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再次彎身去看她放在床尾的東西;保羅又聽到咚,木頭撞在某種金屬上的聲音,接著安妮轉回頭,再次木然地撥開頭髮。
她笑了笑。
「是啊,不過妳早就看見了,不是嗎?」
「當然了,你想吃藥嘛。我早該想到你會不擇手段去取藥,可是我脾氣一來,就會……你知道的。」她不安地咯咯笑幾聲,保羅沒跟著應應和,連微笑都省了。那回的痛不欲生,和播報員加油添醋的吶喊聲,他不忍多想。
「我發現你幾乎快康復了。
保羅開始咯咯地笑,他實在忍不住。
「謝謝你,安妮。」他趁精神還行時說道,但心裡卻想:妳可能錯看我啦,小姐——我的意思是,男人亂來的條件,在妳家全沒啦。斷腿斷腳地,如何到酒吧裡混啊,安妮小姐?至於嗑藥嘛,咱們這兒有波卡族的蜂神幫我注射哩。
是藍鑽牌火柴。他不知道安妮還在床尾擺些什麼,不過其中一項是藍鑽牌火柴。
到底怎麼回——?
「那時我才明白,即使外界沒有人起疑,我們之間還是有問題。我看著你,發現自己或許並不是唯一擅長保密的人。
「保羅。」
「先聽好消息。」他努力擠出一抹憨笑:「壞消息大概就是我們不玩了,嗯?我看妳不太喜歡那本書,嗯?太可惜了……我很努力了,寫得不難看,我正要開始……妳知道的……開始振筆疾書。」
「保羅?」
保羅點點頭,笑得更張狂,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擔憂……原來全都是白費,這實在太好笑了。
「有什麼好笑的,保羅?」
「連老娘都畫得比他強!他剛好進來,看到我在翻他的簿子,便大發雷霆,罵我偷看。我說我不認為看我自己房子裡的東西是在偷窺,我說他如果是藝術家,那老娘就是居禮夫人了。他開始大笑,他嘲笑我,所以我……我……」
保羅說:「我本來擔心髮夾會害我出不去……結果沒有。我甚至沒聽到它在裡頭響,理由很明顯,不是嗎?髮夾沒有作梗,是因為妳把它拿出來了。妳真會耍人哪,安妮。」
「妳就把他做了。」保羅說,聲音聽起來飄渺而蒼老。
「是啊,有一次我讀到,若想知道有沒有人去亂翻你的抽屜,可以用一種辦法,在每個抽屜黏一條極細的線,如果你回來發現線斷了,就知道為什麼了,因為有人到處亂翻。你瞧這辦法多簡單?」
安妮報以微笑說:「好消息是,你的車子不見了。我一直很擔心你的車,保羅,我知道得下場這樣的暴風雪才能把車解決掉,而且就算下了暴風雪,也未必能成事。春天的大雨把包莫若那個鳥人沖走了,不過車子比人重多了,對吧?即使像他那種天殺的爛鳥人,也不會比車子重,不過暴風雪加上一場大雨,就可以把車沖走了。你的車不見了,這就是好消息。」
他喃喃說了幾句不著邊際、滾開啦之類的囈語。
他應該又氣又難過吧,原來安妮早就知道了,幾乎從一開始就了然於心了……可是保羅卻只覺得如置身夢中,他渾身飄然,安妮說什麼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黎明將至,光線變得越來越強了。
「謝謝你,保羅……它很可愛對不和圖書
對?」
那不是夢裡的聲音,而是安妮的聲音。
他以為不久自己又會睡著——睡他最後的一覺——可惜沒有。他看到安妮把針筒收到裙子口袋裡,然後坐到床上……但不是她平時坐的地方;她坐在床尾。保羅看到安妮不動如山地向前彎著背,彷彿正在檢查某個東西。他聽見木頭落地聲,金屬撞擊聲,接著是一個先前在某處聽過的晃響聲。一會兒後,他認出那聲音了。拿住火柴,保羅。
