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正好相反。馬爾拉斯卡先生是宗教史方面的權威,他是個極有智慧的人,我們至今還是很懷念他的。請問,您想知道房子買賣的哪些具體細節?」
「馬爾拉斯卡先生是淹死的。真是一件令人難過的悲劇啊!」
「驅邪……」
我一臉驚愕的神情就是最直接的答案了。
「我非常了解,萬先生。我無意冒犯您,也非常抱歉,我的問題讓您產生困擾了。」
「狄耶戈.馬爾拉斯卡先生……」律師低聲囁嚅,「我能否請問您為何對此有興趣?」
「我就住在裡面。」
「謝謝您寶貴的時間,萬先生。」
我沒搭腔。
「您來是因為那棟房子,對不對?」他問道。
「您不會把這些事情寫進小說裡吧?包括伊蓮娜.薩比諾的事也一樣,對吧?」
「我對此事的確不清楚。」
接下來,我在那個房間消磨了四十五分鐘,周遭的書架上全塞滿了跟墓碑一樣厚的資料冊,冊子上的名稱大概都是《一八八八~一八八九,巴塞隆納,第一篇,第二項》之類的,這樣的名稱讓人一點翻閱的慾望都沒有。這間辦公室有一大片面向迪亞戈納大道的落地窗,城市全景在此一覽無遺。所有家具散發著年代久遠的高級木材氣味,而且還有濃濃的銅臭味。精緻地毯和皮製搖椅讓人立刻聯想起英式俱樂部的氛圍。我試著抬起書桌上那座檯燈,據我估計,那座檯燈起碼重逾三十公斤。壁爐上方掛置了一幅巨型油畫,畫中人意氣風發,不可一世,想必就是已經作古的索邦修.萬利來先生。這位大律師蓄著短髭和落腮,看起來就像一頭老獅子,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有如煉鋼,從高高的牆上逼視著房內的每個角落,嚴肅的神情,宛若面臨死刑宣判。
我在大廳裡找到了上樓的電梯,這座電梯總讓我覺得大蜘蛛如果進了這個地方,牠大概會很樂意在此築起一幢大教堂,而不是一片網而已。門房替我開了電梯門,接著,他把我關進那個奇怪的和-圖-書金屬箱子裡,然後緩緩升起。有位神情嚴肅的女秘書替我打開了雕工精緻的橡木大門,並示意要我進去。我向她報上名字,並說明自己並未事先預約,但是我想徵詢港口區一棟房子的買賣資料。她那沉著冷靜的眼神頓時丕變。
萬利來聳了聳肩。
「是的。」
「尖塔之屋?」律師插嘴接了話,但態度彬彬有禮。
「您是現任屋主嗎?」
「事實上,我只是租屋的房客。」
瑪格麗妲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心急著要打發我離開。
「馬汀先生,請您稍待片刻,我現在就去通知律師先生。」
「您覺得奇怪嗎?」我問他。
萬利來面帶得意笑容,彷彿他只為熟悉收費行情的客戶服務似的。
「是啊!那是個很詭異的地方。」我附和他的說法。
「他是個在美洲發了大財的商人。他在那棟房子裡停留的時間大概不超過一個鐘頭。這房子是他當年從古巴回國時買的,後來就一直閒置了好多年。他也沒說為什麼。他本人住在一幢臨海的豪宅大院裡。那棟房子,他只賣了兩塊錢,他就是不想再跟那棟房子有任何瓜葛。」
萬利來又聳了聳肩,我知道自己能挖掘的資訊大概就這些了。
「您知道他為什麼要買這棟房子嗎?」
律師先生點了點頭,並在書桌上按了鈴。剛才把我帶到這裡來的秘書小姐出現在門口,萬利來向我握手告別。
萬利來點點頭。
萬利來雙眼低垂,說話的聲音已經變成喃喃低語。
「或許他的遺孀愛麗西亞.馬爾拉斯卡……」
「秘書告訴我,您的大名是大衛.馬汀。您就是那位作家大衛.馬汀嗎?」
萬利來嘆了口氣,彷彿正在掙扎著該不該繼續往下說。
「您知道這棟房子啊?」他繼續探問。
我沒聽見他進門的聲音。西拔士堤安.萬利來是位舉止溫文儒雅的紳士,他的大半輩子似乎都在企圖走出父親陰影中度過的,如今到了五十好幾的年紀,他早已疲於再做掙扎了。他有雙睿智和*圖*書而深邃的眼神,巧妙地掩飾了他僅與皇室公主以及收費高昂的律師來往的特殊偏好。他上前和我握了手。
「就因為我剛才跟您說的那些事情。我想,他這麼做是為了遏阻謠言繼續擴散,也為了保有人生摯友的美好回憶吧!我父親一向行事果斷,對於自己所做的事從不多做解釋,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一定有非常充足的理由。對我父親而言,馬爾拉斯卡先生不但是一生的至交,也是個優秀的事業合夥人,馬爾拉斯卡先生的去世,對我父親是一大打擊。」
