侍役向尊尼宋交頭接耳說過一番話後,過了片刻,尊尼宋派來了一個舞|女,算是代替了他的職務。
「誰說的?我不惹他,他老跟我們過不去!」田野說。
在場的舞|女沒有誰敢上前相勸,因為尊尼宋是舞|女大班,也就是她們的衣食父母。
彭健昌在原先的時候,單人匹馬,發覺舞廳裏有流氓包庇,略為膽怯,在後看見柯大勇在場,以為有了撐腰的,膽子便壯了,喃喃地咀咒,似乎不肯干休。
由山坡上落下去,貼著山邊緩步而行,直向那堆簡陋的房屋行去。
三姑娘舒了口氣,矜持說:「那是一言難盡的,不過,你應該明白!」
「我們吸香烟,火光在黑暗中發亮,難免不會被那人看到?」田野提出疑問。
舞|女搖首說:「蕭小姐是熱門檯子。等她坐檯子的客人還有五六個之多,恐怕要等上一段時間啦……另外的那個,卻不是我們舞廳內的姑娘,無法效勞……」
桑同白的兩眼深陷,滿顯疲乏,可能是這幾天以來的環境使他起居失常所致。田野怎忍心不答應他的要求呢?
香魂早已不耐煩了,抿著嘴兒說:「別那樣情意綿綿的,今天這個來,明天那個去,像妳那樣的多情,那我們的生活時間,大可以全部擺在大門口間了!」
只聽得那客人拍著桌子叫罵。「他媽的!什麼東西?當了紅舞|女就搭他媽的臭架子,以前是幹什麼的,老子全清楚……」
田野不服氣,說:「周兄負責搜尋譚玉琴,有多久了?起碼也該有三個多月了罷?為什麼每次到了危急關頭,都被譚玉琴逃去?」
在舞廳中大庭廣眾這樣的高聲辱罵,也確實令人難堪的。三姑娘自諒身世,忍氣吞聲,任由他怎麼侮辱、誨罵,也絕不做聲,絕不反抗,倒是田野瞧不過眼,他要挺身而出,衝過去和他論理。但為三姑娘制住。「這種流氓,別理他就行……」三姑娘哽咽著嗓子說。
兩架汽車全駛回來了,第一架是周沖駕駛的,後面跟著的一架是霍天行,自然,碾殺那人的是霍天行親自駕駛的汽車了。
日間,田野仍是照常到「聖蒙」慈善會去上班。因為賈子德的殺案,使聖蒙慈善會的名譽蒙受重大損失。一個人在行運時事事順利;在倒運時,就一波三折,聖蒙慈善會也如此。
「胡說,我要回家……」
「那就別再讓他逃去了!」周沖說著,便向田野沈雁打手勢,大家同時離開舞廳。臨離去時,他召侍役過來付檯帳,說:「桌子給我定著,過個把鐘點我們還要回來。」
田野心中暗暗竊喜,終算譚玉琴逃得活命了。他又做了一件對得起良心的事情。
陳老么知道柯大勇是色君子,那話題便轉到了女人身上。
香魂笑而不答,過了良久,才說:「我不便說,她請假一兩天,過一二天之後,你再來親自向她自己查問好了!」
「假如我吃不開也不會擔承這件差事,反正我今天總得要給兩位扳回面子就是了!」柯大勇笑笑說。
周沖一笑:「這也是對於田兄有利的!」
「聽說你們這裏掛頭牌的是蕭玲瓏……」
「說那裏話,醇酒必須要加上美人,才有意義——昨天說得好好的,為什麼忽然又變卦呢?」
三姑娘霎著眼睛,不知應如何應付是好。
三姑娘笑笑,實在是有苦說不出,吁了口氣說:「香魂姐,妳別挖苦我了……」
田野略為數點,那又是一千五百元。
在生意盛旺的時間,舞廳的主持人遇著這種事情發生,的確是很狼狽的,客人們議論紛紛,有批評三姑娘不對的,也有批評彭健昌這種地痞流氓可恨……
「她病了!」尊尼宋冷漠地說。
田野僵呆著沒有回答,也無從回答起。這時候,山坡上霍天行和周沖留在的地方,卻突然駛下一架沒有亮燈的汽車,他們大概是看見了田野的信號而發動,汽車快如流星,自山坡竄下來,由於駕駛的技術高明,一點聲息也沒有,差不多衝到那人近前一二十碼始才掣亮車燈,兩道白光射到那漢子身上,目標便找到了,汽車便對準目標衝去,原來他們用汽車輾壓謀殺……。
「田兄,蕭小姐既然是你的相好,那末,怎樣請客,由你出個主意如何?」柯大勇又說。
只有田野是緘默著,勉強地敷衍著這個場面。不時看看三姑娘,兩個人肚子裏都有著私下要說的話語。但是這個環境,對他們兩人全不許可。
柯大勇一笑說:「到這種地方來,耍不開,就要吃白眼啦!」倏而,他的眼睛在舞池中發現一個舞|女:「喲,你們看,這個舞|女,才是『呱呱叫』的貨色,個子不高不矮,臉孔尖尖,嘴巴小小,眼睛霎霎,別說玩玩,看看心裏都會癢酥酥的……」
「咱們弟兄出來跑,結親家比結冤家要好!對嗎,彭大哥!」柯大勇說。
田野也伏到地板上向譚玉琴所伏的地方爬過去,但譚玉琴卻不敢輕易相信田野,把手槍伸出來,對準了田野的腦袋,說:「你不許攏過來……否則我先殺你!」隨後,他抬起眼睛,向窗外的山壁上窺望。果然的,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山壁的一株樹下,在那兒幌動,好像在向屋子內張望呢。
那棉被在蠕動,似乎譚玉琴已發覺迴廊上的聲響有點詫異,輕輕的撅開了被子。
田野和三姑娘久別重逢,本就有著許多說不盡的話語。聽柯大勇這末說,也就雙雙落下舞池。
周沖交給田野一支劃玻璃的鑽針,他們的計劃是這樣的,由田野破窗入內,用槍指嚇,先控制住譚玉琴,然後掣亮電燈,再把電燈熄滅為號,丁炳榮和周沖兩個即行爬行跳牆進屋,用繩索懸樑,將譚玉琴吊殺……造成譚玉琴因貧病交加而厭世的跡象。這樣,譚玉琴的除去就不會留痕跡為患。按著步驟進行,切忌的就是發生戰鬥,假如驚動了鄰人,計劃即全盤傾覆。
三姑娘實忍無可忍,揚手就是一個耳光刮過去,三姑娘的體質原是弱不禁風的,手勁也是柔軟無力。這一巴掌,僅能觸及尊尼宋的肌膚,但卻把尊尼宋的橫蠻性子逗怒了。即時還手捏起斗大的拳頭,一拳照著三姑娘的胸脯上打過去,三姑娘呃然失聲,踉蹌倒在地上……。
「不要做聲!我是田野……」田野在探首進窗時,壓低了嗓子說,但在這樣靜寂的環境裏,任何聲響很容易便會傳到街外,給把風的歹徒們聽見。
「不要說下去了……」驀地三姑娘像受到過份的刺|激,雙手掩著耳朵狂叫。「……我欠你的錢,設法替你掙回來就是啦……」她開始痛哭流涕。
「咦?他媽的你是什麼人?這樣神氣吧啦的幹嗎?大爺是花錢來享樂的,不是受氣來的……」
田野唯唯諾諾,含糊應付過去。這時,他記憶起上次到金殿舞廳裏來的目的是希望能把三姑娘勸導回家去,後來因為和尊尼宋鬧起衝突,而把事情打斷,現在事過境遷,好像心境已經變了,已沒有把三姑娘勸回去的必要,而且公寓裏的房間已經被沈雁租去,三姑娘即算肯拋下貨腰的生涯不幹,又能回到那裏去呢?……那除非是田野馬上和她結婚,或者同居……。
於是,他們便朝著沒有燈光處走,有逗生意的街車駛過來,三姑娘揮手打發它走開。她把頭枕在田野的肩上,田野的手也摟在她的腰間。
越過住宅人家,有一絲微弱的燈光透出時,田野才始看到三姑娘的秀臉,潔麗的,她的俏眼如黑黯中的明珠……。田野不敢衝動,他的心情已不同上次的那樣堅決,要將三姑娘帶回家去,因為三姑娘已成為當今的紅舞|女,由她的衣飾,想像中紅舞|女的生活享受,一切都要比鴿子籠式的公寓好得多。而且,三姑娘的房間早已被沈雁租去,那除非馬上宣佈同居,或者向她求婚,……他心中又想。
「擾亂公眾安寧,跟我走!」陳老么拍著胸脯。儼如警署辦案的警探。
於是,丁炳榮便開始佈置,因為那巷子曲折迂迴,每個人所站的地方,要使屋子內出來的人視線所不能看到。而自己方面的人,卻要互相能夠關注,這樣的佈置是很困難的。丁炳榮是謀殺案的老手,以他的經驗,逐一安排,同時,還發給每人香烟一包。
丁炳榮大笑說:「柯兄別打邪念頭,這娘兒正是我們田兄的心上人,就是當今的紅舞星蕭玲瓏啦!」
丁炳榮看出,這是尊尼宋的拖延政策,暫時敷衍著他們,以拖延到他的救兵到達的時間。
田野的道德文章尚差一段結尾,這時,他無可避免,要跟隨他操縱著生命的主子,去展開殺人的行動了,心理上是很矛盾的。他把稿箋摺疊,貼身藏好,隨霍天行行出了咖啡館。
「管他是誰『看家』的?惹翻了,我照樣把他打個精光……你瞧我的……」他拍著桌子,表示他的氣忿未平,而且有的是把頭勢力,可以惹得起任何人。
在一群「職業兇手」所坐的汽車將接近金殿舞廳時,周沖忽然向田野說:
「唉,那彭老哥的氣量可就太窄了,人家闖開門面找飯吃,總得要有一兩個可以看家的角色才可以撐得起場面——世間上的女人都是一樣的,越難攀得到手的,大爺越肯花錢……」
那是一列連座的木板樓屋,房屋高矮參差不齊,列成一條街位,樓下多半是地攤鋪位,因為這地方接近機場,及山區,燈光幽黯,每至入夜時,店舖就齊齊打烊,這時還不過接近九點鐘,店舖就全上了鋪板,低燈黯火,滿目破落戶的景象。
尊尼宋的野性已發,打了一拳仍不肯罷休,一把擁上前,揪住了三姑娘的頭髮,把她由地上揪起,左右又是兩記耳光。嘴裏還不斷地唸著:「臭婊子,婊子……」
「我本來想永遠不再見你!但是心中老排不開!」三姑娘說。
現在三姑娘改行做舞|女而紅了,彭健昌以為可以憑過往的一段關係,利用三姑娘,多交結幾個冤大頭以擴張他的「黑」業。但沒想到三姑娘並沒有給他如願以償,在過往的時候,三姑娘不過在生活上需要,和他過從以外,並沒有絲毫情誼留下。尤其經過介紹田野謀職被彭健昌無故凌|辱以後,三姑娘對彭健昌的為人完全清楚,所以對他極為冷淡。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你再不走他們便有人要進來了!」田野正色說。
「有周兄在,這個我並不擔憂!」田野說:「就是今天晚上的行動,目的何在,我倒有點顧慮!」
丁炳榮和周沖也趕到了。當周沖看見吳仲瑜負傷之時,更是氣忿填胸。
「田野!你又可以繼續寫你的道德文章了!」在分手時,霍天行笑著說。
「我看假如能過得去,就馬馬虎虎算了!」田野有點不大自然地說。
譚玉琴既抓不到,田野和吳仲瑜又受了傷,周沖滿嘴牢騷,埋怨田野不迭。
依田野平日的性子,準把他一把拉出來,好好饗以一頓老拳,但他記憶起丁炳榮關照過,少惹是非……。「算了……」他心中這樣說:「總有一天,有你瞧的!」
丁炳榮和他打過招呼之後,沈雁指著巷子說:「余飛在裏面,人手恐怕不夠,你們快去接應吧!」
