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希爾達說:「你明天早上來。」希爾達沒有名片。康妮把她的給了他一張。他那熱烈的南國人的藍色眼睛,迅疾地往上瞥了一瞥,然後又望了一望。
康妮和希爾達穿著夏季的輕便衣裳,東穿西竄。她們認識許多的人。許多的人也認識她們。驀地裡麥克里斯出現在她們的面前:「喂,怎麼!妳們住在那兒?來吃冰淇淋或什麼東西吧!和我乘我的遊艇到什麼地方去吧。」甚至連麥克里斯都快給太陽曬紅了,但不如說是給太陽曬焦了,才更適合於這一大堆的人肉的那種光景。
她做了件冒失的事。她寫了封信給波太太,裡面附了一封短函叫波太太轉交給他。
他說這話是帶點苦味的,無疑地都是真的。但是他說這話的樣子,既不文雅不尊敬。我把這個意思暗示給他,這一來我聽見了那洋鐵罐在響起來:「克利夫男爵,像你這種情境的人,是不應的兩腿間有一條鰲魚的。」
當我聽著波太太說話時,我覺得我自己是在沉著,沉著,沉到了海底裡,那兒,神秘的人類魚在打轉,在游泳。肉|欲來潮的時候,他們攫取了一塊肉食,然後向著高度上昇,從淪霧裡到以太裡,在低濕處到乾燥處。對妳,我可以將這整個的程序解釋。但是和波太太,我只感覺著可怖地向上、向下沉著,沉到了那絕底的海藻與死灰色的妖怪中間。
我很喜歡妳的對於麥爾肯爵士跨步入水時候的寫生,風拂著他的白髮,陽光照耀著他鮮紅的肉體,我羨慕你們的太陽,這兒在下雨呢。但是我並不羨慕爾肯爵士的對於不朽的肉身事物的苦戀。不過,在他這年齡也怪不得。一個人似乎是越老越留戀不朽的肉身事物的。只有青春才能體會不朽的滋味。
於是鄧肯讓她安靜了,而且毫不生氣。雖然,他還是對她露著一種奇異的痴迷之愛。他希望與她親近。
在某方面說來,那是有趣的。那可說是快樂。總之,痛飲醇酒,身體浸在暖海水裡,在炙人的沙上曬太陽,在暖熱的夜裡,循著樂隊的喧聲跳舞,肚兒偎著肚兒,吃些冰凍東西涼快下來,這是個完美的麻醉劑;他們全體都需要的,便是麻醉劑;靜流之水,是麻醉劑;太陽,是麻醉劑;遊艇、紙煙、醇酒、冰及苦艾酒,都是麻醉劑!麻醉!那便是享樂!那便是享樂!
我聽到妳們打算十六日離開威尼斯,真是高興得很。但是假如妳在那邊很快活的話,那便不必急於回家。我們很想念妳,勒格貝沒有了妳也太空洞了。但是最要緊還是妳多多享受陽光——陽光與「派遮瑪」,好像麗島的廣告上所說的。所以,要是妳在那兒覺得愉快,並且對妳的健康有益以準備我們的嚴冬的話,那麼妳就請多留一些時日吧。拿今天說吧,這兒就下著雨呢。
妳看,我們是海底的妖怪,當一條龍蝦在泥上走過時,它把水給攪濁了,我們只好坦然受之了……
他帶來的助手叫做丹尼,他並不是真正的遊艇舟子,所以他沒有那種賣笑男娼的神氣。他本來是個大船上的水手,這種大船是運載附近島嶼上所產的生菓和其他產品到威尼斯來的。
過了幾天,克利夫來了一封信。他顯然是很懊惱的——
「有一艘小汽船,也有一艘游艇;但是……」這個「但是」是說:「它們不是你們的。」
但是在她的內心裡,她卻沒有忘記那另一個人。她和他的聯繫決不可中斷。啊,決不可中斷,否則她便要迷失了,便要完全迷失在這些有錢的廢人和尋樂蟲之中了。啊!這些尋樂蟲!啊!「享樂!」這是令人作嘔的另一種摩登花樣。
直至克利夫的一封信把她驚醒了。
希爾達駛著她的汽車,靜默了半晌。心想康妮這小妮子!竟敢說這聞所未聞的頂撞的話!
