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匯款,由D.M.信託基金經由西班牙殖民地銀行(費南鐸街總行)支付,匯款帳戶號碼008965─2564─1,受款人胡安.科貝拉以及瑪麗亞.安東妮雅.薩娜烏哈。月匯七千元西幣,定時匯款。
記事本上都是手寫的紀錄,看起來應該就是簡單記錄的流水帳簿。萬利來正好將記事本對半攤開,最上面那一頁記錄的日期是一九〇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付款通知(379─a/29─12─04):金額一萬五千元西幣,由D.M.信託基金經由馬榭(本人)轉交,地點是沿海步道旁的波迦特海灘,早上九點。當事人到場親自點收。
有個身影出現在門內的爐火光束裡,一對炯炯發亮的眼睛正在監視著我。一條大狗,看起來像是德國牧羊犬,但全身毛色雪白,這時候,牠正緩緩走近我。我佇立原地,同時慢慢解開大衣鈕釦,然後伸手去找左輪手槍。大狗站在我腳邊,定定望著我,並且發出呼嚕嚕的低吟。我摸了摸牠的頭,接著,牠舔了我的手指。接下來,大狗轉身走回爐火明亮的門邊。牠站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門前,再次盯著我看。我跟著牠進了門。
「萬利來先生?」我提高了音量再叫一聲。
就在我正打算離開那個地方時,回頭一看,赫然發覺書房那面覆蓋了紫色天鵝絨的牆上,整整齊齊地掛滿了人像照片。我走過去細看照片,一眼就認出了神情威嚴的萬家老爺,他的油畫至今仍掛在他兒子的辦公室裡監看一切。照片中的萬律師大多是和城裡的顯要和貴族在各種不同場合的合影。看過十幾張照片之後,我大概可以認出那兩個經常面帶笑容和老律師合照的人,應該就是他的合夥人馬爾拉斯卡和桑帝斯。萬利來的兒子在照片中看起來年輕許多,但其神態倒是很容易辨認的,他出現在其中一些照片裡,總是站在第二排,眼神裡總是有一股備受威權箝制的陰影。
我認識的薩瓦鐸,原來就是馬爾拉斯卡!
在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情況下,我決定緩步沿著走道前進,一路循著哀傷的旋律而去。走道兩旁的牆滿是畫作和嵌著聖母像和聖人的壁龕。此外,整條走道上掛著一面又一面拱形紗簾,我就這樣一路掀著紗簾走到了和圖書
盡頭,在此可見一間陷入陰暗裡的寬敞大廳。大廳是個長方形的空間,四面牆上全是書架,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全都塞滿了書籍。大廳內側有一扇半掩的氣派房門,門內隱約可見橘黃色的壁爐爐火閃動著。
「萬利來先生?我是馬汀。因為大門沒關,所以……」
「萬利來先生?」我喚了一聲,「我是馬汀。」
這一小段文字我一讀再讀了好幾遍,試著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我當年在《工業之聲》編輯部工作時去過那條小巷子。一條破落的窄巷,隱匿在新村墓園的圍牆後面,巷子裡多的是墓碑和墓園雕塑工廠,此外,波迦特海灘就在附近,放眼望去盡是沿著海岸搭建的簡陋茅屋,索莫羅斯特洛社區就在那裡。由於某種因素使然,馬爾拉斯卡曾經指示匯款給小巷內的其中一家工廠。
