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假如你想玩一問一答的遊戲,那你就先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你要跟我隱瞞事實?」
「你手邊有筆嗎?」
兩人坐在露天座的位置上。
「談談我!好了,別這副臉色,妳放心吧,我剛剛是開玩笑……」
「我們到樓下去吃早餐,家裡沒有吃的東西了。」
「我怎麼沒有早一點想到這件事呢!」
「我們昨天晚上說好今天要回去的,你還記得吧?」
他對司機說:
「朱莉亞,有什麼事我能替妳服務嗎?」
「當他終於開始好轉的時候,我總是害怕在路上碰到一個身材很像妳的人,碰到一個會讓他重蹈覆轍的陰魂。走向另一個自由的道路很長。妳問我為什麼要撒謊?我希望妳現在已經明白答案是什麼了。」
「只剩下兩天時間了。」
竇瑪斯帶著嘲諷的口氣問她:
「我擔心的是,我們會趕不上班機!」
「克納普為什麼要撒謊?」
「你真的是有超能力!」
朱莉亞把餐巾疊好放回桌上,把椅子往後推,然後站起身。
「是的,當然是。」工作人員承認說,可是心裡不明白這名來客到底想說什麼。
「你知不知道他的新姓名?」
他興奮地答道:
朱莉亞把菜單放在桌上,把走過來的服務生打發走。
安東尼坐在豪華套房裡的書桌前,潦潦草草地給朱莉亞寫字條。接著,他打電話請櫃檯幫他叫一部轎車和一位司機。他離開房間後,在六樓停了一會兒。他腳步輕輕地走到朱莉亞的房間前面,將紙條塞進門縫,然後立刻離開。
「這個妳自己去問他吧。我猜他有他的理由。」
安東尼要求閱覽一個以前住在東柏林坎明奴斯廣場街二號,名字叫竇瑪斯.梅耶的相關檔案。負責人員對他道歉:
「是哪個國籍的人?」
畢蓋茲穿上睡袍,一邊走到廚房去,一邊發脾氣。他先替自己準備一份三明治。他在兩片麵包上塗上一層厚厚的奶油,反正娜塔莉亞不會在這裡為膽固醇教訓他。他帶著早餐來到書房裡,坐在書桌前。有些行政機構是永遠不會關門的,他拿起電話筒,打電話給一個在海關工作的朋友。
「先生,我很抱歉不能答應您的要求。」
我知道我是不對的。鐵幕一旦倒塌,民主過程是無法逆轉的,可是有誰能肯定呢,朱莉亞?是那些親身體驗過布拉格之春的人?還是讓許多罪行和不正義一直發生的西方民主人士?今天誰敢擔保俄羅斯能永遠擺脫昔日的獨裁者?是的,我害怕,我非常害怕專制政權把剛剛打開的自由之門再度關上,把妳囚禁在極權的枷鎖內。我害怕我會變成一個和女兒永遠分開的父親,倒不是因為她做這悃選擇,而是因為獨裁者會替她做這個決定。我知道妳永遠會怪我,可是萬一事情往壞的方向發展,那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沒有前來找妳,在內心某處,我跟妳承認,我是很高興自己不對。
「那是水。」
「我跟妳說過了,他在義大利。」
「你的觀察力有這麼不敏銳嗎?」
「那只是巧合而已。」
他踏上有擋雨蓬保護的台階,進入目前保存著舊東德國安局檔案的大樓。
「我們一起走。今晚我們在柏林住一晚。明天我再搭飛機去摩加迪沙,妳就回羅馬。」
「你說得有道理,在機場說再見,那要好太多了,來點感人肺腑的辭藻不會有壞處,不是嗎?」竇瑪斯接著說:
「我一看到他就打電話給你。」
他向櫃檯叫了兩杯咖啡,開口問瑪莉娜:
朱莉亞心裡難過地說:
計程車停在羅馬─富米奇諾機場大廈前。竇瑪斯結了帳後繞到車子另一邊,替瑪莉娜開車門。報到完通過安全檢查後,竇瑪斯將行李背在肩上,看看手錶。飛機一個鐘頭之後起飛。瑪莉娜在商店前閒逛。他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一間酒吧。
住在街對面的一名老太太正在陽台上澆花草,她用手向他打了一個大大的招呼。竇瑪斯對她微笑,然後離開陽台進入屋內。
「您要問什麼事嗎?」
「最聰明的決定肯定是回柏林。」
「我現在有百分之百的理由認為我們要找的人改名換姓,想永遠不再使用以前的姓氏,或者說,他希望盡可能不要想起這姓氏。」
「我把你吵醒了嗎?」
「有件事和您此行的目的有關,我覺得有必要告訴您,您的女婿一定也跟您一樣發現這項令人難過的事。檔案封面內頁裡的一道眉批證明,他本人看過這份檔案。」
櫃檯員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交給安東尼,封剛剛發給他的傳真。安東尼把信打開,一邊看朱莉亞,一邊讀傳真內容。
對方答道:
「我在柏林一家餐館和妳一起吃飯,我能說什麼呢?」
「要是你希望我把你的盥洗用具包收進你的行李袋裡的話,就趕快拿給我。」
「喝咖啡要趁熱!」
儘管朱莉亞淚如雨下,但沒有一件事能讓克納普閉上嘴巴。
「參觀你的房子,打從我心裡在問你家是什麼樣子的時候,我就一直想看看。」
「你在說什麼?」
朱莉亞雙唇顫抖,對他說道:
「妳要我們彼此之間互相問些真正的問題是https://m.hetubook.com.com嗎?我倒有幾個問題問妳。妳到底有沒有想過竇瑪斯是否希望和妳再度相見?妳憑什麼突然這樣子再度出現?難道就因為妳認為時機到了?還是妳腦筋突然有這個念頭?妳憑空從另外一個時代跑出來,可是現在沒有鐵幕要剷除,沒有革命要進行,沒有令人激|情讚嘆的事,也沒有瘋狂之舉!現在剩下的是一些理智,成人的理智,在生命中盡可能往前走,創造自己的事業。朱莉亞,妳滾開這裡吧,離開柏林,回妳家去。妳已經把人整得夠慘了。」
畢蓋茲打開床頭燈,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找出一枝筆,然後說:
「請跟我來,我們到比較安靜的地方去。」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在我們的領事館申請到簽證是很有可能,一定會在某個地方留下痕跡。」畢蓋茲問他:
「我想妳剛剛救了我的命……」他一邊說,一邊把杯子放下。「不過,這是講法問題!」
「我幸福得人都變傻了!」
「真好!」安東尼一邊驚嘆,一邊雙手合握,「您一定很幸福。」
「我有超能力!這是變成機器人的好處之一。」
「請您開到卡樂─萊布涅茲街三十一號。」
安東尼結結巴巴地說:
「我們可以改變姓氏發表文章,但是要通過海關檢查,那完全是另外一碼事!我們在蒙特婁看到那張令妳出神的畫像,表示他去過那裡,因此我在想,他很有可能也順道經過美國。」
「誰能想到會有這種事呢!」安東尼一邊說,一邊看著報告最下面簽署人的名字。「真讓人難過!」
賓士轎車在開往飯店方向,安東尼看著窗外的景色。一家藥房門楣上有一個跑馬燈,不斷輪流顯示日期、時間,以及外面的溫度。現在柏林時間馬上就要十二點了,氣溫是攝氏二十一度……
瑪莉娜一邊走進屋內,一邊說:
鐵幕倒塌幾天之後,東德政治警察預感他們的政權一定會走上崩潰之路,於是開始銷毀所有能證明他們所作所為的文件。可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把這些在近乎四十年的極權政治下編纂出的好幾百萬份個人資料檔案完全撕毀呢?一九八九年十二月開始,知道他們想毀除文件的百姓們開始包圍國家安全局的各個分局。東德每個城市的百姓們占據國安局的辦公樓,不讓他們摧毀整整長達一百八十公里的資料。目前民眾可以閱讀這些檔案。
「妳要是同意,而不是老發脾氣的話,我就給妳買張機票。」
「是在這裡,先生,我能幫什麼忙嗎?」
「竇瑪斯!」
飯店櫃檯員看著朱莉亞的行李。
「機票在我父親身上!」
「就是這名字!」
「過了這麼多年了,妳也應該知道,妳說這話無論如何都很令人吃驚。」
飛機在阿爾卑斯山脈上空飛翔而過。瑪莉娜的頭擱在竇瑪斯的肩膀上,人已經睡著了。竇瑪斯把小圓窗的窗板關上,然後閉上眼睛,希望能睡點覺。再一個鐘頭,他們就會抵達柏林。
安東尼謝謝辦事員給他的可貴協助。檔案管理員注意到一個細節,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對他說他剛剛發現到的一件事。
「妳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在這裡浪費妳的時間呢?」
「妳現在想怎麼做?」
「什麼班機啊?」
「老哥,是你把毛病傳染給我的,這可不是我的錯。」
「說來話長……」
「如果一個合法改姓的人進入我們的國境,我們的資料會不會登記他原來的姓氏?」
「妳知道過了多少年之後,他才接受現實,忘掉過去,不再成天想著妳嗎?我們晚上一起散步在柏林每一個角落,他都跟我提到你們兩人之間的過去,因為一座咖啡館的門面,公園的一張長板凳,酒吧的一張桌子,一條運河的堤岸,都會勾起他對過去的回憶。妳知道有多少相識都是付諸流水嗎?妳知道有多少愛他的女人因為妳的香水味,或是妳那些令他發笑的蠢話而灰心?」
「為什麼呢?」
「很好,你三更半夜打電話來真的很對,這可以讓我的調查工作大有進展!」畢蓋茲語帶諷刺回答,然後掛掉電話。
「是因為我有一個在警察局工作的老朋友。」
「我要問妳一個問題,朱莉亞,妳打算怎麼做?」
安東尼離開檔案中心後,覺得需要透個氣,好讓情緒穩定下來。他走到停車場旁邊的一座小花園,在長板凳上坐一會兒。
「我現在終於明白你竇瑪斯是什麼地方吸引我了,就是你很會看時機說話。」
「我從來都不願意他受到傷害,從來都沒有願意過。」克納普抓一張面紙遞給她。
「您說他的名字叫竇瑪斯.梅耶是嗎?」
她擔心地問道:
他看到鏡子中自己難看的臉色,於是發誓在月底之前絕對不再碰一滴酒,整個說來不算苛刻,因為今天已經是二十九號了。除了耳朵裡面的錘骨好像在太陽穴下面不斷跳動外,今天一開始就是個好天氣。吃早餐時,他想打電話給朱莉亞,跟她說要去辦公室去找她,然後兩人到河邊去繞一圈。他皺了皺眉頭,逐漸想起他最要好的女友不在紐約,而且昨天晚上她沒有跟他聯絡,和圖書說明她的近況。但是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在昨晚酒喝得太多的晚飯中他到底說了些什麼。那只是在稍晚他喝了一大口茶後,他才在心裡自問,在昨晚和亞當單獨相處的時間中,他會不會不小心把「柏林」這個詞給說出來。沖過澡後,他在考慮是否有必要通知朱莉亞,告訴她那塊在他心中不斷擴張的疑雲。他也許有必要給她打個電話……或許沒必要!
