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隱俠萍蹤

華雲道說:「仇奕森!閔三爺朝夕盼望你到達C島,你豈能令他老人家失望?」
仇奕森立時放心了,不再擔憂哈德門和摩洛會傷害他的性命,可是在他自尊的心卻是受到了嚴重的損害的——憑他縱橫了江湖數十年,這時候尚需仗賴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及時搭救,也未免太過於坍台丟人了。
閔鳳姑似乎十分擔心仇奕森真的要離去,忙追上前去說:「騷鬍子,你對C島真的沒有留戀的餘地麼?」
華雲道說:「閔老兒已經吩咐過,他不送客!你們只管上路就是了!」
仇奕森回答說:「我正想借你們的遊艇,先行離去一步!」
海洋邊緣的空氣確是特別清新的,仇奕森作了幾番深呼吸,立時感到心曠神怡,他已經不再去想閔家的那些煩惱的事情了。
華雲道說:「接你到埠的是我,現在送行的也是我!」他似乎急切需要仇奕森離開C島!
仇奕森很詫異,他老覺得這個土婦女傭,有異樣的神祕。
不久,閔鳳姑下了馬,面對白浪滔滔的海沿上,有著一座古老的墳墓,是水泥砌造的,已長滿了亂草。墓前有一塊十字架的石碑,上面刻著的是拉丁文字,另有一行中國字,刻著:「魯娜之墓,夫閔三江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金姑搖首說:「對父親,我是盡孝道,承認她是我的妹妹,但在我的心中絕對沒有這麼一個妹妹!銀姑生性浪漫,我們用肉眼就可以看得出!」
「這孩子,自小被寵壞了,是經常失禮的,以後還望你多給她管教!」閔三江說。
仇奕森說:「對內而言,那是無關重要的,若對外而言,那就大有關係了!應該多加以注意!」
倏地,閔鳳姑出現在他們的跟前,這個野丫頭,還是白天間的那副獵裝打扮,手中抱著雙管的大號獵槍。她嗤笑著說:「騷鬍子,你既然不願意過問我們閔家的事情,為什麼要打聽哈德門的底細?」
金姑說:「虛有其表,他早已經虧空累累,十幾間賭場,隨時隨地都可能會倒閉!」
仇奕森應付酒徒,有老到經驗,接過杯子說:「我已經醉了,可是這一杯酒,我還是要喝的!」他先行一飲而盡!
「唉,別相信這些,柯家曾經過太平洋戰爭,日本人洗劫之後,全搞光了,剩下的不過是個空架子罷了!再加上柯品聰是個花|花|公|子,不善經營,所以負債累累,他的經濟危機,比秦文馬更為嚴重,說倒可能馬上就全面倒下去了!」
哈德門卻忽的哈哈大笑起來,可是他卻沒有說話就掉頭走了。
仇奕森搖了搖首:「內憂外患,這豈能算是個家?」
他手中緊捏著飛刀,屏息凝神地等候著。
仇奕森不服氣,向邵阿通說:「這是閔家的兩位姑爺,你憑什麼向他們這樣無禮的說話?」
閔鳳姑噘嘴說:「收成之後,便是颱風雨季,一連好幾個月幾乎天天下雨,我們全留在屋子裡過日子,度過雨季之後,才能重見天日。」
是時,天色已漸黯,仇奕森跑出後院之後,細耳傾聽那喊救命的聲音所發出的地方。後院的地方甚為廣闊,除了靶場之外,後面接連著一叢密植的樹林,樹林的邊緣,便是峭壁,下望是海水!
仇奕森笑說:「妳不喊我騷鬍子,第一次稱我叔叔,第一杯,我豈有不喝之理?」
仇奕森驀地一大步邁了出去,沉聲說:「你在找尋我嗎?」
仇奕森和華雲道剛下車,屋內已走出一個肥圓臉孔的老兒,他的鬚髮,白得像銀絲般的,然而紅光滿面,似乎「鶴髮童顏」就是形容這種臉色的老人。他瘸了一條腿,那是太平洋戰爭時支援菲律賓人民游擊隊抵抗日軍所獲得的報酬,他拄著一條拐杖一拐一拐地趨出來了。
仇奕森大為著急,連忙雙手亂搖,「斬釘截鐵」地說:「我決心『洗手江湖』,不再過問這些江湖上恩怨仇恨,過幾年清靜的日子,請恕我不想再捲進漩渦……」
閔三江倏地赫然大笑起來:「仇老弟,你的膽子是玩回去了,這不過是有人和你開玩笑罷了。試想老夫縱橫江湖數十年,以『金刀老三』的綽號揚威海上,所教出來的學生,全部是百發百中的!仇老弟,你能夠安然無恙,飛刀又落在你的手中,你以為這是可能的麼?」
柯品聰和金姑秦文馬也幫了腔,便把仇奕森拉至客廳中央。
只見那窺覷者一閃身,哈腰鑽進短樹叢中,再一竄一縱,蹤影失去了,樹枝兒仍在搖曳著。
最著重的,就是他的去留問題。看閔三江的情景,這位白髮殘年的老翁似是已招架不住外患內憂——在表面上他還極力鎮持著,好像有恃無恐的;而實際上呢,早已經是焦頭爛額了!目睹此種情形,多年的老弟兄,假如說狠著心腸撒手不管,未免有點說不過去,若插足其中,似乎整個閔家都是問題!
「聽說菲律賓南部,還有很多未開化的土人部落?」仇奕森說。
銀姑唾了他一口,說:「不干你的事!窩囊廢!」
閔三江大怒說:「我立遺囑,關你什麼事情?」
「喔!」閔三江正色說:「仇老弟,你已經正式宣佈收山,聽說你所有的積蓄已全部給了兒子或是做了善事,你已經是身無長物,這地方正好給你養老終年。你瞧,我已經是不久人世的老頭子啦,偌大的一個『閔家花園』,假如說沒有適當的人來管理,它必會落在歹人的手裡,瞬眼間即會蕩然無存啦!」
仇奕森很勉強地點了點頭,算是和她打了招呼,便折上迴廊走上樓梯向他自己的房間走回去。眨眼間,他似乎看到華雲道那禿賊仍留在大客廳裡,似是在監視著他的行動呢!
「事實就是如此……」
「別嗓子太大,我故意跑出戶外來,就是怕被閔三爺聽見我們的談話!」仇奕森說。
「為什麼這裡的警官和你都這樣熟?」他問。
仇奕森愕然,他和閔三江的交情是達到了可以走進「私生活」的階段,可以查根問底的,便說:「三爺為什麼突然之間發了這樣大的脾氣?」
梁作業走後,閔三江雙手撐著額角,神色沮喪不已。長吁短嘆了一陣子之後,向仇奕森說:「你看,這成什麼名堂?昔日的鼻涕蟲,現在居然向我威脅!」
閔三江仍然說:「恐怕是我的那個三丫頭和你開開玩笑罷了!」
閔鳳姑說:「摩洛等於是哈德門的半個褓母,他們言語相通,摩洛在工餘時,是經常來和哈德門聊天的!」
「看!我還養了這些不同種類的猴子!」閔鳳姑推開了窗戶,燈光外射,立時有三、四隻鐵鍊鎖著的猢猻,亂蹦亂跳,吱吱喳喳地鬧個不休。這些討人嫌的畜牲,伸著毛手,向主人索取吃的,閔鳳姑將書桌上果盆裡盛著的水果,分發給那些小畜牲,還撫玩了好一陣子,始重新把窗戶關上。
「嗨,三小姐,勞妳的駕!我怎擔當得起呢?」仇奕森謙虛著,連忙下床匆匆洗漱。
「我已經賭過咒了!」華雲道說。
忽的,仇奕森發現有幾個光著身子、土人打扮的青年,由海沿走過。
仇奕森說:「在江湖有了虛名只是一種累贅,我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這小扒手失風被抓,立時使得原本圍在面前的那些小傢伙們一哄而鳥獸散。仇奕森本是江湖中的人物,不用追查,那些傢伙全是給這名小扒手做掩護來的,莫非他還是個「小鬼」的頭子?
當閔鳳姑由堂屋進門跨進臥室,看見仇奕森和哈德門的一副形狀時,不禁赫然大笑,似乎她對現場情形完全了解,說:「騷鬍子,我猜想得一點沒錯,你必然是會追到這地方來的。在以前,兩次命案發生時,我們都有著同樣的錯覺,追到了哈德門的屋子,幾乎冤枉了哈德門,但經過事後的分析,於哈德門真沒有什麼關係呢!」
仇奕森再次向她警告說:「摩洛!在妳離去之先,得要把那幅古怪的獸皮圖畫留下來!否則事情不會了的!」
仇奕森心中猜想,那必然是閔鳳姑母親的墳墓了,急忙翻身下馬,趨墓前致敬。
彼得雷諾正數點著那位陌生客人的賞賜,還來不及揮手,華雲道已踏滿油門,汽車竄上斜坡,揚起一道塵埃,遠颺而去了。
哈德門豈會聽從仇奕森的呢?他呆滯站立著不動,摩洛倒是把她手中的一柄飛刀收藏起來了,又再次地爬窗外出。
「仇老弟,除了你以外,我找不出第二個能幫助我的人,我要仗賴你的大力了!」閔三江說。
這時候,忽的邵阿通走出閔三江的臥房,高聲說:「三爺叫我給你們傳話,假如說,你們要離去的話,絕不挽留,愛什麼時候走都可以!」
「鼎鼎大名,威鎮賭城,縱橫江湖稱英雄的『老狐狸』仇奕森,原來不過只是一個騷鬍子!」她笑得前合後仰,樂不可支。
二小姐銀姑哈哈大笑,她雙手把仇奕森一推,推離了座位,邊說:「唉,仇叔叔還怕什麼難為情不成?這是家庭娛樂,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先生,你貴姓啊?」孩子問。
華雲道悄悄地來到仇奕森的身畔,一本正經地說:「仇老弟,你果真的對閔老頭兒的事情置之不問麼?我看你不過是口硬心腸軟罷了!」
「仇奕森,靠小孩子領路是不夠的,跟我走吧!」那老兒呵呵笑著說。
「這樣,『閔家花園』內全是兇器了,至於誰是刺客,也無法查起啦!」仇奕森故意這樣說。
「噢,閔三爺不怕他們造反麼?」仇奕森嘆息說:「那麼保管這些飛刀的呢?誰負責?」
仇奕森暗暗納悶,為什麼「閔家花園」內的每一個人,都好像神色詭祕?好像各懷心事,在進行著什麼陰謀似的呢!
仇奕森慢步溜達著,沿著靶場的邊緣可以看到海水的水平線,浪潮湧擊著海上突出的礁石,濺起了層層白沫,像一朵一朵裙帶的花邊。
大姑爺秦文馬是這場不愉快事件的開端者,可是他的心情卻好像比較爽快些,在吹著口哨。
忽的,她像一條水蛇,雙手倏地摟著仇奕森的脖子,嫵媚地說:「為了保護這座『閔家花園』,我常感到孤單……騷鬍子,你來到了,對於我好像是『天降神兵』呢……」
閔鳳姑噗嗤笑了起來:「你真是少見多怪了,飛刀在『閔家花園』裡相等於只是一種玩具,誰都可以保有,爸爸共有百多把飛刀,平常拿出來練習,每個人各收藏幾把,豈不是每一個人全有了麼?」
仇奕森嘆了口氣:「唉,這方小天地,不知道還可以平靜多久呢?」
閔鳳姑抿唇說:「想不到騷鬍子還是個思想封建的斯文人呢!」
銀姑自恃是得寵的二娘肚皮裡鑽出來的,自幼嬌生慣養,什麼也不在乎。便說:「假如真的立了遺囑的話,又何妨把遺囑公開,免得我們的大姊和大姊夫每天疑神疑鬼,以為誰分得多,誰分得少——其實,財產是爸爸的,爸爸愛怎麼分,便怎麼分,誰也管不著……」
「嗯,也或是哈德門回來了,他發現我在屋子之內,搞不清楚我的企圖,便守在屋外窺覷……」仇奕森心中想著,出其不意地一個縱身,打那扇用茅草編織的大門衝了出去。
「……走吧……」金姑是委曲求全地拖著自己丈夫。
「開賭場應說是一本萬利的!」
閔鳳姑一怔,獃了半晌,又回復了笑臉說:「騷鬍子,你以為我養了毒蛇,兇手就是我了麼?」
正如閔鳳姑那野丫頭所說的,這海島上連什麼消遣的也沒有,所以每一個人都非常早睡,這時候樓下的大客廳裡一片恬靜,一支半明不暗的燈光在客廳的中央亮著。
仇奕森在樹林裡兜了兩轉,什麼也沒有發現。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了,經過一陣劇跑之後,氣喘不已。
「『閔家花園』這地方,走進來容易,走出去卻是甚難的!」
「呸!」閔鳳姑是有氣無地發洩,唾了一口。「和你這種人相處,會連格也喪失掉的!」說完,她擰轉嬌軀,即昂然地返她的閨房去了。顯然,她是真生氣啦。
仇奕森也有了困惑,說:「到底閩海幫來的是些什麼人?他們的目的和要求的內容是怎樣的?妳清楚嗎?」
秦文馬倒是死皮賴臉地向鳳姑趨了過去,說:「這樣,明天我接妳和仇叔叔,我們一起回M市去玩個幾天,一切由我作東道!」
閔鳳姑說:「誰教爸爸只把我養在這個海島之上,我什麼世面都沒有見過,難得有貴客光臨,我當然希望把平日所練的功夫露上一手,要看看到底管用不管用呢!」
「非常簡單,我想了解閔三爺當前的窘境!同時,話說回來,我和閔三爺是數十年的老弟兄,誰對閔三爺不利,我即把他當做敵人!」
仇奕森的打算是雲遊四海,遍賞各地風光。當他在風雲烜赫的時期,曾經有許多義結金蘭的弟兄;如今世局變遷,山河變色,這些弟兄老的老,死的死,天各一方,剩在人世間的,多半已經「收山歸隱」,不再涉問江湖上的瑣事了。
是時,華雲道也入了席,他先敬仇奕森飲了一杯酒,隨後說:「閔三哥欲留仇老弟在C島多盤桓一段時期,是有著三哥的原因的,因為有人欲窺覬『閔家花園』的這份產業!三哥認為是任何人也保不了駕,除非是仇老弟你的光臨……」
閔三江忽的拄著拐杖,趨出屋外,他以懷疑的態度指著仇奕森和華雲道說:「哥兒倆,在這裡鬼鬼祟祟的談了些什麼?」
仇奕森搖了搖頭,說:「我已經『洗手江湖』,對這些全一併放棄了,假如說,念念不忘刀槍,那又何必宣佈『收山』呢?」
華雲道說:「當然有關係,在潮漲時,海水由『魔摩島』向C島沖激,在潮退時,C島沿海上一切的東西全湧向『魔摩島』!幾具屍體出現在『魔摩島』的沿海上,根本不會被任何人重視,但假如在C島出現,那就是人命案了!你懂了吧?仇老弟!」
「這不是我份內的事情,應該是由摩洛服侍你的,只是順便帶上來罷了!」閔鳳姑回答說。
這時候,仇奕森和閔鳳姑已經乘馬由哈德門的茅屋處回來了。
「當然也是我啦!」
華雲道是以長輩的身分,瞪目說:「丫頭,怎可無禮,這是妳的爺叔輩!」
仇奕森心中有數,他的年紀是老了,但視覺還未老,在這段時間之內,除了摩洛以外,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走進這間茅屋;懸掛在牆上的獸皮圖畫,除了是摩洛偷去的,也不可能會有其他的人能在這極短的時間之內,進入茅屋把它奪走了。
仇奕森還記得華雲道說:「這是老頭兒用一包香菸換回的兒子!」
「哼!這是什麼樣的歡迎儀式?」仇奕森嗤笑說:「是否和兩位姑爺一起到了?」
仇奕森下了樓梯,這時候只見閔三江拄著拐杖,由邵阿通陪同,滿臉春風地已站在大門口間等候著。他看見仇奕森出來,笑口盈盈地說:「唉!C島最難得莫過於一家人團聚,我們每一個月或兩個月,才有這麼一次!這回特地把時間提前了,純是因為仇老弟你的光臨。金姑和銀姑從小和你就有交情,她們聽說你到了,特地由大老遠趕來了!」
是夜月色明媚,仇奕森雖有著幾分酒意卻毫無倦意,他推開寢室露台的落地長窗,伏在欄杆之上,欣賞這海島的月夜景色!這的確是一個幽美無比的海島。
不久,汽車已穿出了「閔家花園」,駛上黃泥甬道,由原路又駛出那小型的市鎮了。
華雲道嘆息說:「唉,還不是老頭兒自幼把她慣壞了——其實呢,那也難怪,兩個大的全出嫁,剩下這麼一個寶貝的女兒,自幼又沒有母親,老頭兒不寵她,又寵誰呢?從小就教她玩刀弄槍,完全成了兒子的性格!」
「媽的,又是鳳姑那丫頭在玩槍了!」華雲道咒罵,說著停下了車。
哈德門嚇了一跳,倒退了一個箭步,手執著劈山刀,當他定睛看清楚了樹背後竄出來的人正是今天到地的訪客時,那呆滯的臉上露出不很自然的笑意。
華雲道說:「我跟隨閔老兒一生,他的事情等於我的事情!我們是同時『收山』的,為了開墾這座荒山,閔老兒付出了多大的氣力,我也付出了相同的氣力!『閔家花園』是我倆共同的心血!現在遭受海盜的困擾,我豈有不關心之理?」
仇奕森含笑說:「我不會和孩子生氣的!同時,你們所用的激將之法,我也無動於衷!」
仇奕森一默,說:「事情怪有趣的,也真刺|激,這時候,我希望能再喝個兩杯酒,興奮興奮,可惜主人已經睡去!」
這口涎沫,可能就給他惹來了殺身大禍。
問題實在是太多了,仇奕森感到苦惱不已!