克利夫男爵要見我,於是我便到他那裡去。他把事情說來說去,好像惱恨我的樣子。然後他問我知不知道連查泰萊夫人的名字也給人提及了。我說我從不聽讒言,這話竟從克利夫男爵嘴裡聽得,是使我驚異的。他說,這自然是個絕對的侮辱,我答道,在我的洗滌間裡,掛了個日曆,上面有個瑪麗王后的像,無疑地,而王后便是我的阿房宮裡的一個宮女了。可是他並不賞識這個笑話。他說我是個不扣褲鈕在外面走路的鹵夫,而我也告訴他,他自己卻是個沒有東西可以扣褲鈕的。因此他把我辭退了。我將於下星期六離開,這地方將不再認識我了。
「是的!愛斯姆拉達別墅!是的,我認得的!那裡的一位先生坐過我的船。但是離這兒很遠呢。」
「我覺得妳在別人面前,太注意妳自己了。」她對她的姊姊說。
雖然,大家都在聽著,正和我自己一樣。在十年前,只要普通的廉恥心便足以把這件事情窒息的。但是普通的廉恥心不再存在了,礦工的妻子從頭到腳都武裝起來了,再也無法使她們緘默了。人一定要以為五十年來,達哇斯的孩子們,個個都是聖胎所出,我們背教的婦女們,個個都和瓊.達爾克一般光榮。我們可敬的看守人竟有拉勃來的傾向,這在村人的眼中,似乎使他變得比一個殺人兇手如巨立朋更為妖怪而令人髮指。可是,照種種傳說看來,達哇斯村裡這些人民也是荒淫不羈的。
梅樂士先生繼續住在他母親家裡,他到樹林裡去時是打花園裡進去的,而她似乎也繼續留在村舍裡。外面的閒話說個不了。於是最後梅樂士立即跑到村舍裡去,把大部份的家具和床褥搬走了,把抽水管的柄也取下了,因此她也只好滾了。但是她並不回史德門去,她卻去住在北加利的史橫太太家裡,因為她的嫂嫂不要她了。她不斷地到梅樂士媽媽家裡去追他。並且開始對人發誓,說她曾經和他在村舍裡睡過,她到處向人說些關於他的最難堪的話,說他在村舍裡留女人,說他結婚後他怎樣的行為,他迫她忍受一切下賤野蠻的事情,和一切我也說不清的事。多麼可怕!一個婦人開口的時候,她什麼惡行做不出來呢?不論她是多麼下賤,總會有人相信她;而醜詆之詞將傳揚下去。她把梅樂士先生說成一個對待女子又下賤又殘暴的人的樣子,簡直是令人震怒的。但是人們是怪輕易相信誹謗的話的,尤其是關於這一類的事情的話。她宣稱如果他活著一日,她便不讓他有著一日的好過,但我卻對自己說,假如他對她是這麼殘暴的為什麼她還是這麼焦急著要回到他家來呢?當然她是快到停經期的人了,因為她比她大好幾歲呢。這些庸俗粗野的婦人,當停經時期來到的時候,總是要變成半瘋狂的……m.hetubook.com.com
姊妹倆考慮著。
她在威尼斯已經半個月了,她還有十天或半個月的逗留。太陽使她忘記了時間,而她豐富的肉體的健康,使她的忘記更完全了。她在幸福的迷醉中生活著。
「妳知道,希爾達!」午飯過後,當她們接近倫敦的時候,康妮說。「妳從來沒有認識過什麼是親熱的感情,或是什麼真正的銷魂性|欲,假如妳從一個人身上經驗到這兩種東西,那是大不相同的。」
她不能自禁地對鄧肯.霍布斯傾訴了幾分心曲。她並沒有說她已經是那看守人的情人,她只說她喜歡他,並且把他的歷史告訴霍布斯。
別墅裡差不多住滿了客人。除了麥爾肯爵士和他的兩個女兒外,還有七位客人:一對蘇格蘭夫婦,也是帶了兩個女兒的;一位是年輕的義大利的伯爵夫人,她是個寡婦;一位是年輕的喬治亞的親王;另一位是年紀還輕的英國牧師,他因為患過肺炎,現在在亞力山大爵士的小教堂裡主,藉此休養身體。那位親王是個囊空如洗的俊偉人物,厚顏無恥,拏來做個車夫是很不錯的!伯爵夫人是隻沉靜的小貓,她有她自己的勾當。那牧師是一個從巴克斯教會來的缺乏經驗、頭腦簡單的人,僥倖地把他的女人和兩個孩子留在家裡。那蘇格蘭夫婦一家四口——他們姓賈斯利,是愛丁堡堅實的中等階級人家,他們堅實地享受著一切,事事敢做敢說,只要自己不吃虧。
困難的地方,便是這可惡的白黛.古蒂絲,並不安於她自己的苦痛經驗。她到處叫喊著她發現了她的丈夫在村舍裡「留」女子,並且膽敢指出人名。於是幾個可敬的名字便被曳在污混裡了;事情竟鬧到使人不得不下個拘禁她的命令。
愛斯姆拉達別墅裡,從羅馬新來了一位藝術家鄧肯.霍布斯,這是她們認識的朋友。他現在陪她們乘遊艇出去,在淺湖的彼岸和她們一起洗浴,處處護從著她們。這是個沉靜的、寡言的靑年,對於藝術的造詣是很深的。
康妮遙望著威尼斯;一團紅粉似的顏色,低低地舖在水上。它是金錢建築起來的、它是金錢繁榮起來的、並且也是金錢把它殺死的,啊,這致命的金錢!金錢!金錢!金錢!賣身與死!
