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有問題嗎?」
「所以,案子又得從頭查起了?」
「但是……」
「艾莉夏是初生之犢,而且異常敏銳。」
「艾莉夏說,每一件犯罪都像是一顆洋蔥:必須剝掉很多層,才能看出裡面藏了什麼,而剝洋蔥的過程中,流個幾滴眼淚是難免的。」
「這下辦案之路又被堵死了。」
「這小姑娘挺紅的。」
「乍看之下毫無特別之處。那裡有好幾個糧倉,一家舶來品商場,一個停車場。還有一家織布廠,老闆名叫魯法,和警方有點過節,似乎是因為他有對廠內員工施暴的癖好,其中一人還因此瞎了眼。還有,魯法也定期去妓院給瑪格麗妲捧場,直到她失蹤為止。」
「我一直很納悶的是,省長先生那件事,難道是真的……」
「排除了魯法的涉案可能性之後,艾莉夏開始她所謂的剝洋蔥辦案法。」
「對班嘉實來說。」
「聽起來像是馬克思主義。」
「她針對最後失蹤的這群賣春女孩出現過的商家和地點,每一個都像剝洋蔥一樣仔細檢視,後來,艾莉夏發現,那座停車場是『慈善之家』名下的資產。」
「艾莉夏查明真相,甚至及時搶救了已經躺在金萌石棺裡的一個女孩,否則她就成了第八個受害者。」
「在我的工作領域裡,公私必定合一。」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這樣。艾莉夏發現那群員工當中,有個與眾不同的人。一個戰爭孤兒,就跟她一樣。大家都叫他金萌,因為他生得一張娃娃臉,又乖又討人喜歡,許多寡婦都想領養他,把他帶回家當兒子。事實上,金萌伶俐手巧,殯葬業的相關事項學得又快又好。特別引起她注意的是,金萌是個收藏家,辦公桌上總是放著一本搪瓷娃娃相冊。他常說自己很想結婚成家,因此他總在尋尋覓覓一個合適的女孩:性靈和肉體都必須是純潔的。」
「規則不是我訂的,案情進展也不是我控制的。所有命令來自於上級。」
「再跟我聊聊葛力思的事情。她為什麼那麼特別?」
「這件事就交給我hetubook.com.com吧。」
「對您的組員而言嗎?」
「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都不是列案的失蹤人口,因此警方推測可能都是妓|女,但還需要進一步查證。後來幾個月不再有新的屍體出現,巴塞隆納警方因此宣布此案終結。」
「不會的。」
「那不礙事。您可以相信她本身的工作能力,而且我保證,她具備自我防衛的本事。那是戰時留下的舊傷,巴塞隆納大蟲炸的時候。對於她在工作上的表現,這個舊傷從來就不是障礙。我過去二十年招募的組員當中,艾莉夏.葛力思是最優秀的。」
「為什麼?」
「這聽起來更糟糕。我不知道您為什麼還笑得出來,賴安德。讓她加入這個案子,我怎麼樣都笑不出來。這位小姐我越來越不喜歡了。但起碼應該長得很標緻吧!」
「是搪瓷新娘。這是艾莉夏在我手下接下的第一件任務。」
「最好是這樣。否則吃不完兜著走,您跟我都是。」
「但是我們還有時間,對吧?反正還要等那位小姑娘。」
「恕我冒昧,那件事唯一的錯誤,就是沒向我說明來龍去脈,從頭到尾也沒告訴我是什麼案件需要提供組員協助。我要是知道,大概會推薦其他人選。那案子不適合交給盧馬楠。」
「沒錯,首先,她排除了魯法涉案的可能性,這傢伙雖然生性粗暴,但他不過就是喜歡到紡織廠幾條街外的妓院買|春,如此而已。」
「艾莉夏.葛力思。」
「完全不是。我認識的所有人當中,艾莉夏算得上是最偏激的懷疑論者。在她看來,所有的思想和教義毫無差別,都是在煽動人心罷了。都是幻影。」
「容我這樣說吧……聽起來兩位不只有公務上的往來,還有私人的關係。」