摩洛怒目圓睜,說:「什麼獸皮圖畫?我從未有看見過什麼獸皮圖畫!」
仇奕森和閔鳳姑下了馬,雙雙走進了大廈,這時候只見閔三江和一彪形大漢正在爭吵得臉紅耳赤。
兩個女兒下車之後,以西洋禮貌立刻上前擁抱閔三江,還吻這老兒的臉頰。閔三江樂不可支,可見得他還是重視倫理,痛愛骨肉的。不久,他指著仇奕森向兩個女兒說:「他是誰,妳們還記得嗎?」
「哈,我說的是你,仇老弟,你就要到啦,果然一點也沒錯!」這老兒哈哈地笑著說:「瞧,仇老弟,你還是那樣的瀟灑、年輕,樣子一點也沒變!」
「吃酒!吃酒!」二姑爺也直著喉嚨叫嚷著說。
閔三江長嘆了一聲,說:「唉,這孩子自幼喪母,沒人管教,所以野慣了!仇老弟要多包涵!」
「我要請你給我評評理看!哪有這種道理?每個月,我奉命來探望老丈人一次,但是每來一次,都是要受氣回去的!我也搞不清楚是什麼道理?我討這個妻子,既不為財,也不為產,純是為了愛……我很奇怪的,最近好像有了異狀,我的妻子和她的家人,好像要故意折磨我,我為什麼要受這種折磨呢?並且我的妻子對我已經失去了愛,甚至於好像有謀殺我的企圖,每逢來到C島,都是給我凌|辱、奚落和恐怖……說實在的,我已經受不了……」
「哼!那是封建思想,應該被淘汰的舊社會觀念!初時,我聽你的名氣,還以為你也是個小老頭兒,但當我發現你是這樣的英俊瀟灑……我在公路上看你第一眼時,就愛上你了……」閔鳳姑是混血女郎,加上早熟的關係,居然會有自發性的戀愛。倒在仇奕森的懷裡,如癡似醉地喃喃念著。
忽而,閔三江舉起了仇奕森剛才在桌子上扔下的飛刀,向仇奕森說:「仇老弟,這把飛刀是什麼意思?」
銀姑潑野地說:「為什麼不在乎?憑你的那幾間破當鋪,夠我們過活的麼?以目前的情形,你負債累累,當鋪隨時都會倒光,那時候我們靠什麼生活?吃西北風麼?」
汽車在門前停下。
仇奕森已經看清楚了,前面逃走著的是一個人影時,哪還管得那麼許多?仍然以最快的速度拚命向前追趕。忽的,他發覺那黑影的身子定了下來,舉起一支長長的東西。
閔三江縱橫江湖半輩子,不會是糊塗人,他不過是在裝瘋扮傻罷了。假如,像金姑所說的,閔三江已經把他的財產委託了律師分成三部分,最有價值的留給鳳姑,第二部分讓金姑和銀姑對分……這樣,他們的家庭的內部豈會不起紛爭之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江湖上的至理名言,三個女兒並非同一母胎所出,她們自己就會內亂了!
「唉!我和令尊是義結金蘭的弟兄!」
銀姑賭氣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是這麼回事,你能把我怎的?」
閔三江自然不樂,叱斥說:「仇老弟,你未免太不講道義了!」
華雲道向土人揮了揮手,汽車便過去了。
「無禮,無禮!」華雲道乜斜著眼叱喝。
尤其是鳳姑,她立刻借題發揮酗酒,和父親乾杯,和華叔叔乾杯,找姊夫和姊姊乾杯。
仇奕森為了表現他對哈德門仍是友善的,便說:「哈德門,你掛在牆壁上的一幅獸皮圖畫失蹤了!」
「怎麼?閔大嫂和二娘娘全故世啦?」仇奕森驚詫地問。
仇奕森心中想:需要追蹤的目標已經蹤影不見了,這兒或許就是哈德門所住的地方,他乾脆推門進內,細細觀賞那些古怪的藝術品。
這時候,忽的柯品聰端了兩大杯酒,醉態可掬地趨至仇奕森的跟前,嘟嘟囔囔地說:「仇叔叔,我喊你仇叔叔總歸沒錯吧?我要敬你喝這杯酒!」
「妳這孩子,對自己的丈夫也未免太不體貼了,夫妻之間,是應該有機會多多親熱才是!」仇奕森說。
華雲道故意滿不在乎地說:「這是我侄女住的房間,有什麼不可的?這孩子自幼沒有母親,等於是我一手拍著屁股把她撫養大的!」他自動取了玻璃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然後指著閔鳳姑正色說:「丫頭,我不過是來通知妳,老頭吩咐,教妳明天早上帶仇叔叔觀光『閔家花園』。我整間屋子上下,前院後院找你們不到,經過這裡的房門前,聽見有人聲,隨便瞄了一眼,想不到竟不受你們的歡迎!反正我替老頭兒的話傳達到了,同時也叫哈德門備了馬!你們愛怎麼辦,不再是我的事了!」
秦文馬便叱斥說:「要你嚕嗦個什麼勁?你憑哪一門子打官腔?究竟我是閔家的姑爺?還是你是閔家的姑爺?」
忽而,在他的背後,似有著一種奇特的聲息。仇奕森猛擰轉頭,屋子仍是空空的,不見人影。那聲音好像是發自大門外面。
閔鳳姑勃然大怒說:「早知你這樣的絕情絕義,倒不如乾脆讓哈德門和摩洛把你收拾掉!」
仇奕森進入臥室之後,鎖上房門,換了裝束,忽啟開落地長窗,趨出露台,攀屋簷的長春籐而下,落至後院,如飛似地遁進了樹林,按照他能熟悉的道路,直奔向哈德門的茅屋……。
「站著!妳逃不了的!」仇奕森叱喝。
仇奕森道謝不迭。秦文馬便一手將柯品聰的肩膊支架起來,半拉半扯地扶他走上了樓梯。
華雲道忽的打開了話匣子,說:「仇老弟打算到哪裡去?」
彼得雷諾提著行李,欣然地雀躍在前路。「啊!先生,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仇奕森到底是混跡江湖數十年的人物了,閔鳳姑雖然擾亂他的心緒,但他的理智不亂,耳朵還是滿靈的,他似覺得房門外有點古怪的聲息,不大對勁。他霍然捏緊了閔鳳姑的雙手,使勁向沙發椅上一帶,閔鳳跌了一大跤,嚇得兩眼瞪得圓溜溜的,她尚以為仇叔叔生氣了呢!
閔三江長嘆一聲,說:「這樣也好,你也無需要等下星期的輪船了,柯品聰有遊艇,可以送你至M市,由M市到馬尼拉有定期的班機十分方便的!」
「孩子,妳使我做叔叔的狼狽hetubook.com.com不堪了……」
銀姑在旁,忽的也開了口,說:「爸爸,那麼你究竟真的有沒有委託律師立了遺囑呢?」
彼得雷諾正要答話時,傾斜的山坡公路上衝下來一輛約一九四六年的藍色敞篷汽車,揚起了一陣黃泥滾滾的塵垢,駕車的是一位消瘦、身材像竹竿似的禿頭老兒。將汽車在仇奕森身畔戛然停下。
仇奕森說:「世間上以訛傳訛的事情多的是!」
「那麼殺么哥梁作盛的毒鏢,會是什麼人下的毒手呢?」仇奕森又問。
仇奕森說:「三爺,別忘記了當年你教導我飛刀時,第一件事,是教我如何閃避,我仇某人的身手並不老呢!」
「金姑和銀姑可好?」仇奕森又問。金姑是閔三江的大女兒,銀姑是二女兒,仇奕森當年是常抱著她們撒尿的!
「怎麼回事?」他問。
仇奕森困惑不已,尤其是在哈德門的草屋裡所發現的一幅古怪的獸皮圖畫,在突然之間失蹤,偷竊者土婦女傭摩洛是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嫌疑,然而在事後哈德門又不承認有這麼的一幅圖畫,這豈不令人納悶?
她指著仇奕森說:「仇叔叔,莫非是你認為『閔家花園』的環境過於惡劣,有點害怕起來了。其實有我鳳姑在,天大的事情也可以應付得下來,別說你縱橫了江湖數十年,賭國稱霸,綽號『老狐狸』,又曾掃蕩群魔,殺了你的姨太太!這些在我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文錢!你不過只是一個酒色之徒的騷鬍子罷了!」
仇奕森剛才始才聽到華雲道說閔三江娶了個三號填房,結婚不到四年一命嗚呼哀哉,遺下一個女兒——想不到這幼失母愛的女孩已經是亭亭玉立了呢!
「剛才掛在外面牆上的……」
仇奕森退出閔鳳姑閨房的房門時,迎面看到一座黝黑得像一座山似的人影,兩隻眼睛閃爍著青光,瞪得圓溜溜……那是名叫摩洛的土女傭,她的形狀非常怕人,眼光充滿了不友善之意。
「啊!那是哈德門,別理睬他就行了!」華雲道漫不經意地說。
金姑銀姑立刻向仇奕森點首作禮,喊了一聲:「仇叔叔!」
哈德門便瞪了仇奕森一眼。
「妳是記住了母親的遺言,為了要保護『閔家花園』而下的毒手麼?」
閔宅的傭僕似乎並不多,只見一個身軀肥大,穿著洋裝的土婦連忙上前來啟開車門,還幫著仇奕森提取行李。
「孫子王八蛋騙你!」華雲道說時,情緒十分緊張,伸出五隻手指頭,除了中指是直的,以外四隻彎,還帶著爬的動作!那就是做「王八」的標記。
倏地,他發現一幅古怪的東西在牆上懸著。是用獸皮繪成簡陋的圖畫,圖畫上面像是一個海島。海島的中央,有山有水,有樹林,及各種奇形古怪的符號。在一座樹林的中央,還有著一排毒蛇圍繞著。那好像是一堆茅屋,也像是一個村落。在那村落的當中,又有著一具像是雕刻品形狀古怪的偶像,形狀十分醜惡,連是男是女也分辨不出來,屁股翹得老高的……
閔三江說:「袁大麻子是窮極無聊、狗急跳牆的作法,本來,在太平洋戰爭過去之後,『閩海幫』便解散了,那時候,所有的財產,按照幫規矩公平分配了!各得其所,要錢的給錢、要船的給船、還鄉歸田的、改行做生意的,各按旨趣,自奔前程。不想到袁大麻子野心勃勃,他分得了幾條船,原是說要收山營商,搞什麼運輸公司的,但是他並沒有那樣做,仍然打著『閩海幫』的號,自冠為『雙龍頭』,招兵買馬,集合了昔日那些不肖之殘部,仍然幹著私梟勾當,甚至於打家劫舍。經過官兵數次圍剿,被殺得七零八落,走投無路。那時候,有人來向我報告,我就說是袁大麻子作孽自受,遲早不會有好收場的!但想不到今天,袁大麻子的腦筋竟動到我的頭上來了!」
仇奕森說:「假如明天早上來不及辭行,我就在這裡向你說再見了!」
「這是我們『閔家花園』唯一的水源,飲水、灌溉全仗賴這水池;天熱時,我們有時也會在這裡游泳消遣!好多種用處啦!」閔鳳姑說時,下了馬,用雙手捧水就飲,還濕了手帕,抹去臉上的汗珠。「水是甜的,你不妨試試看!」
這時候,他已經看到一個肥大的婦人,正打算要爬窗逃出屋外,仇奕森的眼光是夠銳利的,他已經認出,那是閔宅的土婦女傭摩洛了!
這一次仇奕森可機警了,同時有一把飛刀在手中可作反擊的武器。他躡手躡腳地走了兩步,忽然在一閃身之間躲進了一株巨樹的背後掩蔽起來。
「唉,不知怎的,袁大麻子在走投無路之際,和販毒幫派勾結上了,看當前的局勢,販毒幫在東南亞地區到處點燃戰火,正需要私梟船幫運載軍火和海洛英,但條件是要『相對基金』——假如說,袁大麻子能有多少財產,他們就給他有多少的買賣。老袁自從被官兵圍剿過幾次之後,連剩下的幾條船都殘缺不全了,空有一個『船幫』的名義,哪還有什麼財產?所以他要我的這幅地,變賣為買船隻,重新再幹他的海盜生涯!」
「要不然,為什麼方丁衛和梁作盛走進了『閔家花園』之後,連渣子也不見了?」
金姑是唯一沒跑出戶外去的,她首先聽得這陣吵鬧,發覺出醜的正是自己的丈夫時,連忙跑進了房去,強把秦文馬向外就拖。
阿通斟茶遞菸之後,閔三江即問:「鳳姑跑哪兒去了?快叫她出來見見仇叔叔!」
「縱橫江湖,賭城稱霸,綽號『老狐狸』!最近又掃蕩群魔,威鎮賭城,手刃淫|婦的就是你?」
仇奕森聳肩笑了笑說:「這真是一個好問題,剛才我在樹林旁邊散步,遇到了刺客,飛刀由我的頭頂飛過,幸而我閃避得快,否則已經做了冤死鬼啦!」
秦文馬憤然地說:「妳是閔家的大小姐,被人欺侮死了還不知道,連這種在馬路上拾回來的野種也比妳神氣!」
閔鳳姑愈是瘋狂,她的嬌態、憨態,畢露無遺,既可愛亦可惱。
這是什麼人下的毒手?這種毒鏢,是需要用竹管子吹的,射到人體上,只要見血,三分鐘內毒氣攻心、就會封喉!施救甚難。梁作業正被捕獸器夾住了腿,他是死定了!
仇奕森喝一杯酒之後,向秦文馬吩咐說:「二姑爺已經醉了,你最好能招呼他回寢室裡去!」
「奇怪,沒什麼差別,這木偶代表著什麼呢?這幅圖畫又有著什麼含義?」他喃喃自語著。
閔鳳姑說:「這是我一生之中印象最深的事情,除此之外,沒什麼記憶了!」
仇奕森無可如何,只有回答說:「野丫頭,妳愛怎樣稱呼就怎樣稱呼吧!」
究竟這畫圖的意義何在?不得而知,但是仇奕森知道在落後民族之中,他們的繪畫,是連每一筆都具有意義的!
金姑對仇奕森的作為十分感激,幾乎要垂淚了。
不久,他已來到茅屋之前。沿著屋子窺探了一番,由窗口望進去,只見裡面燈光亮著,但空無人影。那用茅草及竹籤編的牆上,懸掛了許多奇形怪狀的面具和未開化民族的藝術品:雕刻的人形、木像、獸皮、長矛、山刀、皮盾、土獵槍……,堆積得滿處皆是,琳琅滿目。
仇奕森說:「袁大麻子總對不能夠空口說白話,他總是要有個名目,才能夠找你的麻煩!」
「唉!」華雲道笑了起來:「你就不知道了!大女婿秦文馬,是菲律賓歷代的賭場巨擘之後,擁有賭窟十數棟之多,終日花天酒地,不理正事。連父母的說話都不聽,唯獨是聽閔老兒的說話……」
閔鳳姑不樂,臉色也板下了。不久,她即推開了碗筷,逕自離席跑出戶外去了。
這小扒手,十來歲年紀,身上曬得油黑烏亮的,一雙眼睛賊大,雙眼皮,濃髮濃眉,黑中略帶棕色,若以血統、種族來判斷,那必是馬來亞與西班牙的混血種。
「天底下不可能有丈夫為了小姨子的財產而謀殺妻子的事!」
閔鳳姑馳馬在前,引著仇奕森向一座高山上奔上去。不久,便可以看到沿海的峭岩峻壁;近岸的地方,幾乎盡是奇巖怪石,海水中突出的礁石星羅棋佈。
「唉,老眼昏花到這個地步了麼?」他自語說。
仇奕森是堂堂的男子漢,而摩洛是個婦女,他無法立刻搜查摩洛的身體。
「騷鬍子,我們應愛惜時光,在清晨間馳馬是最愜意不過的事情,再晚些就會陽光炙人,怕你會吃不消的!」閔鳳姑說著,踢開了門。她還是一身獵裝的打扮,紅綢子襯衫,窄窄的馬褲,短馬靴,束著秀髮,腰間別有短槍和飛刀,她的雙手上卻端有一隻盛早點的銀器餐皿。
仇奕森向這女郎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女郎的年紀,頂多不過十五、六,因為亞熱帶氣候的關係,早熟!所以身材已長得十分的豐腴了,濃眉大眼,鼻兒尖尖,俏俏的嘴兒,瓜子臉,曲卷而略呈棕黃色的秀髮,一看而知是個華菲混血兒。
於是電唱機扭開了,閔老兒真像個返老還童的老天真,不時鼓掌,鼓勵他們跳舞。
原來,是大姑爺秦文馬趁大家沒注意,溜進了老丈人的房間,翻箱倒櫃,像要搜尋什麼祕密。
第一個給仇奕森回信的是當年在閩海,綽號「金刀老三」的私梟幫大爺閔三江。這位老大哥早在十多年前就宣佈退休了,原因是他在太平洋戰爭時期,幫助菲律賓人民反抗日本軍閥,走私軍火,支援菲律賓人民的游擊隊,被日軍廢掉了他一條腿。
「你中年喪偶,姨太太不貞,但一點也不顯老……」閔鳳姑擾纏著說。
「爸爸的性格和我一樣,焦憂都擺在心裡!」
閔鳳姑一拍胸脯說:「不是有禮無禮的問題!我是最講究現實的,不管弄刀使槍玩棒,馬上功夫、水上技能,誰能鬥得過我,我就服誰!」
「你是閔三爺的唯一智囊,怎會不知道呢?」仇奕森裝做酒醉含糊地問。
華雲道只搖了搖頭,沒肯說下去。
「妳說,妳和哈德門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仇奕森忽問。
仇奕森有了幾分酒意,沉下了臉孔,正色說:「三爺,你並非是在『收山』,你是在建立你『閔家花園』的王國!可是我仇某人呢,卻是心如止水,正式地宣告收山了,不再涉問江湖上任何煩瑣的事情,對你的這座『閔家花園』,我不感興趣!你們既有複雜的問題,我明天就要離去!」
她輕聲說:「仇叔叔,有我在跟前,秦文馬況且如此,假如我不在的話,你可以想像得到,秦文馬該會怎樣的惡劣了!」
之後,閔鳳姑又帶仇奕森參觀沿海的芒果園。「閔家花園」有數百畝地,幾乎四分之三是種植芒果樹的。據閔鳳姑說,最初種植芒果,要好幾年始才有收成,所以她的母親和父親,以雙手開墾,也不知歷盡了多少的艱辛,才會有今天的收成。
秦文馬似乎還自持有理,高聲怪叫說:「我為什麼?為來為去,還不是為妳麼?」
柯品聰仍然以柔和的語氣勸說:「當鋪倒不光的!何況我們就算賣家當也足夠過一輩子!」
「這是給大小姐和二小姐房間裡預備的東西,她們和丈夫同來,起碼逗留個三五天,總得給他們換乾淨些!他們的房間就在你的隔壁,你們都愛吃酒,可以有伴了!」摩洛笑著,側身讓仇奕森過路,她復又上樓梯去了,走到迴廊時她又回首偷窺。
「野丫頭,妳是在恫嚇我麼?」仇奕森唾了一口,說。
仇奕森很覺難堪,說:「唉,飯未吃,酒未喝,跳什麼舞呢?」
好不容易一曲音樂終了,掌聲如雷,仇奕森已經是滿身大汗了。這時候,只聽得閔三江向華雲道吩咐說:「哈德門又和那些『土把戲』擠在窗外看熱鬧了,快把他們趕走,各回崗位去工作!」
閔鳳姑嗤之以鼻,說:「哼,說得好聽,你無非是為你的那幾間將近關門的賭場作打算罷了!」
筵席上的殘羹還未有撤去,還有許多剩餘的酒,柯品聰忽的衝到桌前,一杯接一杯地猛向肚子裡灌,似乎只求一醉了事。
驀地,仇奕森似乎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向他的背後過來,仇奕森正要回首間,只聽得「嗖!」的一聲,仇奕森急忙閃躲,一把鋒利的飛刀正打他的頭頂掠過,「啪」的一聲插到樹上去了。
仇奕森便問金姑說:「妳們夫妻的感情可好?」
「我是替金姑打抱不平!」秦文馬故作親暱狀態,趨過去,摟著嬌妻的纖腰,這時候,他是需得要用金姑做「擋箭牌」了。
是時,一位穿著卡其布制服的土人警官路過。當他發現彼得雷諾正和一位陌生的旅客擾纏著的時候,便大聲喝著說:「彼得!你又犯了老毛病了麼?」
柯品聰大為憤懣,說:「對的,我是窩囊廢,但我有罪麼?我與世無爭!只願意有一個好的家庭,好的妻子,享倫常之樂,這有錯麼?」
柯品聰悽苦地傻笑了一陣子,說:「在場的就剩下我們三個人了,讓我們來共同乾個一杯吧!」
「我可能會被丈夫謀殺……」金姑說。
C島的環境優美,汽車爬上了高坡,可以看到周圍蔚藍的海水,浪沫千層像裙帶似的,遠眺高山,翠綠的椰樹叢林,與碧海白浪相映成趣。
「有怎樣?沒有又怎樣?」閔三江怒目圓睜地說。
「你是哈德門!」仇奕森用飛刀指著這青年人說:「為什麼鬼鬼祟祟地向我的背後過來?」
仇奕森說:「或許是恐怕夜長夢多,逼我及早離去!我很想知道,在『閔家花園』裡能用飛刀的究竟有多少人?」
「老頭兒一定會懷念你的!」
仇奕森很感激華雲道的解說,故裝做疲乏不堪的形色,說:「謝謝你的解答,使我了解詳情,但是這一切對我是毫無趣味可言,我明早要乘柯品聰的遊船離去了,祝你晚安!」他打著呵欠就要返屋上樓了。
「這樣說,海盜幫指責閔三爺的不仁不義,豈非十分的冤枉?」
華雲道說:「老大是在打游擊時,被日軍戰艇追擊,輪船爆炸死在船上的;老二是戰後,閔老兒宣布『收山』,染了戰後的時疫,死在馬尼拉的公立醫院!」
閔三爺一怔,繼而「呸」的唾了一口,詛咒說:「準又是華雲道那老賊貧嘴!」
華雲道在後向他招呼說:「小心啊,那兒捕獸的陷阱多的就是啦!」
仇奕森不避舟車的勞頓,轉乘火車,又坐上渡海的小輪船,徐徐地和他的目的地——C島接近了。
當輪船將接近碼頭時,汽笛鳴了數遍,船上的旅客除了部分忙著收拾行李外,大都到甲板上去欣賞這小島的風光,仇奕森也伏在甲板欄杆之旁。一目了然,可以看到那座荒蕪小海島的簡陋的碼頭,椰樹參天,竹屋茅舍,衣著古怪似半開化的土人,他們對這艘破輪船到埠,似乎還像是一件大事,敲著竹梆子,招手歡呼,有些孩子還划著竹筏向輪船攏過來了。
「不!我吃純酒的!」
「禿賊!閔三爺正在留客!難道說,你不高興我這個客人留下嗎?」仇奕森故意說。
酒席已經擺開,閔三江招呼大家入席。
在飛刀上的功夫而言,仇奕森是已經輸在這小妮子的手裡了。
「事實就是如此,這是爸爸委託的律師樓傳出的內幕!」
摩洛說:「我和你完全一樣!是打算抓兇手的!」
瞧那屋子內的佈置,還是純中國式的,「古色古香」,酸枝紅木傢俱,有太師椅、貴妃床、雲石桌子、宮燈、古瓶、白瓷觀音、天津地氈……在那堂屋後面的庭院,還建有假山、魚池、花架、盆景、鳥籠。幾乎每一件裝飾品,都來自中國的國產,可見得閔三江「收山歸隱」在異國是有充分的準備。這老人很懂得享受,大概是打算藉這些以消磨他的終年吧!