我們也有一場本地的小風波。聽說看守人梅樂士的逃妻,突然地跑回村舍裡去,吃了個閉門羹,他把她趕了出去,然後把門上了鎖。但是,有人說,當他從樹林裡回去的時候,他發現那不再豔麗的婦人,一|絲|不|掛的——不如說淫猥地一|絲|不|掛吧,穩然佔據在他的床上。她是打碎了一塊玻璃進去的。既無法把這有點疲乏了的「維納斯」從他的床上驅逐,他只好鳴鼓退兵,據說,他是退避到達哇斯的母親家裡去了。於是史德門的「維納斯」佔據了村舍,她聲稱那是她的家,而「阿波羅」呢,似乎是住在達哇斯了。這是傳聞所得,因為梅樂士並沒有親自來見我。這些廢話是從我們的廢話鳥,我們的朱鷲,我們的吃腐肉的兀鷹波太太那裡聽來的。假如這婦人是要在這鄰近的話,夫人決不能再到林中去了!假如波太太沒有誤傳的話,我是決不願向妳提起這事的。
「也許唯有能與他真正結合的人,才有這種孤獨於宇宙之間的外表吧。」康妮說。「此外的人都有著某種黏性,他們只知膠黏著群眾和佐尼一樣。」而她心裡想:「你,鄧肯!也是這一類的人。」
希爾達喜歡跳舞,因為她可以把她的肚皮貼著一個所謂男子的肚皮,並且讓他引導著她的所有動作,在場中四處打轉,然後她可以悄悄地走了,把那「腳色」忘記了。人家不過是利用他一下罷了。可憐的康妮,她卻有點悶悶不樂。她不願跳舞,因為她簡直就不能把她的肚皮去摩擦他人的肚皮。她厭恨這麗島上成堆的幾乎赤|裸裸的人肉聚合——麗島的水幾乎還不夠把他們個個浸濕呢。她不喜歡亞力山大爵士和柯伯爵士夫人。她不願意麥克里斯或任何人跟著她。
至於那瓶香水,那全是她幹的傻事。她就是忍不住自己孩子氣的發作,要把他抽屜裡的幾條手巾和他的襯衣芳香起來,又把那小半瓶的野紫羅蘭香水留在那裡。她想使他聞了這香味而想起她。至於紙菸頭,都是希爾達留下的。
「啊,」霍布斯說。「妳看看吧,他們是非打倒這一個人不可的。假如他不願攫著機會爬到中等階級去,假如他是個維護他自己的『性』的話,那麼他便完了。人們唯一不肯退讓的事,便是對於『性』這玩意兒爽直和坦白,至於你怎樣的齷齪,人們卻不管。事實上你對於性|愛愈齷齪,便愈得他們喜歡。但是假如你忠於你的『性』,而不願它齷齪的話,那麼他們便要打倒你。這是人類所剩下的最後一個野蠻的禁忌:他們不願聽說性|愛是個自然的、重要的機能,假如你想用這機能,他們便要殺你。你瞧吧,他們將把那個人逼迫到死為止的。畢竟,他有什麼不是?說他和他的妻子的性|愛太狂了,這不是他的權利麼?她還該引以為榮呢!但是,你看,甚至個下流的東西和他的妻子都要起來反對他,而且挑撥暴民野狗似的反對性|愛的本能來推倒他。在實行性|愛以前,你得像一隻狗似的聞聞嗅嗅,覺得犯罪而難過。啊,他們是要把這可憐的傢伙陷入絕路的。」
主人是個有點粗俗的笨重的蘇格蘭人,他在大戰前在義大利發了一筆大財,因為在大戰中十分愛國,所以封了爵士。他的女人是個清瘦的、蒼白的、潑辣的那種人,她自己是沒有財產的,她不幸的地方,便是要管束她丈夫那有點齷齪的招蜂引蝶的行為。但是在冬季裡,他生了一場小病,現在他是比較容易被駕馭了。
「你要多少錢?」
「至少我總不是他人觀念的奴隸;尤其這個人並不是我丈夫的傭僕。」她最後狂怒地報復道。
看守人之非議事件日漸增大,如雪球滾地一般。波太太供給著我種種消息。她會使我聯想到一條魚,魚雖然是不會說話,但是只要它是活著的,它的鰓就好像在呼吸著沉默的閑言。一切都打她的鰓節裡經過,並且六的事情,彷彿他人的事故,是她生命所必須的氧氣似的。
「啊!」他說,臉孔光亮了起來。「妳就是男爵夫人!男爵夫人,是不是?」
我要到倫敦我從前的房東英格太太那裡去,他住在高堡廣場十七號,她將給我一間房子,或替我找間房子的。
是的,她在法國、瑞士、泰羅爾和義大利都找不到有生氣的東西。她只像貨物似的被運載著從這些地方經過,並且這一切都比勒格貝更不真實;比那可憎的勒格貝更不真實。
但是那天晚上他回去時,他看見窗戶給人打碎了。於是他跑到樓上看她幹的什麼勾當,他發現她一|絲|不|掛地在他的床上。他提議給她錢,但是她說,她是他的妻子,她得把他收回。究竟怎麼鬧了一場,我也不甚清楚。他母親這種事。她是非常懊惱的。總之,他對她說,他寧死而不願再和她同居;於是他拿了他的東西一路回到達哇斯他母親家裡。他在那兒度過了一夜,她卻跑到北加利她的哥哥叫做丹的家裡去,呼天喊地地發誓,說她是他的合法妻子,並且說他曾在村舍裡有過女人,因為她在他的抽屜裡找到了一瓶香水,在爐灰上找到了一些名貴的紙烟頭,和其它不知些什麼的東西。而且送信的郵差——佛烈.吉克,似乎說過,他有一天大清早上,聽見梅樂士先生臥室裡有人說話,並且在小路上有汽車的痕跡。m.hetubook•com.com
她給他寫道:
有時,她把希爾達說服了,陪著她渡過淺湖,遠遠地到一種荒寂的沙灘上,那兒她們可以怪孤獨地洗浴,把遊艇停在礁石的後面,這便是康妮快樂的時間了。
我聽說這位白黛.古蒂絲把村舍和小屋搜索一番後.到梅樂士母親家裡把梅樂士囉唆了一場,還有她的女兒放學回來,她想把這酷肖母親的東西帶走;但是這小女兒不但沒有吻她慈母的手,反而把她狠狠的咬了一口,這麼一來,慈母的另一隻手給了她一個耳光,把她蹣跚地打落溝渠裡:那位憤懣窘迫的祖母才把她救了出來。
她一向總是讓她的姊姊支配她的。現在呢,雖然她的心底裡有不能言宣的苦痛,但是她卻不讓另一個女人來支配她了。啊!祇這一端便足使她覺得解脫了,覺得好像得到另一個生命似的。從另一個女人的奇異的支配和魔力之下解脫而自由起來!這些女人們是多麼可怕喲!
