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皮德蒙特
非比尋常的過程

「有可能。但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這些人死的時候並無痛苦。也就是說,他們的手抓著胸口是因為……」
「我希望他能夠!」史東說。
「我們甚麼也沒做……」
他們的注意力繼而轉向迪克。史東走過去,搖了他幾下,屍體便從椅子上直挺挺地倒在地板上。
伯頓說:「幫我把他翻過來!」他們一起把屍體翻成仰面朝天後,伯頓把刀子深深地切入屍體的大腿正中,一直切至股動脈和股靜脈,但仍然不流血,當他們切至有如男人的手指頭般粗細的動脈時,血凝結成一種堅硬的紅色塊狀物。
伯頓這才恍然大悟。他驚訝得想搔頭皮,但頭被塑膠頭盔罩住了。
伯頓注意到迪克的雙肘,頓時激動起來。他朝屍體俯下身子。「過來!」他對史東說。「幫忙一下!」
「那孩子也選擇了一種離奇的方法。」伯頓說。
「也許這種病菌具有分級免疫性。」伯頓說。「有些人比別人更敏感。有些人至少進行了短暫的防衛。」
「他可能問過甚麼人。」史東說罷,嘆了口氣。「不管怎樣,他知道了。還有其他四十九個人也知道了。」他彎下腰,將衛星的三角形艙口合上。「你有裝得下它的東西嗎?」
史東停下來,看著蕭恩的臉,很明顯的,蕭恩在死神降臨之際,曾掙扎著撲到方向盤上。他的臉上橫著一條長長的弧形傷疤,鼻梁碎塌了,皮膚也裂開了。
「可能吧!」史東說。「我想你說的也許對。」他努力地想把蕭恩僵硬的屍體從方向盤後拖出軍車。「讓我們來找那該死的衛星!」他說。「這倒真的使我有些擔心了。」
他搖搖頭。「我們來檢查一下其他房子!」
伯頓解開襁褓,看看尿片。「是男孩。該換尿片了,還要吃奶。」他環視屋內。「廚房裡可能有奶粉……」
「小心點!」曼契克說。「這條線路是開放的。」
「在我們把這個孩子帶離這兒之前,不可對他有任何行動。進食也許是疾病過程中的一個環節;也許受傷不嚴重或沒有迅速死亡的人就是那些近來沒有吃東西的人。這孩子所吃的食物可能含有某種預防性物質。可能……」他停住話頭。「但不管怎樣,我們都不能冒這個險。我們必須等待,必須把他送到一個可控制的環境裡。」
迪克就在那兒。他的身材矮胖,頭髮花白。他坐在書桌前,桌面上放著幾本教科書。牆邊擺著瓶子、注射器、全家福照片,還有幾張男人們穿著軍服的照片。其中一張是一群笑得很開心的士兵;潦草的字體寫著: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哭聲。
「對,我認為是這樣。」
「他是誰?」
「我們將割開最表皮的主動脈和主靜脈。」他說。
「你撒謊!」他喊道,雙眼圓睜。「你在騙我!你們不是人,只不過裝扮成人的模樣。你知道我是個病人,以為能瞞騙我。我是個病人。我在流血,我知道。我得了這個……這個……這個……」
事實上,他們只知道兩件事。第一,災難顯然是由斯古普七號著陸引起的。第二,鎮上居民是暴斃的。如果這是從衛星帶回來的疾病,那麼在醫學史上尚無前例。
「他還活著?」
「不明白甚麼?」伯頓說。
「不!」史東說。「我們聽見一些聲音,那是千真萬確的。」
「為甚麼不可以?」
當他盯著穿著塑膠防護服的史東時,嚇得渾身打顫。史東心裡想,我們在他眼裡一定很奇怪,就像火星來客,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史東皺著眉。「這需要一段時間。」他說。「不管是甚麼原因使他這樣做,都需要時間。我們顯然把這兒發生的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不是人人都是瞬間死亡的。有的死在家裡,有的跑到外面大街上。面前的這個孩子……」