「那末周兄負了什麼責任沒有?」
丁炳榮點點頭。「聽樓下的住客說,他在生病!」
柯大勇即擺出他的「大爹」姿態,也是一種下意識的心理作祟,要表現出他的權力及威風給三姑娘看。「你們只管去跳舞去玩,假如尊尼宋有什麼『狗屁倒糟』的事情我槓不下來,我也不在這地頭上混了!」說時伸手在田野的肩頭上重重一拍。顯得非常豪慨,但看起來,卻完全是粗人作風。
田野煩不勝煩,但又不好意思申斥。
這時,田野和丁炳榮挾著酒醉的柯大勇,正包了一艘汽油小艇,在月黑風高的海面,駛返香港而去。田野面對著那有如一座燈山似的海島,發生無限的遐想,他滿以為三姑娘已自地獄躍上了天堂,但是他那又能知道三姑娘仍是留在地獄裏,那不過是一層比較高貴的地獄罷了。
「想什麼呢?」
彭健昌走後,陳老么也告別分手。
「煙槍老六?」彭健昌楞了一楞:「不會的,他老哥子怎麼會需要幹這事情?」
柯大勇平和地說:「彭老哥別哇啦哇啦的叫了,人要臉,獸要皮,扯破臉,拉破了皮,大家都不好看,你連門路還沒有摸清楚,就準備刷場子,你知道這個場子是什麼人『看家』的?」
「這是你的報酬!」他交下一疊鈔票,便駕車長揚而去。
「不敢……我們的大班想請您過去說兩句話……」
這時兩三個侍役圍在彭健昌身旁,打恭作揖,儘量說好話,但彭健昌為人的性格,就是得寸進尺,別人向他低頭,他越是得逞。舞廳內因舞|女而發生糾紛是舞|女大班的責任,尊尼宋不得不過去。
稱為「香巢」一點也不過份,進門就覺一陣撲鼻芬香,單只插著鮮花的花瓶,就有十來個之多,地毯是緋紅色的,窗簾也是緋紅色的,傢俱全是新派藝術設計,比如,那沙發前的桌子就只有一塊玻璃,用幾根火柴形狀的粗棍子支撐著。越是簡單越是感到奢侈。
丁炳榮已翻了下來,向周沖說:「那小子還留在屋背上,在探尋山路,我和你追上去,田野既已受了傷,就可以到街面上去,通知大家注意屋頂!」
丁炳榮怕他們起衝突。忙岔開說:「人既然逃了,大家不必生氣,只要譚玉琴不逃出香港,相信遲早還是可以把他拿下——我們在金殿還訂有坐位,大家到舞廳去散散心罷!」
這樣,算是給周沖挽回了面子,田野當然也不好意思繼續的鬧下去。汽車仍停放在路口間,吳仲瑜因為受了傷,額角用手帕紮起,血跡斑斑,不便在公共場所露面。周沖對田野心中懷恨,也推說要送吳仲瑜上醫院醫治。沈雁是拍周沖的馬屁精,也說要幫忙送吳仲瑜上醫院。丁炳榮看著眼前的情形,也覺得讓他www.hetubook.com.com們分開比較適當。於是,他們便告分手。
「世間上的事情原就是無奇不有的!你且看那站在大門口間,穿黑布衫褲的,就是煙槍老六的大徒弟陳老么!」柯大勇竟乾脆槓出了煙槍老六的牌子。
三姑娘非常驚訝,忸怩地迎上笑臉,親切地說:「怎麼啦?尊尼哥,你又吃酒啦?」
正在這時,丁炳榮卻趕進舞廳裏來了。他趨至周沖身旁,附耳絮絮地說了幾句話,周沖即有詫異之色,說:「這個時候會留在家裏嗎?」
音樂臺上因為這場吵鬧也停頓下來,有許多偷懶的音樂師趁此機會歇上一口氣,紛紛溜下臺去,抽煙的抽煙,喝茶的喝茶……
田野便需要開始注意,他的心情緊張,因為他是哨眼的最後一關了,調過頭來,目不瞬睛地注意貼近馬路的第二條弄口間。計算由丁炳榮所看守的地方,一個人慢步行出來,也需得一二十秒鐘。
這樣,田野的心緒反而能安靜下來,一心一意趕著要把整篇文章在十二點鐘以前寫完。
「進去多久了?」霍天行問。
「柯兄敲竹槓竟敲到女人頭上了!」田野取笑說。
到這時候,田野不得不按照丁炳榮的吩咐行事,由原路出來,翻落街面。那守望在山壁上的吳仲瑜已經知道譚玉琴逃上了屋頂,不斷打手勢請田野通知把守在街口上的沈雁和柯大勇。
「你們怎樣認識霍天行的?和他又有什麼關係?」三姑娘再向田野追問,心中似乎有疑慮。
「他媽的,難道說,我就不是花錢來的麼?」。
田野自覺,也的確很矛盾,但是他的苦衷,又沒法道出,三姑娘的說話,應該如何解釋呢?
因之,他就聯想到還有許多為桑同白應做而未做的事,那就是桑同白交待下來的許多篇道德文章。
田野的心中不禁熱辣辣的起了一層下意識的感覺,臉上也映上紅雲。
譚玉琴半信半疑,說:「那末、你為什麼要救我?」
田野黯然,無從回答。
那舞|女見情形不對,悄悄的便溜走了,跑過去和尊尼宋商量,看他們的樣子都顯露得非常焦急的。
原來,那修理汽車的竟是周沖。見霍天行來到,汽車即告修妥。
三姑娘落落大方,先後和兩個人握手,由於丁炳榮穿著粗布衫褲,柯大勇濃眉大眼,臉肉橫生,一舉一動,完全是流氓作風,三姑娘莫明其妙,田野為什麼和這種人混跡在一起。
「近來好嗎?……」這是辛酸的話,用客套來掩飾。
「呸!我的朋友?我應酬這些朋友還不是要鞏固你的地位……?」
三姑娘並不怎樣美,只夠得上「小巧清秀」四個字。但「情人眼內出西施」。柯大勇在這一次見面之後,卻色授魂與,完全著了迷……
「請客是你的主意,還是由你作主罷!」
「你以後少跟這些傢伙混雜在一起,於你絕無益處!」三姑娘找到機會,便和田野耳語。
柯大勇有寡人之疾,兩隻色迷的眼睛老盯在三姑娘身上,由頭髮到腳趾,每一個部份每一個部份的細細欣賞。
二十秒鐘是很快的,瞬刻間,那條巷口已溜出一個人影,個子相當高大,戴著呢帽,披著晴雨大衣。
「你的心情一定很複雜,對嗎?」三姑娘忽然說。
田野追問詳情,三姑娘似乎覺得這種事情過份污穢而不願啟齒,耐不住田野苦苦追問,三姑娘說:「這裏耳目眾多,不方便說話,待舞廳打烊後,我再和你詳談……」
柯大勇見彭健昌橫蠻,便改變了語氣。「不瞞你說,蕭玲瓏這姐兒,我也有胃口,攀了很久也沒攀得上,你老哥『剪邊』剪到我的頭上,我也沒有動氣……」
大漢余飛仍然第一站,相隔五十碼,也就是巷子轉彎的地方,派柯大勇站下,再退出來,是沈雁……
田野自從在舞廳中生事搗亂以後,尊尼宋為怕他尋仇報復,一直嚴密防範,但田野卻始終沒有來過,等到尊尼宋防範略為鬆弛,田野卻又忽然光臨,而且還帶來兩個狀非善類的漢子,不由得尊尼宋不暗自吃驚。他匆匆繞道避開,轉至電話間撥電話召集他的弟兄前來,以防萬一。
竟被那人發覺了,腳步停下。
「別聽他們胡說八道,霍天行是以前我服務的洋行經理……」田野說。
田野還沒來得及回答,柯大勇卻搶著說:「霍天行是閻王,要誰的命!沒有討價還價的!哈!」
「那傢伙怎樣?」丁炳榮的眼睛飄向彭健昌,問柯大勇說:「看他的樣子,氣焰很高,隨意出口傷人,究竟是那一炷『雷頭』的?」
丁炳榮趁這機會偷偷和柯大勇說:「在這地區,你確能有把握嗎?……」
田野的眼睛很快地在咖啡室內兜了一圈,金麗娃沒有同來。心中卻暗起惶恐,今晚上的行動,由霍天行親自出馬,大概事態非常嚴重了,他忙起立讓坐。霍天行卻執起他置在桌子未寫完的稿箋唸讀。頻頻點首語帶挖苦地說:「任何適應環境生存的動物,都有它的掩護色。人類所以能稱為萬物之靈,就靠『言』來掩飾他的『行』!你的文章寫得很好,正適合用以掩護你的身份及你的行動!」
再退出來,是一幅比較寬廣的空地,沒有樹木,也沒有可以掩蔽身形的障身物。為慎重計,丁炳榮便自己留下。田野被派出至馬路間的巷口,和那汽車停放的地方,只相隔一條馬路。
「我在想,妳是個奇異的人……。」
「在沒有找到真實憑據時,我不願意說。反正不久將來,馬上就可以水落石出!你放心吧!」桑同白說完,便寫了幾個預目交給田野寫文章,田野也當然不好意思追問下去。
田野看見三姑娘,即迅速起身讓坐,兩人的臉孔是相對笑著,心中卻不約而同起了一陣辛酸。
「沒關係!我已經猜想出眉目了!」桑同白說。
田野細看那氣燄萬丈的客人覺得非常面善,忽的竟想起來了,就是那大萬公司的所謂總經理彭健昌,三姑娘介紹田野至他的公司去謀職時,還受過他一頓凌|辱……這頓羞辱他是畢生也不會忘記的。
「妳不用擔憂,柯大勇可能有辦法的!」田野見三姑娘憂形於色便加以安慰說。
這句話聽得田野汗毛凜凜,同時已經可以證明了是展開謀殺。
門口有街車停著,是丁炳榮乘來的,他們上車直駛往英皇子道去。
「那姓宋的小子是燒那一炷『香』的?好像非常猖獗!」
「媽的……臭婊子……妳是什麼身份老子完全清楚,搭我的臭架子,算是妳瞎了狗眼……」彭健昌有幾分醋意,口不擇言地仍斷續叫罵。
從那些玻璃窗戶向屋內窺看,那間凌亂簡陋的斗室內,沒有什麼陳設,也沒有燈光。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張板木床上,有一個人蓋著大棉被躺著,那自然是譚玉琴無疑,而且在病著……。
「拿瓶威士忌,三隻大杯子,再把舞|女大班找來!」
「嗨!說那裏話,蕭小姐剛才親口答應請我們的客,你以為她會賴嗎?」柯大勇格格而笑。
「那你就是不回家了,可是,別要惹你的桑小姐生氣才好!」三姑娘竟取笑了。
「現在妳算是出盡風頭了,但是希望妳『飲水思源』,不忘過去,這樣大家都方便,要不然,哼!要知道我姓彭的也不大好惹,黑心辣手的幾套玩藝兒耍出來,妳就吃不消!」彭健昌仍喋喋不休地向三姑娘恫嚇。「最後舞曲」奏出後,三姑娘不勝其煩,起座告退,但彭健昌卻強把她揪著,不許她離去。
田野這才發現了三姑娘,剎時不禁脹得臉紅耳赤。
同時,還有一個欲替三姑娘打抱不平的,那就是柯大勇,他要在萬人之前,逞出他的英雄威風。
「你們打架了……?」三姑娘驚異。
「沒有月亮,蹓蹓馬路罷!我就喜歡在沒有月亮的時候蹓馬路!」
尊尼宋打田野打不過,可是對付三姑娘這樣的一個弱女子卻足夠有餘。幾下耳光刮過之後,三姑娘鼻血牙血如泉湧而流。徐徐昏眩躺下去了。
因為時間已晚,柯大勇一定要敲定三姑娘請客,九龍方面的餐廳打烊都是很早的,其他的夜市餐鋪,地方都不大清爽,無法招待客人,三姑娘無奈,既不想得罪田野的朋友,只有把這三個客人都帶回家中。
「嗯,那相信還有一會兒!」於是,霍天行便開始指派工作了。丁炳榮是老手,由他負責領隊,田野和柯大勇跟隨在後,相信柯大勇和田野的心情是相同的,莫明其妙在進行著些什麼工作?