但是她們終於來到了兩邊有人行道的空濶的運河,上面跨著一些拱橋,河道筆直,和大運河適成直角。他們坐在小船篷下面,舟子高踞在她們的後面。
我聽到你的女人所給予你的種種煩惱,覺得非常痛苦;但是你寬心吧,那只是一種歇斯底里罷了。那是來得驟然,而去得也驟然的。但是我很抱歉,我很希望你不致於太憂心。那究竟是不值得的。她不過是個想給你點苦頭的歇斯底里的人罷了。我在十天內便要歸來,我希望一切都將順適。
克利夫信裡的激惱和同情心的缺乏,給康妮的印象是很壞的。但是當她接到了梅樂士的下面那封信時,她對於事情才明白些了。
他想橫渡這淺湖到那荒寂的沙灘上去,大概總是做「那回事」(所謂那回事便是指「愛」。所以他叫了一個幫手,因為路途遙遠,而且那裡有兩位太太呢。兩位太太便得兩條魚!高明的計算!況且是位豔麗的太太喲!他想到這個便不禁得意起來。雖然給錢和出命令的是那位大太太,但他卻頗希望那位年輕的男爵夫人會選中他去擔任「那回事」。她給的錢一定更多的。
她在那湖光照耀的昏迷中,在那鹽質的氣氛中,在空曠處,在虛無縹緲的生活著,她過著健康的、快樂的生活,她覺得一種健康的迷醉。那是太舒適了。她像躺在搖籃中似的,一切都置之度外。況且她已經懷胎。她現在已經確定了。因此,曬著太陽,呼吸著鹽質的湖水空氣,作著海水浴,或躺在沙灘上,或尋覓著介殼,或乘著遊艇,遠遠地、遠遠地浮盪,這種迷醉,再加上了她身上懷了孕,這另一種令人適意的、迷醉的、豐富的健康,於是她的迷醉是到了無以復加的了。
她接了一封波太太的覆信:
她沒有向人提起過她懷孕的事,甚至對希爾達也不說。她寫了封信給波太太探問詳細的情形。
雖然他有點害怕周圍的新興世界,但是他還是個挺拔而強壯的人。他在蘇格蘭續絃娶了一位比他年輕而富有的女人。但是他一有離開她的可能的時候,他總喜歡在外邊優游度日的:這正是像他的前妻在世的時候。
康妮和希爾達考慮著。在威尼斯,總是有一隻自己的遊艇好,正如在陸地上,總是有一部自己的汽車好一樣。
這種事情,不分皂白的逢人便說,當然於他是毫無益處的,因此我們的牧師,和林來、和波老斯,大家都認好是辭退他了。
但是康妮在倫敦並不覺得快活。人們活像都是幽靈似的空洞。雖然有時他們也顯得活潑和亮麗,但是他們都是沒有生命、沒有幸福的。一切都是空洞荒蕪。而康妮呢,她有的卻是一個女人的盲目地渴望幸福的心,渴望確實得到幸福的心。
唉!多麼悲哀的事!起先是男人買女人的身,現在卻是女人買男人的身子了。佐尼渴想著出賣自己,像一隻狗似地流著口沫,希望著把自己送給一個女人。為了金錢!
這婦人在她的周圍,散佈了驚人的大量的毒氣。她把夫妻生活的一切大小情事都散播出去,這種種情節在普通夫婦之間,是只有埋藏在婚姻的沉默墳墓之最深處的,在十年的安葬之後,她再發掘出來,好個異樣的陳列!這些詳情我是從林醫生那裡聽來的。醫生覺得那是件娛人的事。
現在康妮的情感又有了另一方面的劇變。畢竟他有什麼不是?他對於她自己——康妮,又有什麼不是?他給過她美妙的快樂,和一種自由的、欣欣向榮的感覺,他把她身上困著的自然而溫暖的性之水域的閘門打開了,為了這個,他便將被人逼入死巷。
「不!」康妮對自己說:「我寧願留在勒格貝那兒,動靜由我,不用鑒賞什麼,不用做作什麼。這種旅客的尋樂,實在是太卑屈、太無聊了!」
「我就是柯士登莎男爵夫人!」康妮說。
梅樂士已不能使那婦人不到林中去,所以我不得不叫他來把事情問個詳細。他和平常一樣踱來踱去,好像說:「別管我的事,我也不管你的!」可是,我卻十分懷疑他自己覺得像個尾巴上了縛的洋鐵罐的狗;雖然他裝著像洋鐵罐不在那裡的自然的樣子。但是我聽人說,當他經過村裡的時候,婦人們會把她們的孩子叫開,好像他是沙德侯爵(Marduis de Ssde)的化身似的。他是一味的鹵莽,但是我恐怕他尾巴上罐子縛得太緊,並且他內心像丹.羅德里哥(Don Rodrigo)似的唸著那句西班牙短歌:「唉!我最犯罪的那個地方,現在被咬傷了!」
關於梅樂士先生的事,我不曉得克利夫男爵對妳說了多少。事情似乎是在某天的午后,她的女人突然跑回來了,當他從林中回家時,他發現了她坐在門檻上。她對他說,她是他的合法妻子,她現在回來了,要和他重新相偕度日,並且不願離婚。因為梅樂士先生似乎正在提出離婚的決定了。但是他卻不聽這話,不肯讓她進去,而他自己也沒有進去,門也沒有開,便回樹林裡去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夫人,我保準妳見了克利夫男爵時,一定會很高興的。他很容光煥發,充滿著希望地刻苦工作著。不用說,他天天盼望妳回來。家裡自從夫人走後是沉悶的,等夫人回來時,我們大家都要高興了。
丹尼卻依舊是個男人,他有著一個男人的自願的忠貞。他並沒有穿上遊艇舟子的那種寬外衣,他穿的是件藍色的毛線短衫。他有點粗野和驕傲的神氣。他是那卑鄙的佐尼的受雇者,而佐尼卻又是兩個女子的受雇者。世界便是這樣!當耶穌拒絕了惡魔的金錢的時候,他卻讓這惡魔成了個猷太銀行家似的,把一切權威都握在手裡了。
她憤怒著,那是一種複雜而紊亂的憤怒,這憤怒使她失去了生氣。她不知做什麼好,說什麼好,於是她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什麼。她在威尼斯的生活和以前一樣,和鄧肯.霍布斯乘著遊艇出去,洗海水浴,讓時光輕輕地過去。十年前憂鬱地愛戀她的鄧肯,現在又愛起她來了。但是她對他說:「我希望於男人的只有一件事,便是他們能讓我寧靜!」
至於人們呢!他們都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麼大不同的地方。他們都想使你掏腰包;否則,假如他們是遊客的話,他們便不知如何去找快樂,好像把石頭擠出血來的找尋。可憐的山巒!可憐的風景!它們給人擠,擠出點小快活、小樂趣來。這些決心享樂的人們,究竟是什麼意義?