「不可思議!」史東說。「沒人會那樣自殺。」
「只有一種毒素能引起嗎?」
錄音和圖書帶繼續轉動,但沒有聲音。
他們倆奔跑過去。
對史東來說,在皮德蒙特所發生的是一個謎,激發著他去揭開謎底。他相信小鎮能夠向他揭示有關疾病的性質、過程和結果的一切秘密。這只不過是個如何以適當的方法歸納事實的問題。
「我們的漫遊者。幫我把他扶起來!」
迪克目光茫然地凝視著房裡一角,他兩眼圓睜、遺容安詳。
「真奇怪!」
哭聲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非常大,是絕望的嚎啕。
史東拆信朗讀:「世界末日即將到來,陸地和海洋將要裂開,人類將毀滅。求主憐憫我的靈魂,憐憫那些慈悲待我的靈魂。其他人統統下地獄吧!阿門。」
「可能肚子餓了。」伯頓說。
他赤著腳,踉踉蹌蹌地朝史東走來。他的胸脯在長睡袍下面急劇地起伏著。

「沒有!我們沒有!」
史東搖搖頭。「沒關係。我獲得的東西比我們希望發現的更有價值。我們找到一個生還者。」
「你瞧瞧這傷口!」
「不要傷害我……」
史東和伯頓用電動絞車吊起失去知覺的傑克遜,然後又放下絞車吊起太空艙。最後二人慢慢地爬著繩梯返回機艙。
「多麼奇特的發現!」伯頓說。他掃視屋內一遍,發現了一個用來消毒儀器的高壓蒸氣滅菌器,伯頓把它打開後,便卸下一把解剖刀。他在上面裝一把刀片——他非常小心,以免割破身上的密封防護服——然後轉向屍體。
羅伊一人獨居。從他那滿是油漬的工作服,史東和伯頓推測他經營一家加油站。跡象顯示羅伊是在浴缸裡注滿了水後跪倒,把頭埋進水裡,直到死去。當他們發現他時,他的屍體已僵硬,浸在水中;屍體周圍沒有其他人,羅伊也沒有掙扎的跡象。
「傑克遜。彼得.傑克遜。長官,請不要傷害我。」
「你是誰?」
史東嘗試發動軍車,過了一會兒說:「這是怎麼回事?電池雖然電量很低,但應該還是夠用的……」
史東往後退了一步。「你來看看。」
「我們走過頭了。掉頭!」
有這麼一個家庭。男主人、他的妻子以及他們的小女兒,一家三口圍坐在餐桌前,看來非常輕鬆愉快,但誰也沒來得及推開椅子從桌邊站起來。他們僵硬了,但仍保持著和睦家庭的模樣,相互微笑著,桌上放著的杯盤碗碟其上的食物已經腐敗,還有蒼蠅。史東注意到在屋裡嗡嗡叫的蒼蠅。他想,他必須記住這幾隻蒼蠅。
「我們不會傷害你。」史東重複道。
「我知道。你能下達指令七─十二嗎?」
他們二人良久不發一言,只是佇立街頭,打量著四周,任由風兒吹動他們過於肥大的防護服。史東終於說話了:「他們為甚麼都在室外,在大街上?如果病魔是晚上到來的,大多數人應該死在屋裡才對。」
「那好。」曼契克說。「我將接通那個指令。」
「你不覺得這種自殺方法很奇怪嗎?」
在皮德蒙特發生了已知的人類與安德羅米達品系的首次接觸後僅僅十二小時,伯頓和史東就抵達了鎮。幾星期後,他倆在匯報會上詳細而生動地描述了所見到的一切。
「不行!」史東說。「我們不能餵他!」
他們兩人面面相覷。他們痛苦地知道眼下不少事仍有待了解、處理。這個小鎮遇上大浩劫,他們必須盡力解開這個謎,但他們沒有一點線索,無從入手。
「真是令人意外。」伯頓說。
飛行員接通了范登堡基地的無線電,讓史東得以和曼契克通話。
他們沒有脫下防護服,而是換上了第二瓶氧氣,以供他們再呼吸兩小時。這瓶氧氣足以維持至返回野火計畫的總部。
「非常乾淨。」伯頓說。「事實上,乾淨得出奇,幾乎沒流血……」
「那我們去找衛星吧!這是我們的首要任務。找到後再操心……」
「這雜種打開的。」史東說。「大笨蛋!」
