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衰事真的發生了,而且所有天災齊聚一堂,颳起前所未有的安妮颶風。安妮天真的腦袋顯然沒想到某處也許還有一份《快車》的影印稿,要是保羅當時肯聽話,要是他肯投資那天殺的一百塊錢——
「是呀!就是這樣!小孩子發現媽媽走進廚房,發現他拿出水槽下的清潔劑在玩的時候,也會覺得媽媽像惡魔。小孩子不像你讀過那麼多書,自然不會罵得那麼毒嘍,他只會說:『媽咪,妳好兇喔!』」
「保羅?」
「再好的書捧到妳鼻子前妳也聞不出個屁!」他豁出去地吼道。
「要燒妳自己去燒!」他對安妮吼道。
安妮轉頭看他。「不成,」她說:「我不能那麼做,雖然我真的很想把書燒了,也省得你天人交戰。」
「我不燒。」他閉上眼睛。
「我要燒。這書很下流,而且又爛。」
保羅的舌頭很想說好!好的,沒問題!只好咬住自己的舌頭。他扭開身子——遠離那個誘惑得令人發狂的紙板,以及包在菱形透明塑膠盒裡的白色膠囊。「妳這個惡魔。」他說。m•hetubook•com.com
「拿著。」
她的聲音變模糊了。
「拿著。」
「我在等你回答,保羅。」
安妮輕聲笑了,她的壞脾氣顯然去度假了。可是根據保羅對安妮.維克斯的了解,這婆娘隨時都有可能出其不意地大發雷霆。煮熟的鴨子已經到手了,她怎能放著不吃呢?你還是把皮繃緊一點吧!
「首先,好書是聞不出屁的,爛書倒有可能,但好書不會;其次,我遇到好書時,絕對能一眼認出來——你可以寫出好作品的,保羅,你只是需要一點協助罷了。好啦,拿住火柴吧!」
「要。」安妮伸出火柴對保羅說。那份用哈默密爾牌紙張打成的原稿就躺在她腿上,原稿首頁上還印著書名。安妮依然一臉www•hetubook•com.com的閒適平靜。
「那妳幹嘛不燒?」
保羅的求生意志發聲道,可是另一股虛弱到近乎昏厥的念頭卻在冥冥中向他泣訴:十九萬字啊!五條人命哪!兩年的嘔心之作!更重要的是:真理!你寫下你所知道的他媽的真理!
「因為,」她木木地說:「你必須出於自願。」
「不!」
安妮搖搖膠囊,接著,晃動手中的火柴盒。
「不行。」保羅怒不可抑地把臉扭向一邊。
「不要!」
「唉,你真是個固執的小孩,我雖然很想陪你,可惜沒辦法在你床邊坐一整晚,我可是開了近一小時的車趕回來的,我待會兒再過來看你改變心意了沒——」
「孩子罵母親太兇,或像你一樣因為東西被拿走而哭鬧,都會讓母親難過。不過媽媽知道自己做得沒錯,所以該做的還是要做,就像我現在這樣。」
「保羅?」
保羅張開眼時,安妮正拎著一片方形的卡和-圖-書紙,卡紙頂端橫印著豔藍色的「拿威力」,底下有紅色的「樣品」字樣,以及「未經醫師許可,請勿販售」的警語。文字底下躺著四顆包在透明塑膠盒裡的膠囊。保羅伸手去搶,安妮將紙板抽到他抓不到的地方。
安妮伸手把保羅的頭髮從他發燙的眉上撥開,她的手指滑到他臉上,越過頸側,然後充滿感情地輕輕捏一下他的肩膀後才抽回去。
「保羅?我在等呢,我可以等一整天,不過我懷疑你過不了多久就會陷入昏迷了,我看你已經快差不多了,但我時間多得很……」
唉呀,拜託,你幹嘛跟自己過不去,你想撐給誰看?你以為這是在拍電影或電視劇,觀眾會為你的英勇打分數嗎?你可以照她的話去做或選擇硬撐。如果你要硬撐,只有死路一條,到頭來安妮反正還是會燒毀稿子。那你該怎麼辦呢?躺在這裡,為一本銷售量連苦兒系列賣的最差的一本的一半都不到的書吃苦受難嗎?《新聞週刊》的書評家看到這本書時,怕只會嗤之以鼻吧?得了,得了,放聰明點!就連伽利略碰到安妮這種狠角色,恐怕也只能放棄!hetubook•com•com
保羅開始放聲大笑,安妮的臉色跟著一沉,這是她回來後頭一次露出這種神色。她將原稿夾在腋下,離開房間。
他執拗地搖頭說:「不要。」
「不!」他渾身發抖地喊著,一個念頭像強酸一樣地燒蝕著他:他本來可以花不到一百塊的錢,在巨石市影印他的原稿。親友們——布萊斯、他兩位前妻,甚至他老媽——都不斷數落他,勸他好歹先影印一份原稿收起來;誰能擔保他住的旅館或紐約的房子不會失火;何況還有颶風、水災或其他天然災害等等。可是保羅死也不肯,固執地認為影印原稿會帶衰。
「你愛怎麼罵就怎麼罵吧,我三字經聽多了。」
床的彈簧隨著安妮起身發出嘎吱聲。
膠囊,膠囊啊,他
m.hetubook.com.com非吃那救命的膠囊不可。那幾個人虛如幻影,膠囊卻不然,它們是具體而真實的。
「等你燒了原稿再說。」安妮表示,「四顆都給你——那樣應該就不會再痛了。等你安靜下來後,我再幫你換床單——你把床單尿溼了,一定很不舒服——我也會幫你換衣服。到時你一定餓了,我可以餵你喝點湯或少許沒塗奶油的吐司。不過得等你把原稿燒了再說,否則我啥也不會做,保羅。很抱歉。」
安妮用指節快速敲著原稿,發出三聲悶響——那裡面有十九萬字和他健康無恙時,傾力培育的五個人哪。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保羅越來越覺得它們可有可無。
他以為安妮會發脾氣,但安妮只是一陣輕笑,彷彿一切盡在意料之中。
「媽的,就是不要!」
好吧!把火柴給我!把噴燈給我!給我一桶固態汽油!要我在稿子上扔原子彈也行,你這個惡毒的臭婆娘!
「不行!」他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