他點了點頭,循聲說:「柯士登莎男爵夫人!」然後小心地把名片放在他的外衣袋裡。
突然地,康妮明白了兩腿的意義了。她覺得兩腿的意義比臉孔更為重要,因為臉孔的意義已帶點虛偽了。有生命的靈敏的腿,多麼罕有!她望著正廳裡的男子們。都是一些黑布包裹著的臘腸似的大腿,或是一些像套著黑色喪布的瘦削的木竿,或是一些模樣子好看的年輕的腿,但是毫無意義、沒有肉感、沒有感情、沒有銳覺,祇是些高昂濶步的庸俗的死東西。甚至像他父親所有的性感都全沒有。它們都是被懾服了的、失去了生命的東西。但是女子是沒有被懾服的!唉!多數女人可怕的粗大的腿!看了令人震怒,令人想把它斬去的粗大的腿!或者是些可憐的瘦長木柱!或者是些穿著絲|襪、毫無生氣的雅致的小東西!真可怕,這幾百萬條毫無意義的腿,毫無意義地,隨處趾高氣昂地!
「它要三十先令一天,十鎊一個星期。」
啊,不,那是不應該的!她的心裡看見他,赤|裸裸的、白皙皙的,只有臉孔和兩手是赤色的,他垂著眼睛,對他挺起的陰|莖說著話,彷彿它是一個人似的,他的臉上掛著那奇異的苦笑,他聽見他的聽音:「你有最美麗的婦人的臀兒!……」她覺得他的手在熱烈的、溫柔的、愛撫她的臀部,愛撫著她的秘密之處,好像是個祝福的表示。一種熱力在她的子宮裡流過,一些小小的火燄在她的兩腿上搖曳,她說:「啊,不!我決不能退縮!我絕不能抛棄!無論如何,我定要依附他,和他給我的東西!我溫暖的光芒的生命,是他給我的。我不願退縮。」
到了碼頭後,他們換了一艘遊艇,把地址告訴了舟子。那是個普通舟子,穿著一件藍帶白的寬外衣,相貌並不很好看,一點特別的地方都沒有。
但是海底掠食後的靈魂,有時也會像海鷗似的,狂喜地向著光明展翼疾飛。我想,我們在那人類的海底林中,掠食著我們水族同類的獰惡的生命,這是我們的死運吧。但是我們不朽的命運卻是逃走,一旦吞嚥了我們黏膩的掠物後,我們便從這古老的海洋突出,重回到光輝的以太裡,重回到真正的光明裡,那時我們便了解了我們永久的天性。
「你有沒有想過?」他有一天對她說:「人與人間的關係是多麼淡薄?看看丹尼吧,他俊美得像一個太陽的兒子似的,但是妳看,他在他的俊美中,看起來是多麼孤獨!而我敢打賭,他一定有了妻兒,而且這妻兒是他所不能離棄的。」
麥爾肯爵士還繼續著繪畫。是的,他還想在一有時間的時候,畫一幅威尼斯的水景,這種水和他的蘇格蘭風景比起來是迥然不同的。於是每天早晨,他帶了他的畫布,乘著遊艇到他的取景處去。稍畫一點,柯伯爵夫人有時也帶了畫簿和色筆,乘遊艇到市區中心去。她是個執迷不悟的水彩畫家,滿屋裡盡是一幅幅的玫瑰色宮殿、黯淡的運河、拱橋、中古時代的建築物,再畫點,便是賈斯利一家人、親王、伯爵夫人、亞力山大爵士,有時是牧師林德先生。乘船到麗島去洗浴,大家都回來得晚,午餐總是在一點半左右。
人們像是些穿著白色法蘭絨褲的大狗,等待著被人愛撫,等待著打滾作樂,等待著在音樂聲中,用他們的肚皮去摩擦另一個女人的肚皮。
「妳可以確信吧,妳的罪惡是不會放鬆的,尤其妳是有夫之婦,而且她的名字叫做白黛……」
「比一般的價錢還便宜,太太,通常是……」
我問他是不是能盡林中的職務,他說他相信並沒有疏忽他的職務。我對他說,他的女人在林中這樣打擾是件討厭的事;他答道,他實在沒有法子制止她。然後我暗示他那件不名譽的事情,是越來越難聽了。「是的,」他說。「人們應該只管自己床笫間事,那麼,他們便少聽他人的床笫間的事的閒話了。」
沿途的確是很適意的。但是康妮不住地對自己說:「我為什麽一點興趣都沒有?為什麼一切都引不起我的興趣?多麼可怕,我對於風景都失掉興趣了!那是可怕的!我像聖伯納似的,他渡過了綠賽尼湖,卻連青山綠水都沒有看見。風景竟然再也不使我發生興趣了。那麼為什麼要逼迫自己去欣賞?為什麼?我不!」
丹尼生得俊貌,身材高大頎長,他圓整的頭上,長著淡褐色的細密鬈髮,他有一個雄獅似的好看的男性臉孔,和一雙間隔很遠的藍色眼睛。他不像佐尼似的媚態洋溢、饒舌和嗜酒如命。他靜默著,他從容而有力地划著槳,旁若無人。太太們是太太們,和他是遠隔著的。他甚至瞧也不瞧她們,他祇望著前面。
「啊,希爾達,妳不明白的。」康妮泰然地說。
康妮思量著這話。完備的親密!她猜想所謂親密,便是兩個人互相的裸裎。但那是煩惱的事情。在男女關係之中,而不能忘卻自我,那是個疾病!
