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詛咒之城
二十二

我隨手將信紙丢在地上,然後拖著蹣跚步履走進長廊。我在陰影下的沙發上躺了下來。距離那個晚餐邀約還有七天。我兀自苦笑著,我不相信自己還能活七天。接著,我閉上眼睛,試著讓自己睡一下。我那永無休止的耳鳴,此刻已經惡化為轟隆巨響。一道道刺眼的白色光芒伴隨著每一個心跳在腦海裡一閃而過。
你的朋友
安瑞亞斯.柯瑞理


我再度睜開雙眼,目光掠過長廊裡泛藍的幽影張望著。在我身旁的桌子上,克麗絲汀娜留下來的相簿依舊擺在那兒。我沒有勇氣把它丢掉,也不敢再去碰它。此時,我伸出手去翻開相簿,我翻找著自己一直想看的那張照片。找到之後,我撕下照片,然後仔細端詳著。那是https://m.hetubook•com•com童年時期的克麗絲汀娜,牽著一個陌生人的手,走在海邊的堤防上……我把照片緊緊貼在胸口,任由自己陷入疲累的折磨。慢慢的,那一天的悲痛和憤怒,那些年的磨難和不平,全都漸漸止息了,我的周遭盈繞著一片黑暗,等著我的是眾聲喧嘩以及千手揮動。我很想拋開一切投入那個世界,然而,有個東西拉了我一把,一道刺眼光芒,一陣劇烈疼痛,把我從那個無窮無盡的銀白色夢境裡拉了出來。
那天正好是七月十三日星期五的凌晨。
「誰在外面?」我對著門外問道。
沒有回應,也沒有任何聲響。我猶豫了一秒鐘,隨即打開大門,並探頭到門外張望著樓梯間。接著,我走出門外,傾身看了看通往樓下的階梯。螺旋梯往下延伸,逐漸消失在幽暗裡。沒有任m.hetubook•com.com何人影。我走回大門口,這才發現樓梯間那盞小燈顫巍巍地閃動著。我走進屋裡,鎖上我經常忘記上鎖的大門。就在這時候,我看見了它,一只乳白色的浮雕信封。有人把信封從門下的縫隙塞了進來。我跪下來撿拾信封,信封的紙質厚實而細緻。信封加了封印,上面寫著我的名字。赭紅色的封印上是個展翅的天使。
我逐步遠離了那裡,同時也感受到神奇力量漸漸離我而去,噁心和疼痛再度侵襲了我。回家途中,我幾度趴跌在地,第一次是在蘭巴拉大道上,第二次是我正打算穿越萊耶塔納大道時,還好有個孩子上前扶我起來,我因此逃過了被街車輾斃的厄運。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家門口。家裡門窗緊閉了一整天,那股燠熱,天天把城市逼得喘不過氣來的燠熱,此時正依附著朦朧的日光,和_圖_書靜靜地懸浮在屋裡。我上樓到塔頂的書房,將所有窗戶完全敞開。空氣近乎凝結,沒有一絲微風飄揚,藍天上揮灑了幾筆烏雲,正在巴塞隆納上空緩緩繞圈移動著。我把那本書往書桌上一擺,同時也告訴自己,若要詳讀書中內容,將來時間多的是。或許,事情並非如此。或許,我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但是,這也沒什麼好在乎了。
敬愛的馬可先生:
我將會在城裡停留一段時間,如果能和您見面聊聊,將是一大樂事,或許,我們可以藉此機會再次討論我曾經提出的合作計畫。我希望有榮幸能邀請您共進晚餐,如果您沒有其他邀約,懇請您撥空前來,時間是本月十三日晚上十點,地點是我在巴塞隆納停留期間租賃的小別墅,這棟房子位於歐樂街和山區聖若瑟街交會處,就在奎爾公園入口處旁邊。非常期待您大駕光臨!hetubook.com.com
「時候未到。」有個聲音這樣低語,「時候未到。」
這時候,我幾乎站不住了,必須趕快躺下來才行。我立刻在抽屜裡抓了一瓶可待因,然後一口氣吞下了三、四顆藥丸。我把藥罐塞進口袋裡,接著,我緩緩下樓,並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安然走進臥室裡。回到樓下的走道時,我似乎瞥見大門下面的縫隙裡閃過一道亮光,彷彿門外有人在走動似的。我慢慢走到入口的玄關,並且靠牆站定。
我當場拆了信。
您根本不必再想寫作這件事情了。
我知道已經過了好幾天了,因為當我醒過來時,燦爛陽光透過窗戶灑得滿室明亮。我好幾次覺得自己聽見了敲門聲,還有人呼喚著我的名字,但隨即又消失了。經過幾個鐘頭或是幾天之後,我終於起身,接著,我舉起雙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卻摸和*圖*書到嘴角滲著鮮血。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下樓到街上去了,或者一切只是我自己的幻夢,總之,我不知怎麼就來到了波恩大道上,然後朝著海上聖母教堂的方向走去。銀色月光下,街道上杳無人跡。我抬頭一看,城市上空出現雙翅開展的巨大黑影。一道白色光芒從天際劃過,一陣暴雨從天而降,彷彿漫天的玻璃碎片。就在第一滴雨落地之前,雨勢驟停,千千萬萬滴閃亮淚珠在空中凝結成煙塵顆粒。我知道有人或是某種東西跟在我背後,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氣息吐在我的頸背,冰涼有如霜雪,而且充斥著腐臭和燒焦味。我可以感受到他那又尖又長的指甲掐入我的皮肉,就在這時候,那個貼在我胸口照片裡的小女孩從凝結的雨中穿梭而過。她牽著我的手,拉著我往前走,帶著我重新返回塔頂的家,拋下我背後那個冰冷的幽影。當我再度恢復意識時,已經整整過了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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