田野先向她問話。「蕭小姐是否病了?」
「既然柯老哥這樣說,我不得不買你的面子!」陳老么說著,便招呼尊尼宋把其他的弟兄也遣退下。
「……尤其,與一個曾經淪為神女的貨腰女郎結婚,是否昧愚的事情呢?……」田野想著,想著,便凝呆了。
「他不由我們佈置的這條路出來!他出進的地方,和我們相隔一條巷子,所以在每一條相通的十字巷口,我們都佈下眼哨,只要看見他的影子行過,我們就擲烟頭……」丁炳榮答。
到達這間舞|女公寓之後,豈料三姑娘並不在家中,整個公寓內除了兩個女傭以外,空寂無人,所有的舞|女都已經上舞廳去謀生活去了。田野向女傭查問,三姑娘是否病了。
由田野的口中,三姑娘知道柯大勇可能在替她們排解糾紛。但是三姑娘深感彭健昌的為人,非常卑劣、無恥,很可能就要宣佈她的身世作為要脅。
「我曾經再三關照妳!叫妳不要和那些下級的人廝混……」尊尼宋開始斥罵:「難道妳沒想想妳的身份麼?……臭婊子!」
「他媽的,這小子氣勢凌人,我即算和老師槓上了,也要和他較量較量,最低限度先給他一頓眼前虧……反正老師怪不了我,我又不認識他是什麼彭健昌不彭健昌的?……」
「他媽的,這間是什麼舞廳?養了流氓,包了打手,我從沒看見闖開門面做生意的會這樣狂妄,舞|女個個像他媽的收債的,錢是要的,眼睛翻天,把客人全當作孫子……」
田野為懶蛇之死,惹起誤會,所以不欲繼續深種孽恨,在賈子德殺案的一夜,譚玉琴潛匿在公寓樓梯間偷襲,為田野打倒,本就可以把他活擒,但田野把他放走,這就是意圖以恩解怨,化干戈為玉帛。但今夜意外的卻是奉組織的命令,要解決譚玉琴。
田野似乎依依不捨,三姑娘的眼中卻含著珍重的道別,在她的心中,以為這一別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能見面了,而田野卻沒有忘記,陳老么和彭健昌在次日請酒,當少不了三姑娘是陪客。到時候當有機會可接續他們未了的傾吐衷情。
田野回返坐位,因為舞廳生意正旺,只見人頭湧湧,遍看各處,找不到三姑娘的影跡。
他在躊躇著,這將被殺者是什麼人?將被用什麼方法謀殺?是否應該救他的性命?是否不把烟蒂扔到地上就可以使那人逃生?……
「是怎麼回事?你們老和尊尼宋過不去?」她悄悄說。
彭健昌被七八個人團團圍著,眼看著就要吃眼前虧了,頓流露出膽怯之色,但嘴還是挺硬的。吶吶說:「你又是什麼人?……干你什麼閒事?」
沈雁和柯大勇也趕過來了。招呼田野追過去,一面,沈雁獨個兒穿出岔巷,由捷徑趕下山坡截擋……
「那有什麼『香頭』?」柯大勇說:「他不過在烟槍老六的姓名旁邊掛了『邊』!就狐假虎威,嚇唬人罷了!現在好了,我三言兩語把他弄服,明天陳老么請客他也做一半主人,以後大家和和氣氣!」
尊尼宋好言好語地勸解,那客人還是叫罵不停。
柯大勇已開始了替他們打圓場,他說:「彭老哥大概是酒喝多了,氣燄很盛,我們全是出來闖的弟兄歡場上跑跑原是尋快樂來的,又何苦鬧意氣呢?」
三姑娘目送田野和丁炳榮挾著那醉漢消失在幽黯的街頭上之後,惘悵的掩上大門。
雖然,譚玉琴過往有許多作惡不法的劣跡,致才招來殺身大禍,但田野認為以眼見為實,不能聽那些攤販片面之言,便置譚玉琴於死地,這世界,原就是「強權肉食」,人吃人的世界,尤其黑社會的圈子裏,強者生,弱者死,沒有公理,也沒有國法……。田野在迴廊上輕輕走動,那鬆搖的廊板,發出「吱吱」的聲響,任是動作怎樣輕靈,也禁不住它的聲響發出。
余飛便指著前巷,距離約有三四十碼的一間露出微弱燈光的屋子說。「還在裏面,假如他開門出來,燈光就會洩出來,我不會疏漏的!」
丁炳榮卻瞪他一眼。
田野開始用鑽針刺劃玻璃了,劃成一個圓形,用手帕包槍柄敲下,然後伸手進去抽拔窗戶的栓鍵。這時,他眼看著譚玉琴溜下床了,伏在地板上靜觀動靜,田野在推開窗戶時,「噓噓」吹了兩口氣,意思就是要譚玉琴噤聲。譚玉琴卻不因為田野噓了兩口氣,便認敵如友,他在枕下抽出了一把手槍,對準了窗戶上的黑點瞄準。
「呵!他媽的,兔崽子,原來是你!」柯大勇豁然而笑。嗓子說得很響亮。好像遇見了熟朋友,一面伸起食指,扣了兩扣。「過來,過來……」
不一會攤鋪的酒菜和麵點全送來了,三姑娘還把鄰室的香魂小姐也招了過來。一同喝酒。
「陳老么在什麼地方?」柯大勇再向那「老朋友」說話。
以後,柯大勇便和香魂跳舞。田野獨坐無聊,便自行離去。他徘徊在馬路間,想不透三姑娘究竟是怎麼回事?又再次的來到舞|女公寓,冀圖向女傭查詢詳情。豈料兩個女www.hetubook•com•com傭鎖上房門雙雙外出,連個應門的也沒有。「也許三姑娘真的不希望和我見面了!」他心中想。
這是在黑社會裏流傳的規矩,凡是闖開門面做生意的,任何糾紛都得讓步三分。吃虧當便宜,否則擾亂起來,吃虧還是做生意的。
田野在迴廊裏踏穩了腳之後,靜了片刻,屋子內並沒有動靜反應,於是,便揮手向站在巷心的周沖,及山壁上把風的柯大勇示意,暗示他要動手了,請他們戒備,注意接應。
「對!我也想去看看,究竟三姑娘是真病抑或假病?這小妮子昨天還和我說得好好的,一定要來,結果可黃牛了,假如她是黃牛的話,那我們可不要饒她!」柯大勇自作多情附和了田野說。
三姑娘下海為舞|女,歷時不久,和以前在下級公寓操皮肉生涯時的氣派完全兩樣了。
貯藏救濟物資的倉庫失竊……。
三姑娘和香魂小姐同時送客,落到二樓迴廊間,丁炳榮再三請她們留步,她們才停步留在通出街面的樓梯口間。
「對別的事情可以馬虎,對這種小流氓,千萬不能馬虎,否則我們在這地頭全吃不開,將來麻煩可就多了!」丁炳榮說時,正注意著門口間。「看,他們有人來了!」
周沖正在注意田野,似乎對譚玉琴的脫走感到蹊蹺。
田野愕然抬頭,只見霍天行正在看手錶。
有些舞|女除了貨腰以外,還兼營靈肉買賣,所以在晚間,並不定每個人都回返家中。
果然的,周沖和丁炳榮以最敏捷的身手,瞬眼之間,即爬上迴廊,要跨窗越進屋子裏來了。
田野和柯大勇的眼睛馬上向大門口間投過去,果然就有三四個形同地痞流氓的漢子大步踏了進來,他們自然就是尊尼宋的援兵,也就是他負責把場子的打手。
「是嘛,病了,她今天晚上連舞廳也不能去!」
「多問是犯忌的!」這是「正義」公司的戒條,田野已逐漸養成習慣,靜觀每個人的臉色,除了霍天行以外,每個人都顯得有點緊張,究竟這次午夜行動的對象是誰呢?