好了,此刻事情是完結了;那婦人終於走了;我們也不知道她上那兒去了。但是她如有在達哇斯露面的話,她是要被拘禁起來的。我聽說她最怕坐監的,因為她是罪有應得了,而梅樂士將於下星期六離開,那地方不久也便要重歸原狀了。
她很留心著梅樂士事件;假如我讓她開口的話,她便要把我引到深底裡去的。她對於梅樂士的女人,是無限憤慨——她堅持地叫白黛.古蒂絲。我曾經到過白黛.古蒂絲污獨的生活的深處;當我從那滔滔的閒話裡解脫出來,慢慢地重新游出水面的時候,我望著光明的陽光,驚異心麼能有這樣的一種生活。和-圖-書
在幸福的迷醉中的康妮,聽了這個消息,煩惱到幾乎激怒起來。他現在是不得不被那個兇惡的婦人所糾纏了!她沒有接過梅樂士的信。他們倆是相約過不要寫信的;但是多麼可恨!現在一切都擾亂了!那些下層階級的人民是多麼可憎!這兒的陽光,這兒終日優游的生涯,較之那英國、米德蘭的憂鬱的一團糟,是多麼可愛!晴朗的天空,畢竟可以說是生命中最緊要的東西啊!
我問他在村舍裡留女子的事是否真的,他說:「那與你有什麼關係呢?克利夫男爵?」我對他說:「在我的林園裡面,是不容不正經的事的。」他卻答道:「那麼,你得把所有婦人的嘴都扣起來。」……當我追著問他在村舍裡的生活情形時,他說:「你儘可以把我和我的牝狗兒佛蘿茜捏造一些穢史。那會給你一個漂亮的題目的!」真的,他的鹵莽無禮,是無人能出其右的。
我問他另外去找個工作是否容易,他說:假如這話是暗示他,他毫不反對在下星期末離開此地,而且似乎願意把這職業的種種秘密傳授給他的代替者——佐.張北斯,一個年輕的傢伙。我提議在他走的時候,多給一個月的薪水。他說我還是留著這錢好,因為他的良心無法安靜。我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說:「克利夫男爵,你沒有另外欠我什麼。所以不要給我什麼。假如你還有什麼不滿的話要說,便只管說吧。」
她對於這整個事情的情感劇變了,她差不多要羨慕賈斯利姊妹倆的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女了。現在她怕她和看守人的事被人知道了。那是多麼不可言宣的屈辱!她覺得厭倦、懼怕,她渴望過著體面而無瑕的生活。假如克利夫知道了她的事,那是多麼不可言宣的屈辱!她恐懼著、驚駭著這個社會,和他的污穢的中傷。她差不多希望他能摒除了那個孩子,避免了一切。簡言之,她是陷在一種畏縮怯懦的困境中。
康妮和希爾達立即把那親王排擠了。賈斯利一家人,很實在,但是令人討厭;他們的兩個女兒正在找著丈夫。牧師並不是一個壞傢伙,就是太注重繁文褥禮了。亞力山大爵士呢,自從他生了小病後,在他的歡愉中,總是帶著一種可怕的呆滯,但是家裡來了這麼許多美麗的少婦們,依然是一件使他心迷意亂的事。
「這是一般的價錢嗎?」希爾達問。
自然個中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人類一向就是貪婪無厭地探究著性|交的特殊姿勢的;假如一位丈夫,喜歡和他的女人「義大利式」地——崇尚賽凌尼(Bervenuto Cellini)的說法——盡情盡意.又有什麼不可以呢?那不過是嗜好的問題罷了。不過我卻沒有想到我們的狩獵人也能玩這許多戲法,無疑地那是白黛.古蒂絲啟蒙他的。無論如何,那是他們自己的家醜,與他人是無關係的。
在歌劇院裡,康妮坐在他的旁邊,他有點發福,他的大腿是肥滿的,但依舊是結實而輕快的;這是一個享受過生之樂趣的人的大腿。他的愉快的性情,他的自私,他的固執的放縱無羈,他無悔的放縱聲色,康妮覺得這一切都可以從他輕快而堅直的兩條大腿看出來。這是個真正的男子!不過他現在已成為一個老人了。這是令人不快的事!因為青春精華所寄的敏銳感和溫情的力量,是一旦有過便永不消失的,而在他強壯肥厚的男性的兩腿上,卻毫無影踪了。
麗島上擁擠著成千上萬的陽光曬赤了的,或穿著輕便的「派遮瑪」的肉體,好像是無數的海豹從水中出來在那海濱尋配偶似的。皮亞沙人太多了,麗島的人類肢體太多了,遊艇太多了,汽船太多了,鴿兒太多了,冰凍飲食太多了,醇酒太多了,等小費的人太多了,不同的語言太多了,陽光太多太多了,威尼斯的氣味太多了,楊梅太多了,絲圍巾太多了,大塊的西瓜、生牛肉片太多了,娛樂太多了,唉!太多太多的娛樂了!