「我想這對你的電子線路不是很理想。」
「趕快穿衣服!」
「沒有!不過我可以這麼做。」
瑪莉娜轉頭向老闆打個手勢,要他再送一杯咖啡過來。
朱莉亞已經走到人行道上了,她招手叫了一部計程車。安東尼把報紙疊好,嘆了一口氣。
絕望的朱莉亞將頭靠在服務台上。櫃檯員驚訝地看著她。「小姐,有問題嗎?」
朱莉亞注視著父親,心中猜到在他的笑容中一定隱藏著哀傷。
竇瑪斯把頭伸進浴室裡。
「我可以自己整理行李。」
「我想他很快就會回來,不用擔心,如果您在今晚之前一定要回到紐約,時間還來得及的。」一部黑色轎車剛剛停在飯店前面,安東尼從車上下來,穿過旋轉門。
「他在哪裡?」
戴提茲也感到同樣難過,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竇瑪斯伸伸懶腰,小心翼翼地從床上下來,避免把睡在他旁邊的瑪莉娜吵醒。他沿著蝸牛形的小樓梯下樓,穿過位在樓中樓下層的客廳,走到酒吧台後面,把一個杯子放在咖啡機噴嘴下面,再用大手巾蓋住機器,然後按下開關。他滑開落地窗,站在外面的陽台上,享受已經照射在羅馬房子屋頂上的晨曦。他往欄杆靠過去,看下面的街道。一名送貨員正卸下裝蔬菜的籠子,擱在雜貨店前面。這家店就在瑪莉娜家樓下的咖啡館旁邊。
「在這點上,如何解釋法律條文就有很大的重要性。我要是沒弄錯的話,這項和我們有關的法律的第一個目的,就是要讓每個人都可以閱覽國安局的檔案,好明白國家安全局對自己本身命運的影響,不是嗎?」這一次是安東尼將檔案室門口一塊牌子上的條文照念一遍。
「你們也可以在阿姆斯特丹轉機,這樣可以節省時間,我很樂意替您們處理這問題。」
「我經常和孤獨在一起,假如妳想知道有多久,那我告訴妳,有很久很久了,不過我只要一想到妳,就可以驅走孤獨。應該說,我現在對某些事情有所覺悟,當然是稍微有點晚。不過我沒什麼好抱怨。大部分像我這樣的蠢蛋都不會有什麼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哪怕這好事只是前後幾天而已。哦,對了,這是很中肯的字眼:我一直很想念妳,朱莉亞,現在我怎麼樣也沒辦法挽回失去的光陰。我像白痴一樣讓時間流逝,因為我必須工作,因為我認為我有義務,我有一個角色要扮演,然而我生命中唯一的真正舞台是妳。好了,我的廢話說夠了,妳也好,我也好,我們都不像是嘮叨的人。我很願意陪妳去揍一頓克納普的屁股,讓他把實話說出來,不過我很累,再說,我跟妳說過了,那是屬於妳自己的生活。」
「談什麼?」
「我知道,跟他太太和孩子們住一起,他也放棄當記者。但是這個故事的全部或者部分是假的。他雖然改了姓氏,但是他仍然是記者。」
瑪莉娜把竇瑪斯推到浴室裡去,解開他浴衣的帶子,然後把他拉到蓮蓬頭下。
「當然記得,不過那是昨晚的事。」
安東尼走到接待小姐前面,向她問路。
「妳決定好了嗎?」
「竇瑪斯.梅耶,別名竇瑪斯.伍勒曼,是《每日鏡報》的報導記者。我可以不冒任何風險打賭,他每天都跟那個和我們瞎扯的小混蛋一起工作。」
「說得也是,真是好主意。你為什麼不把牛角麵包吃完,然後上樓往我身上撲過來。接著再到我的浴室裡好好洗個澡,而我就像傻女佣似地替你整理行李。門口親吻告別後,你就消失三個月,或是永遠消失。喔!你什麼話都不要回答,你現在不管說什麼話都會顯得很愚蠢。」
「妳知道他什麼事?」