她兩眼烏亮地望著保羅,臉色微微發白,保羅心想:包莫若看到妳,老二如果還翹得起來,一定跟燒掉旅館的管家一樣有病。
「我……嗯……我把他剩下的東西……都洗了……還有他的衣服。我知道該怎麼處理。外頭在下雪,是那年的第一場大雪,據說到了第二天早上,足足下了一呎厚。我把他的衣服放到塑膠袋裡,屍體用床單包好,等天黑後,一併帶到九號公路的窪地上。我從你撞車的地點往下一哩路,深入林子裡,然後把所有東西扔在那裡。你大概以為我會把他埋起來吧?我沒有,因為我知道雪會掩蓋住他,如果我把他放在乾掉的河床上,融化的春雪會將他沖走。我料得果然沒錯,只是我沒想到他會沖到那麼遠的地方。他們整整在他死後一年才發現屍體……而且遠在二十七哩外的地方。其實,如果他沒沖那麼遠,或許還好些,因為保護區那邊常有人健行賞鳥,這邊的森林,遊人就少多了。」
「那晚我把你的藥換成效力更強的藥,等確定連手榴彈都轟不醒你後,我到地窖架子上取來工具箱,拆下門上的鎖,瞧我找到什麼!」
「免得我看見。」
保羅暗忖:我敢打賭她一開始就知道了,迴避現實?迴避現實的人不是妳,安妮,從來不是妳。不過我已經逃避得夠久了。
她懷疑地狠狠瞪他一眼……然後放鬆下來,笑道:「我帶了一份禮物給你,保羅。」她聲音極柔,保羅還來不及問她是什麼禮物——也不確定他會想要——安妮已自顧自地往下說了:「路上結好多冰啊,我有兩次差點翻出去……第二次的時候,車子一路打滑繞圈,而且還往下坡衝!」安妮開心地大笑,說:「後來我陷在雪堆裡——大概是午夜的時候——不過優斯迪公共部門的清路人員過來救我脫險了。」
「包莫若想搭便車,背上揹了個大背包,自稱是藝術家。後來我發現他啥也不是,只是個嬉皮兼嗑毒鬼的爛鳥人,過去兩個月都在艾提斯公園的餐廳裡當洗碗工。我告訴他我在塞溫德有房子,他說那真是太巧了,他也正要去塞溫德。他說他接了紐約某雜誌的工作,要去那邊畫老旅館的素描,他的作品會跟雜誌正在撰擬中的文章一同刊登,那是一間叫『眺望』的知名老旅館,十年前被管家放火燒毀了,鎮上的人都說那管家瘋了。算了,反正管家都死了。
「去他的優斯迪公共部門。」保羅說,聲音卻含糊得厲害——居阿答喔茲地缸阿不不。
「是啊,安妮。」保羅一直在聽,但他最想做的,是離開這層罩著他的光霧。
「啊,好啦!」安妮用一種https://www.hetubook.com.com勝利者的姿態說:「保羅,我看到你……那對藍眼睛,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的藍眼睛有多漂亮?不過我想其他女人一定跟你說過——那些比我漂亮,比我熱情大膽的女生。」
「你記得我第一次離開的時候嗎?就是在我們無聊地為紙張的事吵架的那一次?」
「我把你帶回來,不只是因為巧合……而更像是上帝在保佑。」
「一開始我還不太確定,噢,我看到客廳小茶几上有幾個小雕像挪動過,可是我還以為是自己弄的——有時我真的忘性很大。我猜也許你從房間出來過,但又覺得不會吧,不可能的,他受傷那麼重,何況我又把門鎖住了。我甚至檢查鑰匙是否還在裙子口袋裡。鑰匙還在呀,接著我想起你當時確實在輪椅上,所以說不定……
「從公路過來的兩哩路是最後一段難開的路段,你知道那是九號公路吧,就是你撞車的那條路。他們也把那段路清得差不多了,我在你出事的地點停下來找你的車。我若看到車子,會知道怎麼處理,車子如果還在,警方就會展開調查,而我一定是他們第一個盤問的對象,原因我想你已經知道了。」
她頓一下,重重呼氣,但還不到喘的地步。她死瞪著保羅,似乎在威脅他別頂嘴,你敢!