「像那樣在臉上的傷疤,」伯頓說。「毛細管斷了、骨頭粉碎、頭皮靜脈破裂——按理該血www•hetubook.com.com流如注。」
「蕭恩。」
伯頓又切開另一個切口,這次切入胸部。他撥露出肋骨,然後想在迪克醫生的辦公室裡找到一把非常鋒利的刀。他需要一把骨鑿,但卻找不到,他只好拿起那把用來撬開太空艙的鑿子。伯頓用鑿子打斷了迪克的幾根肋骨,露出肺和心臟,但屍體仍然不流血。
「如果死得很快,他們便來不及抽搐。」
「我想從理論上說是可以的,但實際上,世上沒有一種毒素……」
「哪一條?」
他們趕緊跑到屋外。

史東點點頭。
伯頓又從繩梯上爬下來。
「把他的衣服脫下來!」
「另一方面我希望沒有。」史東輕聲說道。
「動脈。手腕上的動脈。」
阿諾德的身旁放著一架錄音機,他的左手擱在上面。伯頓一臉疑惑地看著史東,然後按下了放音鍵。
「噢!」伯頓說。「迪克顯然沒有逃出去……」
「不像。如果是冠狀動脈栓塞,他們的面部應該呈扭曲狀——那是非常痛苦的,與肺栓塞相似。」
「可能他們很匆忙。」
「對。」史東說。「我認為你說得對!」
就在前面右邊相隔兩幢房子的地方。一男一女抓著胸口,躺在屋外的人行道上,史東和伯頓繞過屍體跑進屋裡,哭聲更大,充斥了空蕩蕩的屋子。
「是你們……做的……」
伯頓關掉錄音機。「瘋了!」他說。「完全瘋了,鬼話連篇!」
「因為他們呼吸困難。」史東說。
嬰兒停止哭泣,他把手指伸進嘴裡吮吸著,一臉疑惑地看著伯頓。當他知道不會有食物時,便又開始哭了起來。
突然,他感到不止自己一個人站在大街上,他轉頭看見身後站著一個男人。
兩人走出軍車,朝屋子走去。前門敞開著,在微風中搖得砰砰直響。他們走進客廳,發現裡面空蕩蕩的。他們向右一轉,走進醫生的辦公室。
「冠狀動脈栓塞?」史東說。
「汽油怎麼樣?」伯頓說。
「嗯,」史東說。「有一份近距離探測天體的報告,還有拍下這兒倖存者的幻燈片。一個穿白衣服的男人。」
「有些人在瞬間死亡,有些人……不知不覺地瘋了。」
「一座死城。我們擁有充分的證據證明這裡歷經了一種異乎尋常的過程。」
「你們傷害了其他人……」
史東在地面等著,他佇立在風和塵霧中守著衛星,耳朵聽著直升機的轟鳴聲。
他們匆匆地拾級而上,來到臥室。裡面有一張大大的雙人床,床上亂糟糟的。此外,有一座梳妝台、一個穿衣鏡和一個衣櫥。
伯頓欲言又止。
「你們發現了甚麼?」曼契克說。
太陽依然低低地掛在天空;陽光陰冷慘淡,長長的影子投在結了一層薄冰的地面上。他們所站的位置可看見大街上一幢幢灰濛濛的、被風雨剝蝕了的木質樓房,但他們首先注意到的是沉寂。小鎮如死了一般的寂靜,只有微風低低嗚咽著吹過空空如也的房屋。屍橫遍野,或成堆、或凌亂地倒在地上,全都是驚訝的姿勢。
「你叫甚麼名字?」
伯頓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切開心臟,切進左心室。
史東點頭同意。
「真糟糕!」伯頓說。「他無法告訴我們發生了甚麼事。」
「是的,現在。」
史東看著那些屍體,注意到很多人都用手按住胸部,有的平放著,有的呈抓撓狀。
「不可思議!」
最後,他們把車停在一幢簡樸的木造平房前面。一塊招牌在風中搖晃,發出嘎吱聲,上面寫著:迪克醫生。
「我們不會傷害你。」史東說。「你叫甚麼名字?」
「整個血管系統?五夸脫的血?不!」伯頓一屁股坐進醫生的椅子裡,凝視著剛剛割開的屍體。「像這種事,我從來沒聽說過。有一種情況叫和圖書做瀰散性血管內凝血,但極為罕見,需要種種特殊條件才能引發這種現象。」
「你們找到了衛星?」
錄音機傳來顫抖且急躁的聲音。
「傑克遜先生……」
「怪不得那些人都沒有流血。」
他步履蹣跚,然後彎下身子,捂著胃部,痛得縮作一團。