「亂七八糟!你是可以自己整理行李,但是整理得亂七八糟,而且呢,我又不在索馬利亞幫你燙衣服。」
「克納普,我從來就沒做過選擇,竇瑪斯的那封信,我是前天才收到的。」
朱莉亞推開《每日鏡報》的大門,往招待處走去。她要求和克納普見面。接待小姐拿起電話。「請您告訴他一聲,我在這大廳等他一直等到他來為止,就算是整個下午都待在這裡我也要等。」玻璃電梯慢慢往一樓降落,克納普身子靠在玻璃上,眼睛一直盯著訪客。朱莉亞走過來又走過去,在張貼當日新聞版面的櫥窗前踱來踱去。
朱莉亞引起了周圍客人的注意,覺得很不好意思。她低聲說:
鬧鐘把史坦利從惡夢中驚醒。他一睜開眼睛就覺得頭痛得不得了,這是昨晚酒喝太多的後遺症。他起床後,跌跌撞撞地走到浴室去。
安東尼眨眨雙眼。
安東尼喃喃地說:
「我對妳的一切不能不瞭如指掌。妳皮膚hetubook•com.com的肌理,妳早晨讓他覺得很可愛的情緒,可是我卻不懂為什麼,妳早餐吃什麼,妳綁頭髮和描眼線的方式,妳喜歡穿的衣服款式,妳在床的哪一邊睡覺。妳每週三鋼琴課學的曲子我不得不聽一千遍,因為靈魂破裂的他,一個禮拜又一個禮拜、一年又一年地繼續在彈這些曲子。我還不能不看那些妳用水彩筆或是鉛筆畫的畫,看那些他每個名字都很熟的無聊動物。不知道有多少次我看到他停在櫥窗前面,因為妳會喜歡那件衣服,因為妳會喜歡那幅畫,因為妳會喜歡那束花。我好幾次都在自問,妳到底在他身上做了些什麼,會讓他想念妳到這種地步?」
「妳今晚想做什麼?」
他把燈關掉,雙臂交叉擱在脖子後面,卻再也沒有辦法入睡。半個鐘頭後,他太太下令叫他去工作,雖然此時此刻天還沒亮,但是她受不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她可是打算再睡回籠覺。
安東尼歪著身,伸手把放在旁邊一張桌子上的報紙拿過來。他打開報紙,開始閱讀新聞。
「真好玩,要是在昨天,妳會說這是個徵兆。」
竇瑪斯對她說:
「親愛的,不要以為這世界唯妳獨尊!我是指妳的朋友克納普!」
「只有一個很大的房間,靠窗有一張書桌,對面貼牆的地方擺了一張床。」瑪莉娜說道:
黑色賓士轎車往旁邊岔道駛去,然後停在一排灰色建築物前面的停車場上。安東尼叫司機等他,對他說大概一個鐘頭之後會回來。
朱莉亞看著父親,神情顯得很洩氣。
「也就是說我是現在還是明天把你轟出去?算你運氣好,我決定去拜訪一下我們未來的總編輯,這對我的前途發展會有莫大好處。這對你來說是個好消息,因為這跟你去柏林沒有任何關連,而且你還有機會多跟我相處一個晚上。」
「你上哪裡去了?」朱莉亞一邊問,一邊往他走過去。「我可擔心死了。」
「這可是第一次看到妳關心我在做什麼,或者說擔心我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今天真是好日子!」
「朱莉亞,妳要徹底明白,我們不能在充滿悔恨的回憶中過日子。幸福需要有心裡踏實做為基礎,哪怕是那麼一點點。妳必須自己做抉擇。我以後不能替妳決定事情,再說,長久以來就已經不是如此了,但是妳要小心孤獨,這是很危險的伴侶。」
「我們將近二十年沒見面了,我怎麼能猜到妳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
「他一直想當記者。」
「至少該說聲早安吧!」
「那妳跟我一起去!」!