安妮回來,悄悄在夜裡回來想將我殺掉。針筒或蜂刺都一樣,床下的刀子也行。現在我不過是安妮那成果斐然、殺人如麻的簿子裡的新數字。藥的麻醉效果開始發作了,保羅好笑地想:我這個《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說得真爛。
想到快要死了,保羅並不害怕,反而有種解脫的喜悅。
保羅完全錯亂了,安妮站在陰影裡,彷彿不曾離開過,她穿著毛料裙子和醜陋的毛衣;保羅看到她手裡的針筒,知道剛才不是蜂螫,而是安妮在幫他打針。操他媽的——不管蜂螫還是挨針,反正都一樣,他栽在女神手裡了。可是安妮打的是——?
「妳去繳稅那天,我又開了一次門,因為輪椅——幾乎大得過不了門——留下了刮痕,我想把痕跡擦掉。」
「記得,安妮。」
「可是你會願意留下來嗎?」她回到話題上。「我必須問自己這個問題,我雖然很想迴避事實,但我知道答案——即使在看見門邊的車痕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她指著門框說。
安妮從裙袋裡拿出一個小小黑黑的東西,放到保羅發麻的手裡。保羅把東西湊到面前認真地看著,那是一片彎曲的髮夾。
「誰是……」心底的警鐘響起來了。包莫若……他知道那名字,卻想不起來是怎麼知道的。他想起來了,包莫若,死掉的安德魯.包莫若,二十三歲,紐約冷流港人,陳屍於桂德野生動物保護區,天曉得死日是啥時候。
她不安地對著牆壁發笑。「嗯,好像是吧,我記不清了,只記得他死後,我幫他洗澡。」
安妮轉身對他微微一笑,不管之前發生什麼事,她那種毀滅式的沮喪已經消失了。安妮孩子氣地將一束半髒半亮的頭髮撥到耳後,看起來極端怪異。
安妮如夢似幻地笑著——就像看到華麗的空中城堡一樣——接著笑和_圖_書容消失了,安妮又回到正題上。
「我讓包莫若住我家。
「我從艾提斯公園回來時順路載他一程。我去看陶瓷展,我很喜歡小的陶瓷製雕像。」
「後來我發現他根本沒接畫旅館的工作,只是自己想畫,並希望能把作品賣掉而已。他連雜誌要不要報導旅館都不確定。我很快就發現了!我弄清楚後,跑去看他的素描本,我覺得我有權利看,畢竟他都吃我的睡我的。結果整本素描本裡只有八、九張畫,而且畫得醜斃了。」
至少她的手法很溫和……很……
保羅勉強張開眼睛,沒錯,是她。保羅嚇了一大跳,但驚恐的感覺像水一樣,又從半堵的排水管流掉了。
我比妳更早料到這點,安妮。保羅心想,我三個星期前就想過這個問題了。
「我們是情侶。」
「所以我就回來啦,我在路上想了很久,既然你的車不見了,那麼你真的可以留下來,完成我的書。我本來一直不確定要留你,我沒說是因為不想惹你生氣。我知道你一生氣,東西就寫不好。這話聽似無情,其實不然,親愛的。你要知道,一開始我只是愛上你的創作才華,因為我只擁有你的那一部分——至於你其他部分,我完全沒有概念,而且我覺得說不定你本人滿討人厭的。我又不是笨蛋,我看過一些所謂『名作家』的消息,知道他們常常很惹人厭。你看嘛,費茲傑羅、海明威和那個密西西比來的老粗——福克納之類的傢伙——那些人雖然得了普立茲獎之類的玩意兒,但還是一票爛醉如泥的鳥人。其他人也一樣——不寫精采故事時,還不是吃喝嫖賭嗑藥樣樣來,天知道他們還幹了什麼事。
「哪一點像上帝在保佑,安妮?」他勉強問道。
她又陷入安妮.維克斯特有的狂亂裡了,保羅知道自己應該試著說點什麼,至少暫時引開她的注意,可是他的嘴巴似乎黏住了,發揮不出半點作用。