別墅裡賓主聚會的時候,是特殊地令人厭煩的。但是姊妹卻用不著埋怨。她們整天都在外邊。她們的父親帶她們來看展覽;幾哩路幾哩路的令人頭痛的圖畫;他帶她們上綠齊西別墅去看他的老朋友們。天熱的晚上,他和她們坐在皮亞沙上面的佛洛連咖啡館裡;他帶她們上劇院,看哥多尼的戲劇,有的是燈彩生輝的水上遊藝會,有的是跳舞場。這是所有遊樂城市中的一個遊樂城市。
她高興地離開了巴黎,去繼續她們的旅程。天氣突然變得很熱了,所以希爾達決意通過瑞士,經布倫納道,然後從多羅米山至威尼斯。希爾達喜歡自己開車,愛處理一切的事情,事事由她作主。康妮則樂得清閑安靜。
愛斯姆拉達別墅是很遠的,在淺湖的邊上,面對著喬治亞,房子並不很老,卻很可愛,上面的平臺前臨大海,下面是個樹木葱籠的花園,從湖邊有一道圍牆繞著。
那麼,在達哇斯,她的名字竟和她的混在一起了!可怖的混沌!但是不久便要靜息下來的。
鄧肯問了他。丹尼說他已經結了婚,生了兩個男孩:大的九歲,小的七歲。但是他對於這事實並不流露任何感情。
「但是,也許妳恰恰有這種天性呢!也許妳是自我觀念的奴隸呢!」
「天喲,別誇張妳的經驗了!」希爾達說:「我從來就沒有碰到過一個能和女人親密、能委身與女人的男人。我所需要的便是這一種男人。我並不希罕他們自私的感情,和他們的情慾。我不願做一個男子的洋囡囡,也不願做他取樂的機器。我所要的是完備的親密,而我卻得不到。所以我覺得夠了。」
在巴黎,她至少還能感覺得到一點色|欲。但這是多麼厭倦、疲乏和衰敗的色|欲。因為缺乏感情而衰敗的色|欲。啊!巴黎是愁慘的;是世界上最愁慘的城市之一;它厭倦著它的現在已成了機械式的肉感,厭倦著金錢、金錢、金錢的追逐,甚至厭倦著憎恨與虛榮,簡直厭倦得要死,卻又不夠美國化或倫敦化,去把這厭倦掩藏在機械的囂聲裡!唉!那些男子,那些遊蕩者、那些調戲女性者、那些佳餚的享受者!他們是多麼厭倦!厭倦了,衰敗了,因為得不到一點溫情,也沒有一點溫情可以給予。那些能幹的、有時是動人憐愛的女子們,對於色|欲的真實性是知道一二的。在這一點上,她們是比英國的愚昧的姊妹略勝一籌了。但是她們對於溫情,卻知道得更少。她們是乾枯的,她們的意願,是無窮地乾枯地緊張著的,她們正在衰敗了。人類的世界,漸漸地衰敗下去了。也許這種世界將變成兇暴的破壞者。變成一種無政府狀態!克利夫和他的保守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無政府主義!也許不久便再也不「保守」的了。也許將要變成最偏激的無政府狀態了。
希爾達也不反對麻醉的。她喜歡望著所有的女人,猜想著她們是什麼人,幹什麼的。女人對於女人的興趣是十分濃厚的。她是否漂亮?她勾上的是什麼男人?她得到的是什麼樂趣?