我繼續翻閱著記事本,大部分的紀錄都是跟事務所有關的花費和工作計畫。翻看了許多讓我一頭霧水的資料之後,我總算找到另一項提到馬爾拉斯卡的紀錄。又是經由那個名叫馬榭的人支付現金,或許這個人是律師事務所裡的員工。
「我很遺憾。」我喃喃低語。
付款通知(356─a/23─11─04):金額七千五百元西幣,由D.M.信託基金經由馬榭(本人)轉交老墓園後方小巷內的撒納柏父子石雕工廠。
我看見他之前已經感受到了:就在那張萬氏父子的合照裡。照片是在迪亞戈納大道四四二號的大門前拍攝的,就在律師事務所樓下。父子倆旁邊站著一位高䠷優雅的男士,這張面孔也在牆上許多照片裡出現過,而且總是和萬利來攜手入鏡。馬爾拉斯卡!我看見了那雙混濁的眼神,那個細長、冷靜的面孔在二十五年前的那個瞬間凝視著我。他跟柯老闆一樣,始終沒變老。當我意識到自己的無知時,不禁啞然失笑。那個出現在照片裡的面孔,就是那個在我面前自稱退役警察的好朋友。
大狗在搖椅旁趴了下來,雙眼始終緊盯著我。我慢慢走了過去,然後繞過搖椅。萬利來律師坐在壁爐前,睜著雙眼,面帶淺淺的笑容。他穿著三件式西裝,另一隻手扶著放在大腿上那本筆記本。我凝立在他面前,定定注視著他,他始終沒眨眼。這時候,我瞥見了那顆紅色淚珠,和圖書一滴淚珠般的鮮血,正緩緩從他的臉頰滑落。我在他面前跪了下來,並將他手上的記事本拿過來。此時,一旁的大狗露出了哀傷的眼神,我伸手去摸了摸牠的頭。
索莫羅斯特洛女巫!我這樣暗想著。馬爾拉斯卡透過他的合夥人將身後財產做了重要的分配。這和薩瓦鐸懷疑哈戈捲款潛逃的說法完全不符合。馬爾拉斯卡都是要求當面付款的方式,並且將他名下的鉅款委託律師事務所管理。前面那兩筆付款紀錄是馬爾拉斯卡去世前沒多久的事情,他不但跟墓園雕塑工廠有聯繫,而且還託人親自轉交了一大筆錢給一個住在索莫羅斯特洛的神秘人物。闔上記事本時,我比以前更迷惘了。
萬利來律師住在一幢寬敞華麗的豪宅裡,一派諾曼第城堡的氣勢,地點就在吉隆納街和奧西亞斯馬區街交會的轉角。我猜這棟巨大的房子,大概和律師事務所一樣,也是從他父親那兒繼承來的,這裡的一磚一瓦,見證過巴塞隆納世代子民捍衛故鄉的血淚與汗水,然而,那些老百姓從未夢想過自己能踏入這樣的房子。我告訴門房,事務所的瑪格麗妲小姐派我送一些文件過來,他遲疑了半晌,最後還是讓我上樓了。和-圖-書就在門房緊迫盯人的注視之下,我不疾不徐地踩著樓梯往上走。一樓的樓梯間極為寬敞,比我童年時期居住的港口區房子都要來得大,而那個老社區就在這幢豪宅旁邊而已。門上的大門環是個鑄銅拳頭,我才抓起門環打算叩門時,這才發現大門是開著的。我輕輕推了門,然後探頭往裡面張望著。與玄關相連的是一條大約三公尺寬的走道,兩旁覆蓋了藍色天鵝絨的牆壁上掛滿畫作。我關上背後的大門,然後打量著走道盡頭灑了一地的昏黃光線。悠揚的旋律在空中飄揚,旋律優美的鋼琴演奏曲,散發著濃濃的愁緒。格拉納多斯的曲子。
門內是個書房,體積龐大的壁爐佔去偌大的空間。房裡除了爐火之外就沒別的光源了,陰影在牆上和天花板上輕盈地舞動著。書房正中央有張桌子,桌上放著留聲機,音樂就是從這裡傳送出去的;壁爐前面有張大型皮製搖椅背對著房門。大狗走到搖椅旁,然後又轉過頭來望著我。於是,我走近那張搖椅,接著瞥見有隻手癱放在搖椅扶手上,手上夾著點燃的雪茄,灰藍色的煙圈緩緩升起。
同一頁還記錄了另一項和馬爾拉斯卡相關的事件,他提出了匯款給哈戈和伊蓮娜.薩比諾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