保羅瞪著安妮,心中恐怖莫名。他想像那個畫面——包莫若的裸屍像麵糰似地漂在浴缸裡,頭歪靠在瓷缸邊,死不瞑目地瞪著天花板……
妳知道嗎,安妮?妳知道嗎?我覺得那些混帳話滿貼近事實的。
「你的車現在就是在那兒,保羅——在九號公路和桂德野生動物保護區之間的森林裡。車在林子內,從路上看不到,我的吉普車上有聚光燈,光線很強,可是窪地到森林間的那段路,什麼東西也沒有。我想等水稍退後,我再走進去檢查看看,很安全,我滿確定的。也許等兩年或五年七年後,才會有獵人發現車子吧,到時車都鏽了,花栗鼠也在座椅上築巢了,你也早寫完我的書,回到紐約或洛城,或你想去的地方,而我則在這裡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也許咱們偶爾還通個信哩。」
「兩天後,就在我決定不去管它時,我去送下午的藥給你。當時你還在午睡,我去轉門把,可是門把卡住幾秒鐘——就像上了鎖一樣——然後又開了,我聽見鎖裡有個東西在響。後來你開始翻身,所以我跟平時一樣餵你藥,假裝並未起疑。我很能裝的,保羅。那天下午,當我扶你上輪椅時,覺得自己就像去大馬士革途中的
和_圖_書聖保羅一樣,豁然醒悟。我的眼睛頓時亮了,我發現你的氣色紅潤多了,看見你在移動雙腿。以前你因為痛,根本不太敢動,現在你卻挪動著腿,而且你的手臂也變壯了。
她幫我注射什麼都無所謂,就像小說最後一頁寫的一樣——全書完。
「對。」他不需要否認。
半髒半亮噢天啊你得記住這點其實這還不算糟噢天啊我現在已經神智不清了所有過去的事都是為了鋪陳這一刻嘿寶貝這兒有針筒去他媽的我完蛋了可是這玩意兒帶了個超級大浪頭過來這個——
接著她似乎稍稍恢復自制了,繼續用平靜的聲音說:
安妮的臉皺成包子,一副學豬叫的樣子。
「我非殺他不可。」安妮咬牙說:「你大概不知道,警方可以憑著一根纖維,或某人指甲片下的汙泥,甚至是屍體頭髮裡的灰塵找到重大的線索!你不懂,但我在醫院工作了一輩子,我曉得!真的!我了解法醫在幹嘛!」
房間光線看起來不再那麼暗了,反而泛著極為純淨而魅惑的魔力;這種光,令保羅想像默默佇立於高地湖邊,在青霧中陳隱泛光的起重機;想到突立在高地草原嫩草間的雲母石,在陽光下泛著彩色玻璃般的光芒;想像小精靈在沾滿露水的常春藤新葉間,忙碌地穿進穿出……
「我可沒那麼笨。我看到那些紙盒,我覺得跟客廳茶几上的雕像一樣,也被人翻過了,我相當確定其中一個本來放在下面的盒子搬到上面了,不過我還是沒辦法百分之百確定。說不定是我在……在想別的事的時候……自己把盒子放上去的。
她挪動雙腳,床腳再次傳出木頭撞擊聲。
「我注意到了。」保羅說。他的聲音彷彿來自九重天外,柯克船長(Captain Kirk)!天界有聲音傳來,他想,然後低聲咯咯發笑。他心底深處——那個藥效無法攻克的地方——試圖警告他住口,別再亂笑了,可是有啥關係?反正安妮都知道了,她當然知道——咱們的波卡族蜂神無事不曉。「我尤其喜歡那個冰塊上的企鵝。」
「你想先聽哪樣,保羅?」她問:「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在我從鎖孔裡找到自己的髮夾後嗎?」她自顧自地笑說:「我他媽的還能沒看到嗎?」
恐懼再次襲上心頭,復又散去。保羅只是微感詫異,並好奇安妮是從哪兒回來的,以及為什麼要這個時候回來。他試著抬手,只抬起一點……只有一點點,然後又頹然地落回被單上了,他的手臂有如千斤重。
「線?」他虛弱地問。
「那很好,安妮。」保羅的喉頭乾澀。