左心室滿是紅色的海綿狀物質,沒有一點液態血。
伯頓走到屋子的另一端。史東在一間小臥室裡,俯身看著床上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那顯然是小男孩的房間:牆上貼滿了色彩鮮艷的海報,一邊的架子上放著幾架模型飛機。
伯頓點點頭。「可能我們看到的是窒息死亡。迅速、無痛苦,幾乎是瞬間窒息。但我懷疑,如果一個人呼吸困難的話,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解開衣服,特別是脖子和胸口部位的衣服。你瞧那邊那個男人,他繫著一條領帶,卻沒有碰過領帶。還有那個女人,衣領扣得緊緊的。」
伯頓爬進後車廂,打開電子測向設備,天線旋轉起來。他聽見衛星微弱的嘟嘟聲。
史東把軍車上檔,引擎便隆隆作響地開動了,軍車彎來拐去地繞著街道上的屍體行去。嘟嘟聲漸漸大起來,愈來愈響亮。史東和伯頓沿著大街駛下去,經過加油站和百貨公司。嘟嘟聲突然減弱了。
「從這兒開始?」
「他們都死了。」
這時,他們看見了衛星。
最初這聲音像是風聲,高而細,細而尖,再側耳傾聽,他們先是迷惑,繼而驚訝。哭聲持續不斷,間或被短促的、劇烈的咳嗽聲打斷。
他們等待著。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好幾分鐘。伯頓朝大街上望去,看看房屋,又看看停在街道另一頭,迪克醫生家門前的那輛軍車。
「我是這樣懷疑,」史東說。「因為如果有些人比其他人活得較長久——長到足以錄音留言,或者考慮上吊——那麼你就得問問自己是否有人活得更久,這小鎮裡是否有可能仍然有存活的人。」
「難道我們的聽覺有問題?」伯頓說。
史東拿起斯古普七號人造衛星,把它送到外面的軍車上。他回來時說道:「我們最好搜查一下房子。」
伯頓愈看愈驚訝。沒有一具屍體流下一滴血。他不知為甚麼他們先前沒有留意這一點。
萬籟俱寂——沒有住宅區常聽見的汽車引擎聲,沒有狗吠聲,也沒有孩子的笑鬧聲。
「至少現在還有口氣。」
「都凝結成固體了。」伯頓說。「毫無疑問。」
「不要傷害我……我不像其他人……」
阿諾德——一名已是花甲之年的男人,僵直地坐在客廳的椅子中,身穿一套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軍服。他在第一次大戰時曾當過上尉,這次在他死亡之前,又得以當上上尉一陣子,然後用一把點四五柯特自動手槍射進右邊太陽穴,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史東和伯頓發現他時,屋子裡沒有血跡;他的屍體看起來幾近滑稽可笑——頭上有一個清潔乾爽的洞,人卻端坐在那兒。
「對,」史東說。「應該流很多血。再看看其他屍體,甚至連兀鷹啄食過的部位也沒有流血。」
「你認為他還活著?」
伯頓拿出一個摺疊得整齊的塑膠袋,把它攤開。他們一起把塑膠袋套在衛星上,然後緊緊密封好袋口。
「你是誰?」史東問他。但他知道:他就是照片上的那個男人,被飛機拍攝下來的那個人。
「知不知道甚麼東西會使人體的血液凝結?」
引擎開始運作了。史東咧嘴笑道:「我們走!」
史東費了些許功夫才找到倒車檔,然後他們折回頭,隨著聲音的強度追蹤衛星的位置。十五分鐘後,他們才發現嘟嘟聲發自北面城郊。
他指著街道上的屍體說:「我不像其他人……」
「你看!」伯頓說著,往後退了兩步。
史東眉頭緊蹙。「孩子還很小,不過三個月大。是男孩還是女孩?」