「這麼說,你有一個光榮的家庭!為什麼還要你出來玩三隻手指頭?」
仇奕森含笑說:「妳的夫君,是菲律賓的賭業之霸,他還會在乎你妹妹的一份遺產麼?」
仇奕森叱斥說:「有什麼好笑的?妳是幹什麼來的?」
「用一包香菸換回來的兒子」是什麼意思?是指閔三江用香菸換回來一個孩兒?還是他一包香菸造了孽,「珠胎暗結」生了這麼的一個孽種?
邵阿通說:「我只是奉命傳話而已!」
「仇老弟,昨晚上睡得如何?」閔三江問。
不一會人也露出來了,是一個赤|裸著上身,身體結棍的土人。不!那是哈德門——閔三江用一包香菸換回來的兒子。
「袁大麻子要這幅地,作什麼用途呢?」
仇奕森自慚年已老邁!剛才逃掉的那個黑影,竟然是男的還是女的他也沒有看清楚。
旁邊站著的人,連閔三江在內,隨著音樂的拍子很有節奏地擊掌,充滿了青春天真的氣息。
「我相信你不敢的!因為你也只不過是『閔家花園』的客人!」摩洛正色說。
忽的,只見那面龐漆色,像一隻母夜叉似的土婦,一揚手,舉起了一把飛刀——那是閔三江縱橫江湖,威鎮閩海,綽號「金刀老三」所有的一種利器。
哈德門在神色倉皇間,摩洛已經用土語說話了,「吱呢咕嚕」的,仇奕森一點也聽不懂。
但當這第三件命案發生的當兒,閔宅內所有的人幾乎全跑出了戶外,卻在宅內也發生了醜劇,被閔三江的養子兼保鏢邵阿通發現了。
「老爺破車」揚起了塵埃,由黃泥甬道駛進了「閔家花園」,還夾雜了一種酒徒的歌聲。
「嗨!」仇奕森叱斥說:「別胡鬧,我是妳的爺叔輩……」
秦文馬說:「這是什麼話?假如我能有像你一半的名氣,閔老頭也會把我另眼看待了!」
彼得雷諾一怔,說:「那必是『閔家花園』了!」
在道路兩旁的山麓上,幾乎盡是芒果樹,大概收成的季節快到了,滿樹上盡是尚未轉黃綠油油的大芒果。
仇奕森說:「妳小小年紀,能管得了這麼許多的事情麼?」
這時候,堂廳內便只剩下仇奕森一個人了,筵席的殘羹還未有撤去,殘酒卻幾乎全被柯品聰掃光了。在仇奕森的腦海之中有著許多未決的問題,他需得冷靜地重新加以思考。
「不知道,我也只不過是聽到槍聲罷了!」摩洛答。
仇奕森點了點頭,意志非常堅決地說:「沒什麼事情值得我留戀的了!」
金姑的精神不很愉快,連眼眶都是紅腫的,大概是昨晚上整夜沒停過哭泣,她看見仇奕森時,很勉強地打了個招呼。
他的身上,揹有一把巨型的土人用的劈山刀,是在爬山時用以劈荊除毒草的,只見他鬼頭鬼腦地四下在探望,似乎在找尋什麼似的。自然他是找尋剛才在這裡消失的一個人影啦。
他看見了仇奕森和摩洛的一副形狀,甚為詫異,忙問:「怎麼回事呢?」
C市的島面並不大,貼近海沿,有兩三條黃泥馬路,所有的商店,也不過是那麼回事,旅店、飯館、酒吧、彈子房、雜貨店、戲院、理髮間、茶室……,可以一目了然。
「哈德門,你去回答閔鳳姑的說話!」仇奕森向哈德門吩咐。
「誰敢瞧我不起?說說看,媽的……」秦文馬發橫撒野了。
這是閔三江用雙手開出來的「王國」,景色優美至極。假如說,沒有這麼許多內憂外患的陰謀,它真是個養老的好所在。
「唉,我們將近二十餘年沒見面了!」
次晨,仇奕森在睡意矇矓之中,有人拍他的房門。
仇奕森輕輕地冷笑了一下,說:「禿賊,還需要你掛齒麼?」
他說著,換上排檔,踏滿了油門,汽車又飛似地向前疾馳了!
「你不妨再欣賞欣賞,我雙手開出來的『閔家花園』王國!」閔三江指著環繞著的青山綠水驕傲地說。
閔鳳姑說:「可不是嗎?……」她的臉露紅暈,可能是因為多吃了幾杯酒的關係。
仇奕森說:「我講了一輩子的江湖道義,落個這樣的下場!三爺,時代不同啦,你我都是過時代的人物了,我們都應該被淘汰出世紀之外!儘量讓下一代接受新世紀的教育……」
仇奕森不肯相信,說:「這恐怕是流言罷了,閔三爺蓋世聰明的人,他對自己的部下尚且能夠公平,何況對自己的女兒?」
華雲道說:「這是最妥善的辦法。C島的對過便是『魔摩島』,是開化民族的『禁區』,政府有明令,任何人不論種族,不論身分關係,未經許可,是不得走進那海島的!但是天底下的『禁區』,都是冒險家的樂園,華人、白人、菲籍人士,欲赴該島去開發的無以估算。據說在那海島之上,只要能立得住足,沒有不發財的,因為它有豐富的礦源、天然森林,還有一些奇異的產品,但是政府對這些想發財的人的生命財產卻無法保障!」
仇奕森霎時獃住了,他注意著這年輕的女孩子臉色,這野女郎的性情豪邁耿直,不可能會胡亂扯謊的。這樣說來,「閔家花園」的內部也不簡單,複雜的程度非一時可能想像的了!
梁作盛?梁作業?這兩個名字在仇奕森的印象之中似乎連一點影跡也沒有。為什麼這傢伙竟指名道姓地指他為槍手呢?
「閔家花園」總共只有這幾口人!閔三江、華雲道、閔鳳姑及那楞頭楞腦的孤兒邵阿通,另外就是那土人女傭摩洛,還有那用一包菸換回來的兒子哈德門!誰是這謀殺案的兇手呢?
仇奕森說:「閔三爺怎知道我要來了?」
「我當然要走,我為什麼不走?」柯品聰咆哮說。
仇奕森大窘,冷冷嗤了一聲,若和這十餘歲的黃毛丫頭爭吵的話,實有失他做長輩的身分。心中想,這野女郎,真的是「十三點」一個,能吵出個什麼樣的名堂?忍了吧!
仇奕森十分氣惱,可是也無可奈何,確實的,他是因為追拿兇手追到這屋裡來,能有什麼證據他可以指證哈德門和摩洛就是兇手呢?那幅獸皮圖畫的事情,可能不會有人相信,而且或還成為笑柄受大家譏議,還不如和閔鳳姑回返大廈去再說。
閔三江惱了火,起立說:「給我送客!」
「我只是不高興反覆無常的小人!」
「呵!今晚上一定要狂歡一番!」大姑爺秦文馬高聲呼嚷著說,他們在老丈人的面前,像是是毫無諱忌的。
這小扒手,年紀只有那麼點大,仇奕森不好對他怎樣懲罰。搖了搖頭,嘖著嘴說:
仇奕森推開落地窗的玻璃門,趨至露台外探首遠眺,這屋子三面貼著山壁,遠眺可見海洋。在那山壁底下,以人工開闢了一個狀和_圖_書如操場似的大院子,有籃球架兼打羽毛球、網球的設備,另還有靶子的設備呢!除了槍靶子之外,還有刀靶子……
仇奕森皺著眉宇,搞不清楚這女郎的用意何在,這是一種很不正常的留客方式呢!
「為我什麼?假如你要為我的話,就該做出一點像樣的事情!讓人瞧得起你……」
仇奕森說:「剛才摩洛也在這裡!她逃掉了!」
秦文馬初時大窘,但回心一想,既然已經被人發現,就無需要在乎了,立即回復常態。
仇奕森插了嘴,打趣說:「妳歡迎客人時,習慣上都是鳴槍的嗎?」
他們繼續飲酒,跳舞作樂。閔三江是貧寒出身,在年輕時的確錯過了許多事情,這時候「行將就木」棧戀人生,雖然四肢不全,但對交際舞這種新時代的玩藝,似乎有著特別的興趣呢。
仇奕森說:「我洗手江湖,不願意再涉問這些江湖上的瑣事,要不然,真被梁作業說中了,我成了你雇用的槍手啦!我已經說過,我停留一個星期,等候下一班輪船,就要離去!」
果然的,閔三江並沒有出來送客。仇奕森深懂得這老兒的性格,乾脆也不用辭行了,便坐上了汽車。
閔三江一揮手,說:「唉,仇老弟,不必多問了,既然你不願意過問我閔家的事情,就及早離開C島吧!我姓閔的雖老,但在有生之一日,仍還可以料理自己的事情!」說完,他氣呼呼地扶著邵阿通的肩頭,就回返寢室去了。
「嘿!仇老弟,小心樹林裡到處是陷阱!」華雲道向他高聲警告說。
仇奕森對孩子們向來是最和氣不過的,他笑口盈盈地用英語命他們讓開。
仇奕森說:「不!我是希望知道,方丁衛是被哪一類的毒蛇咬死的?」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我明天就要離去了,不管銀姑離去與否……」
這時候,那個肥大的土婦攜提著行李,以奇特的眼光瞪了他們一眼便進屋子去了。
銀姑有惟恐天下不亂的脾氣,即報告了她的父親閔老太爺。
「這丫頭老愛貧嘴!」華雲道憤說:「其實告訴你也無妨!閔老兒在C島買下這幅地從事開墾,生活十分寂寞,那時候還未有娶老三魯娜!」
假如說,這兇殺案是由閔三江主持的話,那麼閔三江也太不聰明了,閔三江也是曾經在「江湖圈子」裡打過滾,被稱為「龍頭」的人物,「閔家花園」交不交出來是另一回事,殘殺自己的弟兄是江湖絕不容許的事情,賊人可以由無理說成有理!很可能就因此而引出大流血事件呢!
「我代替閔老兒說話,絕不強留!」
閔三江的回答,是一聲深重的長嘆。
秦文馬醉態可掬,赫然大笑:「仇叔叔,你是長輩,拍金姑的屁股,把她撒尿長大的,還用得著講禮貌麼?只管請就是了!」
「你這一手,在我的面前,還嫩著呢!」
「跟著我扭,一學即會!」
換上睡衣,倒在床上,心情上已不像原先似的平靜。忽的聽得有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傳自樓下閔鳳姑的閨房,這野女郎大概有睡前淋浴的習慣,一面還高唱著流行歌曲。
閔三江的這一句話,卻引起了哄堂大笑。
論擲飛刀來說,仇奕森是立穩了腳步,還有瞄準紅心的機會,腕勁用的適當,中的的機會較多,閔鳳姑是跳躍之中擰身飛擲的,居然也同樣中的。
「閔家花園究竟有多大?」仇奕森又問。
「你把梁作業的屍體如何處理了?」仇奕森問。
「你經常會被逮捕吧?」
「活該,誰叫你像小偷似的,偷翻老頭子的寢室?」鳳姑說。
閔家的兩位嬌客是「臭氣相投」的酒徒,一位是賭業巨擘之後,一位是當鋪大王之孫。他們駕著遊艇駛往C島時就沒停過飲酒,無怪乎這時候仍在癟著醉嗓子怪叫怪嚷的了。
仇奕森豈肯甘心,立時邁開了腳步也如飛似地向樹林裡追了進去,但在一瞬之間,那黑影已不知去向了。
「以你的智慧和縱橫江湖數十年的經驗,難道說,還會擔心查不出刺客是誰麼?」
仇奕森忽的想起了方才在席間華雲道所說的話,昔日閩海幫的弟兄欲重振幫威,通牒閔三江出售「閔家花園」作為經費,並派來了好幾個使者說項,但是他們並沒有走出「閔家花園」就死於非命,現在「閔家花園」正在這批海盜包圍覬覦之中……
仇奕森對繪畫的研究,雖然懂得不多,但興趣甚濃,觀賞了半晌,幾乎把為什麼會到這地方來的目的也給忘了。
華雲道噘嘴一笑,說:「老頭兒的身體愈來愈是結實了,他還打算弄個第四號填房呢!」
「鳳姑是直腸直肚的,爽直豪邁,像個男孩子,她不會有什麼壞心眼的!」金姑說。
仇奕森急忙奔走過去。
可是那些孩子們仍然阻著路不肯讓開,顯然是他們連英語也聽不懂咧。
仇奕森點首說:「這是是非之地,能早一分鐘離去,都會有安全感。」
仇奕森吃吃而笑,是時大姑爺秦文馬、二姑爺柯品聰和金姑、銀姑,全等候大門口間了。
「你還有什麼問題?」華雲道似已感到了煩厭。
閔鳳姑暴跳著說:「哈德門,你敢再笑,我割你的舌頭!」
閔三江拄著拐杖,哈哈大笑地趨過來了。「仇老弟,這孩子是野慣了,不要見怪,今天我們要喝個痛快,不醉不散!」
「上面畫有許多古怪標記的符號!我也搞不大清楚,可能是摩洛把它取走了……」仇奕森矜持著說。
仇奕森忙向他搖手說:「別向我說這些無謂的話,我已經正式宣布洗手歸山,不再涉問江湖上任何的問題,關於你們拘屁倒灶的事情,我不感興趣!」
摩洛因為體軀肥大,行動不俐落,呆滯地停下動作回過頭來。起初,她的表情對仇奕森是充滿敵意的,可是在站定了之後,卻哈哈大笑起來。
閔鳳姑要炫耀她的才幹,以大拇指一指胸脯說:「我!」
仇奕森又笑說:「對不?我就說過,天下之大,不愁沒有去處的!」
仇奕森搔著頭皮,他將兩把飛刀自刀靶子上起了下來,遞至閔鳳姑的跟前,說:「哪一把是妳的?」
秦文馬舉起杯子也要向仇奕森敬酒。
仇奕森問華雲道說:「閔三爺的日子一定過得很愜意吧?」
仇奕森皺著眉宇,他作夢也沒想到,閔三江一家不過幾口人,環境居然搞得這樣複雜。
秦文馬含笑說:「我倒沒想到鼎鼎大名的仇奕森倒是非常可親的人物。雖然今天這個盛會不樂,但是能夠和你相識,我三生有幸了!」
仇奕森忽地雙目一瞪,有如閃電似的動作,伸手向後褲袋一兜,抓過來一隻小手。混雜在這些孩子的當中,居然還有小扒手在內。
華雲道在旁說:「仇老弟,怎麼你竟忘了,他是梁作盛的好兄弟梁作業啦!」
仇奕森心中有了歉意,這孩子原是好心向他忠告而來,仇奕森竟以敵意相向。
再向前走,叢林更密,四面是黝黑的一片,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這時候更要小心的是別踏著了捕獸的陷阱。
仇奕森被問得一怔,但很冷靜地回答說:「我是追查用毒鏢殺人的兇手的!」
當然被捕獸鋼鋏夾住了腿是夠楚痛的,鋏上的鋼齒可能深插入他的骨髓,他的那條腿是必然的報廢了。
在那串飛刀之畔,有著兩幀陳年的玉照,一幀是閔三江中年頭髮還是黑色的時代,以「海盜」打扮的半身放大照片,笑口盈盈的,一副「不可一世」的形狀!
