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保羅
四十二

安妮在地上打滾哀號,一道火焰從她左臂和身側之間竄起,安妮慘叫呼號,保羅聞到炸肉和油脂燃燒的味道。
「噢,天啊,不要!」安妮尖叫:「你怎麼可以燒苦兒!怎麼可以是苦兒!不能是她!不行!不行!」
「不能燒苦兒!」安妮哀號著:「你不可以把苦兒燒掉,你這個天殺的混蛋,你不可以燒苦兒!」
安妮煞住腳,倒抽口氣,將原先的話一起吞掉。保羅坐在輪椅上,前面圍著大疊稿紙和老舊的皇家打字機。他故意將首頁轉過去,讓安妮看清上面的字:
「希望這瓶——」
安妮朝他逼近,一步、兩步,接著絆到打字機,這回安妮跌倒時,頭扭成一個角度,保羅看到安妮以疑惑而嚇人的表情看著他,彷彿在問:出了什麼事,保羅?我剛不是才拿香檳給你嗎?
「保羅?」她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做什麼?」
火柴繼續燒,熱氣在他指尖繞動,保羅將火柴一丟。他愣了一下,以為火柴熄了,接著淡藍色的火苗轟地一聲燃過首頁,往兩側竄去,舔著紙堆邊https://www.hetubook.com•com飽滿的燃液,然後化成豔黃的烈焰。
「保羅,不要!」安妮尖叫道,聲音充滿痛苦。她伸出手,香檳掉在地上,像魚雷一樣地炸開了。泡沫到處橫流,「不行!不行!求求你不要——」
「放開我!」
安妮發出奇怪的悶哼,她用力一抽,終於將保羅掙開了。安妮拚命掙扎,趴跪在地,用手去抓燒黑且腫得嚇人的喉嚨,她的毛衣除了領口還在,已燒得差不多了。她的腹部和橫隔膜上盡是水泡,露在嘴邊的那團紙上還滴著香檳汁。
「這是妳要的書,安妮,怎麼樣,還喜歡嗎?是首版喔,是安妮.維克斯版喔,妳喜歡嗎?吞啊,安妮,用力吸,快吃下去,乖乖喔,把妳的書全吃下去。」
保羅一把抓起紙,火焰從他指縫間擠出來,他聞到安妮身上散放的焦味、肉味、汗味、恨意與狂亂。
噢我的天噢保羅你看你做了什麼?」她伸出手蹣跚地往前走。紙堆不再只是燃燒而已和圖書,而是吐著熊熊的火焰。打字架的灰色邊緣開始變黑,打火機油在底下積聚成灘,淡藍色的火舌從字鍵之間冒出來。保羅感到臉頰燙熱,皮膚都緊繃起來了。
安妮的左邊頭部撞在打字機角上,她像一袋掉落的磚塊,重重擊落在地板上,震得房子都跟著搖晃起來了。
保羅.薛頓 著

他猛力塞進第三團、第四團,以及還在燃燒的第五團紙;保羅一邊用布滿水泡的右手掌把火撲熄,一邊奮力塞著。
安妮奮力想推開保羅,保羅死壓住不放,那姿勢就像一名意圖強|暴女人的男人,他的臉幾乎貼在安妮的臉上;他的右手四處探索,他很清楚自己要找什麼。
安妮滾過身,掙扎著跪起來。這時大部分稿紙都掉到地上了,不是還在燒,就是嘶嘶有聲地泡在香檳酒裡,安妮手裡還緊握著一部分稿子,那些稿子也還在燒。她的開襟毛衣也在燃燒,保羅看見她前臂上插著一些綠色玻璃碎片,還有一片更大的碎片像印第安人的斧頭一www•hetubook•com•com樣,嵌在她的右臉頰上。
「啊!」那不是尖叫,而是一聲駭人的呻|吟。安妮往前一倒,壓在一堆燃燒的紙上。
「可惜妳永遠讀不到了。」保羅說著衝她一笑。幾個月來,這是他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他笑得燦爛而真誠。「我不想跟妳客套了,我必須承認,這本書豈只是好看而已,簡直是精采絕倫啊,安妮。」
接著她跟保羅預料的一樣,一把抓起燃燒的草稿轉身打算衝進浴室,把紙泡到浴釭裡。
保羅腫脹的手在稿紙上方晃動,他用拇指和食指掐著燃燒的火柴。
安妮站在門口,捧著一瓶用毛巾包好的香檳。她先是大吃一驚,隨即回神過來。
她的臉上映著火光,「想許願嗎,安妮?」保羅對她咆哮:「想許個願嗎,妳這個混蛋?」
「寫完了。」他說:「而且寫得很棒,安妮。妳說得對,這是最棒的一部苦兒,或許也是我最好的一部作品。現在我想在書上玩一點把戲,這把戲很好玩,我是跟妳學的。」
他找到一把炭熱的紙。
小小的藍火球像小精靈https://m•hetubook.com.com似地在保羅拿來當書桌用的板子上跳動,保羅大口喘著氣,每口氣都像熱鐵一樣燙進他喉嚨,他撥開板子站起來,搖搖晃晃地用左腳撐立。
苦兒還魂記
安妮一轉身,保羅便掄起打字機舉在頭上,顧不了火燙的打字機將他腫大的右手燙出水泡。打字機的底盤不斷掉出藍色的小火球,保羅不管,他的動作扯得背部奇痛,他也不理。保羅痛苦但聚精凝神地奮力往前一擲,打字機從手中飛脫而出,正中安妮厚實的背脊。

「馬嗚!馬克!馬克!」安妮嘎嘎地叫著。她勉強站起來,一邊扒抓自己的喉嚨。保羅將身體往後蹭,兩腿歪在前面,戒慎恐懼地看著安妮。「嗯哼?杜葛?馬嗚!」
「放開我!」
「這是妳要的書,安妮。」保羅喘道,又抓起一大把紙,這團已經熄了,上面滴著溼酸的酒汁。壓在底下的安妮又掙又扭,保羅左膝上的鹽丘撞在地上,痛得他呼爹喊娘,可是他還是固守在安妮上方。老子要強|暴妳,安妮,我要強|暴妳,因hetubook•com.com為我只幹得出最下流的事,妳好好吸老子的書吧,吸老子的書,吸到妳他媽的噎死為止。他奮力握拳將溼掉的紙張揉成團,然後塞進安妮嘴裡,把最初那團半焦的紙再往裡推。
四周的火焰慢慢熄了,但保羅還是能感受到熱氣從身體下那團扭動掙扎的肉團襲上來,他知道安妮的毛衣和胸罩至少還有一部分焦黏在她身上,他一點也不同情她。
「放開我!」她尖聲大叫,嘴張大如盆,保羅突然面對著女神深邃如洞的血盆大口。「放開我,你這個天殺的鳥——」
「我要宰了你,你這個滿嘴謊言、禽獸不如的東西。」說著安妮向他爬來,她爬了三「步」,又倒臥在打字機上了。她掙扎著扭到旁邊,保羅縱身撲到她身上。即使隔了安妮這一身肥肉,保羅還是可以感覺到底下尖利的打字機。安妮像貓一樣地哭號、像貓一樣地扭動,也像貓一樣地想從保羅身體下鑽爬出來。
保羅把筆記紙、打字紙和燒黑的半透明紙一股腦全塞進那個尖叫的大嘴裡,他看到安妮怒火熊熊的眼睛突然睜得更大了,裡面盡是驚愕、恐懼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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