尊尼宋原是地頭蛇出身,排解舞客與舞|女之間的糾紛原是他的職份,但排解不下,也不怕得罪客人。
「不過,你是否急切要趕末班輪渡過海回香港去呢?」三姑娘忽而又問。
在歸來途上,大家觀察霍天行的臉色大致上可以看出,他對這次的行動感覺到非常滿意。
柯大勇的江湖語氣耍得爛熟,語氣咄咄逼人。當陳老么給他介紹尊尼宋時,他說:
「說那裏話,我們就吃定陳大哥一頓就是啦!」
尊尼宋原沒有什麼「靠山」,就仗著平日和那些「地區」上的地痞流氓混得爛熟,有點仗勢凌人,狂妄不羈,常常就有些顧客吃了他的「悶頭虧」,因之,尊尼宋三個字,在九龍油麻地的地區裏,也稍有名氣,視同「地膽」。但沒想到強中自有強中手,這次因為和田野鬧事,出來了一個柯大勇。柯大勇是油麻地地區的「地頭蛇」煙槍老六的學生。黑社會裏的好漢無論那一個都得賣他的帳,怕他三分。否則把煙槍老六惹翻,那就別再想在地頭上混了。給尊尼宋撐腰把場子的掛上頭號牌子的是陳老么,陳老么不過是煙槍老六的把弟的門生,論輩份和柯大勇相同的,但把長輩的名號亮出來卻沒有柯大勇響亮,陳老么低了頭,尊尼宋就得認蹩。
譚玉琴不再猶豫,一個翻身。滾至窗戶之前,輕輕爬起,探首向街心窺望,當他看見周沖和丁炳榮兩個黑影,守在街心之時,才相信事情並沒有假。於是,他說:「姓田的朋友,既然你能不究既往,存心相救,只要內中沒有訛詐,我姓譚的能逃得活命,他日定當圖報……」
田野原想不走,但為三姑娘的顏面起見,只有說:「他醉了,你一個人槓他不動,還是我幫你忙吧!」於是,兩人一左一右,把柯大勇挾持起,不管他願意與否,強把他架著走。在香港的樓房建造差不多格式都是相同的,打開大門一條畢直的樓梯,直通到街面。而三姑娘的這間屋子卻是假搭出的三樓,要落到二樓,繞出迴廊,才可以通到街面上去。
譚玉琴沒有答話,因為他不明白田野的來意。
彭健昌三個字在圈子內原是以濫馳名的,這時陳老么再細細打量彭健昌一番,也覺得非常面善,確確實實像在那兒見過的,不由得他不信彭健昌和他的老師是知交。
田野和三姑娘雖在跳舞,但是對這夥正在談判的人的一舉一動卻直在注意。這會兒見他們有說有笑儼如一家人,就大為放心了。
吳仲瑜已經由山坡跳落草叢,那地方也許不大好立足,吳仲瑜踉蹌跌倒,震動得樹木也落了葉,跟著,只聽見一聲嚎叫,是吳仲瑜的聲音,一個人影即相反地向山坡上衝上去,那定然是譚玉琴了,好狡獪的傢伙,他趁吳仲瑜跳下山坡立足未穩之際,突然襲擊將他打倒。即改變路線向山坡上逃亡。
聖蒙慈善會董事長在美國突然心臟病瘁發逝世……
田野欣然接受周沖的命令,作帶頭行動,攀上屋子,也有他的用意,他不欲殺害譚玉琴,更不欲再有任何一個人犧牲在「職業兇手」的手裏。他崇敬譚玉琴的為人,就指替懶蛇復仇的事情來說,他冒盡驚險誓必要取得田野的性命而後甘心,這種道義為行,在黑社會的圈子內能有幾人。
柯大勇卻把陳老么拖出圍外,低聲附耳說:「不要搞了,這傢伙和你的『先生』曾經合過伙做生意,聽說私交甚好……」
「我說話從來不黃牛的,誰叫你們東扯西扯的談個不休,誰知道你們要談到什麼時候為止呢?……」
譚玉琴留得活命,攤販所委托「正義」公司的案子就不算了結,務必要趕盡殺絕,方能了案。
三姑娘從來就怕人家提婊子二字,頓時臉孔脹得緋紅,吶吶說:「他們是你的朋友……」
這樣守著,香烟已抽掉了兩三根,一根燃盡了,又接上一根,抽剩了的烟蒂,還得小心翼翼,用手擋去亮光,靜靜的捺熄。約過了有半個鐘點,倏的,有了動靜,田野看見,那相隔著老遠蹲立在空地上的丁炳榮,已背著身子,把烟蒂扔出來了,扔的力量很大,那小小的烟頭,如一顆隕星般在空中流墜,烟頭觸到地上,即濺出火花,光亮一瞬,非常注目——那地方,當然是將被謀殺者所看不到的。
丁炳榮自命為一個好漢,不迷女色,所以目不斜視,但卻把柯大勇看呆了眼。
「我也不要和妳吵架!我是為我的投資著想!要知道我花在你身上的錢已不在少數!把妳捧成紅舞|女為的是什麼?……」
丁炳榮無奈,向田野說:「你怎樣?這傢伙醉了,我把他送回家去算了!」
柯大勇也有寡人之疾,殺人的時候,是一種姿態,來到這種歡場中又是另一種姿態。他正在挑選舞|女,準備痛痛快快地享受幾個時辰,眼睛放在舞池之中,他只要看看女人的相貌、打扮、舞姿,就可以斷定這個女人的身份,是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姨太太?或是舞|女!凡看見舞|女,即品頭論足,要就批評,不是胸脯太平囉!就是個子太高囉,嘴巴太大囉,眼睛太小不夠風騷囉……。
香魂也是金殿舞廳的舞|女,和三姑娘的私交甚好。因為生長在馬來亞,所以皮黝膚黑,眼睛大大的,充滿了熱帶的情調,雖在午夜,唇兒還是塗得紅紅的,一把濃濃的散髮,披在背後,尤其,她著一身紗薄的睡衣、胸罩、三角褲,全清晰可見。
田野猜想,這可能是周沖故意從中搗亂,而且必定是沈雁做了內奸,報告周沖,譚玉琴在公寓中暗襲的事情。因為時間尚早,舞廳中的客人不多,三姑娘已經是紅舞|女了,當然不會在這樣早的時間就到場候教。舞|女大班尊尼宋已經在場侍候客人了。這時,正站在一個客人的坐位之前,像在排解什麼糾紛。
忽的,田野的眼中又映出桑同白慈祥的容貌。這種容貌,和殺人者是迥然不同的……。
一個紅舞|女肯捨下她的淘金生活,嫁給一個窮措大嗎?一個女人,由貧苦的生活轉變,去接受享樂佚奢時,比較容易,由享樂生活瞬即降為貧窮時,就難了,尤其三姑娘出身青樓,這樣的女子,習慣於燈紅酒綠的生活……。
約到了兩點多鐘,柯大勇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更是語無倫次。丁炳榮催著要回家,但柯大勇卻鬧著不肯走。他怪聲說:「丁老哥,你當然啦!你要回家去,因為你有家主婆呀!我沒有家主娘回家去幹什麼?抱著破枕頭,臭襪子睡覺麼?……」漸漸,他的言語更不堪入耳。
「宋大班說……」
「朋友,有什麼招待不週的儘管說話,何必摔杯子拍桌子,出口謾罵傷人呢?」尊尼宋耍出了他的流氓腔調。
可是在跳舞時,柯大勇的輕薄完全畢露無遺,醜態怪狀百出,有時還用指頭扣拉三姑娘胸罩背後的鬆緊帶,三姑娘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告訴田野,把憎惡埋在肚子裏。
「臭婊子的,看妳以後還聽不聽話,叫妳和誰在一起就得和誰在一起,沒有許可和下等人廝混就有妳瞧的……」最後他還狠狠地向躺在地上的三姑娘的背脊上踢了一腳,才揚長而去。
尊尼宋在「高陞酒家」分手後,並沒有回舞廳裏來,三姑娘的蹤影也不見,究竟她是否病了?無從知道。那位混血種的舞|女香魂倒在舞廳裏。好在柯大勇的作風向來是「無魚肉亦可的」。沒有三姑娘,有香魂也聊勝於無。他便招僕歐過來請香魂坐檯子,這天舞廳內的生意不佳,剎那工夫,香魂便過來了。
草叢中窸窣起了一陣波動,是譚玉琴在奪路逃亡了。這個病人,為自己的生命掙扎,竟變得如猛獸般的兇猛。
舞|女的居處,稱為「香巢」。三姑娘的「香巢」是築在寧波街處,這是一棟雙開間的洋樓,共有三層,差不多全為舞|女居住,也可稱為舞|女公寓。
「他媽的急什麼,我們哥兒們一起來,一起開回去,」柯大勇說:「難道說你又要去找『菜苔』不成?」
「孫子知道!」那流氓說。
這一桌酒席,算是聯歡,也算是賠禮,吃得一點也不痛快。尤其柯大勇,他極力湊成這個局面,主要的還是趁機會和三姑娘多接觸,豈料三姑娘沒接觸到,甚至連次一等的腳色,香魂也沒有來到,面對著那些酒菜,味同嚼蠟。他們並沒有按照賠禮的形色,每個人都是大爺,你哥子我兄弟地互相打了個通關,算是聯絡感情,交結朋友。只是惠鈔請酒的兩位,就當為形色上吃了蹩。
因為舞廳究竟是打開門面做買賣的,恁算尊尼宋在地頭上有更大的勢力,也不敢明目張膽,他們先要摸清楚對方的「門路」。知道對方的來意,等到舞廳打烊後,才能較量。
「說那裏話——再見了,不過你的行動可要自己謹慎!」
「田野!你是否按照著規定行事的?」周沖跳出汽車即怒沖沖地朝著田野說話。
田野目睹這齣謀殺慘劇,整個人都麻木了,額上冷汗如雨,茫茫然地不知處身何地,忽然有人拍他膊胳,竟是丁炳榮,他說:「我們得手了!」
沈雁、柯大勇、余飛,都相繼由巷子內出來,他們對這次謀殺成功,都有著莫明的喜悅。
這時,由尊尼宋處卻溜過來一個流氓。不斷地在田野他們的座位前後徘徊,似要打量和田野共坐的兩條大漢的來路。又似在向他們示威。
「玩舞廳原是尋高興來的,何必發這樣大的氣,蕭玲瓏最多還有十來分鐘就可以到了!她一到,我就把她請過來……」說著耍出了流氓姿態悻悻然轉身就走,當他轉身之際,正好和田野打了個照面。
這時舞廳內誰都知道這裏在坐的幾位都是「大爺」。沒有一個是好得罪的,態度上也客氣了,招待也特別週到。彭健昌的檯子也另安派了一位名叫香魂的紅牌舞|女。