忽的,閔三江在臥室內高聲喊話出來,說:「仇老弟,你且進來,我有話要跟你詳談!」
仇奕森是「江湖客」,頭腦比較敏感,反正他認為這孩子的臉色和神情,不很平常。尤其他躲在靶場上覬覦的神色就有點不友善。
「哼,別看這裡總共不過幾個人,還都是衣冠楚楚的,但全在鉤心鬥角!」銀姑故作親熱狀,趨至仇奕森耳畔絮絮地耳語一番。
閔三江暗暗觀察仇奕森的形色,他以為已經激起了仇奕森的同情心,路見不平,便會拔刀相助。於是說:「仇老弟,你認為我應該怎麼樣做呢?」
「唉,我在年輕時四肢健全,錯過了許多事情,現在惟有看年輕人玩樂了!」他向仇奕森說。
「在C島上,赫赫有名,誰會不知道?但是路途遙遠,徒步是不行的,一定要乘公共汽車!」孩子說。
仇奕森安慰她說:「妳是個充滿了智慧,有性格、有膽魄、刀槍功夫全來得的女孩子,還怕抵抗不了外來的邪惡勢力嗎?」
老弟兄見面了,他們親熱得幾乎要互相擁抱。
「你是爸爸的客人!……」他用生澀的華語說。
仇奕森不解,竟然這土人孩子也注意他的行動,有欲逼他離開C島呢!
「勞你領路,這些夠了嗎?」
閔鳳姑很不服氣,呶著唇兒說:「有華叔叔幫我的忙,什麼事情不能下地的?」她似是生氣,說完,又一揮鞭子,馳馬向著海沿走。
「來!」她忽的拉著仇奕森的手,向席外就拖,邊說:「我們的老頭子,自從頭髮和鬍鬚白了之後,什麼都不愛看,就單只喜歡看跳交際舞,我們來表演一舞如何?」
閔鳳姑忽的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合後仰地野態畢露,又說:「騷鬍子,能看見你皺眉頭是很不容易的呢!」
「銀姑,你無需要譏諷我,我無非比妳走快了一步罷了!」秦文馬說。
秦文馬轉換了一副嘴臉,說:「鳳姑,你何必生我的氣呢?我已經被妳的爸爸霉頭觸足了!你爸爸也是實在不應該,拍電報請我們到C島來,結果是給我們難看!」
那麼擲刀暗算仇奕森,絕不會脫離閔三江的關係。
閔三爺說:「仇老弟,你忍心看我苦苦經營十餘載的『閔家花園』落在海盜幫的手裡去麼?我是憑著雙手開墾,由一座荒山到今天有這座園地的成就!」
華雲道的臉色霎時鐵青,吶吶說:「仇老弟,你這話什麼意思?」
柯品聰確實是醉了,連站都站立不穩,搖搖晃晃的,仇奕森還是請秦文馬及早把他弄回寢室裡去。
仇奕森原是「江湖道」出身,眼睛是何等銳利,他稍一冷靜,再加以回想,就可以認定,那是「哈德門」——剛才仇奕森和華雲道同車駛進「閔家花園」時,在半途上遇見的那位臉色呆滯、神色怪異的土人青年。
華雲道笑著說:「這就是C島的優點!要不然,袁大麻子和他的弟兄來犯,老頭兒豈會這樣的鎮靜?」他啟開了酒瓶,又和仇奕森對飲。「聽說你在明天要和兩位姑老爺一塊兒離去!」
仇奕森嘖著嘴,搖首嘆息不已。
「這麼簡單的一點行李,還用得著誰來幫忙嗎?」他笑著說。
「在今天的場合之下,不應該說這種喪氣話!一家人團聚了,應該是高高興興的才對!」
「你叫什麼名字?」仇奕森所說的他聽不懂,只有用英語再說一遍。
「銀姑自視甚高,她以為父親痛愛她的程度等於痛愛二娘一樣,她不相信傳言爸爸立遺囑把最優厚的一份地產留給了三妹鳳姑。她說過,若查出真情,她會不擇手段,把鳳姑置之於死地!」
「這是你闖蕩江湖的經驗麼?」
仇奕森冷笑說:「老禿賊,你對我的去留問題,好像十分關懷呢!」
但是華雲道並沒有駛向公用的碼頭,原來「閔家花園」在海岸上還有私用的碼頭呢!每年到了芒果收成的時候,這碼頭就忙碌了。柯品聰的那條顏色鮮艷的遊艇正靠在碼頭之畔。
「都嫁啦!」華雲道說:「可是她們嫁的都不是好丈夫!」
只見閔鳳姑在附近的草叢上,摘了一些野花,恭敬地供在墓前,並以手帕蓋在頭頂,跪下喃喃祈禱。
華雲道和邵阿通分一左一右抱臂站在大門兩旁,給閔三江做護衛。
大姑爺秦文馬,垂涎著他的小姨鳳姑,重新選了一張唱片,纏著鳳姑要求和她共舞。
哈德門忙搖首,說:「我從來沒有這麼的一幅圖畫。」
仇奕森無所謂,還是以最穩健的姿勢上了座騎,閔鳳姑的馬鞭一揮,立時兩匹馬八條蹄便馳騁於草原之上。
仇奕森說:「客隨主便,三爺怎樣吩咐,我怎樣辦就是了!」
摩洛為什麼要偷窺?又為什麼要那樣的鬼祟?被人發現後又即立刻隱去?
「這是老頭兒用一包香菸換來的兒子!」
「酒逢知己千杯少。」閔三江的酒量在昔日的私梟幫裡是著名的,他沒有停過地勸仇奕森飲著,一杯又接著一杯地,同時,還吩咐他的女兒閔鳳姑說:「我們家裡,難得有一個像仇叔叔這樣的朋友到訪,妳要多敬仇叔叔兩杯才是!」
「騷鬍子,別忘記了!明天一大早我會敲你的門,我們騎馬去,我要帶你觀賞偉大的『閔家花園』的全貌呢!」閔鳳姑最後說。
華雲道赫然大笑:「仇奕森,你別罵,反正你和我是活冤家對頭,總有一天,我們可以把帳目算清的!」
「他媽的,既然是已經宣佈了收山!脫離江湖,還管它夠道義不夠道義的?一走了之,一了百了……」仇奕森忽的喃喃自語說:「明早上乘秦文馬他們的遊艇離去,C島上的一切事情,就只當沒看見的!」
仇奕森很冷靜,不動聲色,忽的一腳把臥房的大門踢開,衝身進內。
閔鳳姑嘆了口氣,苦笑說:「那有什麼用?C島總共不過五個警察,而且爸爸說:圈子內的問題,要自己解決,不得求助官方!」
「妳沒聽說過蛇蠍美人一詞麼?可曾有小說家用蛇蠍來形容男人?」
閔三江立刻叱斥說:「以後稱呼仇叔叔,不得喊什麼騷鬍子的……」
「最好是威士忌!」
「胡說八道,既是抗日英雄,政府應該給他們養老終生!」
約至中午時,他們始才馳馬回返至大廈。哈德門守候在門前,為他們接過了馬韁。
再者,華雲道說過,哈德門是閔三江用一包香菸換回來的兒子;而閔鳳姑又說,她和哈德門根本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自然,閔三江要大擺筵席給這位遠道而來,二十多年未曾見面的老弟兄洗塵。
仇奕森驚醒,故意很不高興地大聲說:「誰?」
柯品聰唯命是從,立刻灑了酒,敬仇奕森吃了一大杯。
「又有人來找麻煩了!」哈德門向閔鳳姑遞了眼色,非常憤懣地說。
吹毒鏢的兇手必在附近,用竹筒子吹毒鏢不會距離得太遠。仇奕森靜了下來,注意四周的動靜——在這接近海洋附近的樹林裡,海風吹拂著,樹影婆娑飄忽著,很難能發覺兇手躲藏在什麼地方!
「老狐狸,你必定有你新的陰謀……你玩弄狡獪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可以,在C島可不行!你對不起老頭兒時,我會宰了你的……」
「哼,這窩囊廢,除了會纏著太太外,一無是處!」銀姑當面斥罵,非常的不給柯品聰面子。
仇奕森邊和金姑跳舞,邊說:「妳和銀姑的性情還是合不來麼?」
閔家的兩位小姐和姑爺上了汽車之後,華雲道啟動了馬達,汽車便駛離那座大廈了。
「又有何不可呢?」閔鳳姑笑著答。
仇奕森想著,便回身向那間茅草屋頂的大廈走回去,可是在這時候,他忽的又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似乎是朝他所在的方向過來。
仇奕森矜持著考慮再三,又說:「聽說哈德門是閔三爺用一包香菸換回來的兒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小姐金姑、二小姐銀姑,都長得十分可人。金姑是閔三江的元配所生,長得十分端莊敦厚,一看而知,是典型的家庭主婦;可是那位大姑爺卻面目可憎:三角眼、鷹鉤鼻、菱角嘴、還蓄有一撮小鬚,一無是處,削瘦纖長像條竹竿。這也難怪,他的身世本就是開賭場的,十足的一副賭徒模樣。
閔鳳姑又是一陣憨笑,忽的瞪著眼說:「騷鬍子!恐怕是你跑的地方太多,見的東西也太多了,腦筋裡的幻想一塌糊塗,看見哈德門是一副土人的模樣,便有了胡思亂想,其實哈德門和我,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這情形和金姑銀姑沒什麼差別的!快跟我走吧!要不然,老頭兒以為你追兇手,和其他的人一樣,也踏進了獸陷成了冤死鬼,我正等待送你回去給老頭兒覆命呢!」
「毒鏢……?」仇奕森大為驚詫。
「我也是主人之一,可以招待你!」閔鳳姑很慷慨地說。
仇奕森甚為機警,心中想:這兩個人;用土語通話,很顯然的,他們是氣息相通的。假如說,他倆在「閔家花園」內有什麼陰謀,那麼自己在當前便是處在不利的地位之中了。
仇奕森惶然瞪著閔三江說:「誰不讓他們走出『閔家花園』去的?」
大概的情形,仇奕森已經了解了。他唯有長嘆一聲。
可是他的腦筋裡卻在想:海盜幫派出來向閔三江說項的使者,一個也沒有走出「閔家花園」就死於非命,第一個是袁大麻子的門生方丁衛,被毒蛇咬死了!第二個是么哥梁作盛,他是著了「摩洛族人」的毒鏢……
仇奕森和他們握過了手之後,讓進了屋中。這時候,摩洛和邵阿通正在忙著擺開酒席。
二姑爺柯品聰宿酒未醒,整個人還是昏沌沌的,雙手撐著腦袋,坐在大門前的石階上。
「閔鳳姑對哈德門是以兄妹稱呼,那麼哈德門該是未娶老三時生的了!」
自然這是因為他聲明過不願意過問閔家的事情所致。
閔三江平日無事就教授閔鳳姑和邵阿通等人練飛刀靶子以消磨時間,學會這種本領的若就只有這兩個年輕人,那麼這擲飛刀者除了是閔鳳姑之外,就是邵阿通了。
是時,仇奕森已經注意到牆壁上掛著的一串飛刀,那是一條皮腰帶。五把飛刀橫貼在腰帶上縫著的刀鞘上,排列整齊,金光閃閃的刀把,在燈光之下煞是好看。
同時仇奕森又想到哈德門很可能就是兇手,因為閔家所有的人全在屋子裡,除了哈德門以外;再者因為他是土人,懂得用土人的毒鏢!仇奕森不去考慮哈德門為什麼要逞兇殺人?反正先拿了兇手再說。他在茅屋內最注意的是那些落後民族的武器,那是粗劣的鐵器鑄成的,多半都已經腐銹掉了。同時,仇奕森又對那些古怪的藝術雕刻品感到興趣,他一面觀賞,一面又在那些武器中找尋,他希望能再發現一支吹毒鏢的竹管。
若用「軍事家」的眼光來看,那是無需要設防的天險防線,根本沒有人能在那些地方登陸。
仇奕森忙向他說:「唉,你和我一樣,喝醉了,還是回房間去休息吧!」
仇奕森的心中甚覺慚愧,差不多將近有二十年過去了,那時候見面的孩子,到這時候對他仍然念念不忘,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仇奕森勉強笑著說:「唉,妳的性格,從小就像妳的媽一樣,一點也沒有改變!」
閔鳳姑說:「哼,他不過在恥笑我的飛刀技術不靈罷了!」
是時,閔鳳姑已大步跨進了茅屋,她已經換過了衣裳了,又回復了她的短衫馬褲短靴,身上武器齊備。
「我先送客人去看老頭兒,回頭再找妳算帳!」
那大漢正咆哮如電地說:「我們弟兄途經此地,是按照禮貌來拜訪大哥的,而大哥竟一個也不讓他們走出大門去,未免太辣手一點了吧!」
「哈,原來是華叔叔!」閔鳳姑絲毫不在意,竟然咯咯笑了起來。
果然的,在窗外擠著好幾雙黝黑的腦袋,內中有哈德門在內。仇奕森心中想,哈德門究竟是怎麼回事?華雲道說,他是閔老兒「用一包香菸換回來的兒子」,這句話的含意十分玄奧——這個土人模樣的青年,究竟是閔三江的「骨肉」?還是他「廉價」收買的義子?
仇奕森忽的起立,向秦文馬說:「『水鄉吟』這曲子不壞,我可以請尊夫人跳這支舞麼?」
那腰帶已經十分陳舊了,可能是當年閔三江在縱橫江湖,以「金刀老三」揚威閩海時的老行頭,他竟傳給了閔鳳姑!
金姑在旁,聽得很不是味道,忙說:「妹妹,妳說話為什麼老愛傷害我?我並沒有對不起妳的地方,我更沒有教誰去搜查爸爸的房間!」
閔鳳姑在旁大為氣惱,雙手插腰,悻然說:「你真太豈有此理了!」
華雲道是陰險人物,說話的腔調也同樣的陰險,說:「仇老弟!C島的交通,每一星期,才有一班的輪船!」
仇奕森印象最深的是那雙圓溜溜賊亮的大眼,他雖然無意中回首那麼的一看,那雙烏亮深陷、帶有馬來亞血統的眼睛,仇奕森卻不會忘記——那必是摩洛!