「再見了。」
「傳聞是這樣說的。」
「直到他們比較過收入之後,大概就會打消念頭了。」
「瑪格麗妲,馬汀先生要離開了,送客人到門口。」
「我想您大概對馬爾拉斯卡先生過世的情況不甚了解吧?」
「我認為應該是神學吧!」
「我想請教有關一棟房子的買賣細節,地點是……」
萬利來戴上眼鏡。
「那位耶穌會教士呢?」
「不會的。」
萬利來突然在座椅上縮起了肩膀,看來一副很不高興的模樣。
「一本書。或者,稱之為手稿會更確切一點。」
萬利來律師的事務所位於迪亞戈納大道四四二號那幢古怪的現代建築頂樓,距離恩寵大道轉角僅數步之距。至於那幢建築物,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字句來形容它,總覺得像個巨型鐘琴和大型海盜船的綜合體,並搭配了氣派的落地窗以及蔥綠色屋頂。換了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這棟融合了巴洛克和拜占庭風格的建築結構,大概足以被認定是世界七大奇景之一,或有可能被貶抑為某個精神失常的瘋狂藝術家之邪惡作品。不過,在巴塞隆納的新城區裡,類似的建築物如雨後春筍,人們見怪不怪,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那麼,馬汀先生,您想知道什麼事呢?」
「什麼樣的意外?」
「我想,我能說的也就是當年的那些事了。」
「沒什麼關係,是我不好意思。」
「我知道了。」
「和*圖*書尖塔之屋嗎?」女秘書問道。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而且也不在乎。都過去了,這些都是已經過去的往事了。」
與其說他是在對我說話,更像在自言自語。律師先生瞄了一眼亡父的肖像,隨即將視線轉移到我身上。
律師的眉頭立刻緊蹙了起來。
秘書小姐點頭照辦,隨即帶著我往外走。走出辦公室之前,我回頭看了看萬律師,他垂頭喪氣地癱坐在亡父肖像下方的地板上。我跟著瑪格麗妲走到事務所門口,就在她正打算關上大門時,我猛地回頭,並獻上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啊!就是這樣,沒錯!」
「伊蓮娜.薩比諾後來怎麼樣了?」
「抱歉讓你久等了,不過,我今天的工作計畫裡不包括您的到訪。」他邊說邊請我坐下。
「為什麼一個被逐出教會的教士有能力擁有這樣一棟房子呢?」
「那件醜聞呢?」
「馬爾拉斯卡先生是個熱愛文學的人。因此,他撰寫了許多有關法律、歷史以及其他題材的著作。他是個了不起的博學之士,也是個了不起的人,只是有人卻企圖在他生命終了時玷污他的名聲。」
「我記得年輕的時候去過一次,就在馬爾拉斯卡先生買下房子後不久……」
律師點頭回應,似乎鬆了口氣。
「您剛剛提到,您找到一本書啊?」他問道。
「我純粹是好奇。我在馬爾拉斯卡先生的個人物品之中發現了許多伊蓮娜.薩比諾的照片,另外還有她寫給馬爾拉斯卡先生的信件……」
「我想,您對我提供的協助已經夠多了,萬先生,我不好意思再佔用您的時間了。」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知道西班牙殖民地銀行取得這棟房子的細節,另外,我也希望能知道一些有關屋主的資料。」
律師先生發覺我臉上出現了訝異的神情。
「我也很希望能幫您多做解答,馬汀先生,但是我知道的就這些了,真的。」
我趁著律師情緒緩和的機會,立刻堆出一張友善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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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過,他從年輕時代就對那棟房子很著迷,而且一直希望可以搬進去住。馬爾拉斯卡先生是個浪漫的人,有時候他簡直就像個可以為了夢想而付出一切的小男生呢!」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那扇大門已經砰的一聲緊緊關上,彷彿慎重其事地蓋上了聖墓似的。
