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咱們先交個朋友,醜話說在前頭,是吧?你真該聽聽哥兒們安曼修的慘叫聲,就是他告訴我們哪裡可以找到你的。只是一點皮肉上的挑戰,你們這些大英雄又唉又叫的,簡直就像紅雀在唱歌。」
就在此時,他聽見那尖銳又熟悉的嗓音叫喚著他的名字,彷彿在吟唱小曲;頓時,他的膝蓋冷若凝膠。
恰恰就在此刻,腳步聲卻停止了。陰沉的靜默驟然浮現,有好一會兒,費爾明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接著,就在他幾乎不動聲色地微微吐息時,木箱蓋上來回移動的一條細小輕盈的東西觸碰著他,和他的臉龐相距不過數公分。他聞出那股淡淡的氣味,略酸略甜。那是他逃亡大歷險的同志鼠老弟,牠正在木箱蓋子裂縫間嗅個不停,努力想聞出好友的味道。費爾明正打算輕輕發出噓聲驅離牠,貨https://m.hetubook•com•com艙卻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巨響。
或許是他誤解了。或許他們會發現他。或許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他能藏身並安度餘生的角落。或許,那個一如往常的晴空麗日,他將告別世間。因此他決定豁出去了,打算用躺臥的那堆步槍做最後一搏。兩秒內彈孔遍布全身而死,總好過落入傅梅洛手裡,接下來的兩週被吊在蒙居克監獄地牢的天花板上,慘遭各種手段凌虐至死。
接著,他聽見來回走動的腳步聲,一群人吵吵嚷嚷忙著挪動箱子,並搬動貨艙的物品。在此同時,傅梅洛寸步未離原地,雙眼探究著大箱子陰暗的内部,目光宛若探出窩口的一條蛇,耐心靜候。片刻之後,費爾明感受到箱子遭受榔頭重重一擊。起初,他以為他們要把箱子拆了。但一見到蓋緣和-圖-書出現幾支鐵釘,他恍然明白,原來他們打算把蓋緣封緊。剎那間,木蓋和箱緣僅存的縫隙消失了。他的藏身處頓成葬身之地。
慘白柔和的光線掃過所有貨物,覆蓋著汽車和藝術品的麻布,頓成薄紗般剔透。底艙傳來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聲漸漸靠近。費爾明咬著牙,默默回想自己躲回藏身處之前走過的路徑。布袋、蠟燭、剩食,甚至在貨物間走道可能留下的足跡。他自認應該沒有任何疏漏。他們不會發現他的,他這樣告訴自己。不可能。
費爾明驚覺箱子被人用力往前推移,傅梅洛一聲令下,他的手下立刻下了船艙執行任務。接下來的狀況他已有心理準備。他可以感受到十幾名壯漢正以槓桿抬起箱子,接著聽見帆布條纏繞木架的聲響,還聽到鏈條在轉動,霎時,他感受到起重機突然急升www.hetubook.com.com。
費爾明直視眼前那凌厲的目光,回想起過去種種,覺得自己若不是躲在這個裝滿槍枝的木箱裡冷汗直流,恐怕已經嚇得屁滾尿流。
大口徑槍管射出的子彈,不偏不倚地擊中距離他臉龐不到五公分的木蓋上那隻小老鼠。血滴滲入裂縫,落在他的雙唇。費爾明突然覺得右腿發癢,視線往下一探,這才發現剛剛的子彈幾乎擊中他的腿,子彈穿射木箱飛出去時,褲腳遭殃破了洞。一道朦朧亮光掠過藏身處,映出子彈穿越的路徑。費爾明聽著腳步聲重返他這藏身祕地,並在一旁駐足。傅梅洛在木箱旁跪了下來。費爾明從木箱縫隙瞥兒他銳利的目光。
「你聞起來比那個老鼠朋友還要臭!」傅梅洛低聲說。「我想你需要好好洗個澡。」
傅梅洛。他的聲音,他的腳步,聽起來已近在咫尺。費爾明緊閉雙和_圖_書眼,彷彿在漆黑密室裡因詭異聲響而飽受驚嚇的孩子。他閉上眼不是因為這麼做可以保護自己,而是沒有勇氣見到那個身影佇立在一旁,然後傾身撲向他。此刻,他感受到腳步聲緩緩前進,離他僅僅數公分。戴著手套的指尖撫著木箱蓋子,彷彿蛇蠍在蓋上蠕行。傅梅洛正吹著口哨。費爾明屛息以待,雙眼仍緊閉。額頭的冷汗直往下滴,他必須緊緊握拳才不致一直發抖。他連一絲肌肉都不敢動,深怕若碰觸到裝滿步槍的袋子,可能會發出聲響。
過了半晌,腳步聲卻逐漸遠離,帶走了創造榮耀的機會。他頓時想起,偉大的情聖,無論是已付諸行動或以此為職志,生來就不是在最後關頭稱英雄的角色。他大大鬆了一口氣,撫著胸口,濕透的衣服緊貼身軀,彷彿第二層肌膚。傅梅洛和他的爪牙即將離去。費爾明想像他逐漸消失在陰暗的和_圖_書貨艙,臉上漾起輕鬆的笑容。或許根本沒有人告密。或許那只是例行檢査。
他摸了摸身旁的長槍,找到了扳機,用力抓緊,但直到此時才想起,槍枝極可能沒裝子彈。管他的,他心想。只要槍管瞄準,多麼了不起的偉人都會在槍口下粉身碎骨。想到這裡,他不禁面露微笑,雙手隨即抓起長槍抵在胸前,忙不迭地找尋撞針。他從未操作過槍枝射擊,但他告訴自己,幸運之神總是站在新手這一邊,儘管信心不足,總可以靠努力來彌補。他上緊撞針,打算把傅梅洛的腦袋轟個粉碎,管他要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費爾明連日困在船底貨艙呼吸著同樣的腐蝕氣味,當一縷清風從藏身的軍需品木箱縫隙鑽進來,他彷彿嗅到香氛。他側歪著頭,從箱緣縫隙看見貨艙裡的扇形朦朧亮光。是手電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