他看來是個孩子氣的躁急的傢伙,他躁急得有些過甚。他划著船,經過那兩邊起著可怖的黏膩的綠墻的小運河,這些小河經過一些窮苦人家的區域,那兒,看得見洗滌過的衣物高高地掛在繩上,並且有一股難聞的陰溝氣味。
「小姐們要在愛斯姆拉達別墅久住嗎?」他一邊說,一邊從容的划著船,並且用一條白色的手巾指著臉上的汗。
這樣,佐尼的心早已委身於他的兩位太太了,正如他過去曾委身於無數的其他太太們一樣。他會毫不猶豫地甘心賣身於她們,假如她們要的話,他私下盼望著。她們會給他一筆可觀的纏頭,那便巧妙了,因為他正要結婚了。他告訴她們關於他結婚的事,而她們也津津有味地聽著。
秘密被刺穿了——袋子裡的貓出來了,而且還帶著種種小貓呢。想來妳已經聽到了,我的妻子白黛,向我無情的臂裡衝來了,而且卜居於村舍裡,那兒——說句不恭敬的話——那小瓶高狄香水,在她的鼻子裡卻是老鼠味兒。在幾天內,她沒有找到旁的東西。然後,那張焚了的相片,使她狂號起來,她在雜物間裡發現了玻璃和框板。不幸地,在那板上,有人塗了一些小畫,和幾個縮寫的名字:G.S.R.。起初,這還不能什麼線索,直到她跑到小屋裡去,在那裡發現了一本妳的書——女伶朱狄芙的一本自傳,在第一頁上,寫有了妳的名字:Gonstance Stewart Reid,得了這個後,她便到處狂叫了幾天,說我的情婦不是別人,就是查泰萊男爵夫人自己。這消息終於傳丁牧師、波老斯先生和克利夫男爵的耳朵裡。於是他們把我的好太太告到官裡去,她是懼警察如怕死的人,聽了便之夭夭了。
她想回勒格貝去,甚至回到克利夫那裡去,甚至回到那可憐的、殘廢的克利夫那兒去,無論如何,他總不像這般利用暑假遊歷的傻子們一般的傻呢。
當康妮給湖水的光芒照耀得昏沉沉地回家去時,有些家裡的來信等著她。克利夫是按時有信來的。他寫得一手好信,他的信都是可以拿來出版的。因此康妮也就覺得他的信沒多大意思。
「問他自己去吧!」康妮說。
「約莫二十天光景。我倆都是已結婚的太太了。」希爾達說。她奇異的、沉啞的聲音,使她的義大利話說得更是難聽。
波太太勤勉可嘉地侍候我,她真是個怪異的人類的標本。我越活著就越覺得人類是奇怪的生物。許多人是很可以像蜈蚣似的有一百條腿或像龍蝦似用六條腿的。人類的一致,和一個人所希冀於他人的尊嚴,實際上彷彿不存在的。我們甚衛要懷疑這種東西本身是否存在呢。
我覺得我們所眼見的這個世界,實際上是個深深的海底;所有的樹木是照底植物,我們自己是海底的奇異的鱗甲動物,我們像小蝦似的以腐物飽腹,很罕地,靈魂從我們所住的這深不可測的地方,吠息著浮了起來,遠遠地浮到有真空氣的以太的水面,我確信我們普通所吸的空氣是水之一種,而我們男男女女都是魚類之一種。
她們把汽車停在梅斯特的一家汽車行裡,坐了定時航行的汽船到威尼斯去。那是一個可愛的夏日午后。湖水起著漣漪,在彼岸背向著她們的威尼斯,在耀眼的陽光下,顯得朦朧黯淡。
那時佐尼多用了一個舟子來幫他,因為路太遠了,而且他在太陽下面,是汗流如注的。佐尼是很可愛的、對人很親切的人|義大利人都是這樣的,但卻不是熱情。義大利人不是很熱情的民族;因為熱情是深刻的、蘊蓄的。他們易於感動,常常也很親切起來,但是他們卻罕有持續不變的任何熱情。
我恐怕我們的看守人要走了。逃婦所引起的醜事,不單沒有緩和下去,反而愈見大了。她譴責他一切不可名言的事情,說也奇怪,她竟有法子使大部份的礦工的礦工的妻子們——可怖的魚類——站在他的後邊,村裡給讕言所腐化了。
「啊!二十天!」那個人說。過了一會他又問道:「太太們在這二十天內要不要僱一艘艇子?按日計算或按星期計算?」
我親愛的康妮,假如妳覺得快活的話,妳就在威尼斯或瑞士留到八月初吧,妳能遠隔著這些污穢的謠諑,我是覺得欣慰的;這些謠諑到了月底便可以全息了。
他的太太——柯伯爵士夫人,是個沉靜的、善於阿諛的婦人,可憐她並不怎麼快樂,她只冷靜地留心著所有的女子,這竟成了她的第二天性了;她說些冷酷的、卑劣的閒話,那證明她對於一切人類天性是多麼瞧不起。康妮覺得她對於僕人們是非常惡毒的,不過她樣子很恬靜罷了。她巧妙地使亞力山大爵士相信「他」是一家之主和侯爵,因為他有那自以為快活的隆凸大腹,他有那使人厭煩的笑話,他有那「愚蠢的笑話」——依希爾達的說法。
「別墅裡有些什麼船?」
這是一個真正男子,當佐尼喝多了,笨拙地亂撥著槳的時候,他便怒起來。這是一個男子,正如梅樂士是一個男子,一樣是個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的人。康妮不禁替那放蕩的佐尼的妻室憐惜起來。但是丹尼的妻子是個威尼斯的嫵媚可愛的民間婦女之一,這種婦女,我們還可以見到,她們住在這迷宮似的城市中幽僻的地方,幽雅樸素如花一般。
這信給了康妮一個大大的打擊。現在,毫無疑義的,她是要混在這讒言醜詆之中了。她惱怒他連一個白黛.古蒂絲都奈何不了,她甚至於惱怒他,幹嘛和她結了婚。也許他真是有點下賤的某種傾向吧!康妮想起那最後的一夜,她不禁戰慄起來。那種種的性戲,他竟和白黛.古蒂絲這麼個女人共有過!那真是有點令人作嘔了。也許最好是脫離了他,完全避免了他。他也許真是個庸俗下賤的人呢。
信裡沒有一個字是關於她的,或是給她的。康妮不禁憤恨起來。他很可以說幾句撫慰她的、或安慰她的心的話,但是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讓她自由地回到勒格貝和克利夫那裡去。而這也使她憤恨他何必如此故作豪俠?她倒希望他對克利夫說:「是的,她是我的愛人,我的情婦,而我也為她驕傲!」但是他卻沒有這個勇氣。
和父親聚首,是使她快樂的事;她一向是他的寵女。她和希爾達住在波爾摩區的一家小旅館裡,麥爾肯爵士住在他的俱樂部裡。但是晚上他帶女兒們出去,而她們是喜歡和他出去的。
「至少我希望沒有被奴隸的天性吧!」希爾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