仇奕森是第一個趕到的,但是他對這種土製的捕獸器具懂得並不多,不知道該怎樣替他打開。
仇奕森搖了搖頭:「你對閔三爺太苛責了!」
秦文馬輕佻地擊著掌:「哇!小姨子愈來愈標緻了!」
「閔三爺真是閒著沒事幹了,連這種半開化的土人也教?」
「噢!不!」仇奕森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我不要再捲進這種兇險的漩渦了,這一輩子已經看夠啦!」
「這樣說,你還是要過問閔家的事情了?」華雲道露出了懷疑的神色。「你不是聲明過不過問『閔家花園』的事情嗎?」
立時,兩人相對大笑,笑得前合後仰的。在後,閔三江便把仇奕森引進屋中去。
「仇叔叔!」閔鳳姑又敬了仇奕森一杯酒,說:「住在C島,什麼消遣的娛樂也沒有,唯有騎射玩槍弄刀,飯後沒有事,可以陪我們練練麼?」
「你懂得什麼?」彼得雷諾忽的擺了擺手,他停下了腳步,歪著頭皺著眉宇說:「先生,你究竟要到什麼地方去?」
銀姑呶著嘴說:「我媽短命,我會跟著和她一樣短命的!」
裡面的一間是寢室,那兒有著一張古中國宮廷式的床,天花板上垂下有羅傘式蚊帳,床前鋪有豹皮地氈,左側是個人用的衛生間,洗漱、廁、浴俱全,右側是落地長窗連接著室外露台。
進入屋子之後,閔鳳姑說:「我的房間內有的是酒!」
「哈德門能雙手同時擲出五把飛刀!準確的程度,及刀鋒插入的深度,非我們的能力所能及!」閔鳳姑鄭重地說:「本來,擲刀就是土人的天賦!爸爸教導了他的獨門祕訣,還認為哈德門是奇才!你說氣人不?」
這時候,仇奕森和閔鳳姑剛好跨進了屋子的客廳。
仇奕森劈口就笑罵:「老傢伙,你還沒有死咧!」
閔鳳姑的野性子又發了,她乾脆脫下了腳上的一雙高跟皮鞋,向身後一拋,做了「赤腳大仙」,比誰都跑得快。一會兒,已經追上仇奕森了。
閔三江倒是拄著一支枴棍,蹺著腿就追出去了。邵阿通雙手執飛刀,跟在後面保護著。金姑膽子最小,畏縮在一旁。銀姑有了幾分酒意,撒嬌似地想倒在她丈夫的懷裡,秦文馬倒是沒理會他的妻子,也跟著大家跑出後院。
「我當然會把話帶到的!」梁作業說完,悻悻然地走出了大門https://www.hetubook.com.com,回首「呸!」的吐了一口涎沫,始才向原路出去。
是時,銀姑和他的丈夫也已經走進了屋子,銀姑是一副看熱鬧的神色,以斜眼相對。
仇奕森正在他的寢室內苦悶著,忽聽得槍聲,忙推開落地長窗趨出露台探首外望。但是那是後院,恁什麼也看不見。他轉過頭來,啟房門落下樓梯,迎面正好遇著那個肥大的土女傭摩洛——她還是那副不帶笑容臉孔,漆黑而含著兇惡圓睜的眼睛。
秦文馬最後說:「仇叔叔,不管怎樣,明天我還是歡迎你搭乘我們的遊船離開C島!」
仇奕森坦然說:「你也無需介意!我向來有烏鴉口之稱,有醜話先說在前面!」
「毒蛇與女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仇奕森一想,這孩子大概是在索取他的報酬了,便摸出身上「外幣」換來剩下的幾張「披索」,故意數點了一番,揚在手中。
閔鳳姑調皮地盯仇奕森一眼,呶嘴說:「那就不會錯了,一定是爸爸渴望著要見的客人!」
梁作業仍朝著仇奕森說話:「別以為你足智多謀,槍法高人一等,可是我們這幫子,是不含糊這些的!」
「槍聲不停地響著,出了什麼事嗎?」仇奕森問。
仇奕森在任何場合還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他的額上也現了汗跡。在此情形之下,惟有模仿閔鳳姑的動作,左一搖,右一擺,怪模怪樣地扭著。
仇奕森擰頭一看,這老兒頭頂禿得賊亮,那雙陰陽怪眼,左眼高右眼低,臉無三兩肉,一口銀光閃閃的假鑲牙……一看而知,那是「金刀老三」閔三江的門人,管帳房的華雲道。
「大概數十海里吧!」
「救命哪……痛,痛……」那古怪的聲音還在喊。忽然,砰——砰——砰,連響了好幾槍。
摩洛又用土語,「吱呢咕嚕」地說了一大堆。
仇奕森皺著眉宇,嗤笑說:「妳說的話我有點不相信呢!妳的母親故世時,妳有多大歲數呢?」
仇奕森搖了搖手,指著華雲道說:「你不算是閔三爺的家屬麼?」
秦文馬在閔三江的面前,就不像原先似的神氣了。獃了半晌,似無可奈何地硬著了頭皮說:「我想知道你委託了哪一個律師……」
仇奕森忙執起了一把椅子,要迎戰摩洛的飛刀。正在這時,忽的屋外起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跑進屋來,是那個落落寡歡、臉色呆滯的哈德門。
假如說,有旅客拋擲銅幣下海的話,他們會很快地潛進海底裡去,把銅錢拾出來。
仇奕森對這孩子有了一種新的看法,這孩子聰明伶俐,只是貧寒出身,同時涉進黑社會甚為可惜。
「啊喲,痛極了……你們快救救我呀……」梁作業齜牙咧嘴、涕淚直流地哀求著說。這個歹徒,這時候的可憐神色和白天間的那張嘴臉是完全兩回事了。
秦文馬自討了沒趣,似也無可如何,聳了聳肩,向仇奕森和柯品聰說:「這好像是一場不幸的盛會,就這樣要結束了!」
「那麼他們用什麼作交通工具呢?」
「你的名字起得很奇怪,為什麼叫哈德門呢?你自己懂得嗎?」他開始用籠絡的手段,友善地向這混血兒說。
仇奕森說:「我方便進妳的閨房去飲酒麼?」
仇奕森忙問:「那是幹什麼的?」
縱橫江湖數十年,綽號「老狐狸」的江湖好漢仇奕森,自從越獄報了他的私仇,把他的姘婦章曼莉收拾掉以後,脫離了「賭城」——澳門,即正式宣佈「收山」了!
閔三江殷切地盼望仇奕森的光臨能為他解決困難的,結果卻大失所望;閔鳳姑除了詛咒以外,惟有自己嘔氣了。
仇奕森不樂,雙手插腰,喃喃說:「倘若沒有輪船,我一定要離去的話,乘竹筏也沒有人能阻擋我!」
閔鳳姑的房間是在客廳迴廊的背後,同樣的面對後院,與仇奕森的客房正好是樓下上,樓式也和仇奕森住用的相同,是雙套間,一半用為作書房,另一半是寢室。最使仇奕森驚奇的,是閔鳳姑的書房內養有許多毒蛇,蛇籠子重重疊疊的。
仇奕森有了決定,決心第一個目的地,是去探訪閔三江。
「妳這孩子的脾性也真怪!」
閔鳳姑毫不客氣用她的小馬靴,踩了大姊夫一腳,叱斥說:「看我的這副打扮,像是想跳舞的嗎?」
仇奕森由後門走出戶外,那兒有著一道約五、六級高的石級,下面出去便是球場和靶場了。
仇奕森也說:「華雲道,你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怎麼偷窺鑰匙孔的習慣還沒改?」
閔鳳姑一笑,說:「噢,你指的是『摩洛』,她是已經開化了的『摩洛族人』,而且是由北部來的!」
「唉,這孩子真是一點時間也閒不得的!真不像個女孩子!」閔三江鼓著腮說。但語氣中卻充滿了喜愛與驕傲。
閔鳳姑說:「啊!那是哈德門臨時雇用的散工,他們到芒果園裡去拔草除蟲的!」
仇奕森裝著酒醉沒理他的岔,擰轉身便走進屋子裡去了。他走上樓梯,進入自己的臥房。是時,只聽得鄰室金姑和銀姑的房間都在吵鬧,這證明這兩對夫妻都已失和。
閔三江忽的把他的海盜作風使出來了,哈哈仰天大笑起來:「他媽的,你們的腦筋可動得真快,我的人還未有死,你們已經注意到我的遺囑,在覬覦著我的這份家產了?」
仇奕森也呵呵大笑:「嗨,閔三爺,你還是那老樣子,壯健如牛!」
仇奕森說:「昨晚上我在靶場散步,幾乎做了刀下之鬼,刺客是誰?不知道,身手快捷俐落,瞬眼間隱進樹林裡去了!」
女傭摩洛給他送進來了早餐,仇奕森宿酒未醒,根本什麼也不想吃。這時候,華雲道已趕進房間內來替他提行李了。
哈德門說:「『閔家花園』裡的人全都清楚,花園以外的人不知道,任何人跑進來都會很危險的,所以我們這裡,連偷芒果的小偷也不會有!」
仇奕森仍不肯相信,說:「恐怕是有人慫恿妳的吧?」
閔鳳姑的眼色含秋水,趨至仇奕森的身畔,同樣蹲了下來,說:「你對這種有毒的小動物,恐怕是不會感覺到興趣的!」
專事服侍閔三江的是一個年輕而體格魁梧的華人,名字叫做邵阿通,臉孔圓圓的,一副敦厚的相貌,但並不顯得聰明俐落,據說是抗日時期的一個華僑孤兒。閔三江收留了他,平常沒有事時,便教導他和閔鳳姑等弄刀使槍,藉以消磨時間。
仇奕森恍然大悟,咯咯笑了一陣子。向閔三江說:「怪不得說,歲月不饒人,三爺!你我怎能夠不老?那時候的鼻涕蟲,到現在居然已經長得像個人樣,拳向內拗,掌向外伸!還要『砲打大哥』了!這個世界已經改變啦!我們是應該淘汰的人物了!」
仇奕森連忙向她制止說:「噯!銀姑是妳的親妹妹,別瞎聽信謠言,受他人的中傷!或許是有人故意向妳們挑撥離間!」
摩洛毫無畏懼,正色說:「我雖然是閔家的女傭,但是在這裡服務已經有十多年了,有權過問這裡的事情,請問你是幹什麼來的?」
銀姑的夫婿柯品聰是個「窩囊」卻善妒的男人,他看見銀姑和仇奕森的形狀,心中就好不自在。他親自把唱片換過了之後,趨至銀姑的耳畔說:「這是妳最喜歡的一支曲子,來,我陪妳跳……」
那彪形的無賴漢,回首瞪了仇奕森一眼,赫然笑了起來,說:「我說來的是什麼人?這樣的瀟灑又氣勢昂昂的?原來是老狐狸仇奕森!想不到我們的閔三爺已經雇好了槍手,打算對付我們了!」
華雲道再說:「二女婿是聞名全菲律賓當鋪業大王柯大樹的孫兒柯品聰,是個荷花大少,花的是也是祖先的造孽錢,自己有遊艇快船,愛什麼時候到C島,馬上就可以啟程……」
「那麼明早上我給你送行!」
仇奕森摸索了一陣子,忽的看見了一點燈光——那是一間架在山坳底下的茅屋。假如步行過去,要經過一方雜亂的草叢。仇奕森心中暗想:那種地方是最適合佈置捕獸陷阱的,必得更加小心才行。
「你對這房間滿意嗎?」華雲道探首進寢室問。
「唉,老頭兒『收山』之後,也學人家講什麼門當戶對的,怕女兒嫁出去吃苦,選有錢的配親,給他選中了,一個『窩囊廢』,一個『敗家子』!」華雲道很不屑地說。
閔鳳姑一眼看見仇奕森和銀姑並坐,故意趨至仇奕森的跟前,一手掠起了裙子,插腰說:「騷鬍子,你看怎麼樣?」
「噢,簡直太理想了,閔三爺的安排,好像是把我當做外人了!」仇奕森答。
「何止大嫂和二娘娘過了世,老頭兒有尅妻的命!『收山』之後,娶了三號填房,是個中菲混血種,年紀輕,體力壯,是個俏娘兒們,可是嫁給老頭之後,不到四年又告一命嗚呼,還遺下一個女兒呢!」
這就是「閔家花園」的主人,「收山歸隱」,綽號「金刀老三」的閔三爺的住宅了。
一曲音樂終了,銀姑跑回來,在仇奕森的肩頭上重重一拍,說:「仇叔叔怎麼和大姊情話綿綿,沒完沒了啦!我們是同一個時間,你替我們把尿把屎擦屁股長大的,不怕我吃味麼?」
華雲道便向梁作業說:「閔三爺請你走路了!」
「噢,女孩子怎可以玩這些東西?」仇奕森指著那些毒蛇直搖頭,嘖著嘴說。
仇奕森心中想。華雲道既稱她為鳳姑,那必是閔三江的三小姐了。
「騷鬍子,是不是你在茅屋裡?」那是閔鳳姑的聲音,騎著馬而趕來的,竟是這妮子呢。
仇奕森皺著眉宇說:「幾個月的時間?妳說得有點誇張吧!」
華雲道愕然,也跟著跑出屋外去。「老頭兒哪還有什麼家眷?除了三個女兒,兩個女婿……仇老弟,你話中有因,必有陰謀……」他叫嚷著說。
閔鳳姑嗤笑說:「據說你的善疑是著名的,果然名不虛傳!」
仇奕森說:「這又與拋棄屍體有什麼關係呢?」
華雲道的一語道破,使得閔三江怒目相向,仇奕森卻大為惶恐。
那是一頓豐富的早餐,有鮮奶、煎蛋、火腿、烤麵包和鮮果。
「我想到碼頭上去走一轉,除了定期的輪船之外,相信還會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可以離開C島的!」
仇奕森連忙咳嗽:「丫頭,說話還是那樣沒三沒四的!」
二姑爺柯品聰最會鬧酒,先敬這個,後敬那個,這邊乾一杯,那邊乾一杯,場面上人數雖少,但還是滿熱鬧的。
「閔家花園」有好幾百畝地,占有好幾座山峰,叢林處處,綠茸茸的一片,這時晨曦初昇,一半暈紅一半銀灰白色的天空,再襯著蔚藍色的海水——大自然的美景,像是一幅多彩的圖畫。
仇奕森含笑,竟然把手中唯一的一件行李交到這孩子的手中,說:「你無非是想賺幾個錢罷了,給我提行李帶路吧!」
「既然人手孤單薄弱,何不乾脆報警?採用正面的途徑解決問題!」
「哈!」仇奕森一笑,把身上剩下的菲律賓錢幣全贈給了彼得雷諾,一揮手,「我們後會有期了!問候令尊大人!」他接過行李,坐上敞篷汽車。
「你給我少說話!窩囊廢!」銀姑向他叱斥,隨後復又冷言冷語地說:「我像大姊一樣的好命、能嫁個丈夫,可以教他去搜爸爸的房間,他立刻就去搜,我就安逸了!」
哈德門立時止下了腳步,瞪大那雙有馬來亞血統的大眼,黑溜溜的。
「你真的要離去了麼?」華雲道問。
仇奕森說:「失望的應該是我!」
「什麼圖畫?」閔鳳姑怔怔地問。
「唉,假如把老頭兒的遺囑的真相揭開,於我們大家都有利!」秦文馬說。
他們的吵鬧聲響,傳達戶外。首先聽見的是二姑爺柯品聰,柯品聰忙告訴了銀姑。
二小姐銀姑是二娘所生,外型是嬌滴滴的,喜歡搔首弄姿,不時俏目盼兮,好像是個善於心計的女人!二姑爺穿得大紅大綠,十足是個「荷花大少」,頭髮長長、還經過電燙曲卷的,面孔長得也還清秀,可是不成材!
閔三江在「收山」之後,因為有功於菲律賓政府,佔「地利」上的方便,他在菲律賓某一個群島之中的小島,購下了一座荒山,實行開墾,以消磨他的餘年!據說那地方宛如世外桃源,可以忘卻塵世的煩憂!
驀地,「砰!」的一聲槍響。仇奕森聽得出,那是鐵砂子獵彈的聲響。火光正好由他們的頭頂擦過。
「誰打理這些事務呢?」仇奕森問。
邵阿通的口齒不俐落,尤其在賭氣時更是結結巴巴的說:「當我跟著大夥兒跑出戶外時,發現有人半途折返,還爬窗戶進入您的臥室,我追回去一看,只見大姑爺在內翻箱倒櫃,像在搜查你的東西!」
閔鳳姑冷笑說:「可是這一次你是被老頭兒驅趕出境的,恕我不奉陪了!明天早上你們就得走了!」
假如說「收山歸隱」的話,這真是一個理想的世外桃源,有這麼的一座山,建立自己的天地,栽花植草,漁獵為樂,消磨終年,人生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有許多土人的孩子已經蜂擁過來了,他們用土語吱吱喳喳地說話,意思是要幫忙客人提取行李。那些小頑童,剛才在海面上拾取銅幣的也是他們,身上還是濕淋淋的,他們不管旅客的同意與否,伸手就搶奪行李,一方面還互相爭吵。
「讓他們自由出進,不會發生意外麼?」
「仇老弟,很奇怪,你一點也不顯老,我倒是老了!老得幾乎不中用,似乎腦筋也遲鈍啦!」
「仇老弟,你獨個兒坐著,是還想喝酒麼?正好,我累極了!同時,酒飯都未飽,就遇上這種意外事件,真是個前世造孽修來的,正好我陪你再喝個兩杯!」華雲道疲乏不堪地說。
華雲道說:「我已經向你聲明過,往返C島的交通,每一星期,只有一班輪船!明天你離開不了!」
華雲道說:「不!他們在M市!」
「詳細情形我也搞不清楚,反正是這麼回事……」
輪船上的旅客並不算太多,他們都相繼下船去了。由於天氣燠熱,仇奕森換上適合亞熱帶的裝束,提著簡單的行李,慢步走下了扶搖不定的跳板。
仇奕森說:「怎麼見得?」
「妳笑什麼?」仇奕森被弄得如墜五里霧中。
仇奕森請金姑跳舞,銀姑在丈夫的懷裡,鳳姑坐在父親的身畔,都看得非常不順眼。
「那麼晚安了!我很高興明天你能給我送行!」仇奕森以西洋禮貌哈腰鞠躬說。
華雲道似無可如何地說:「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閔家花園』在開墾期間,雇有大批的土人男女工人,閔老兒的生活好像是一天也離不開女人,他居然無聊到用一包香菸誘|奸了一個女工!……」
閔三江驀地赫然大笑起來:「黃毛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知道天底下能人多得很,強中自有強中手,妳的父親綽號『金刀老三』,踏遍江湖四海三山五嶽,還從來不敢誇這種海口呢!」
「怎麼回事?難道說,以前的兩具屍體,你們也只是向海裡一扔就了事了嗎?」
仇奕森說:「那是你們的猜想罷了,閩海幫不過派來了幾個人……」
閔三江不禁赫然大笑。
「你是誰?為什麼指名點姓的!我們之間不可能有什麼恩怨罷?」
這孩子笑了,「家父四肢缺了三肢,靠我的三隻手指頭補充他的生活!」他舉起三隻手指頭撚了一撚,炫示他養家之道。
「妳這孩子,真是出言不遜!」
仇奕森不好耽擱時間,草草用了早點。和閔鳳姑走出大門時,只見閔三江早起床了,拄著拐杖,正在院子裡練太極拳呢!這老兒能這樣壯健,也是有他的養生之道。
這時候,閔鳳姑已竚立在樓梯的口畔間,她不再是野女郎的打扮了,獵裝已褪去,換上熱帶氣候的麻紗短衫短裙,待仇奕森落至梯口間時,她輕聲說:「騷鬍子!家父命我稱呼你為仇叔叔呢!」
閔鳳姑選了唱片,在電唱機上置妥了,樞鈕打開,音樂一響,仇奕森傻了,因為那是當下最時髦的年輕人的玩意——「扭扭舞」!