「你撞車的地方,正是包莫若那混蛋的棄屍地點,就是自稱藝術家的那個傢伙。」她不屑地揮揮掌,挪動雙腳,其中一隻腳踢到她放在地上的東西,發出木頭的撞擊聲。
保羅的嘴咧得更開了,他心想,再笑下去,兩邊嘴角就咧在後頭黏到一塊兒了,然後可以打個愛之結,把他則天吃的豆子一併噁出來,說不定會掉在床邊的便盆裡。保羅心底的警鈴已經解除了,雖然藥效還沒到達那裡,安妮喜歡他的書,和圖書那表示她不是要來殺他的嘍?除非保羅錯判安妮,否則安妮應該還有更狠的招數沒使出來。
「他們出來抓我了,他們全都是!你以為他們會聽我解釋嗎?你覺得會嗎?會嗎?!噢,才不會!他們會亂派我不是,說是我想釣他,結果遭他嘲笑,就把他殺了!他們也許會說那類的混帳話!」
「這一帶的鳥人為了打擊我或抹黑我,什麼鬼話都說得出口。」
她責怪地看著保羅說:「我愛死這部作品了,保羅。我跟你說過,我從不說謊。我愛極了這本書,所以我決定等你寫完再看。很抱歉我叫你自己填n,可是……那樣好像在偷窺。」
「可是,」她用回到重點的語氣說:「我們剛剛在談你的車。我有一些雪胎,保羅,我在山上還放了一組車胎的雪鍊。昨天下午我覺得好多了——我在開懷地大部分時間都跪著祈禱,然後跟以前一樣聽見上帝的回覆,答案通常都很簡單。你向上帝祈禱,祂將以千倍報償於你,因此我在雪胎上套上雪鍊,慢慢開回這裡。山路不好開,雖然有雪胎和雪鍊,我還是可能發生意外。我也知道在蜿蜒的山路上發生意外通常會很嚴重,但我心裡很平靜,因為在上主的旨意下,我覺得非常安心。」
「我在簿子上用了那個辦法——但我不是用細線,而是用自己的頭髮,我把頭髮綁在簿子上三個不同的地方,今早我回來時——當時很早,所以我像小老鼠一樣地溜進來,免得吵醒你——三條頭髮都斷了,我就知道你偷看我的簿子了。」她頓一下,笑了笑。對安妮來說,這是一種很撒嬌的笑,但保羅卻有說不出的反感。「我其實並不訝異,我早知道你偷溜出房間了,那就是我要說的壞消息,我老早就知道了,保羅。」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夢見書裡的畫面,以為那片漆黑是波斯卡族蜂神巨大石雕後面的洞穴。而那刺痛感則是蜜蜂——
「當了十年護士,你會知道澄清疑慮的重要。所以我去查看放在樓下浴室的東西——大部分都是我在工作期間帶回家的樣品;你真該看看醫院裡有多少藥呀,保羅!所以我會不時拿一點……嗯……拿一些多餘的藥……而且我不是唯一這麼做的人。不過我知道絕不能拿以嗎啡為主的藥物。醫院把那種藥鎖起來了,而且會清點、做記錄,如果他們發現護士偷拿——他們是這麼說的——就會一直監視到有十足把握,然後突然出手干預!」安妮重重捶著手,「那些護士就被砍頭啦,大部分人再也無法戴回護士的白帽了。
知道啦,我知道妳會怎樣,妳會全豁出去。保羅心想。
「可是你跟他們不同,相處一陣子後,我才了解保羅.薛頓的另一面,我希望你不介意我這麼說,不過我也漸漸愛上他那另一面了。」
「好啦,保羅。」安妮用保羅熟知的正經聲調說:「你就不必害羞了,我知道你曉得包莫若是誰,因為我知道你看過我的剪貼簿了,我其實滿希望你去讀的,要不然我幹嘛把簿子丟在那裡?我得掌握——掌握每件事。果然沒錯,線斷了。」
噢媽呀,妳已經嗑到茫了,保羅心想,然後輕聲地咯咯笑起來。
「那是你第一次離開房間,對吧?」
「沒錯。」她說著淡淡一笑:「我是很會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