「我來自書香門第,大家都熱愛閱讀的。」他解釋道,「有什麼我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不是的。」
萬利來面帶微笑凝視我良久。接著,他在座椅上挺直了身子,並換了個嚴謹而保留的態度。
「我可以相信您的話吧?」
「狄耶戈.馬爾拉斯卡曾經是我父親的事業夥伴兼至交好友。這家律師事務所是他們兩人共同創辦的。馬爾拉斯卡先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可惜的是,他也是個性格複雜的人,而且長期抑鬱寡歡。後來,我父親和馬爾拉斯卡先生決定分道揚鑣。馬爾拉斯卡先生放棄了律師專業,全心投入他一生的最愛:寫作。據說,幾乎所有的律師私下都希望能放棄執業,並改行當作家……」
律師先生轉怒為樂,並優雅地輕輕一嘆。
「他不會說話的,不過,如果注視那幅畫一陣子,總讓人覺得他隨時都會開口……」我的背後傳來這麼一段話。
「我以為您的興趣僅止於馬爾拉斯卡先生以及房子的買賣事宜呢……」
「十三號,瓦維德瑞拉公路十三號。」
「我的動機純粹是決疑論。最近,有一次在整理房子的時候,我無意間發現了一系列文章,應該是原本屬於他的東西。」
「我很高興,因為也沒有人會給錢的。已經沒有任何人在乎這件事了,這樣您了解我的意思嗎?」
我點頭回應她。接著,女秘書帶著我往裡面走,並讓我進了一間閒置的辦公室。我總覺得這地方並不是正式的接待室。
「有可能。那本作品寫的是哪一方面的題材?」
「您還好吧?」
「事情是這樣的嗎?」
「快別這麼說,我非常感謝您能撥空見我。」
「馬https://www.hetubook.com.com汀先生,我希望您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不過,我身為馬氏家族律師的責任之一,就是保護他們的隱私。道理非常簡單,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不希望現在還有人再去切開舊傷口,因為那樣根本就於事無補。」
「您到底想追問到什麼程度?」萬利來漠然質問我,「您是為了錢而來的嗎?」
「我很好。您知道馬爾拉斯卡先生之前的那位屋主嗎?那位叫做貝納柏.馬索特的先生……」
「馬爾拉斯卡先生的狀況不太一樣,他當時已經和紅極一時的女演員伊蓮娜.薩比諾建立深厚的友誼,而且他一直想為她寫一齣喜劇劇本,就只是這樣而已。馬爾拉斯卡先生是個極有修養的紳士,從未對妻子不忠,但是您也知道,人心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各種流言蜚語滿天飛啊!最後的傳聞竟是馬爾拉斯卡先生和伊蓮娜.薩比諾已經發展了不正常的關係;他的妻子對他非常不諒解,兩人的婚姻也因此破裂了。深感挫敗的馬爾拉斯卡先生買下了尖塔之屋,並且移居該處。不幸的是,他在那兒住不到一年,就因為一件令人遺憾的意外而去世了。」
「我說,這個世上就是有人嘴巴惡毒得很,硬是要把馬爾拉斯卡先生的自殺和伊蓮娜.薩比諾的韻事傳聞扯在一起。」
「文章?」
律師緊盯著我。
我點頭回應。
「抱歉,剛剛萬律師跟我提過馬爾拉斯卡太太的地址,但是我現在想了想,好像不太記得是幾號了……」
萬利來摘下眼鏡,並揉了揉眼睛。
「我記得他似乎惹了一些違反教會規定的問題。他是維達格爾主教大人的朋友,看來,兩人似乎涉入了一些麻煩事,您應該知道是哪些事的。」
「在他之前呢?」
「是的……一本手稿。可能不是什麼重要的書吧!」
「據我所知,在他之前住在那裡的是個教士。應該是個耶穌會教士,我也不太確定就是了。馬爾拉斯卡先生的事情一向是我父親在處理,在他自殺身亡之後,我父親就銷毀了和他相關的所有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