仇奕森搖首感嘆,喃喃自語說:「唉,閔三爺收山歸隱之後,還不忘記練武功,這為的是什麼呢?」
那漢子擺出一副無賴的形狀,說:「閔三爺,是你說過的,任何人走進『閔家花園』容易,走出『閔家花園』難!難道說,『收山』的這些日子裡,你悉心研究的,是如何毀屍滅跡麼?」
於是,她領在前路,帶著仇奕森重新回到屋子裡去。是時,樹林裡一個黑影在蠕動,那是哈德門,他在注意著仇奕森和閔鳳姑的動靜。
遠聽海水的浪潮,看椰樹迎風招展,鄰島土人的漁村,漁火點點,一片平和的氣象,仇奕森的心情也漸平靜了。
不久,汽車通過了一座遍植花卉的花圃,前面是一座西式建築,而又是用整齊的茅草做屋頂的巨型住宅,它之所以用茅草做屋頂,大概是防熱的關係。
仇奕森忽的發現似乎有一個黑影匍匐地向著樹林深處遁進去,他立刻邁開了腳步如飛似地追了上去。
仇奕森和閔鳳姑在踏進屋子時,只聽得閔三江在高聲咆哮:「你們全給我閉嘴,此後誰也不許提到這件事情,要不然你們就給我滾,立刻就滾!我永遠不要再看見你們!等到我死了以後,你們再來爭奪這份遺產好了!滾,滾,滾……」
梁作業以顢頇的姿態說:「那麼我是被趕出門了?」
哈德門說完之後,還是那副呆滯、沒有表情的臉孔,向仇奕森點了點頭,便要離去了。
「大概妳淘氣的程度是向牠們學的!」仇奕森嘲笑著說。
仇奕森默坐一旁,含笑不語。他聽閔鳳姑的語氣,似乎是有意要向他挑戰,對這種黃毛丫頭,和她生氣也沒有用處,唯有不理會她就行了。仇奕森在無意之中和華雲道的眼光接觸,只見華雲道露著狡獪的笑意。
仇奕森說:「反正我不過問任何事情,你也無需要向我多解釋些什麼,我能及早離開C島最好。今天下午,我想借用你的那輛破車子用用!」
他說完,起了一陣奸邪的笑意,便越房門出去了。
既然有了這種意外的事件發生,仇奕森就得查個水落石出,再不然就及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否則恐怕還會另有不測的事件發生呢!
仇奕森說:「這也沒什麼關係,我頂多留一個星期之後離去!」
閔三江再說:「給我給袁大麻子帶句話,他異想天開的事情,是恁怎麼也辦不到的!叫他死掉了這條心吧!」
仇奕森對這些,感覺到十分的清新,心曠神怡,情趣盎然。若說是在稱英雄道好漢的當年,生活像個海上的亡命者,夜以繼日,由此島到彼島,和官方捉迷藏,和敵對幫鬥智,哪還有這種閒情逸致來欣賞這種大自然優美的景色?
「我三足歲了。」閔鳳姑說:「記得過生日那天,母親在病榻上給我切了一枚點有三支小蠟燭的蛋糕。她說,我將是『閔家花園』的女主人!任何人也不得把花園奪走!她關照我長大之後,要不擇手段保衛這座花園!因為父親年事已老,無能為力了……」
午後接近黃昏之際,華雲道駕著他的「老爺破車」載回來了四個客人,兩男兩女,那是閔家的大小姐二小姐和兩個寶貝「乘龍快婿」!
不久,路過一間茅屋,只見一個土人打扮,臉色呆滯,赤|裸著上身,體格魁梧又曬得黝黑的青年人趨了出來,他的身上背有一柄土人的劈山刀,一雙露著兇光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正向仇奕森注視著。
閔鳳姑也整個下午酗酒,她聽得歌聲,馳著快馬,追在汽車之後,用手槍代替了放鞭炮,「劈劈啪啪」朝天亂槍打了一通。
秦文馬是「歡場子弟」,當然舞步最好,灑脫、輕盈,和閔鳳姑配合得恰到好處。閔三江看得簡直是目不轉睛,咧大了口,不知人間何世了。
閔鳳姑的房間內的擺設也是半歐化的,有長短沙發、酒櫥、鋼琴,還有一隻小型的冰箱。
「開化的摩洛族人,和未開化的摩洛族人,有什麼分別?他們是否也互相仇視殘殺呢?」仇奕森問。
「他請的是哪一位律師?」仇奕森再問。
仇奕森仍在對哈德門的身世問題喋喋不休地問短問長,閔鳳姑的年歲不大,可是在這方面卻是完全是成熟了,老是含糊以對。
仇奕森說:「先替他把鋏子打開吧!」正在這時,忽的只聽到「嗤!」的一聲,像是江湖上慣用的暗器,正朝他們的這一方向過來。仇奕森急忙閃避,華雲道也相當機警的,立刻蹲下身子。
「妳和鳳姑的感情如何?」仇奕森故意的變了話題。
「哈德門,慢著!」仇奕森向他招呼著。
閔鳳姑笑吃吃地說:「我早告訴過你,在C島上什麼消遣的娛樂也沒有,我是愛好小動物的!」
「嗨!」閔鳳姑笑了起來:「在『閔家花園』內沒有不懂得使用飛刀的,連那個土女傭摩洛也會擲兩手!」
不久,那輛老爺敞篷汽車在大廈門前戛然停下,兩位姑老爺,醉態可掬地跨車門就躍下車來了,他們稱呼閔三江仍還是喊「爸爸」的。
金姑是三個女兒之中最為純良的一個,她看到父親之生氣完全是為了自己那位不爭氣的丈夫而起,一陣委屈似無從申訴,立時以雙手掩臉,嚶泣著奔上樓梯,回她的寢房去了。
仇奕森說:「妳所指的『摩洛族人』,是否和你們家中的那位土婦女傭有關?」
仇奕森吁了一口氣,說:「那些都過去了……」
仇奕森決意「興師問罪」,他要找閔三爺查問清楚,究竟閔三爺收了有多少個會使用這種飛刀的門徒?這把金色的飛刀就是鐵的證據,實行暗算的人想賴也賴不掉呢!
「你的話,可是當真的?」
「我只是跟隨老兒數十年,親如手足,不忍和他分離罷了!」華雲道說。
仇奕森倒認為「外患」的問題無足以重視,從來天底下的事情,永遠是邪不勝正的。閔三江已經「收山」了十多年,只要再有和任何江湖事件有關聯,哪怕「海盜幫」的袁大麻子勢力更大,也不需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他們擊垮;何況袁大麻子早經過累累失敗,他的爪牙都已經變成「游勇散匪」、「無主孤魂」了呢?
閔鳳姑笑口盈盈地趨了上來,她自菸盒中取出兩支紙菸,一併燃著了之後,分遞了一支給仇奕森,然後自己猛吸。悠悠吐出煙霧,說:「你知道嗎?」
「反正是大家好玩的,這又何妨?」秦文馬嘻皮笑臉地說。
閔鳳姑蛇腰款擺,面對仇奕森開始就扭。
另一幀卻是一個「天姿國色」的混血女郎的玉照,她的化妝雖與時代稍嫌脫節,然而她的艷麗卻非能以時代的過去而可掩蓋的,因為照片已經有點褪色,需得仔m.hetubook.com.com細看去。她的眼、鼻、唇、臉型,都和閔鳳姑十分相似,不用說,這是閔鳳姑的母親了——也就是和閔三江結婚四年不到就一命嗚呼的薄命佳人!
仇奕森無意間一回首,只見二層樓上走廊處的一幅窗帘一動,一個黑影溜走了,似乎有人在那兒偷窺什麼!
仇奕森笑著說:「我不會對不起任何人,但是我的性格未改,在任何地方,在離去之先,必須得將當地的情況完全了解!」
閔鳳姑似乎略感到興趣了,問哈德門說:「哈德門,你有著這麼的一幅獸皮圖畫麼?」
金姑和銀姑從小對仇奕森就深有印象,尤其是銀姑,毫不畏生地拉著仇奕森的手請他坐上上席,她自己卻在仇奕森的身旁坐下,邊說:
秦文馬是一副輕佻的神色,立時,他拉著閔鳳姑說:「來,小姨子!姊夫和你跳一個舞!」
仇奕森嗤笑說:「那麼結帳呢?管數百人的飯餐,及收支盈餘……」
不久,閔鳳姑已改換了打扮走出來了——那是歐式的尼龍紗短裙晚服,玫瑰紅與白色相間,袒胸露背的,還戴上閃亮的耳墜、項鍊;三吋半高的香檳式高跟皮鞋,短裙下露出一雙纖長的玉腿,襯托出她的身材婷婷,超塵出俗的艷麗!
仇奕森感嘆說:「唉,這孩子假如讓她去學音樂該多麼的好!教她玩刀弄槍,實在可惜了……」
「閔三爺已請了律師立下了遺囑,可是真的?」
華雲道忙答說:「我在告訴仇老弟,金姑銀姑和你的兩個賢婿今天下午就會來了,仇老弟要離去,我挽留他參加這個盛會呢!」
仇奕森十分懷疑,哈德門所說的究竟是真的,還是他的託詞?剛才他差點兒被飛刀所傷,刺客遁進樹林去了。現在鬼鬼祟祟追蹤在他的背後的哈德門,竟是好心來關照他別踏進捕獸的陷阱!
閔鳳姑擰轉了身子,呶著唇兒,登、登地朝她的閨房去了。
仇奕森立時心中更明白了,這一家人,除了外患之餘,還有內憂。三個女兒,由三個不同的母胎所養,再加上個性格不同的女婿,各有圖謀不同,可能內情比海盜的包圍更為嚴重,他們自己也在鉤心鬥角欲奪這份產業!
閔鳳姑搖了搖頭,說:「搞不清楚,每有人來談判的時候,爸爸總把我趕開的!」
「唉,還不是老方法,向海水裡一扔,一了百了!誰叫他們自闖鬼門關?」華雲道打開了客廳的酒櫥,又取出一瓶烈酒。
閔三江甚為氣惱,說:「憑你們這種德行!也不必有誰再承認我是你們的大哥!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收山』將近二十載,還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你們這樣的狂妄暴戾,氣勢凌人之徒。任何『江湖上』的朋友路過,有所求的,我閔某人一定『打發』,予以盤費過境!幫弟兄是另一回事!我已經不過問江湖是非多年了。今天已是白髮滿頭,瘸了一條腿,落在風燭殘年。況且養兒育女,任何人想要逼我出售這份產業,那是辦不到的!坦白說,我應該為下一輩子著想了!關於方丁衛和梁作盛拜訪,我沒把他們當作外人,以手足之情,最親切的禮待!至於他們為什麼失蹤?為什麼沒有給你們回話?那非是我份內的事情,恕我無可奉告!」
這種聲音的發生,當然是不尋常的,整個屋子裡的人全怔住了,連留在廚房裡正在燒菜的摩洛也趨了出來。仇奕森撇下金姑,向後院跑去,華雲道揭開了置在客廳裡的槍櫥,取了一支雙筒的大號獵槍,立刻跟隨在後。
二姑爺柯品聰倒像是滿愛他的嬌妻的,生怕把嬌妻冷落了,親自執酒瓶,灑滿了兩隻杯子,夫妻對飲之後還跳其肉麻的貼臉舞。
那聲音發出的所在地似乎並不遠,好像是來自後院靶場一帶。他們停下了舞步,也停下了歡樂,華雲道很快地趨至電唱機之前,把電唱機給關掉了。
問題是三次殺害袁大麻子派來的三個說項者,兇手是誰?……
「這只怪閔三爺沒有兒子的關係!」
「請快沐浴更衣,酒席馬上就擺好了!」
仇奕森是有意要套閔鳳姑真情實話的,三兩杯下肚之後,又說:「C島是很寂寞的海島,我看妳是個野性不羈的女郎,妳能過得慣這種生活麼?」
「難道說,做姑爺的就可以擅自進入老丈人的房間裡去翻東西麼?」
「闖蕩江湖半生,活到這把年紀,一條老命等於是撿回來的。正式宣布收山之後,莫明其妙地做了刀下之鬼,進了地府,閻王爺也會為我叫屈吧?」
好在已經出了樹林,可以借著浮雲半掩的月色,徐徐摸索行走。他又拾了一支木棒作為手杖,先向茅草叢撩撥一陣之後再踏過去。
閔鳳姑正下了神色,說:「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是雨傘節咬死的,我以前養了有五條雨傘蛇,現在只剩下四條了……」
「唉,閔三爺接得你的信後,拍了回電,朝夕寢食不安,每逢有船期到埠,一定派我到碼頭上來迎接!」華雲道像是菸癮未足,有氣無力地說,「不要多嚕嗦了,快上汽車吧!」
但是在門外,仍然是冷清清的,非但沒有人影,連什麼也沒有發現。那叢亂草,樹影婆娑,除了屋內透出的燈光所及處,四野是黝黑的一片。
仇奕森雖然在脂粉叢中打過滾,女人見得多了,但是閔鳳姑的突如其來的這一著,也頓使他感到手足無措呢。
仇奕森搖搖頭,說:「我沒有意見!」
「不善經營也是枉然!懦弱無能,被『黑社會』吃得也夠慘!秦文馬除了向我的娘家討救之外,束手無策……」金姑說時珠淚漣漣而下,「仇叔叔,我們雖然二十多年沒有見面,但是你的為人鋤強扶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是銘刻在心,你忽然的來到了C島,我是喜出望外,希望你能救……」
仇奕森和閔鳳姑乾了一杯酒,乾脆他把酒瓶取過來了,開始自斟自飲。
鐵閘門是敞開著的,裡面好像是另有天地呢!有「欲窮千里目」尚需「更上一層樓」之感覺。到這時候為止,還看不到住宅。這樣水泥鋪的汽車道路究竟有多長?還不知道。
在江湖上的所謂「收山」,或是洗手歸隱,無非是再不過問江湖上所有的瑣事,脫離這些繁雜的圈子。但是人總還得有個去處的。
閔三江搖了搖首,聳肩說:「都是死於非命,但是殘害弟兄的罪名,卻加諸在我的身上了!」
閔鳳姑說:「無所謂,隨便選一把就是了,我倒要反問你呢,你的這把飛刀是打哪兒來的?」
「我隱姓埋名了!」
「鳳姑一大早就出去打獵了!到這時候還未有回來呢。」阿通答。
那麼兇手是誰呢?
仇奕森忽插嘴問:「大嫂和二嫂是什麼時候故世的?」
「可不是嗎?」閔三江非常苦惱地說:「袁大麻子一口咬定,說是這座『閔家花園』是用『閩海幫』的財產購買下來的,現在他要把這座花園收還給『閩海幫』!他媽的這成什麼話?當年解散幫會時,我們請了會計師清理財產,我姓閔的一生,以寬厚待人!我沒以幫主的地位多占任何便宜,財產之分配,分為三級,船長、頭目、弟兄三種,我的所得和船長相同,加上我歷年的積蓄,購下了這塊荒土,經十多年苦苦的經營,才有了這麼的一點成就,假如說,現在平白送到袁大麻子的手裡,我豈能甘心!」
門前的木欄杆下拴有兩匹高大碩壯鞍轡齊備的大白馬。閔鳳姑要炫耀她的馬上功夫,縱身上了馬,撒開韁繩,縱馬蹍、跳、躍,走了幾個優美的姿勢,然後催促著仇奕森上馬了。
閔鳳姑嗤笑說:「莫非是仇叔叔害怕了麼?」
「你就是鼎鼎大名的仇奕森嗎?」閔鳳姑反過來問。
華雲道皺著眉宇,說:「他們之間沒有絲毫關係,閔老兒在責任上是無論如何也得把那土孩兒撫養大的。摩洛是在後應徵來的女傭,她會說華語,又懂得烹飪,在閔家也有上十多年的歷史了。由於她喜歡哈德門,閔老兒就把哈德門交由她撫養……大致上的情形就是如此。」
仇奕森緘默了片刻,說:「三爺,不必了,反正今天你們一家人都不大正常,多談也沒有用處,我正打算和你的兩位女婿明天同時離去呢!」
「這是幹什麼的?」他指著摩洛手中的大疊枕頭和被單而問。
仇奕森感到詫異,說:「閔三爺的兩個女婿也在C島麼?」
她的歌聲倒是清脆動人,彷若鶯啼婉囀。
仇奕森愕然,閔三江確是閒著無事,把他的獨門絕技,也傳授給這個土婦了,要不然,她舉刀的姿勢,和「閔門」的,完全是一模一樣的啊!
閔三江坐在堂屋裡,安詳地等候他的貴賓入席。
閔鳳姑大感驚奇:「你已經聲明過不願意過問我們閔家的事情,還會有什麼人向你下毒手?而且用的又是飛刀?」
「M市有多少距離?」
仇奕森替哈德門打抱不平,說:「你們對待哈德門似近乎虐待,居然連笑也不許可!」
仇奕森說:「海盜的事情甚小,我看『閔家花園』內的陰影重重,恐怕問題嚴重多了!」
仇奕森的用意何在呢?
閔鳳姑赤著腳剛好跑到。她看見那支鐵鏢時,立刻驚呼說:「喲,那是摩洛族人的毒鏢!」
那飛刀的刀刃是純鋼鑄的,薄而有靭性,鋒利無比;刀柄是純金色的,有點沉手,這是當年閔三江在江湖上成名為「金刀老三」揚威閩海所用的武器!而現在這把「金刀」卻幾乎要了仇奕森的命了。
閔鳳姑瞪了仇奕森一眼,向華雲道說:「汽車裡坐著的可是我們朝夕等待著要迎接的貴客?」
「啊!C島上,總共不過四個警察一個警官!剛才那位警官,叫做里卡度,也是個了不起的大好人!」彼得雷諾很天真地說。
仇奕森說:「丫頭!妳過慮了,沒有人會傷害及奪得這幅土地的!」
仇奕森咳嗽了一陣子,才說:「這成什麼話?銀姑嫁了好丈夫,是菲島的當鋪業大王,有的是錢,還會在乎區區的遺產麼?」
倏地,他看見刀靶練場上有一個人影在蠕動,黝黑的膚色,賊大的一對眼睛,正向他所在的露台覬覦著……
梁作業再說:「我的哥哥梁作盛失蹤了,我是來找尋他的!」
「聽說仇叔叔要留在『閔家花園』不離去了!」他說。
他說出「閔家花園」四個字時,好像神色一怔,略具恐怖。莫非是閔三江「收山歸隱」之後,在這海島之上,還有著他的潛在勢力?
摩洛沒理他的岔,從容爬出了窗戶,仇奕森要追也沒有用處,哈德門持著鋒利的劈山刀仍在等候著。
仇奕森正色說:「從涉進江湖圈子以後,除了坐牢的十年,沒有一時一刻是安寧過的,當然害怕!」
閔鳳姑瀅瀅地笑了起來,說:「小說作家之中十個有九個是造謠生事,十一個以上是無中生有……」
仇奕森說:「我是問他們用什麼交通工具到C島來?」
閔鳳姑聳了聳肩膊,說:「你是個英雄人物,豈會在乎恫嚇?我只是在告訴你,就算能把毒蛇應付過去,摩洛土人的毒鏢也很難防!」
「啊,美妙極了!尤其是晨間,鳥唱、蟲鳴、百花吐芬芳,空氣之好,這是久住在大都市裡所享受不到的!」仇奕森說。
正在這時,只聽得一陣急疾馬蹄奔跑聲響。
閔鳳姑噘唇一笑,說:「瞧你出手用的腕勁就知道了!」隨著,她邁開了步子疾走了三兩步,一擰身,也喝了一聲:「看刀!」一支金刀也直飛向紅心,和仇奕森所擲出的飛刀併在一起。「我陪了你一手了!」
「剛才掛在這裡牆壁上有一幅獸皮的圖畫,經我發現之後失蹤了!」仇奕森說。
閔鳳姑趁勢又倒在仇奕森的懷裡,嬌柔地說:「我的性格很倔強,從來沒有擔心過什麼事情,也沒有害怕過什麼事情。自從命案發生之後,我卻常感到空虛和孤單,午夜夢迴,我常會惶恐——萬一真發生了什麼事情,父親和華叔叔的年紀都老了,他們應付不了什麼事情!那麼靠我一個人,能抵擋得住一個海盜幫麼?誰能幫助我?……」
假如說,被毒蛇所咬,可以說是意外事件,但是被毒鏢所射,卻不能否認這不是謀殺了!
