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個錶而已。」傑夫回答。「這個海爾曼是誰?」
一個陰雨綿綿的禮拜四,我決定說出秘密。我在學校裡最要好的朋友是個眼神銳利、容易緊張的男孩,他堅持要大家叫他傑夫(JF),儘管這兩個字母其實跟他真實的姓名無關,或者說不太相關。傑夫跟詩人一樣主張絕對自由,他的尖牙利嘴常讓我啞口無言。他的身子骨孱弱,甚至在半徑一公里內講到細菌這個詞,他就深信自己會遭到感染。有一次,我在字典上查到專有名詞「疑心病患者」,便抄寫給他。
「我不知道。」
「找找看『蠢蛋』那頁,你會知道很多名人也符合敘述。」傑夫回答。
外頭的巴塞隆納街道籠罩著黎明時刻的淡紫色光量,我沿著馬赫那街往下走,四周的沙利亞區已經慢慢甦醒了。低垂的雲朵飄過,遮去日出剛發出的曙光,霧中出現了房屋的正面門牆,乾黃的枯葉隨風亂飛。
那天中午下課時間,我和傑夫溜進了陰森森的表演廳,我們踮著腳尖經過中央走廊的腳步聲https://www•hetubook.com•com,吵醒了數以百計的幽魂。滿佈灰塵的舞台上有兩道鐵灰色的光芒,我們坐在光線照射的地方,面對黑暗中一排排空盪盪的座位。雨滴打在一樓的玻璃窗上,發出淅瀝瀝的雨聲。
19─1─1964
「我不是蓄意的,也不是那種死小孩。」我抗議。「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根本沒時間思考,當我發現自己帶走懷錶時,已經來不及了。換作是你,你也會這樣。」
忽然間,一陣鈴鐺的叮叮聲迎風傳來,傑夫閉上了嘴。貓睜著黃澄澄的眼睛瞪著我們瞧,突然,牠發出跟蛇一樣的嘶嘶聲,露出利爪,背脊的毛髮直聳,對我們亮出幾天前奪去麻雀小命的犬齒。遠處一道閃電點亮天空,我跟傑夫交換了一記眼神。
「你知不知道你的狀況跟皇家學院辭典的描寫一模一樣?」我告訴他。
我悄悄穿好衣服,躡手躡腳地穿過四https://m.hetubook.com.com樓漆黑的走廊。在十點或十一點之前,不會有人發現我不見蹤影,希望到時候我已經回來了。
K.A.
「別像母雞那樣膽小。」
東西就這樣放在口袋裡,一直到禮拜六的清晨。快破曉前,我醒了過來,隱隱感覺在夢裡聽見了留聲機的歌聲。窗外的巴塞隆納像一幅暗紅色調的畫,一座天線和屋頂林立的森林。我跳下床,找出過去幾天一直佔據我心思的該死懷錶,注視著它。最後我下定決心,那種想辦法要完成荒謬任務的決心,我決定要解決這件事,我要物歸原主。
那天下午下課之後,我和傑夫從廚房旁的門偷偷溜出去,前往那條通往大宅邸的神秘街道,沿路淨是水窪和枯葉,天空烏雲密佈。傑夫畏畏縮縮的,看起來比平常還蒼白。當他看到那棟埋葬在過去的破屋時,胃揪成一團。那裡的寂靜震耳欲聾。
「我想我們還是回去,趕快離開這裡吧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低喃著後退幾步。
我很快就找到了那條街。我駐足片刻,沉浸在那片靜謐、那片城市偏僻角落的奇妙平靜之中,心底緩緩升起一種感覺,世界彷彿隨著我口袋裡的懷錶而停步。這時,我聽見背後傳來一陣窸窣聲。
「怎麼樣?」
傑夫摸摸下巴。
「喔,不……想都別想。」
我轉過身,乍見彷彿從夢裡偷來的畫面。
「當然不會一個人回去。」
「重點不是這個。」我反駁。
我朋友的眼睛睜得跟盤子一樣大。
我沒多說什麼,掏出那只懷錶亮給他看。傑夫揚起眉毛,打量著那個物品,他仔細看了半晌,然後眼神帶著困惑,遞回給我。
接下來幾天,我把那只壞掉的懷錶片刻不離地帶在身邊,不論到哪兒都帶著,甚至連睡覺時都藏在枕頭底下。我怕被人發現,然後問我是在哪兒找到那只錶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不是我找到的,是我偷來的。」我帶著指責,對自己低聲說道:「專https://m.hetubook.com.com業用詞上來講,是偷竊加上私闖民宅。」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聲音像極了影集裡的梅森律師配音演員那個質疑的口氣。
十五分鐘後,我們已經回到學校,坐在迴廊旁水塘畔的長板凳上。那只懷錶依然在我外套的口袋裡,比以往還要沉重。
我想懷錶應該要價不菲,立即感到後悔又自責。那幾行鏤刻在上頭的字,讓我感覺像是偷取了他人的回憶。

於是,我鉅細靡遺地向他描述幾天前到那棟搖搖欲墜的屋子探險的經過。傑夫帶著他一貫像科學家的耐心和專注,專心地聆聽我的敘述。我講完後,他似乎先斟酌一下整件事情,然後告訴我他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
「那位海爾曼先生說不定已經死掉不知多少年了。」我說,但語氣不怎麼肯定。
「也就是說,東西是你偷來的。」他下結論。
每晚,我耐心地等待所有同學都進入夢鄉之後,才把那個特別的寶貝拿出來左看右瞧。四周籠罩靜謐,我拿著手電筒打量那只懷錶。儘管心懷滿滿的罪惡感,我依然對第一次到臨時犯和_圖_書罪現場探險而得的戰利品著迷不已。懷錶很重,似乎是以厚重的黃金所打造。玻璃錶面曾因遭撞擊或摔落而破裂,我猜是那次撞擊讓錶從此失去功用,指針停在六點二十三分,已經永遠無法使用了。錶的背面刻了一串字:
「我想知道刑法會怎麼定義蓄意偷竊私人物品和紀念懷錶……」我的朋友指出。
致海爾曼,散發光芒的人
「人類不知道母雞的好處,要是沒牠們,就沒有雞蛋也沒有……」
我咧嘴一笑。

他瞄了一眼我抄的東西,對我丢來一記銳利的眼神。
「好吧!」傑夫下結論。「覆水難收。你該不會打算回去那裡吧?」
我們安靜了幾秒鐘,聆聽著遠處的雨聲。
「喔,」傑夫不耐地說:「幹嘛這麼神秘?」
「換作是我,我會嚇得昏死過去。」傑夫說,他是個光說不做的人。「我瘋了才會跟著一隻地獄怪貓溜進那間大屋子裡。誰知道那種小動物會傳染什麼細菌啊!」
「這要看那位海爾曼先生怎麼說。」傑夫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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