「你來得可真不容易,是不是?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你終於到了。我們需要增援。告訴你,這是和德國鬼子的一場戰爭。昨晚傷亡率達百分之四十,可謂傷亡慘重,我們折損了兩名軍官。情況不妙,糟透了!要是蓋瑞.古柏在這兒就好了。我們需要像他那樣可使美國強大的勇士。我說不清楚這對我有多麼重要,因為那些巨人乘著飛碟出現了。現在他們正在燒灼我們,毒氣正撲面而來。你眼睜睜地看著人類死亡,而我們卻沒有防毒面具,一個也沒有。我不想等死,現在我要做我該做的事情。我很遺憾,只有一條命來報答祖國。」和圖書
「去看甚麼東西。」史東說,他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直升機降低了,附近隨即揚起團團塵土。伯頓連忙用毯子護住嬰兒的小臉蛋。待梯子放下來後,他費勁地爬了上去。
「是對皮德蒙特?」
「希望至少有一點甚麼留了下來。」伯頓說。
衛星是一個光滑的圓錐體,高三呎,直立在那兒,邊緣已在重返大氣層時被熱量燒至裂開和焦糊了。它已被人用蠻力打開了,顯然是用太空艙旁邊地板上的鉗子和鑿子撬開的。
突然,聲音停止了。
伯頓手握解剖刀,小心翼翼地順著迪克的拇指下方手腕內側的皮膚切下去,伯頓把切口的皮膚翻開來,卻不見一滴血。他撥開脂肪和皮下組織,仍沒有流血。
「幹甚麼?」
「凝結成固體了。」伯頓說。
還有一張有欄杆的嬰兒床。
「但我們好像又回到原來那個基本問題上。為甚麼會這樣?分別在哪裡?」
正要離去之際,伯頓返回醫生的辦公室,圍繞醫生的屍體踱著步子。他看到迪克被切開的手腕、大腿和胸部——沒有流血,他心裡不禁湧起奇異的感覺。這似乎有些野蠻、無人性,好像流血才是人類的標記似的。他想,唉,也許是吧。也許正因為我們是流血而死才稱得上是人類吧!
「是的,我們弄到手了。」
那男人倒在地上。他呼吸急促、臉色蒼白,臉上滲出汗珠。「我的胃!」他大聲喘著粗氣。「是胃痛!」
「我想可以的。」伯頓說。
「好啊。」史東說。
「為甚麼?」
他們俯下身子,掀開毯子,只見裡面躺著一個臉蛋緋紅、非常不高興的小嬰兒。嬰兒停止了哭泣,望著他們封罩在塑膠防護服中的臉。
「我真糊塗!」史東又咒罵道。
他們二人停住腳步,氣喘吁吁、胸膛劇烈起伏著。他們呆呆地站在炎熱的、渺無人跡的大街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他怎麼知道的?」
「那還能用嗎?」
「他們好像並沒有甚麼痛苦,」史東說。「他們的面容非常安詳。」
僵坐在軍車後面的人是克蘭。蕭恩和克蘭二人都被鎖在車裡,屍體僵直。史東朝車後的設備點點頭。
聲音微弱,難以藉此判別方向。史東和伯頓沿著大街跑去,聲音好像大了些,這促使他們繼續往前跑。
「驚嚇過度。」伯頓說。「可憐的小孩!」
但那男人沒有醒過來。他雙目緊閉,仰面朝天躺著。史東以為他死了,但馬上看見那人的胸部起伏著,雖是慢慢地,很慢很慢地,但的確在跳動。
還有他那撐在椅子扶手上的雙肘也沒有瘀血。
「忙著去幹甚麼?」伯頓問。
「待會兒再說!」伯頓說道。他動手解開迪克的襯衫鈕釦、鬆開他的褲子。兩個人默默地處理了一會兒,直至把醫生的屍體剝得一|絲|不|掛地躺在地板上。
沉寂無聲。
小男孩子仰面躺在床上,眼睛圓睜,凝視著天花板。他的嘴正張著。一隻手緊緊地握著一個裝模型飛機黏固劑的空瓶子;滿床都是盛載飛機塗料、顏料稀釋劑、松節油的空瓶子。
「我們還沒數死亡的人數呢!」
「你和_圖_書……」那男人說。
迪克的屍體沒有下墜性瘀青。按理一個人死後,因為重力作用,血液會向低點滲流。死在床上的,背部會因瘀血而發紫。但坐在椅子上死去的迪克,其臀部和大腿組織中卻沒有瘀血。
伯頓看了看小男孩的口腔,然後伸進一隻手指觸摸著已經僵硬的物質。「天啊!」他說道。