閔鳳姑說:「你別看這時候『閔家花園』是冷清清的,到了芒果收成的季節,漫山遍野,盡是由各地臨時雇來的工人,差不多有五六百人左右,場面熱鬧已極,摘果、包裝、運輸,忙得不可開交!」
「你的閔爸爸,不願意我離去,強逼我留下,該又如何?」仇奕森說:「我看得很清楚,你是有著一幅獸皮製的圖畫掛在牆壁上的!」
「走出了『閔家花園』的大門,就難說了!」
仇奕森倏地站了起,吁了口氣說:「聽說閩海幫的海賊,第一個到『閔家花園』裡來威脅閔三爺的,是袁大麻子的門生方丁衛,他是被毒蛇咬死的!」
閔鳳姑說:「一開始扭,就會習慣了!」
「媽的,這是趁火打劫!」邵阿通說。
「噢!」這孩子吐了吐舌頭,搖首說:「不瞞你說,我要養活我的父親,他是菲律賓抗日的英雄……」
「有什麼不可的?別看這些毒蛇,斑點也真美麗,我是由蛇蛋把牠們孵出來養到這樣大的!」
閔鳳姑斜斜地看了一眼,並不感到驚奇,很平淡地說:「好刀法!這一刀恐怕還是向家父學的!」
那人是誰?正是白天間和閔三爺吵翻的「海盜幫」的無賴漢——梁作業呢!他已經被送走了的,怎麼又折回來了?
華雲道復又瞪圓了眼珠:「你既然不願意過問閔家的事情,對『閔家花園』又不留戀,還問這些幹嘛呢?,」
仇奕森一怔,這是什麼人?
仇奕森看得很清楚,閔鳳姑完全是敷衍著和她的大姊夫跳舞,然而,秦文馬有著「自命風流」的形色,不斷地賣弄瀟灑,向他的小姨子施以挑逗。
閔三江也覺得似乎情形不對,即關照華雲道處理梁作業的屍體,拄著枴杖,匆匆忙忙地回返屋裡去。
不久,輪船已靠攏了碼頭。仇奕森並沒有通知閔三江何時何日到埠,他打算給這位洗手歸隱的江湖老大哥一記意外的驚喜,好像突然自天而降似地相聚,那是另有一番情趣的。
仇奕森只好這樣斥罵。
「那我就搞不清楚了!」
仇奕森皺著眉宇,對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暗暗納悶,這人是誰?為什麼心目中竟連一點印象也沒有?
仇奕森策馬跟在後面,說:「這真是個世外桃源,像人間仙境,怪不得閔三爺肯費心血,以全力開墾,作為終生養老之地!」
奕森暗暗咋舌,這孩子小小的年紀就練就了這身功夫,怪不得她目中無人了。
「閔家花園」內盡是詭祕,連一個土女傭也如此的神祕麼?仇奕森百思不解。
華雲道也跑到了,他發現呼救者是在白天被驅趕出境的「海盜幫」的梁作業時,非但沒有絲毫的同情心,反而雙手插腰嗤笑說:「我早已經警告過你,未經許可不要隨便走進『閔家花園』,這是你自作孽了!」
「管你是祖父也好,我還是愛你!……」
「騷鬍子,回頭見!」那野女郎還在叫嚷著揮著手。
閔三江還是用他的老規矩,一擊掌,筵席便開始了。女傭摩洛端上一盤C島著名的海鮮,這是其他地區鮮有的。
「此話怎講?」
「閔三爺的身體還健康吧?」仇奕森問。
隨後,閔三江又給仇奕森介紹了他的女婿——秦文馬和柯品聰。
「什麼意思?」華雲道瞪著眼睛問。
「摩洛族人,有開化,有半開化的,也有未開化的。」華雲道說著,邊按著汽車的喇叭。
汽車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由那四通八達的山道繞上一條寬闊的水泥道路,這時便可以看到一座水泥建築的鐵閘大門,門上有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閔家花園」。
華雲道搖了搖頭說:「辦不到!今天下午我得用汽車!閔老兒的兩位女兒和她倆的夫婿到『閔家花園』來做客,我得去接他們!仇老弟,這是盛會,每個月只有一次,閔老兒一家人團聚,你縱然有離去的打算,但是不管怎樣,相信閔老兒仍然會挽留你參加這個盛會的;況且你和金姑銀姑,都是自小看到大的朋友,她們也懷念著你。所以閔老兒把每個月家人團聚的時間提早,昨天拍了急電,命他們今天就趕到!」
閔三江聽說,異常的不樂,板下了臉色問:「秦文馬,為什麼要搜查我的臥室?」
秦文馬便鼓足了勇氣,說:「聽說你老人家新立好了一封遺囑,把財產分得非常的不平均!」
「可不是麼?教這種蠻人學飛刀,將來是個大禍患!」
閔鳳姑為什麼要暗算他呢?他們之間既無仇也無怨,也沒有利害的關係!總不能說是為了席間幾句不愉快的談話,就向他下毒手吧?
「知道什麼?」仇奕森皺著眉宇問。
秦文馬仍呆立在那裡,仇奕森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問他說:「屋子內又出了什麼嚴重的問題嗎?」
閔三江大愕,說:「你稱呼我為大哥,看見我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之下,怎能夠說沒有意見?」
「我曾聽你說過要赴婆羅洲去拜會李燈筒八哥,可是真的?」
「又生了一個女兒?」仇奕森赫然大笑,「閔三爺的一生就是喜愛接近女色,結果生下三個女兒!」
仇奕森呵呵笑著說:「難道說,教我也返老還童麼?活了這把年紀,筋骨和血管都開始硬化了、哪裡還能扭得動呢?」
「好的,好的,那麼你就請吧!」閔三江說。
「這樣說,閔三爺也算是有福氣的,他的兩個女婿全聽他的!」
仇奕森始才明瞭,原來他們是為逃避責任而為的。「這樣說,在C島上殺一兩個人,根本算不了什麼,只要能把屍體漂到『魔摩島』去,就什麼問題也不會有了!」
閔鳳姑抿嘴一笑。「你對這件事好像很感興趣,我不會告訴你的,假如說你一定要查根問底,可以直接去問老頭,他或許會樂意告訴你這個荒唐的故事!」
「老太爺的臥室在沒得到許可是任何人不許進內的!你不是不知道的!」邵阿通再說:「假如我沒有看清楚是你,差點給你吃了飛刀呢!」
「我已經向你聲明過了,哈德門的問題,最好是請你去問爸爸,實際上的詳情,我和你是一樣的根本搞不清楚!」閔鳳姑說。
驀地,他無意中一眼,發現在牆角邊上置著的一尊用木頭雕刻的偶像,正和那幅獸皮圖畫上所繪的偶像相同。仇奕森便把那具雕刻的木偶舉了起來,和獸皮圖畫上所繪的,比對著細看。
仇奕森心中想:或許華雲道所說的並不假,閔三江雖然老邁殘廢,但是腦筋並不糊塗。可能這老兒早料想到「閔家」的內外潛伏著許多的問題,在他的有生之年,或入土之後,都必然會有爭紛,因此,他立了遺囑,以他自己的意志分配遺產,閔三江的作法雖然辣手,但也是聰明的!
「當然,整個『閔家花園』除了一個閔老兒以外,沒有值得我留戀的地方!而閔老兒又不能真正的聽我的話,那你說我不走還留著作什麼呢?」仇奕森答。
閔鳳姑搖首說:「事情恐怕不會這樣的簡單呢!毒蛇、毒鏢已經傷害了兩條性命,相信不久,還會有第三條命案!說不定會輪到誰……」
是時,只見閔鳳姑怒氣沖沖地由屋子內跑出來,躍身上了那匹高大的駿馬,韁繩一收,如飛似地去了。仇奕森知道這小妮子是在嘔氣。她的心中自是責怨著仇奕森的絕情絕義!一家老少的挽留無足以使他動容,這種心腸也未免過狠了。
那聲音發自靶場背後的矮樹林,也正就是仇奕森昨晚上幾乎被飛刀暗算的地方。
「怎麼不健康?老頭子雖然瘸了一條腿,但是連老虎都能吞得下!」
「為什麼你不kiss我?」閔鳳姑深情蜜意地盯著仇奕森,嬌憨地用英語說。
次晨,陽光剛在山峭上探出了頭,果然的閔鳳姑就來拍門了。
仇奕森納悶著又回返茅屋裡去,他心中想:假如說,這茅屋是哈德門的住所,只要他回到這住所裡來,必定會攜帶著那支殺人的利器——吹毒鏢所用的竹筒,那時候他便無所遁形了。
「呸!」華雲道唾了一口,說:「『閔家花園』正有著外患,你卻又來製造內憂,閔宅內沒有一個是外人,哪來的什麼陰影?」
「我的生命由這裡開始,我所看到的天地,也是這個C島,為什麼會過不慣呢?況且,這座『閔家花園』是我的母親用雙手開墾出來的,她老人家辛苦耕耘,性命也葬送在這上面,她臨死曾告訴我說:『這是妳的天地,妳要好好地保護,別讓任何人奪走了!』」
「你們最好是跳舞!大家儘量高興!」閔三江笑吃吃地說。
仇奕森仍然很平淡地說:「那麼我先在這裡告罪了!」
「唉!不去想這些!」仇奕森忽然自語:「反正我不打算捲進漩渦去,管他誰是兇手!『閔家花園』被人奪走了我也不管!」
「怎麼回事?」
「快拿出來!」仇奕森叱喝。
仇奕森再次站起身來的時候,那黑影已經不知去向了。他因為手無寸鐵,而對方有著殺人的兇器,他不得不加以謹慎,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搜尋過去。
「仇老弟,你真的決意要離去麼?」閔三江問。
「可不是嗎?日子過得真快!」
閔鳳姑已經替仇奕森把酒遞過來了,仇奕森用眼向照片一瞟,說:「妳的母親,真是個絕色的美人!」
「嗤——」又是那古怪的聲音,仇奕森連忙滾身落地。「唰啦啦」的,一枚毒鏢已經擦樹葉而過,不知道落哪兒去了。
仇奕森咯咯笑個不迭,說:「這孩子,很難對付!」
「威士忌?」
「騷鬍子,你大概是喜歡吃烈酒的,需要摻什麼調品嗎?」閔鳳姑打開酒櫃的時候,問仇奕森說。
仇奕森說:「當然,我為什麼不走呢?真倒了運,來到這種乏味的荒島!」他趕忙下床,啟了門,急切洗漱更換衣裳。
這時候秦文馬可插了嘴,說:「我已經打算好,請仇叔叔到我那兒去作客!」
「對,在亞熱帶地方,一天要沐浴好幾次有助身體健康;華雲道,你領仇奕森到他的房間去吧!」閔三江說。
華雲道吃完了那杯酒,氣勢洶洶地擲下酒杯,就要離去。
「假如我要搜查妳的身體,那就難看了!」他加以警告說。
他很奇怪,為什麼竟有人向他下毒手?他已經聲明過絕不涉問「閔家花園」的事情,這下毒手的是誰?為什麼要這樣不光明磊落的實行暗算?
華雲道已經把那輛老爺汽車駛過來了,他吩咐女傭摩洛替他們一一的把行李搬上車去。然後說:「該起程了吧?」
「你敢嗎?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膽!」秦文馬亮了亮腰間別的手槍。
柯品聰便停留在梯口之間,遲hetubook.com.com疑了半晌,等到銀姑完全走遠了,始才發牢騷說:「這關我什麼事呢?為什麼要折磨我?」
仇奕森非常納悶,似乎閔家內所有的人,都有著一種奇特的詭祕,好像每一個人都有著不同的圖謀。這間大廈的外表充滿了光明,而內在陰霾密佈,說不定隨時都可能會有無可預測的事故發生!這真是是非之地,應及早離去為宜!
仇奕森反對說:「唉!小孩子還是少讓他們喝酒才是!」
「鬼打架的老狐狸,你必然有陰謀!」華雲道咒罵。
「閔三爺,你並不顯老,聽說你最近還打算娶一位第四號填房呢!」仇奕森說。
他們正在邊舞邊聊,觀舞的人乘著酒意,也陶醉在音樂的旋律之中,驀地卻聽得屋外有一聲悽厲的怪叫。
華雲道也笑著說:「其實說穿了,天底下哪一個男人不喜愛女色呢?做和尚也會碰上個潘巧雲呀!」
閔三江楞了半晌,在後說:「這孩子野得很,希望不要見怪,以後還希望你給她多多管教!」
「其實那個土婦,庸俗粗蠢,像個未開化的野人,誰看了之後都會作嘔三日。閔老兒會有這種胃口,實在令人費解!」華雲道繼續說:「過了若干時日,那土婦將近臨盆之前,指出了是閔老兒的孽種,曾引起軒然大|波。幸好那時候,收成季節已經過去,留在山上的土人並不多,否則他們真會把『閔家花園』鬧得天翻地覆……土人的事情,並非是錢就可以解決的,他們還有許多古怪的儀式!曾有土人縱火焚燒『閔家花園』呢!在一個風雨的晚上,土婦臨盆了,我們漏夜為她請了大夫,可是遭遇了難產,嬰兒養下來了,他的母親卻因產難喪了命。在後,我們為了戲謔,給嬰兒取了個綽號,稱他為哈德門,豈料閔老兒也不見怪,就稱他為哈德門,一直到現在!」
仇奕森見她的憨態是又好笑,又好惱。假如不是頭一次見面,以他做長輩的身分,大可以打她的屁股。
仇奕森說:「隨便說我什麼,我不會介意,江湖上兇殺的事件我已經看膩了,尤其,我最反對暗箭傷人的暗殺事件!」說完,他摸出了衣袋中的飛刀,擲到桌子之上,然後慢步踱出戶外。
金姑說:「非常簡單,應該是遺產問題!我是老實人,不懂得巴結、不愛說話、不善於交際應酬……」她說時,眼眶也紅潤了,幾乎就要落淚。「聽說,爸爸已經立了遺囑,把『閔家花園』分成為三部分:最大最值錢的一份,給鳳姑,因為他老人家最痛愛鳳姑;其中次要的一份,讓我和銀姑對分;最不值錢的一份,是留給他自己作安葬費;剩餘下的,贈送給華叔叔和哈德門……」
仇奕森搖著頭說:「妳三歲時候,母親說的話還記得麼?」
「孩子,我的年齡足夠做妳的父親!」仇奕森正色說。
仇奕森一怔,說:「這是怎麼回事?」
仇奕森卻攔著他說:「無需要再觀光『閔家花園』了,我對這些紛亂的環境都不感覺到興趣!我明天就要離去!」
她說:「仇叔叔你只看他們的眼光就十分可怕!」
碼頭上的秩序十分混亂,土人在幫著卸貨,他們說話多半用土語或簡單的英語,土語是很難使人聽得懂的。
閔三江的回信是用電報拍的,非常的簡單,說是竭誠希望能和仇奕森歡聚,把盞話當年一番。
閔鳳姑指著蛇籠子說:「我的這些小朋友不肯答應!」
「騷鬍子,我能夠雙手同時擲刀,這一手你學會了沒有?」閔鳳姑再說。
假如說是邵阿通的話,那除非是閔三爺的授意!瞧這年輕人楞頭楞腦的,沒有主人的授意絕對不敢擅自妄為的,閔三江又絕對不可能會這樣做!
「真廢話,你只不過在詛咒閔老兒早點進棺材罷了!」
「人終歸應該有個名字,哈德門這名字也不壞!」
「你真的不知道?」仇奕森再問。
為了避免兩面受敵,仇奕森持著凳子,退身貼在牆畔。不一會,只見哈德門已大步跨進他的臥房裡來了,手中持著一柄鋒利無比的劈山刀。
閔鳳姑忽的仰起脖子,哈哈大笑起來。
「唉,你未得到爸爸的允許,怎麼可以隨便進房去翻東西?」金姑也向她的丈夫責備說。
趁著月色的可愛,他有意要欣賞這海島的月下風光,於是他披上衣裳,推門順步落下了樓梯。
「閔三爺是個守舊的人,既然學了新派立下了遺囑,就證明他自知已『行將就木』了!數十年的老弟兄,到時候能不送個花圈嗎?」
銀姑怒目相向,說:「仇叔叔是我長輩,你別老顧著跳舞,為什麼不敬仇叔叔吃酒?」
槍聲仍在響著,閔鳳姑真像發了瘋一樣,騎著那匹高大碩壯的大白馬,追在華雲道駕著的老爺汽車之後,揚著手,槍口向天,連珠彈發,嘴巴裡還學著「印地安」人的怪叫,大概是西部電影看多了!
「剛才我看見樹林裡有一條黑影在走動,」仇奕森矜持著說:「在『閔家花園』裡,什麼人對樹林裡的捕獸陷阱最熟悉?」
閔鳳姑搖首說:「她只是個弱女子,辛辛苦苦和父親用雙手開墾這座『閔家花園』,熬不到幾年,就一命歸天了。『前人種樹後人涼』,這句話是一點也不錯的!現在,我們是在享受『閔家花園』的成果了!」她說時,似有無限的感慨。
原來閔三江朝夕盼望著仇奕森光臨C島是有著他的企圖的,他欲憑仇奕森的智慧和江湖上的名氣,來和那些海盜對抗,為的是保護他「閔家花園」的產業。
秦文馬卻趨至鳳姑的跟前,執著她的手,說:「鳳姑,我們何必傷感情呢?每個月我到C島來聚會一次,妳都跟我到M市去玩個三、五天,這一次相信妳也不例外吧?」
可是當仇奕森再次踏進茅屋之後,抬頭一看——怪事,那懸在牆上的一幅古怪的獸皮圖畫,竟告不翼而飛了!