三姑娘笑笑,瞟了田野一眼,在那幽黯的路上,田野卻無法欣賞她那嬌媚之態。
「小心!不要踐踏血跡!」霍天行再關照說。
由橫巷繞進去,就可以看到譚玉琴租住的屋子,那是一座凸出來的板木搭的樓閣。房間的三面俱有窗戶,正面還有一道小小的搭有木板欄杆的迴廊。
田野揀了一個比較簡易的題目。「道德淪喪,與人類的危機」。這篇文章,原擬定刊登到某宗教雜誌上去的。只要句句不離上帝,勸人為善作為主題,很容易便能完成。
「什麼人?」他高聲喝問,嗓子洪亮的,像是個武夫。
柯大勇找到機會,便邀三姑娘跳舞,田野並不介意。
丁炳榮是粗人不會跳舞,在賭博場、麻雀館、歌廳、娼館等地方泡泡,還可以「隨濁而流」,舞場在表面上,究竟是比較高貴的場所,他能安坐著,已經是不容易,不過在心理上總是不大自然的。
「呸!我為什麼不說……妳不為著妳的地位想,也應該為我的投資著想……」尊尼宋仍繼續喋喋不休地咬牙切齒咀咒。「妳別忘記妳以前是幹什麼的?是誰提拔妳的……」
彭健昌眼睛霎霎,半信半疑。
田野來回的走動,相隔在三面窗戶向屋內窺覷,原意就是想把譚玉琴驚醒,提起他的注意。
「宋大班是文武全才的好漢,鋪的場面夠闊夠大,左邊是娘子軍,右邊是英雄漢,軟硬兼施,誰個敢不低頭。我們姓田的兄弟是個傻瓜蛋。有冒犯之處,小弟先在這裏賠禮了!」似說笑話,又似挖苦地。把尊尼宋被弄得非常尷尬。
幸而恰巧在這個時候柯大勇把陳老么拖了過來,先給對方作了一番簡單介紹,然後商量明天打圓場請酒的時間地點。這樣,三姑娘便得到機會溜走。今天的情形很特別,連舞|女大班也不和_圖_書過來結算「坐鐘」的帳檯。彭健昌也就樂得不付錢了。
「那裏,那裏,小弟不過是個找飯吃的,還承各大哥關照!如有冒犯之處,請各位包涵!」尊尼宋見給他自己撐腰的幾個打手,全客客氣氣的要賣柯大勇的帳,只有「吃虧當便宜」。忍著一肚子委屈,反而向柯大勇說客套話。
田野、丁炳榮、柯大勇三個,又落在金殿舞廳內。
這一來可驚動居住在二樓沒有夜出的舞|女,紛紛探出頭來觀看。
舞曲完後,兩人在歸座時,看見彭健昌和柯大勇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些什麼?柯大勇以驚詫的眼光,充滿了色情,不時投射到三姑娘身上,臉上的橫肉也隨著抽動,露出陰險的笑意。
「我看這樣!」陳老么作主意說:「我們在外面跑跑的,大家都不願坍臺!多個冤家不如多個親家。『不打不相識』,由我和柯兄兩人出面,弄一桌酒席,請那姓田的和我們的宋兄吃上一頓飯,把誤會解釋清楚,大家就馬馬虎虎算了!」
汽車已衝到了那人的跟前,那人背面跳躍閃開,汽車擦身而過,大概也擦著了他的衣服,把他帶得在地上打了個滾,情形是非常驚險,那人也是個兇險的人物,地上滾揚起的塵埃未息,他已經騰身躍起,一管黑黝黝的手槍已經拔了出來。他要追擊那輛行兇的汽車,但沒想到山坡上又有另一輛汽車衝到,連燈也沒有亮。對準了那漢子的背後疾馳猛衝過去……。那漢子還來不及呼喊,汽車已輾身而過,揚起了塵埃,遠颺而去,身體還在地上打滾,等到停下來時,相信已經肝腦塞地,命喪黃泉了。
「那裏,那裏,由小弟我請客好了!」尊尼宋自認晦氣讓步,大有願化冤家為親家的意思。
田野這樣的東張西望,又加上丁炳榮、柯大勇兩條大漢一左一右的伴著,激成心理上緊張的,倒是舞|女大班尊尼宋,他不敢打田野前的座位經過,每要走路時,多是繞道而行。
聽彭健昌喚柯大勇為哥子,顯然他們又是熟悉的,這一來尊尼宋等一干人又感到為難了。
不一會,三姑娘揭開了坎在牆壁內的酒櫃,櫃內分為三層,如陳列品般擺滿了各式各樣,形狀古怪的酒瓶。她取出三隻高腳杯,和一瓶威士忌說:「柯先生和丁先生,你們要喝什麼酒?威士忌?白蘭地?乾占?田野倒是喜歡喝威士忌的!」
倏的,在一家人家屋簷下的黯處溜出一個人來,原來竟是沈雁,他早來了。
「去探病……」
「我不要和你吵鬧!」三姑娘仍婉轉地說。
丁炳榮邊走邊說,在交待田野和柯大勇的工作技巧。「……很簡單的,我給你們兩人各找一個躲藏的據點,站穩了之後就不許跑動,否則擾亂了視線,自己本身就會發生性命危險……」
接在賈子德被謀殺之後,不幸事件接踵發生:
田野和三姑娘面面相覷互相苦笑。到底三姑娘還是出來混的女人,比較能夠提得起放得下,適應環境應付局面,剎時換上一副笑臉。高聲說:
「你酒喝多了,不要多說話了,還是好好的到樓上去歇一會……」三姑娘仍以最大的忍耐,婉轉地勸息。
再看向屋頂上時,已起了變化,丁炳榮和周沖兩人追近時,譚玉琴忽的躍起如飛竄似地流奔,動作敏捷,使人意想不到,瞬眼間已奔至整座屋背的末端,騰空跳下人家的露臺,又由露臺一閃,跳到靠臺屋子的山坡……。跟著,只見他在山坡上打滾,跌落一堆草叢中。
彭健昌心有成見,在旁納悶不語。
彭健昌豁然大笑。「柯老哥這句話是多餘說的,你詐我不到,蕭玲瓏和我的關係只有我和她知道,你有胃口那該是舞廳伴舞以後的事,以前她是幹什麼的你知道嗎?」
「哦——就是那位金什麼娃女士的先生,是嗎?」
「別忙,蕭小姐要請我們的客,照例要酬謝我這個和事老人一番!」
「……」
「在宋兄麾下的娘兒很多,有什麼好貨照例也應該給小弟介紹一兩個——」柯大勇說。
「既然田兄喜歡喝威士忌,我們向他看齊!」丁炳榮說。
「不,你不會清楚……彭健昌會用什麼手段……他纏著我已經不是一天了……」
「不打不相識。我倒要看看尊尼宋是怎樣的一個三頭六臂的角色!來,帶我去拜會拜會!」柯大勇說著,即向丁炳榮打招呼起座。和那流氓同出舞廳,走向尊尼宋和他的把兄弟聚會處。
尊尼宋的表情非常憤懣,咬著牙關,並不答話,看他惱怒的程度,似乎要把三姑娘整個生吞下去。
「你很守時間!」霍天行又說。
丁炳榮向田野說:「今天,我不希望再鬧出意外的事情,我們不妨盡量學習忍耐,散散心,解解悶,把時間打發過去就算了!」
「我們的田兄就不能像我一樣提得起,放得下,及時取樂!他碰上一個人,都好像緣定三生似的……」
到達九龍,約定是在高陞酒家聚會的,兩位主人,陳老么和彭健昌早到了,尊尼宋在坐,奇怪的是沒有一個陪客。柯大勇一心一意以為尊尼宋會請三姑娘和香魂兩個人來陪酒,這會兒未免有點失望。
「彭健昌。」柯大勇說。
大家靜靜的站著,竚立在黑暗中,每個人俱抽吸香烟,那紅亮的火點,一亮一亮的,遙遙相對,有如鬼火眨眼,這種「待株守兔」的謀殺方法,田野還是頭一次嘗試,心頭上另有一番滋味。
這亦可謂一登龍門身價百倍。田野踏進門也看呆了眼睛。
在後,他們自汽車上取出雞毛帚輕輕把大家所踏過的足跡掃拂。霍天行又檢查過他的輪胎上有沒有血跡留下,施過一番手腳後,認為沒有什麼痕跡可足供警探偵查。霍天行始才吩咐大家分乘兩架汽車離去。
三姑娘斟酒過後,把丫頭招出房外,吩咐她到街外的攤鋪處購買菜餚麵點。儘速送來。
丁炳榮還是鬧著要走,無奈柯大勇怎樣也把他挽著,又一定要擾纏著三姑娘。田野的心中當然不樂,但礙在和柯大勇並不熟悉,而且又是丁炳榮特意請來給他排解糾紛的,所施嚕囌麻煩,也只好笑臉相向。
「你看!那就是了!」他揚手一指,隨著他手指的山坡上看去,在一堆簡陋的竹簾茅舍對過的馬路旁。一叢老榕樹的蔭影下,停放了一輛黑色的小汽車。由這輛汽車停放的形色,當可猜測它的主人也是同道中人,要不然為什麼在午夜之間要把汽車停放到樹影幽黯之下掩蔽呢?
「嗨,不打不相識,儘變成一家人了!」丁炳榮大笑:「時間不早,你們有興緻不妨玩下去,我要先走了!」
田野因為三姑娘病了,暗自決定,待酒席完後,到三姑娘處探病,好在霍天行的行動命令是十二點以後,他在十二點以前趕回香港尚來得及。大家離開酒家時,彭健昌卻拖著柯大勇說:「我不知道你們之間還有許多瑣事,要不然我絕不參加這個熱鬧,兄弟這次認蹩,全是看在你哥子面上!」
屋子的樓座建造很矮,僅及個把人高,只要輕輕一縱,便可以攀住迴廊,田野是運動能手,在架槓上用過功夫,毫不費力氣,只輕輕的一蹬一縱,已如猿猴般翻進了扶手欄杆。
晚間,丁炳榮和柯大勇很早就來邀約田野去赴陳老么和彭健昌的約會,田野只好把桑同白交待下的工作暫時擱置。同時,丁炳榮還說:「晚間十二點過後,霍天行還有一項緊急命令,分派我們去做,所以我們必需要十二點鐘以前趕回來!」
「請客當然是主聽客便!」三姑娘說。
汽車越過了教會墳場。那是取道至赤柱及淺水灣的山道,在公路旁,有一架「拋錨」的轎車,車子的主人正在埋首修理車頭的引擎。霍天行卻把汽車在這輛拋錨的汽車旁停下。
田野反而起了擔憂,怕在舞廳內又鬧出不愉快的事情而至連累了三姑娘,正在躊躇之際,一個打扮得楚楚可人,嬌小玲瓏的女郎卻向他們的檯子走過來了。
「哼!我看你們兩個人都是死纏活纏的!」丁炳榮加以譏諷說。「好吧,那末我們準十二點鐘在天鳥咖啡室碰頭好了!」
香魂倒是挺大方的,毫不在乎,談笑風生,這席間多了她,倒是熱鬧得多了。
「這件事情,田野應該負完全責任……」周沖在後又說。