「真的嗎?」瑪莉娜一邊說,一邊將他行李袋的拉鍊拉上。「我們必須在中午以前離開羅馬,你打算整個早上獨占浴室是嗎?」
安東尼答道:
「謝謝你。」
「就像你剛剛說的,那是在昨天。」
瑪莉娜在房間裡喊著:
「一點都不知道!」
「妳替我燙過衣服啦?」
「德國人,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出生。」
朱莉亞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說出來,克納普從頭到尾都沒有打斷過她一句話。她也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把以為逝去的人埋藏在內心深處。話說完後,她站起身,向克納普做最後的道歉,請他原諒她在不是有意而且從來就不知道的情況下,對竇瑪斯造成的傷害。他向竇瑪斯的朋友說再見,並且要他發誓,絕對不要對竇瑪斯提起她到柏林的事。克納普看著她走在通往樓梯的長廊上。當她正要踏上第一道階梯時,他喊她的名字。朱莉亞轉頭看克納普。
「我們昨天晚上不是才買了拖鞋麵包嗎?」
他一邊向飲料自動販賣機走過去,一邊問她:
安東尼看了女兒許久,決定不把今天早上去看舊東德國家安全局檔案的事告訴她。畢竟,他獲得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門縫底下有一封信。安東尼皺著臉,彎腰把信撿起來。他打開信,開始閱讀發給他的電報。「抱歉,我還沒有完成使命,不過我不會放棄。希望稍晚能夠得到結果。」電報的署名是GP,喬治.畢蓋茲的名字縮寫。
安東尼一邊看著餐館窗外,一邊說:
「可憐的竇瑪斯,少年時代所遭遇的不幸對他來說仍然太痛苦,因此他無法親自來這趟。我是以他的名義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希望讓他有機會能重新接納自己的過去,誰知道呢,也許有一天,他會有勇氣帶著自己的女兒來這裡,因為,由您身上想到我,我知道我們會有一個小女孩,他帶著他女兒回到祖先的土地上,讓女兒能夠重新找到自己的根。親愛的漢斯,」安東尼莊嚴鄭重地繼續說,「這是一個未來的祖父跟一位有兩個漂亮小女孩的爸爸在說話。請您幫個忙,幫您的同胞竇瑪斯.梅耶的女兒的忙。希望您能夠慷慨助人,讓她獲得我們希望她能享有的幸福。」
「那你可以先跟我說你為什麼要撒謊!」
「為什麼不能呢?」安東尼繼續說。「妳創造出會跟小孩子說話的天才動物,難道我沒有權利在我女兒眼中擁有一些特殊優點嗎?」
竇瑪斯.梅耶,父母雙和_圖_書亡,是名思想不純正的學生。他從小就交往的最要好朋友也是他的鄰居逃到西方去。此人叫約根.克納普,他越過圍牆,也許是躲在一部車子的後座底下,之後再也沒有回到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沒有證據能證明竇瑪斯.梅耶出手協助,他對國安局線民說出他朋友計畫時的坦白態度,很可以確定他的清白。充實檔案內容的工作人員因此發現了逃亡計畫,不幸是發現太晚,無法逮住約根.克納普。但是竇瑪斯和背叛國家的人關係親密,而且他未能提早揭發朋友的逃亡計畫,因此不能被認為是民主共和國的優秀分子。單看檔案上提到的記錄,可以知道他未被追究,但是很明顯的,他永遠無法擔任政府機構的任何重要職務。報告還建議要加強監視他,確保他以後和舊時朋友或者是和西方世界的任何人都沒有往來。在修訂或是終結檔案之前,有必要對他觀察到他三十歲為止。
朱莉亞喃喃地說:
「妳還在這裡呀?」
「不會有壞處的是,妳到報社編輯室和大家見個面。」
竇瑪斯又說:
朱莉亞把行李放在腳旁,一個人在大廳裡來回踱步。
「請講!」
「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許你對我說這種話。」
「你不是說過你看不懂德文嗎?」