柯品聰倒是極端愛著他的妻子的,立時上前,制止她說下去:「銀姑,妳不用插嘴,這並不關妳的事,反正爸爸的遺產,妳分得到與分不到,都不必在乎!」
梁作業哈哈聳肩奸笑了起來,說:「老狐狸,你的裝腔作勢是在圈子裡聞名的,別給我來這一套!也或許是十年的監獄把你坐昏頭了!我在十多歲時,是給閔三爺的『龍頭旗號』扯繩拉索,擦地板的!那時候,你來拜訪時給你斟茶遞菸、打洗臉水的就是我!」
華雲道慢條斯理地說:「昔日閩海幫的弟兄欲重振幫威,通牒三哥出售『閔家花園』作為經費,已經派了好幾個使者來說項,均被三爺打了回票,但是他們都沒有走出『閔家花園』去!」
這時候大小姐金姑移動了座位,在仇奕森的身旁落座,用手肘輕輕地撞了這位爺叔輩的「老狐狸」一下。
仇奕森笑著說:「你的三姑娘我已經見過了,她曾在半途上向我鳴槍歡迎致敬,這孩子大有男孩子氣概!」
仇奕森還是個重感情的人物,他希望在有生之年,還能夠和這些老弟兄歡聚一番。譬如說,把盞高歌,敘述當年的豪勇,對生命的旅途,作一番回憶,亦人生一大樂趣也!
「要不然大姊夫怎麼會擅自進房去翻箱倒櫃的?爸爸的財產,又於他何干呢?」銀姑冷言冷語地道。
皮膚黝黑的人每顯得她的牙齒潔白,摩洛手捧著枕頭被單類似的東西,咧開了大嘴,裝出了笑容說:「大概是客人到了吧!三小姐向有鳴槍歡迎客人的習慣!」
金姑說:「你看,秦文馬不惜工本,卑顏屈膝,為的是什麼?還不是鳳姑那份厚鉅的遺產?」
仇奕森冷笑說:「誰能攔我不成?」
華雲道說:「隨便問問罷了!」
仇奕森冷眼觀察秦文馬的形色,似乎這個紈袴子弟還垂涎著他的小姨子呢!簡直是可惡到家了。
華雲道氣勢洶洶奔出戶外,真把哈德門和那些臨時雇用的青年土人散工全趕跑了。
他們哥倆暢飲至夜深始散。
菲律賓是個海島組成的國家,大小島嶼約有七千餘座,風景優美,數亞熱帶國家之冠。
仇奕森笑了起來,說:「但是有一個問題我是希望能夠了解的,你說那個土人孩子哈德門,是閔三爺用一包香菸換回來的兒子。而閔鳳姑告訴我,她和哈德門是同父異母的兄妹,究竟是怎麼回事?」
仇奕森搖了搖頭,說:「我認輸了!」
「那我明天就乘柯品聰的遊船離去!」
會不會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閔鳳姑?這孩子終日無所事事,練了一身刀槍功夫,隨時想找機會發洩……
仇奕森是最善於觀言察色的人,更感到內中必有難以理解的原因了!
仇奕森幾乎著了暗算,冒出一身冷汗,猛擰過頭來,只見一條黑影,如飛似的遁進了靶場旁邊的樹林去了。瞧他的身手,異常的敏捷俐落。
閔三江準備給仇奕森的房間,是在這棟古怪的大廈二層樓的迴廊背後,是一房一廳的套間,前面是起居室,佈置得像個小客廳兼有書房設備,若和整間屋子比較,似稍微歐化一點了,有沙發椅、書櫥、酒櫥、寫字桌。似乎閔三爺早已料到仇奕森是會如期抵達的,這房間內打掃得粒塵不染,所有的花瓶內都插滿了鮮花。
「唉!」華雲道長長嘆了一聲,伸大了手掌,五隻指頭抓了一抓,說:「說什麼福氣、權勢、情義,全都是假的,只有錢才是真的。這兩個女婿,每到C島來一次,哪一個不向閔老兒伸手的?閔老兒有個怪毛病,看見了寶貝女兒、寶貝女婿,比看見了爹娘還親,不伸手則已,一伸手,準有!甚至於挖他的棺材本都可以!所以,『閔家花園』歷年收穫的盈餘,全都送在這兩個寶貝的手裡!」他說時,有忿然不平之意。然而,他是為誰打抱不平呢?
仇奕森也嚐了一口水,感嘆說:「開闢這座荒山,確實是得費一番心血呢!」
「愛好小動物也不能愛到毒蛇的頭上去!」
「慢著!」仇奕森忽的又止下了腳,向華雲道招了招手,說:「另外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請教的!」
「怎麼?連這土孩子也學會了飛刀的技術麼?」仇奕森大為詫異。
仇奕森說:「這不非常簡單嗎?從來『玩火者死於火』!令兄平日喜愛玩些什麼名堂,即不妨到什麼地方去找尋他!」
仇奕森明白了,這也是閔三江保衛他的「王國」的手段之一。
只見仇奕森一擰身,竄了個箭步,伸手一把將門鍵擰開了,他的身手快捷俐落。只見門外一個漢子,頭頂禿得賊亮,兩腿半分彎,以「騎馬蹲檔」姿勢,似打算由鑰匙孔偷窺房間內的奧祕。
仇奕森搖首,不肯相信。
閔三江非常氣惱,可是他需要仇奕森給他做助臂,同時,他知道對付仇奕森是需要耐心的。於是他擰轉了頭不再說話,倒是閔鳳姑吃吃笑了起來。
仇奕森吃吃笑了一陣子,說:「這種動物經常是小說家形容女人用的,我倒無所謂有沒有興趣,在我的一生之中,所看到的,所遭遇到的,也太多了!」
華雲道補充說:「第一個來投帖的是袁大麻子的門生方丁衛,他未及走出『閔家花園』的大門便被毒蛇咬死。第二個登門拜見的是么哥梁作盛,他走出『閔家花園』的大門時,即著了『摩洛族人』的毒鏢!這樣,雖然殺人者不是閔三爺,也被那些老弟兄認為閔三爺是『為財不義』!不奪得『閔家花園』,他們是不肯甘心的了!現在『閔家花園』是在被這些海盜的包圍之中!」
不久,他們已經可以看到,那是一個彪形大漢,誤踩了困獸的彈簧鋼齒鋏子,夾住了一條腿。那不是鬧著玩的,獸鋏可能會廢掉他的腿!他掙扎不開,痛楚已極,竟用手槍去射擊那隻笨重的獸鋏,所以有了槍聲——但是獸鋏是能用槍彈對付的麼?
不久,他們又上了馬,疾馳在草原之上,穿過了一座芒果園,翻過高高的山崗——那兒有著一道溪水,淙淙而流,匯合在堆疊的山石處,垂簾而下,像一道小型的瀑布。下面是半天然人工開出來的池塘,約也占百數十平方公尺。
仇奕森走了回來,把插在樹上的那把刀拔了下來,執在手中揣摩了一番。
閔鳳姑說:「海盜幫不是來了嗎?他們不是為這幅土地而來的嗎?」
哈德門根本不理會閔鳳姑在說些什麼,邁大了步子,很快地就走遠了。
仇奕森向四周打量了一番之後,說:「我有一個老朋友,名叫閔三江,在這海島之上,買了一幅山地,在自耕自種!」
金姑再說:「銀姑的為人十分厲害,你只看她對付自己的丈夫就可以看出來了,我聽說她在外面還有姘夫!」
這海島的山道十分崎嶇,連柏油都沒有鋪,碎石子和黃泥鋪的道路在大熱的天氣下,汽車輾過,簡直像煙幕一樣。
仇奕森的形色略有尷尬,很不自然地挑起大姆指向閔鳳姑說:「這樣打扮,妳才是個十足的女孩兒!」
閔三江說:「仇老弟決意離去,這也是原因之一麼?」
寢室內已經是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老頭兒還得好好的收拾一番呢。
仇奕森倒沒有想這個土婦女傭竟表面上愚笨,而實際上相當狡猾呢!他即伸出手,指著堂廳外說:「剛才懸在牆上的一幅獸皮圖畫,是妳拿掉的,請妳留下來。」
「我沒有什麼獸皮圖畫!」哈德門說:「你是閔爸爸的客人,又聲明過不願意管閔家的閒事,為什麼不及早離去?」
閔三江立刻瞪了秦文馬一眼,說:「你來到這裡,吃酒玩樂,幹什麼都行,為什麼要嚕嗦這些呢?」
閔鳳姑是最不饒人的一個,立刻叱斥說:「我們姓閔的是『海盜幫』起家的,那麼請問你們姓秦的是靠什麼起家的?開賭場,做郎中嗎?」
「啊,反正是這座山全在內,數百畝總有的!」
他的兒子仇小菁已經長大成人,在「賭城」混得也不錯,名譽、地位、金錢全有了,所以仇奕森的心中可說是沒有絲毫的牽掛,大可以隱姓埋名、逍遙自在地度他的餘生。
鳳姑因為改換了一身晚禮服的打扮,穿著三吋半高的「香檳式」高跟鞋,想跑也跑不快。
「我不知道。」
仇奕森搖首說:「我不過途經此地,停留的時間不會長久,替你管教這孩子,恐怕說得太遠了!」
「仇叔叔,你不是說過,要乘我們的遊艇離去嗎?」門外是銀姑嬌滴滴的嗓子。
由此可見,這個土人女傭的問題並不簡單,仇奕森故意衝上前,像有所動作。
「這是什麼人?他的眼光好像含著仇恨!」仇奕森說。
他的丈夫柯品聰忙跟在後面,說:「銀姑,妳是在生我的氣嗎?」
閔鳳姑在旁斥罵了一句:「窩囊廢!」
「怎麼個壞法?」
那孩子,臉紅耳赤地,眼睛瞪得賊大,怔怔地呆立在那裡,似乎已經是聽天由命了。
華雲道初時,尚有些許尷尬,見閔鳳姑這麼一笑,便若無其事地挺直了身子,揉了揉手,咧大了嘴巴笑著說:「很好很好!我遍尋你們尋不著,原來你們是在這裡開酒會呢!我正好參加一個!」
閔鳳姑忽的在一座高聳起的山峰下停下了馬,她指著隔海遙遠的一座甚為壯偉的海島,向仇奕森說:「那海島,稱為『魔摩島』,乃不毛之地,是『摩洛族人』之發源地,大部分是未開化的蠻人!整個海島,占百分之七十是山地,盡是原始森林,西班牙人、美國人,統治了菲律賓有數百年之久,但是對開發這個島嶼,卻均是有心無力,『摩洛族人』仇視白人,見者必殺。所以,至今這個島嶼仍充滿了神祕,成為三不管地帶!」
「我委託了律師?」閔三江一怔,又說:「我有什麼事情要委託律師的?又關你什麼事?」
仇奕森譏諷說:「你們閔家的兇手還不夠多嗎?」
但除了這兩個人之外,還會有誰會使用飛刀呢?
閔鳳姑已雙手端起酒杯,說:「仇叔叔,我現在敬你的是酒,不是鳴槍啦!」
「鳳姑,對仇叔叔休得無禮!」華雲道叱喝。
「你們好狠的心……」梁作業詛咒著,接著就昏倒了。
仇奕森確實是對江湖生涯厭倦已極,他心如止水,也不在乎被人咒罵為懦夫,反正他是不願意再在刀尖槍口下過那種冒險的生活了。
「不!」閔鳳姑搖首說:「這故事要加以補充,方丁衛是被捕獸機夾住了腿,然後才被毒蛇咬死,有人偷了我一條雨傘蛇!」
「她的名字叫做摩洛。」華雲道介紹說:「摩洛是菲律賓北部的土人部落,她是摩洛族人,所以我們就給她取了這樣的怪名字。在我們這裡做管家已經有十多年之久了!」
據說這小子力大無窮,兩臂足有百餘斤的力氣。所以在閔三江外出時,他必跟隨在左右,服侍閔三江兼做保鑣。
邵阿通也有楞脾氣,指著秦文馬說:「你敢侮辱我,我用刀子捅你!」
圖畫哪兒去了呢?這總不能說是屋子內外真沒有人了吧?除非這是鬼屋,真的在鬧鬼?
仇奕森嗤笑著說:「閔三爺過慮了,你壯健如牛,恐怕我仇某向西天報到時,你還在管理你的王國——『閔家花園』呢!我打算來看過閔三爺以後,還準備赴婆羅洲去看看『李燈筒八哥』!反正在當年大家都混得有點名堂的老弟兄,我都非常懷念!」
這白髮老頭兒的肝火還是滿旺的,嗓子又大,嗓音幾乎把屋頂上的瓦及瓦上蓋著的茅草全震盪了。
「啊喲……」梁作業又一聲呼痛,一支約二寸來長的鐵鏢已經刺在他的肩頭之上了。他呻|吟著說:「這是什麼東西?」
「啊呀……救命哪……」
十餘分鐘後,仇奕森沖了個冷水浴,更換了套潔淨的衣裳,步下樓梯,只見堂廳裡已擺妥了一桌筵席,筵具是全套的銀器,在燈光下晶晶的閃耀。
哈德門並不十分聽得懂華語,像是一知半解的,木然地點了點頭,指著樹林說:「在晚上別隨便向樹林走,裡面佈滿了捕捉野獸的陷阱!」
「我這裡沒有獸皮繪製的圖畫!」哈德門再說。
「幹什麼?」
「遺囑是有的,但是遺囑的內容、請的是哪一位律師?閔老兒極度保密,沒告訴我!這是上次在家人聚會時,老兒一時高興,多吃了兩杯酒而洩漏的!但在事後,老兒矢口否認,並且還後悔貪杯失言,所以此後任何人提到這件事,老兒必定光火!」
她是個美人胚子,只可惜由她的外表就可以看出,她有著一股難馴的野性劣根。
哈德門以為仇奕森聽不懂,解下身上的那把鋒利的劈山刀,他趨至仇奕森剛才躲避的那株樹後,伸刀至草叢之中一撥,只聽得「啪」的一聲巨響,一隻弧形帶著鋼齒的捕獸彈簧夾合攏來了。假如不小心被這捕獸夾鉗住了,那麼一條腿恐怕就得報廢了啦!這是多麼危險的事情啊,仇奕森剛才還躲在那株樹後呢!
秦文馬很尷尬,但在霎時間即回復了常態,搖了搖首,聳肩說:「閔家本來就是『海盜幫』起家的,內部複雜重重,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
仇奕森本就是抱著雲遊四海的主意,飄洋過海,欣賞了好幾天海洋上的風光,這種情趣,和在幹私梟生涯時迥然不同。到達馬尼拉之後,得到旅行社的幫助,始才知道赴C島的途徑。
銀姑看見鳳姑和仇奕森在一起,心中微有妒意,一噘嘴,扭著蛇腰,擰著屁股,也上了樓。
梁作業說:「我只怕走不出『閔家花園』的這座大門!」
仇奕森看見閔鳳姑不在場,他的心中略感到有點難過。
華雲道趨進屋說:「筵席就快準備好了,天氣熱,讓仇奕森沐個浴梳洗一番,老兄弟再詳談吧!」
仇奕森說:「形勢真那麼惡劣嗎?恐怕是妳的想像罷了,我看閔三爺和華雲道都並不焦急!」
閔三江哈哈大笑,說:「你別小看了這孩子,她有乃父之風,酒量之豪,恐怕你我還不是她的對手呢!」
可是柯品聰並不介意,他還是要和他的愛妻,跳那曲「水鄉吟」。
這等於是一個不愉快的聚會。每個人坐在車上都是沉默寡言的。
仇奕森說:「江湖上有至理名言:『卅年前耍不出去,卅年後收不回來!』往日的場面愈大,今日的麻煩愈多。究竟袁大麻子的目的和企圖是怎樣的呢?」
「可是這樣的一走了之,又好像對不起閔三爺,真使我進退維谷……」仇奕森故意愁眉不展,長吁短嘆地離了座。「說實在的,到現在為止,我連閔三爺的家眷關係也還搞不大清楚呢!」他大步趨出了屋外。
「怎麼回事?」閔三江跨進屋子,看見秦文馬和邵阿通的一副神色,立刻瞪圓了眼珠子問。
「他們不會招待你,我招待你就是了!」
這時,只見山坡上躍下一個年輕,態度嬌憨而又帶著幾分獷野的女郎,她全副獵裝打扮,穿著短馬靴,腰間纏著彈帶,手執長管雙筒的獵槍。
這時候,是艷陽高照,海天一色,大自然的美景如一幅多彩的圖畫,但它已被兇殺的陰影籠罩了。
仇奕森忽的向重疊的蛇籠子走了過去,他蹲下來故意數點了一番,眼鏡蛇有兩條,雨傘蛇有四條之多,竹節帶三條,另外在一隻小籠子裡還有好幾條草色的四腳蛇,那是用來餵毒蛇用的。
仇奕森又問:「那麼摩洛和哈德門又有著什麼關係呢?」
「說實在的,我不知道!」華雲道答。
「彼得!」那孩子指著自己的胸脯回答,「彼得雷諾!」
「那些都是哈德門自小玩大的朋友,在『閔家花園』進出,也有十幾年了!」
「海闊天空任鳥飛,世界這大,何愁沒有去處呢?」仇奕森說。
閔鳳姑帶著淚痕,說:「母親為了開墾這幅土地,性命也喪在這幅土地之上,臨終時,就命我保護她的成果……」
忽而,一個笑吃吃的聲音出自仇奕森的背後,是華雲道走進了屋子,他大概是處理完梁作業的屍體回來了。
「這種舞步,我從未有學過,不知道該怎麼扭才是呢!」
由於閔鳳姑站立的部位,正好在一塊刀靶子之旁,仇奕森喝了一聲,揚手將飛刀「唰」的擲了過去,不偏不歪,正中了紅心。
「救命……救命……」
果然的那腳步聲徐徐地過來了,在月色之下地上已經伸過來一個長長的黑影。
「豈敢,虛有惡名而已!」仇奕森答。
「哈德門?名字起得很怪!」
仇奕森不樂,他恐怕是閔鳳姑吃醉了酒,以他做長輩的身分,假如和這孩子鬧笑話,實在是犯不上,於是他置下了酒杯,便道晚安實行告退了。
「不知道,假如能查出來就好辦了!」
閔鳳姑抿著唇兒笑著說:「華叔叔來參加我們,我們當然應該歡迎!」但忽的她卻板下臉色,再說:「但假如是下一次,請你先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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