「……逃上山了,快追……」吳仲瑜喘著氣息說。他撫著淌血的額角,是被石頭碰傷的。
「我們弟兄之間決定到金殿舞廳去,完全是為田兄著想!不過,特別要田兄保持冷靜,別衝動惹事,假如舞廳方面尊尼宋有什麼不軌圖謀,由我出面應付,包保給田兄爭回面子就是啦!」
舞廳的生意正值盛旺,舞|女大班不去招呼客人,而老把守在大門口間,當然有他的用意。丁炳榮推想,尊尼宋可能已向外求援,正把守在門口間,等候他的援兵。
彭健昌看見了柯大勇,仿如救兵自天而降。頓時又神氣起來,氣燄萬丈地把桌子一拍。咆哮說:「柯老哥子,你來得正好,不妨替我評評理看,他媽的,這舞廳做的是什麼生意?是『黑館子』嗎?要吃人嗎?」
驀的,她們的背後卻起了一聲粗陋的呼喊。
在英皇子道,接近啟德飛機場的地段下車。由隔坑村道上山坡那便是下沙埔了。這兒是貧民區,四處多是些竹籬、泥磚、破板木,或水泥瓦搭架的簡陋房屋。所有的居民,多半是啟德機場的苦力。
田野為避免和周沖衝突,逕自坐上霍天行的汽車。
霍天行接電話時,只是「嗯嗯」作聲,似在聽取報告。什麼也沒有說,很簡單的幾句話,便把電話掛上了。他回到坐位後,即結付檯帳,自然,這就是開始行動的表示。
「我盡能力做事,譚玉琴是個狡猾的匪類,能找到他的蹤跡,已經不容易,成敗更無法預料!……」
田野這才知道丁炳榮是有意請柯大勇到「金殿」舞廳來生事的,大概是報復那天晚上的事件。聽柯大勇說話的語氣,似乎是這地區的地膽。
「周沖,你應該自己承認車燈亮得太快!」霍天行卻上來解圍說:「現在不是賭意氣的時候,收拾痕跡,即從速離去!」他把汽車駛過屍體的所在,在上首調過頭後,停放在屍身之前,擎亮車燈,這樣,大家都可以看到一具橫陳著血肉模糊的屍體。
陳老么撥開了尊尼宋,以他一貫的作風,把手一招,大模施樣地說:「來,來,來,我們到外面去談談!」
「我們每個人都吸香烟,香烟的那點火頭,就是我們的暗號,同時,也是我們自己人的識別記號,最要注意的,就是香烟抽完一根要馬上接上一根,抽剩下的烟尾不要隨便向地上扔上,要好好的把它捺熄,不露出火光。我們的目的,是監守一個巷子裏出來的人,那巷子是七拐八灣的!所以各人要守一個據點,看見有人出來,即把烟蒂使勁擲注到地上,使其濺出火花,看見前面的人扔香烟,即需注意……」
田野有丁炳榮和柯大勇兩人作伴,自然也不含糊,說:「我姓田,有何指教?」
門口有一輛汽車,是霍天行駛來的,他雖然有著一條殘廢的腿,但是駕駛的技術嫻熟。大家在汽車坐落,霍天行即駕車駛上黃泥涌山道。這地方,田野記得,正就是謀殺賈子德的兇手被警探包圍格殺的地方……。他心中暗起懷疑。這次的行動,相信可能還與賈子德的謀殺案有關。
侍役碰上這個硬釘子,臉紅耳赤地退下了,柯大勇轉向田野、丁炳榮兩人擠眼撅嘴,表示他的得意。
丁炳榮在旁冷眼看得清清楚楚。柯大勇的眼睛已迷在三姑娘身上,他抬腳在柯大勇的腿上踢了一下,向他眼色示意。柯大勇警覺,得魯莽地回過頭去,便和那流氓打了個照面。
田野知道,晚間有緊急命令,必定又是殺人,心中雖然不大樂意,但又沒法抗拒,心中暗想,脫離職業兇手的桎梏,似乎遙遙無期了。
三姑娘在三樓上佔了半棟屋子,分為一廳一房。另半棟卻是由一個名叫香魂的紅舞|女住著。
尊尼宋正藏著一肚子委屈沒地方發洩,身旁有著五六個打手,不給點事情他們做做,也覺得有點對人不住。於是,他以為可以找到出氣的對家了。
由那巷子瞧進去,裏面黑黝黝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大概所有的人家全睡了。測算巷子的深度,起碼也有百來碼。丁炳榮帶領大家進入黑巷,摸索而行,裏面縱橫交錯的岔巷很多。假如是陌生人獨自走路,很容易便會迷失了路。他們七繞八繞的,約走了兩三分鐘,忽的看見一粒微微的火光,似是一個人在吸香烟,相信那就是余飛了,丁炳榮趨近了余飛的身畔,低聲說:「有什麼動靜嗎?」
陳老么原是恫嚇性質,意思就是逼柯大勇出來打個圓場,大家挽回一點面子就算了,因為柯大勇既然和彭健昌相熟,假如彭健昌吃了眼前虧,於柯大勇的顏面上也不好看。
遙看小坡上霍天行和周沖留在的地方,他們的影子也不見了,連汽車也不知道匿藏到什麼地方去。
田野說:「怎樣替我掙回了面子?」
「唉,有女人在座,麻煩!」尊尼宋答,態度上有點不大自然。
那流氓發現是柯大勇時,也覺得非常驚奇:「狗娘養的,原來是你,攪到一家人頭上了!」他也同樣的口不擇言,一面說著,一面走了過來,逕自拉了鄰座空著的一把椅子,在柯大勇身旁坐下。「真沒想到,竟搞到一家人頭上來了!」
這被殺者還有一管精緻的勃朗靈自衛手槍,已經被拋出十餘碼之外,霍天行吩咐丁炳榮用手帕拾起,小心翼翼地,重新藏置回屍身的衣袋裏。
據桑同白推測,可能是有什麼人從中搗鬼,冀圖趁機把聖蒙慈善會完全傾覆……。
「我想還是和妳談談……」
周沖負此案之全責,但為對田野懷恨,累次放縱,欲假譚玉琴為懶蛇復仇之手,除去田野,但田野數次化險為夷。周m.hetubook•com•com沖便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
「我想,你比我更奇異,我不明瞭你的職業是什麼職業?生活是什麼生活?戀愛是什麼戀愛?究竟你是在那裏做事呢?你是個大學生,有豐富的學識,但是你卻經常和一些地痞流氓混跡一起,你戀愛也很特別,有時,和人家的太太,又有時,和大家閨秀,什麼千金小姐……有時,又充滿心事來找我……」三姑娘似乎得激忿地,但又儘情用她的忍耐壓制著。
柯大勇原也是抱著替三姑娘打抱不平的心理,怒沖沖的分開了眾人,插身鑽上前去,當他和彭健昌打了個照面時,態度卻改變了。馬上說:「大家不要搞了,都是自己人!……」
這句話頗為費解,但田野卻想起在茂昌洋行時周沖所說的一席話,他始恍然大悟,今天晚上的行動,必定是對付譚玉琴無疑了。本來「正義」公司受委託要殺掉譚玉琴,為懶蛇的叛變的阻撓,在後又為周沖挾恨縱放,所以譚玉琴仍一直得延活命。
侍役認識田野是個狠人,打恭作揖恭恭敬敬地連陪不是。
「哼!我和他過去還有一筆帳沒有算咧!」田野忿然說。
「假如這舞廳是煙槍老六包庇下的,你又如何說話?」
將接近打烊時,尊尼宋把三姑娘送回彭健昌的檯子上去,算是「和氣生財」,交結朋友,給彭健昌補償面子。
田野踏進辦公室,桑同白即把他招進房間裏去說:「現在我們要挽回『聖蒙』的名譽,必需要多做工作!宣傳和實際並重,我準備把『聖蒙』貯存的救濟品全部發放,同時,還希望在報紙雜誌上多看見關於我的新聞報導或者宣傳文字……我想這項工作由你負責比較適合。所以,在這幾天以內,希望你能多辛苦一點,多替我寫幾篇文章,另外,南施在幫我計劃賑發救濟品,你能抽得出空暇,也去幫幫她的忙。」
「他媽的,揍他……」另一個流氓插嘴說。
但是彭健昌也是出來混的,既然惹上了禍,就不能因為柯大勇的三言兩語就自認吃癟低頭下氣。所謂「不見棺材不下淚」。即算硬挺也要挺下去,否則將來在地頭上就毫無神氣可言了。
女傭搖首否認,僅說:「她上舞廳去了!」
「你現在上那兒去?」丁炳榮問。
守在山壁上的吳仲瑜已如流烟般趕過去準備截攔,但山壁上只有一條狹窄的行人小道,行走不大方便,而且還要繞上一個大圈子,才能追到譚玉琴跳落的地方。
「四面都有人把守,他逃不出去!」田野說,藉以給自己掩飾。
柯大勇是個標準酒徒,不用菜餚也同樣可以飲酒,尤其見了洋酒更是垂涎三尺,一杯接一杯,三杯落肚,更是狂妄不羈,一派胡說,把丁炳榮也聽煩了。
田野為了要救譚玉琴逃生,迫得用苦肉計,不敢怠慢,即用譚玉琴的刀子把自己的手臂割傷,連袖也扯開一大塊,偽裝遭受了暗算。
「他媽的真活見鬼,你們在搞些什麼玩意?」柯大勇說:「竟要和我姓柯的挑樑子……」
田野向丁炳榮說:「丁大哥,我們十二點鐘在那裏碰頭?」
「他媽的,在攪什麼玩意?」這客人也非常面善,正是剛才進舞廳時和田野撞個滿懷的彭健昌呢。
「他媽的,當個舞|女大班,架子搭得好大!有什麼話不會過來說嗎?」柯大勇純是地痞流氓作風,挑起了大拇指,瞪目相向。
「那天在黑巷子裏揍你的人,答應請酒陪罪,以後大家交成朋友,你再到這裏來玩時,就再也沒有人敢惹你了!」
酒席草草了事,已是九點多鐘,尊尼宋稱言要回舞廳去照顧場子。先行退席。
「不,我正想……」田野支吾以對。
「在大門口間,和尊尼宋在一塊!」那流氓說。
田野面紅耳赤說:「我是言不由衷,行不由己……」
「憑你和煙槍老六過去的一段交情,也應該稍為留點情面,大家在外面跑,誰都坍不起臺,不過既然湊上了,就只好放開手腳泡泡看,誰高誰低,馬上可以分明!」柯大勇又說。
尊尼宋也趁機會吩咐茶房開席。他看出柯大勇的心思,便找了一個酒女專事陪他。
在山壁上層,同樣是貧民區,那地方的木屋建造更是簡陋,而且築造沒有規劃,異常凌亂地,東一間,西一座,橫街小巷橫七豎八。周沖等幾個在街巷間團團打轉川流,那裏還再有譚玉琴的影子呢?