「我是駐地通訊記者,不是報導記者。」
「你發現了什麼事?」
「我以為我們兩個人當中我才是愛嘀咕的人呢。」
「可是我可以猜到妳的心思!二十年過後,妳改變主意,是不是這樣?現在太晚了。他從喀布爾回來後就給妳寫封信,不要不承認,那時我在他旁邊幫他想一些字彙。他在期待妳來的那幾個月間,每個月的最後一天他神情沮喪地從機場回來時,我都在他身邊。妳做了選擇,他尊重妳的選擇,而且從來就沒有怪過妳,這就是妳想知道的是不是?那妳可以安心離開了。」
「我也在想。我只是很高興竇瑪斯能實現他的夢想。」
「我不能遵守這個誓言,我不願意失去我最要好的朋友。竇瑪斯現在在飛機上,他的班機在三刻鐘後會抵達柏林,他從羅馬飛過來。」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安東尼翻過一頁報紙,嘴裡說:
安東尼嚇了一跳。
「咱們最好別破壞早晨的氣氛。」
「朱莉亞,妳到柏林來是有什麼事?」
走廊最裡面有一個聲音在問:
克納普帶著她往樓梯方向走過去。他請她先坐在咖啡機旁邊的小會客室裡,然後從口袋掏些零錢出來。
「很抱歉,因為我想我得到了,個很重要的消息。」
「我叫漢斯.戴提茲!」執事員答道。「我有兩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她們叫艾瑪和安娜,一個五歲,一個七歲。」
電梯門打開,克納普穿過大廳。
「妳為什麼在哭呢?朱莉亞?妳現在的生活情況如何?妳結婚了嗎?也許又離婚了吧?幾個孩子?工作剛剛調到柏林來?」
「竇瑪斯.梅耶是我的女婿。」安東尼面不改色地撒大謊。「他現在住在美國,而且我也很高興要跟您宣布,我馬上就要當祖父了。有一件事很重要,相信您也會承認,有一天他必須能夠和自己的孩子們談談自己的過去。有誰不希望能這麼做呢?您也有孩子,您叫……」
她一邊走,一邊說: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消息的?」
「你呢,你體驗過孤獨嗎?」
「要咖啡還是要茶?」
「老兄,我就坐在我的鍵盤前面。」他的朋友李克.布拉姆回答他。後者是甘迺迪機場移民局的官員。
「那就請現在處理。」朱莉亞一邊回答,一邊搜口袋。
「哦,報上說傍晚的時候會出太陽。」
朱莉亞很快地喝完一杯綠茶,然後把放在衣櫥格子上的行李箱拿下來擱在床上。她先將衣服一件件折好,最後還是把衣服隨便堆在箱子裡。她放下準備行李的工作,走到窗子前面。一場細雨落在柏林市。窗子正下方的街道上,有一部轜車剛剛離開。
他走的那條走廊真讓人毛骨悚然。走廊兩旁的櫥窗內展示著各種不同的麥克風、照相機、照相器材、開信用的蒸氣小風箱、封信用的塗膠水機器,還有文件複印以及資料歸檔。所有偵刺全國百姓日常生活的工具應有盡有。百姓只是警察國家的囚犯。宣傳單、宣傳教材、隨著時代演變而越來越精密的竊聽系統。在確保極權國家的安全下,好幾百萬人民就這樣被監視、被審判、被列入可疑分子的名單。沉浸在思維中的安東尼停在一張審問室的照片前面。
「什麼都不要!」
他看了一眼朱莉亞的行李,於是請行李侍者將她的行李送回房間去。
「這對我很足夠了,不需要其他的東西。」
「請您在閱覽室坐一會兒,我去看看是否有他的檔案。」
戴提茲讀完報告後,心中吃驚不已。他無法掩飾心情的激動,將提www•hetubook.com•com供資料的線民名字唸了兩遍,確定自己沒有弄錯。
「我想我找到有關您女婿的資料。」他滿面春風地說。「我們運氣好,這份資料沒有損毀。重新恢復被撕毀的檔案,這工作可不是馬上就可以完成,我們仍然在等待需要的經費。」
「不是有一項法律規定檔案可以供人閱覽嗎?」
安東尼向戴提茲表示他非常感激,他會盡己所能提供資金,協助檔案的修復工作。他現在比以往更能體會出,瞭解自己的過去是多麼能夠讓人瞭解到自己的未來。
竇瑪斯咕噥地說:
朱莉亞|情緒激動不已,結結巴巴地說:
朱莉亞喊道:
「是我的決定!我跟他約好今天早上在這裡見面,飛機下午三點鐘起飛,而且如果想趕上巴黎飛往紐約的班機,這可能是最後一班了。」
「來,我帶妳去吃午飯,我們要好好談一談。」
黑色轎車立刻開動。
「妳打算整天都擺出這副臉嗎?」竇瑪斯一邊問她,一邊也拿起一個牛角麵包。「因為我要走,所以妳生氣啦?」
「兩件事!」她說。「第一件,你全身光溜溜,我懷疑對面的鄰居們是否會喜歡在早餐時間看到這景象。」
他聞到一股麵包烤焦的味道,接著聽到一連串義大利語的咒罵聲。瑪莉娜穿著浴衣出來,滿臉不愉快。
他站起身,往轎車走過去。他一進入車內,就拿起行動電話撥舊金山的一個電話號碼。
安東尼將手往朱莉亞的手伸過去,接著他改變主意,拿起一隻杯子放在嘴邊,準備喝水。
「妳以為這是他唯一的夢想嗎?妳真的以為有一天當他回顧自己的一生時,所看到的就是一本照片相簿嗎?事業,真令人頭痛!妳知道有多少人在孤獨的時候才明白,他們以為一生追求的成功已經離他們很近,事實上卻相距遙遠,更不要說他們自己了。」
八點鐘不到,天氣已經相當熱。咖啡館老闆正在整理門面。竇瑪斯幫他把遮陽傘放在人行道上。瑪莉娜坐在一張椅子上,在裝滿小麵包的籃子裡抓起一個牛角麵包。
竇瑪斯心裡似乎很擔心,開口問她:
「那第二件呢?」竇瑪斯頭也沒回地問她。
漢斯.戴提茲聽了感動莫名,不知所措。來客淚汪汪的雙眼使他完全瓦解。他拿一條手帕給安東尼。
「妳可沒資格說我殘忍。」
他重新思考戴提茲對他揭露的事,接著他抬眼看天,大聲叫了起來:
一刻鐘之後,戴提茲把一個鐵製文件箱放在安東尼前面的桌子上。
「我會非常樂意。」
「華斯先生沒有說要改變你們的旅程,他也沒跟我說你們今天要離開。您確定他是這麼決定的嗎?」
「沒錯,不過這項法律也在保護我們的公民,不讓他們的隱私權因為檔案文件的使用而受傷害。」這名工作人員引述一段他好像背得瓜滾爛熟的條文。
「怎麼沒有,現在是早上三點鐘!」
「我要找些檔案資料。」
咖啡館老闆給他們送上兩杯熱呼呼的卡布奇諾。他看看天空,祈禱今天傍晚之前能下一場暴雷雨,他也恭維一番瑪莉娜,說她今早看起來很漂亮。他向竇瑪斯眨了一眼,然後進入店裡。
「你沒必要那麼殘忍!」
安東尼非常熱情地向他道謝,然後裝出很尷尬的眼神看著他,讓他明白他現在需要點隱私來研究女婿的過去。戴提茲立刻離開,安東尼開始閱讀從一九八〇年開始建立的一名年輕人的厚重檔案。這名年輕人被監視了整整九年。好幾十頁的紙登記著他的行為表現、交往人物、性向能力、文學嗜好、私人和公共場合談話內容的詳細記錄、思想觀點、對國家的忠實度。還有他的抱負、理想、第一次戀愛、第一次的經驗以及第一次的失望,所有可能塑造竇瑪斯未來個性的點點滴滴都沒有遺漏。安東尼的德文閱讀能力並不很好,因此不得不請戴提茲幫他解釋檔案最後一張,而且在一九八九年十月九日做過最後一次修訂的綜合報告。
「好個口誤啊!妳剛剛說柏林,其實妳是住在紐約。」
朱莉亞問道:
「我向您保證,華斯小姐,我一點都不知道令尊上哪兒。今天一早,他要我們幫他叫一部轎車,但是沒有給我們任何說明,他出去後就沒再回來過。我有試著跟他的司機聯絡,可是他的行動電話關機了。」
「我沒權利這麼說嗎?那我們繼續玩一問一答的遊戲吧。當竇瑪斯被地雷炸傷的時候妳人在哪裡?當他跛著腳從喀布爾回來時,妳有在飛機的樓梯底下接他嗎?妳有沒有每天陪他做復健治療?當他絕望無比時妳有在他身邊安慰他嗎?別問為什麼,我知道答案,他因為妳不在身邊而痛苦不已!妳所帶給他的痛苦,妳讓他沉溺在孤獨的處境中,妳到底有沒有想到這些?妳知道這種情況前後延續有多久嗎?妳能想像出這個內心傷痕累累的白痴,居然還有寬大的胸懷替妳辯護嗎?而我卻想盡一切辦法讓他能夠恨妳。」
「會撒謊的人永遠會撒謊!」安東尼一邊大聲說話,一邊把菜單遞給朱莉亞「這些話你是對我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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