但史東必須承認,當他們繼續搜索時,那些事實卻愈加令人迷惑不解:
伯頓一聲長嘆。他知道史東是對的,但他也清楚那嬰兒至少已經十二個小時沒吃奶了。怪不得孩子要哭了。
「你沒事吧?」
「所以就自殺了?」
走近第一具屍體時,伯頓彎下身子。「真奇怪!」他說。「你瞧這人抓著胸口的姿勢。好像人都是這樣子的。」
「我不明白。」史東說。
莉迪亞——城裡的女裁縫師。她一聲不響地走到後院,坐在椅子上,全身澆上汽油,然後點燃了火柴。史東和伯頓在她的屍體旁邊發現了燒焦的汽油罐。
伯頓走到軍車後部,把克蘭從後車門拖出來。在史東打開電門的當兒,他爬進車裡。起動馬達遲鈍的轉著,引擎打不著火。
「我們應該想到,」史東說。「他們會把它交給醫生。」
伯頓剛到小鎮時著實大吃一驚,現在開始漸漸回復鎮靜。他的思維開始清晰起來。他們朝停在街道中央的大型軍用貨車走去。車燈依然微微閃爍著,史東伸手關掉車燈。他從方向盤上把司機僵硬的屍體向後拉,看了看他的防寒大衣胸前口袋上的名字。
老婦人的腳下有一個信封。字跡端正:致有關人士。
一名老婦人,白髮蒼蒼、滿面皺紋。她懸掛在繫於天花板椽木上的套索上,面帶溫和的微笑。繩索摩擦著椽木發出嘎吱的輕微響聲。
「我想檢查一下他身上有沒有瘀青。」
然後,那嬰兒又開始大哭。
「信號很弱,但還能聽見。聲音好像在左邊甚麼地方。」
「為甚麼?」
史東怔了一下,隨即大聲罵了一句。伯頓微笑不語,爬出軍車。他倆一起向大街上的加油站走去,找到一個油桶,摸索了半天才懂得如何把油打進油桶裡。他們得到了汽油便回到汽車旁,注滿油箱,史東再試了一次。
伯頓發現了迪克的妻子。迪克太太是個相貌姣好的中年婦人,她坐在椅子上,膝上攤著一本書,她似乎正要翻過那一頁。伯頓粗略地觀察了一下她的情況,然後便聽見史東喊他。
「對。」
他們把軍車停在大街中央,然後在盤旋著的直升機的正下方發出信號,讓直升機降低放下繩梯。伯頓抱著嬰兒,史東抱著斯古普衛星——伯頓認為這是從一個非常奇異的小鎮裡獲得的奇異戰利品。嬰兒現在不哭,他終於哭累了,睡一會醒一會,醒來時啜泣幾聲,然後又睡著了。
迪克惠存,八十七師全體戰士贈,安齊奧。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嬰兒,輕輕搖晃著,嬰兒還是尖叫不停,那沒有牙齒的小嘴大張著,小臉漲得發紫,額頭上血管凸現。
「還有,」伯頓說。「他們大多數人都穿著睡衣。昨夜很冷,你是否在想他們往外逃時會先穿上外套或雨衣,或是甚麼禦寒的衣物。」
那是一名老翁,白髮稀疏、滿臉皺紋、憔悴不堪,他身穿一件長睡袍,上面汙跡斑斑、沾滿灰塵。
史東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進展。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重大突破,我們必須加以保護。我認為我們應該立即回去!」
「事實上是幾乎被嚇死的。」伯頓點點頭說道。「這些人看上去像半路中途被劫殺,全都按著胸口。」
「可能是這種疾病的特性……」
「我真大意!」史東說。
伯頓再切深些,切口仍然沒有流血。突然間,他無意地切割了一根血管,青紫色的碎塊隨即掉落在地板上。
伯頓聽史東唸著信。「她瘋了!」他說。「老年痴呆症。她眼見身邊每個人都死了,她便發瘋。」
然後,他嘔吐起來。吐出一大灘深紅色滿是鮮血的東西。
「我試試看。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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