「呵!原來你在寫文章呢!」是霍天行的聲音。
田野仍在躇躊,手也抖索,他不忍心把烟蒂扔到地上,因為不忍心又眼睜睜的看著一個人的生命被褫奪……,那人的態度似乎很愉快,悠然自得的,慢慢地,慢慢地,已經走向了馬路中央,假如在這時再不扔下烟蒂,那人就要走到他停放汽車的地方了。驀的,田野想起了懶蛇的慘死,想起了周沖……他把烟蒂扔到地上,雖然沒有用什麼勁,但是在黑暗中那烟頭觸到地上仍濺出明亮的火花。
由一梯道的石板道向上走,那便稱為上沙埔了。「正義」公司得到信息,知道譚玉琴新近搬到這裏來居住。譚玉琴原是灣仔地區有名有姓的「地膽」,因為平日多行不義,無惡不為,致招惹當地的攤販憤恨,聯合起來,委托「正義」公司代為除惡,第一次行動即被懶蛇反叛縱去,但譚玉琴在這次事件之後,即霉運當頭,也可說是因果報應,隨後被人趁機打落水狗,向警署告密,指為收規流氓,案發後,所有的惡勢力頓告消失,變成無地容身。
「恐怕是詐病吧!」柯大勇說:「讓我去找她來,她詐病大概是不願意和我們這批粗人廝混……」
「賈子德之死,警署可偵查出什麼眉目嗎?」田野很關切的問。
「好,謝謝……妳好像瘦了一點!」田野用同樣心情回答。
「他媽的……臭婊子養的,什麼東西,竟向老子搭臭架子……」原來竟是彭健昌那斯文敗類。
「唉,你這個人就是『牛皮燈籠』不通氣,識相一點,我們走罷!」丁炳榮婆婆媽媽地。
據丁炳榮向鄰近的住戶打聽,知道譚玉琴在病著,連著兩天沒有出屋子一步。所以只要把屋子四面的要道截住,譚玉琴便無法逃出掌握。於是,周沖開始指示行動機宜。他說:「我們能不驚動鄰舍,那是最好的!佈局要造成譚玉琴為貧病煎迫,懸樑自盡……」
樓下的住戶起了動靜,似乎已發覺二層樓上的腳步聲凌亂而起詫異。他們再不敢怠慢,周沖忙把電燈熄去,和丁炳榮兩人同時翻上橫樑,相繼鑽出天窗,田野頗為譚玉琴擔憂,他知道譚玉琴並沒有完全相信他的話,所以滯留在屋頂上,仔細探查各處,究竟什麼地方有人把守,埋伏?以防中計。
二樓的房間,大多數也為舞|女居住,不過這些差不多全是起碼腳色,或「湯團」舞|女,有一個人住一間的,也有兩三人住一間的,當著身價而論了。
丁炳榮即攔阻說:「柯兄一時一刻都好像離不開女人,人家病了,還去擾纏,算是個什麼勁?」
田野無法擺脫柯大勇,和丁炳榮道別後,便和柯大勇同道至寧波街三姑娘的香巢去。
「田兄舊地重遊,大概是樂不思蜀了!」丁炳榮在田野歸座後說:「現在事情已經辦妥,面子已替你掙了回來,我該走了吧?」
「那還不是一句話,只要柯兄看中了,向小弟關照一聲就行了!」尊尼宋笑著說。
田野經周沖關照過把態度處之泰然,事實上在這冤家路窄相遇之際,越是持重不露形色,越是使對頭摸不透來路來意。尊尼宋驚異之中帶著惶恐,尤其周沖的臉孔他有些許熟悉,蛇頭獐目的,一眼看去就不像是正人君子,更加上沈雁也是那種小搗亂小流氓的形狀。
丁炳榮笑笑。「人家說久別勝新婚,你早就應該找個清靜的地方去溫溫了!」
由於巷子是貼著山壁開闢的,假如派一個人爬到山壁上去,就可以窺覷屋子內的動靜。
「為什麼要不別而行呢?」田野再說。
走上上沙埔,丁炳榮安派下的兩個弟兄吳仲瑜、柯大勇已守在那裏,他們指出譚玉琴所住的木屋。
田野和柯大勇趕到草叢時,那黑影已越上山路。
「赤佬!走路勿帶眼睛!」那人操著上海話就罵。
趁在這時間閒著無事,何不湊合著寫上一兩篇呢?他想著便向櫃臺借了幾張信箋,取出鋼筆及記事簿子,記事簿上錄有桑同白交給他的題目。
丁炳榮看著柯大勇的形色,即說:「柯兄倒真真實實像個玩家!耍得開,玩得起,放得下!」
柯大勇原是大言不慚的人,從不肯認輸,說:「只要找到理由,沒什麼叫做不敢的!」
田野的手腕上受了傷,衣袖也被利刃割破了一大塊,原也沒什麼情趣去逛舞廳,目的只不過是希冀看看三姑娘。首先他到盥洗室去,把腕上、衣袖上的血跡洗乾淨,傷口用手帕包紮好,又整理好蓬亂的頭髮……。當他由盥洗室出來時,不留意卻和一個客人撞個滿懷。
田野向丁炳榮說:「丁大哥假如沒有什麼吩咐,我就先走一步……」
丁炳榮雖和田野、柯大勇兩人有說有笑,但是兩隻眼睛卻不時注意著尊尼宋的動靜。
「喲,田野,好容易才看見你啦……」原來是三姑娘忽的發現田野在舞廳中,自動走過來了。
「可不是嗎?除了蕭玲瓏以外,其他的舞|女們,那一個不是傲氣凌人的?……」
由於過份苦悶,他的腦筋越想越是凌亂,他想設法制止,倏的站在身來,逕自走到吧檯間把收音機扭開,剛好「麗的呼聲」正在播送晚間輕音樂。這段廣播時間,是為方便聽眾開家庭晚會,所播送的全是最新的電影歌曲,輕飄飄的,可吸引人神怡……。田野竭力把精神陶冶在聽覺上,排除腦海中的紊繁,但究竟音樂的力量沒有比他陷在當前苦惱的力量更大,不時看看手錶,還只有十一點過五分。距離霍天行命令集中的時間還差不多有一個鐘點,也就是在一個鐘點以後,他們又要行動去殺人了。
「柯大勇在嚇唬人也,要知道田兄是什麼都不怕的!連霍天行也要用嘴挺兩句,柯兄你敢嗎?」丁炳榮加以譏諷說。
「你應該相信我的話!」田野再說:「到這時候,已經沒有給你疑惑的時間了!快設法逃走,從天窗上屋頂,越屋過街尾,那兒靠山……記著,東西的街口有一個人把守,橫巷也伏有一個人……你的屋子前後全有人把守著,全不是出路……」他說時,一面用指頭在樓板上畫出街巷的圖形,指示出「職業兇手」埋伏人的地方。
柯大勇拖著丁炳榮,無論如何不肯給他走,丁炳榮也無可奈何?柯大勇便作主意,多找來兩個舞|女,和丁炳榮各分其一,丁炳榮不會跳舞,乾巴巴的陪舞|女坐著,也是活受罪。
汽車相繼駛動了,路上遺下一具屍首,悄悄地躺著,黑黯把這模糊的景象掩去,就這樣,「職業兇手」的記錄上又有了新的記錄,又一個人的生命被褫奪了。
「……」周沖瞪目忿然,不知該如何答覆。
過了片刻,尊尼宋向一個侍役吩咐。指示他向田野等的坐位走過來。
也許三姑娘也是過份的驚喜而至忘形,一曲音樂尚未奏完,和她跳舞的舞客尚站在舞池之中。他楞楞地眼巴巴看著三姑娘走向一個英俊的青年人的坐位上去,不禁妒火中燒,憤然地咒罵起來。
一艘載運救濟物資至越南的輪船半途失火,貨物全部焚毀……。
柯大勇便說:「對不!這種歡場上的女人最愛擺噱頭,事實上,也可以說是擺架子,她這次『黃牛』了,我們可不要輕易放過她……」於是,他倆一搭一擋,又趕到「金殿」舞廳。
田野約好了三姑娘在門口會面,以為可以借此良宵暢吐久別衷情。三姑娘有尊尼宋替她當家,無需要到櫃檯去結算「坐鐘」的分帳報酬,早已立在門口間等候。
其實有單身的男客進入舞廳,舞|女大班照例要來招呼的。但尊尼宋因不明白田野來意卻呆呆地守在大門口間,同時,這天也特別湊巧,副大班因病請假。所以田野幾人的座位便沒有人過來招呼了。
「我們上那兒去呢?」出到街面時,田野說。
「那柯兄可就盯錯梢了,難道說柯兄『脫靴子』竟要脫到自己兄弟頭上……」陳老么豁然大笑。
桑同白接到董事會的通知,要提前總檢查「聖蒙」的帳目,這是聖蒙慈善會自成立以來,還從未有過的事情,董事會的全體董事是聖蒙慈善會的救濟支持者,他們突然提前查帳,自然是表示對桑同白有所懷疑。
但意外的,柯大勇卻果真的名不虛傳。尊尼宋的「班底」每個人俱和他熟悉。
「三位要找那一位小姐?」那舞|女說,態度特別客氣,也活像個舞|女大班。
「大概有十分鐘!」周沖說。
幸而桑同白是一個非常有毅力和信心的人,他並不因為遭受此次意外打擊而頹傷,苦苦撐持局面,而且堅決地聲明,他絕不讓聖蒙慈善會就這樣倒下去……。
「你不妨自己去打聽一下!我不過是盡朋友道義關照一聲,最重要的,還是陳老么不肯給他的老師坍臺啦!」柯大勇知道彭健昌雖然和煙槍老六有私交,但絕對沒有膽量去向煙槍老六當面詢問,所以轉變了恫嚇方式。
他乘輪渡回返香港,離開十二點尚早,閒著無聊,來到「天鳥」咖啡室坐落,要了一杯咖啡,那咖啡室的夜市很淡,而對著寥寂的空氣,更是悶得發慌。思前想後,矛盾而不可解答的問題又相繼湧現腦際。
三姑娘和田野跳著舞,但卻非常注意柯大勇和彭健昌在劍舌唇槍的聊得起勁。
尊尼宋的神色振奮,前後判若兩人,好像有這幾個人來到給他撐腰把場子,就任何事情都無足以介意。指手劃腳地指著田野他們所坐的檯子,滔滔地訴說不盡……。田野細看那幾個流氓,和圖書其中有兩人非常面善。他記憶起就是上次冒充警探把他騙至街外橫巷,加以毆辱的兩個人……。
「赫!你是指那舞|女蕭玲瓏麼?」
「我看還是由小弟請客好了!」陳老么說:「既是一家人,也就無所謂吃虧便宜!我們的宋兄是亮著牌子拉開門面做買賣的,柯老兄當不至於刷他的牌子砸他的飯碗吧?」
辦公室內,滿顯緊張氣氛,張子宜和姜少芬正忙著整理帳項,以備董事會查帳。
田野為譚玉琴倒吸一口涼氣,假如他再遲疑不決,不從速逃走,當會落到丁炳榮和周沖的手中無疑。
田野已經呆留過久,他怕被周沖的人窺破形跡,等譚玉琴剛穿出瓦頂,便匆匆把電燈掣亮復又滅去,這就是招周沖和丁炳榮進屋的暗號。
相告坐落,要了咖啡點心,霍天行談笑風生,似乎並不把將要展開的行動當作一回事。
陳老么皺起了眉宇,半信半疑說:「他叫什麼名字?」
但是假如一連兩次,陳老么都把不下場子,那末以後在尊尼宋的面前就威信全無,每個月的「把場子費」就別想再拿了。陳老么怎能再坍這個台?即算僵到底,也要給尊尼宋扳回些許面子。
「假如是烟槍老六哥子包庇的場子,那末我們自己弟兄來捧場,照例應該特別招待,把那些舞|女放縱成吃人的老虎一樣,豈不是將來遲早要生是非麼?」彭健昌要硬挺,但是見風駛帆,把怨氣移改了方向。
「咦?為什麼蕭玲瓏沒有來?」他耐不住首先發問。
座位上就只剩下了丁炳榮一個人了,他知道柯大勇的為人,除了好色之外,吹牛向當作吃白菜的。並不因為柯大勇吃住了那鬼頭鬼腦的流氓,就完全放心,他抽著紙煙,表面上是欣賞著別人跳舞,實際上兩隻眼睛卻一直盯在大門口間,注意著尊尼宋等一夥人的動靜,以防萬一……
驀地,自一個空房間中,卻閃出了舞|女大班尊尼宋。滿臉通紅的,似乎是喝了酒過,目露兇光,殺氣騰騰的。在舞廳中,他對三姑娘視若神靈,但在這裏卻露出猙獰面目。
「那一位是田先生?」他非常禮貌地笑口盈盈而問,顯然是笑裏藏刀。
霍天行卻和周沖留在山上,各人把守著一輛汽車。
她的形狀有點焦灼,生恐怕彭健昌又追上來擾纏,不斷地傳遞眼色催著田野快走。
「妳喜歡黑暗?」
彭健昌大概是喝過了酒,搖搖幌幌的,罵完了人,即推盥洗室的門,大模大樣地踏了進去。
「他——」柯大勇指著田野:「他要蕭玲瓏,我呢?我要那身材豐|滿,穿著袒胸露背,充滿性感的那一個……」隨手他指向舞池中正和人熱舞的一個舞|女。
三姑娘靜聽他們的談話,頓誤會田野是特意領了人來向尊尼宋挑釁生事。
在禮貌上,田野先作了一番介紹,「這位是柯大勇,那位是丁炳榮……」
「這件事情,田野應該負全盤責任!」他一面說,一面揮手命大家分散開向山壁上兜上去。
「哦,是真的嗎?田兄!」柯大勇似乎非常羨慕的伸手在田野的肩頭上重重拍了幾下。「為什麼不找她過來玩玩?啊,對了,我聽說你在『聖蒙』慈善會也有一個女的,臉孔也長得不壞,就是富家大小姐的脾氣,不大好侍候——實在呀!你們一般唸書人都是這樣,喜歡什麼出身清白的千金小姐,對歡場上的女人瞧不上眼,其實說穿了,都一樣是女人,尤其在歡場上混過有些時日的女人,世面看得多,社會經驗豐富,一旦能跳出火坑,歸正為良。討這樣的女人為妻子,才真個有家庭幸福,包保服侍得你八面周到……」一面他又拍手招侍役過來,高聲吩咐說。「把舞|女大班找來!」態度豪放不羈。
「你別唬我,煙槍老六從不幹包庇娛樂場所的事情……」
佣人有兩個,一個是打理燒洗的老媽子,另一個卻是打雜的小丫頭,三姑娘招呼大家坐下,丫頭上前送茶遞烟。田野舉目四看,自感到有點不大自然,心中想,這年頭還是女人有辦法。
田野趁走向街口之際,偷眼向屋頂上看去,只見那形成一條線平面的屋背,約離開譚玉琴的住處有三四間屋子的地方,有一個黑影在上面匍匐而行,那人當是譚玉琴了,他的形色有點慌張,而且動作也遲鈍呆滯,顫顫兢兢的,也許是病中身體羸弱的關係。他的背後自屋子的天窗出來有兩個黑影摸索撲上前去,那就是周沖和丁炳榮兩人了,在這時候假如用槍的話,很容易一槍便能把譚玉琴打下屋子去。但他們怕驚動鄰人,譚玉琴當然也不敢發槍,因為他是警署通緝的逃犯。
剛好丁炳榮也到了,他是向來最守時的,時鐘正正的指正了十二點。
柯大勇十二點過了十分鐘始才趕到,霍天行並不責備,僅看了看手錶,柯大勇忙自動解釋說:「我趕脫了一班輪渡……」他在外面是「大爺」,但看見了霍天行卻如老鼠看見了兇貓。霍天行不予理踩,繼續談談說說。約過了十來分鐘,櫃檯上的電話響了。掌櫃的說是霍天行的電話,他是這間咖啡館的常客,掌櫃的向他必恭必敬。
「他媽的,我們一年難得逛一趟舞廳,既然來了,就不要掃我們的興,管他是什麼人訂了檯子,反正我們要蕭玲瓏,就該請其他的客人把檯子讓出來,那個性感女郎,雖不是你們撐場子的夥計,但看她的打扮,也絕對是什麼交際花、交際草之流,妳過去關照一聲,請她過來就是了!」柯大勇耍出了流氓腔,擺明了要挑釁生事的樣子。
以後他們就有說有笑的,把話題轉移到其他方面,自然尊尼宋和陳老么也不好查根問底,查問田野和柯大勇究竟是什麼關係?瞧得起柯大勇就該瞧得起田野,這是黑社會上的道義。追根問由,就等於對挺身出來打圓場的柯大勇不敬。
這一攔阻,黑影已溜上山壁,瞬眼間即失去蹤向。
三姑娘在沒有遇見田野之前,原是被彭健昌招去坐檯子的。在發現田野的當兒,也正在和彭健昌跳著舞。這也是心露上的感應,三姑娘對田野的情意難忘,自從在公寓裏一夜纏綿分手後,即始終沒有見過面。當她發現田野,內心中的一股喜悅無法形容,即如著了磁石的吸力般,糊裏糊塗就撒下彭健昌向田野走了過去。
豈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驀的有個客人「乒」的摔破了一隻杯子,拍著桌子大發雷霆,高聲吼罵。
「去,去,去,他又不是啞巴,有什麼話不會自己來說嗎?用不著你做傳聲筒!」
忽然柯大勇拍著桌子招呼侍役。「他媽的,我們不是來化錢的?怎麼嗎連個過來招呼的人也沒有?」
「好哇,原來你們兩個人竟溜到這兒來了!」原來竟是柯大勇,他強拖著丁炳榮在後面追上來了。
「難道說,我有什麼地方對妳不住麼?」田野說。
柯大勇怒沖沖向山坡趕過去,眼看著黑影在斜斜的山壁小道上閃縮而行,馬上就要越上山壁了。想追上去把他活擒,那是希望很微的了,柯大勇拔出手槍冷靜地瞄準了黑影的前路,剛要射擊,田野突然撲上來把他的手槍奪下。「你瘋了嗎?把附近的居民驚醒,我們大家都逃不出去……」
「照說你也應該請客!」柯大勇自鳴得意說:「要不是小哥今天出馬,陳老么這個傢伙誰能馴得下,不妨告訴你,他以前在深圳車站用斧頭連劈七個人,所以出名的……」
「不必多說,請借給我一把刀子!」田野催促說:「你從天窗上去,我扳亮電燈,以吸引他們注意,他們即有人爬進屋裏來,在這段時間,你可以從速逃走,向左面的山路下去,是最好的路線,那裏沒有人把守……」
瞄瞄三姑娘,又瞟瞟性感的香魂,大有魚吾所欲也,熊掌亦吾所欲也之意。
田野匆匆趕出門口,三姑娘以笑臉相迎,他們的心情已不像相見時那樣的帶著苦澀,正如丁炳榮所說:「久別勝新婚」,他們似乎已有了夫婦關係。勾肩搭背,愉快地溜出了舞廳,臨去時三姑娘還偷偷的瞄了彭健昌一眼,彭健昌和陳老么的交道還沒有打完,她更為快慰,以為可以少去許多囉嗦。
丁炳榮交待得並不清楚,田野仍感到模糊,這時他們已走近了那些簡陋的屋宇。
吳仲瑜的傷勢不輕,額角上被石頭碰了一個碗大的傷口,血流如注,已沒有能力協助追捕,周沖便打發他落下山坡去通知沈雁上來幫忙。
「沒有黑暗時,誰會知道光明是何物?」
彭健昌原也是地痞出身,三姑娘在操著神女生涯時就和他有著極密切的過從。對三姑娘的身世也極為清楚。他開著一間「大萬」公司,不過虛有其表,實際靠買空賣空,騙騙冤大頭,黑吃黑撈點便宜貨,四處拆爛污度日子……。
「我也不知,這裏的宋大班,和我們的陳老么是把兄弟,陳老么請我們來,我們就來了……」
因為汽車剛好在胸脯上壓過,七孔全出了血,形狀悽慘恐怖,這人的臉非常陌生,田野似乎從來沒有看見過,但由他的打扮,就可以推想,就可以斷定是一個黑社會裏混跡的人物。
「我們『正義』公司的人要來殺你!」田野爬進窗戶時一面再說:「你快逃生吧!……要小心,街巷外面,四面有人把守著,山壁上也有人監視……」
周沖爬進屋子之後,即發覺情形不對,剛要問話,田野已自地上爬起,再次開亮電燈,抱著淌血的手臂,指著天窗說:「快追,從天窗上屋背逃走了……」
田野深為詫異忙說:「是什麼人下的毒手呢?為什麼要謀害賈子德先生呢?」
柯大勇是久歷江湖的人,懂得陳老么的意思,便逕自說:「那末由小弟出來打個圓場,大家和和氣氣算了!陳老哥的意思如何?」
譚玉琴見田野如此說,便不再多作考慮,拉開抽屜,取出一把匕首,擲給田野。那樓屋原就是簡陋的板木搭架成的,樓面很矮,站起來即可攀到屋頂的樑柱,上面沒有天花板,木板枝條斜斜搭著瓦片,當中有一個兩尺半來的大玻璃天窗,用木棍子支撐起,翻上樑柱,即可把天窗推開,由天窗鑽出屋頂瓦背。
「你應該感激我,這是我替你交涉的功勞!」柯大勇也跑了回來,拍了拍田野的肩膀揚起大拇指自誇,那雙色眼卻老投在三姑娘身上,由頭掃到了腳……。
「呸!」尊尼宋一把將她的手臂抓住,狠聲地說:「……臭婊子,憑妳的那份能耐,有什麼資格替我把錢掙回來?……隨時隨地和那些地痞流氓廝混,我看妳生就一副賤相,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原先的時候,他會盼望能利用「聖蒙」慈善會為遁身,擺脫這職業殺人的黑社會組織,但是現在,相反的「聖蒙」慈善會落在危難,反而需要他從中幫忙,始能解脫危機……但他能夠幫些什麼忙呢?連謀殺賈子德的兇手是誰?謀殺的動機是什麼?都無從查獲……。
「今天麻煩了丁大哥的地方很多,改天我請客!」田野也學了江湖人的皮毛,雙手一拱,轉身就走。
「病了?」田野非常關切地插嘴。
沿路上,柯大勇還喋喋不休地查問田野和三姑娘的過去。一忽兒又大大的讚揚三姑娘的特色,優點,一忽兒又加以非議。「事實上,對這種女人,玩玩就好了,千萬不要癡戀,否則將來,準是自討苦吃!」這是柯大勇所有說話的結論,也就是先給田野遞了意思,大家分著玩玩……
那大漢發現汽車的燈光時似乎已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他的態度略露驚慌,但身手卻非常敏捷靈活,好在他已站了路心的斜角,閃避比較容易,假如是田野在他剛出巷口間即擲下烟蒂,那末他的部份剛好行至路心,汽車衝下,即無法倖免……
連他的戀愛也是矛盾的,他不想和三姑娘結合,因為心中存著階級觀念,三姑娘操過賤業,僅為這點,似乎地位懸殊,但和三姑娘分開,又始終念念不忘,這是什麼道理?他自己也無從解答。
田野不看尤可,仔細看清楚時,原來那人正是大萬公司的所謂經理,彭健昌。真是冤家路窄了。
香魂原是個心眼精靈的人,她看情形不對,便逕自悄悄的溜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閒話少說!請客要怎樣請法?」柯大勇已色迷迷的闖到了近前。
周沖派田野首先行動,表面上是給田野一個報仇的機會,實際上,萬一發生火拼,田野首當其衝……
丁炳榮也跟著進了屋子,聽說譚玉琴已從天窗逃走,暗叫一聲糟糕,即騰身躍起,雙手攀穩屋樑,順著上衝的力量,輕輕一縱,已翻上橫樑,好敏捷的身手。他鑽出天窗探望過後,就返身向周沖打手勢,指示出譚玉琴逃走的方向。
「霍天行是誰?」三姑娘偷偷向田野問。
好容易尊尼宋算是把音樂師一一勸回臺上去,音樂重新奏起,舞迷皆大歡喜,紛紛下池跳舞,如此恢復了常態。
這時,田野心中默想,究竟這將被殺害者是誰呢?是個什麼樣身份的人呢?看他的汽車,相當華麗,那該不是個等閒階級的人物,在午夜時分,到這種貧民區裏來有什麼任務?而這地方又是謀殺慈善家賈子德的兇手被格殺的地方……。田野百思不解,他曾再三發誓,不願意再做謀殺者的幫兇,但他連抗拒、逃避的力量也沒有,這時還是靜靜立著,靜等候一個活生生的陌生人踏進了死的陷阱。而且,這將被謀殺的人,是怎樣死法?霍天行採用什麼方式下毒手,他還沒有知道。
田野還未走到街口,沈雁和柯大勇已經聚合兜過來了,沈雁指著屋頂說:「你看,那小子自尋死路,竟跑到屋頂上去了!」顯然他已發現了這齣追殺的活劇。
江湖人的磋商本就是非常簡單的,三言兩語,大家抱個拳頭,就可以一言為定。反正大家全是「狠人」,你也惹不起,他也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