「恕我冒昧……」
「我聽說她……」
「伊莉莎白街一家高級伴遊俱樂部的小姐。那裡的特色是……這麼說吧,根據客人的特殊要求提供個別服務,收費不貲。聽說當時的省長經常光顧,死者就是他最喜歡的小姐。」
「看hetubook.com.com來,瑪格麗妲.馬洛斐不但能夠滿足省長的特殊癖好,而且持續的時間最久。」
「您說的是。那是一九四七年的案子。當時我剛到巴塞隆納不久。我們接到一份通知,說是警方在過去三年內,分別在城裡的不同地點發現七具年輕女子的屍體。屍體都是坐姿,或在公園長椅上,或在電車車站,或在巴拉列羅區的一家咖啡館內……有一具屍體甚至跪在松林教堂的告解室。這些女屍全都上了完美的妝容,穿著白色洋裝,身上不見一絲血跡,並散發著濃濃的樟腦味,看起來就像搪瓷娃娃,名稱就是這麼來的。」
「這種藐視紀律的表現,我很擔心。這個案子不能再出錯了。」
「這又是她的另一套理論嗎?」
「賴安德,您那兒網羅的珍奇動物常讓我非常驚訝。」
「跟我聊聊葛力思這個人吧!」
「艾莉夏常說,辦事不能按照外在邏輯,而是要看內在邏輯。」
「賴安德,安達老早就想把昂大牙安插|進來。」
「我的老天爺啊……這種光怪陸離的奇聞,只有巴塞隆納才有。」
「我同意您的看法。因此,我努力說服了他,目前就用我的方式查案,但是有個條件,就是由我的手下監督您的組員。就這樣,不然就讓昂大牙加入。」
「其實是他設下的圈套。艾莉夏開始每晚跟蹤他,不久就證實了她的推測。每當誤入歧途的妓|女跑來找金萌求助,只要女孩的身材和容貌符合他的標準,他不但不要求她們以肉體報恩,甚至還帶著她們一起祈禱,並向她們保證,在他和聖母的幫助之下,絕對沒有人找得到她們。他還宣稱,最好的藏身之處就是棺材。沒有任何人,甚至警方,膽敢打開棺材檢查裡面有什麼。金萌純真的童顏和善行讓女孩們深深著迷,她們順從地躺進石棺,在棺材加蓋緊封的那一刻,甚至對他送上真心的笑容。就這樣,女孩們在棺材裡窒息而死。接著,他褪下女孩身上所有衣物,剔除陰|毛,將她們從頭到尾清洗乾淨,然後放血,和圖書並從心臟注射防腐劑,由此蔓延全身。屍體再造為搪瓷娃娃之後,他幫她們化妝,穿上一身純白的洋裝。艾莉夏後來也證實,女屍身上穿的衣服,全都是在聖彼得圓環的同一家婚紗店買的,距離那座停車場才兩百公尺。其中一位店員還記得,曾經接待過金萌好幾次。」
「艾莉夏?是個女的?」
「跟我聊聊您推薦的這位專案新組員吧。您說他叫做葛力思,是吧?」
「別生氣,賴安德,我只是開個玩笑。後來怎麼樣了?」
「這麼出色啊!」
「死者都是些什麼人?」
「這次的任務是懲罰嗎?」
「小心哪天被自家的利器割傷。岔題了,請繼續說說剝洋蔥辦案法,挺有意思的。」
「這下我又糊塗了。」
「按照她的看法,像這樣一件案子,應該用哪一套邏輯?」
「班嘉實。」
「好精采啊!」
「只是技術上的暫退。」
「既然這樣,已經到了約定時間,她為什麼還沒出現?」
「我以為他已經退休了。」
「說是東山再起更貼切吧!」
「在那座停車場裡,停放了一部分市立殯儀館的靈車,也作為存放棺材和墓碑的倉庫。那個年代,市立殯儀館的業務全部由一個名為『慈善之家』的機構掌控,大部分員工來自社會底層。掘墓的年輕人,多半是被上帝遺棄的一群人:孤兒、罪犯、乞丐等等。總之,那地方是一群不幸靈魂的大彙集。艾莉夏靠著一身好本事,混進了該機構的管理部門當打字員。不久後,她發現晚上總有逃離附近妓院的女孩躲進殯儀館的停車場。在那裡,只要有利益交換,說服那些天涯淪落人提供某輛靈車作為藏身處,容易得很。等到風頭過了,這些『救命恩人』的生理慾望也獲得滿足,女孩們重見天日,重返正常生活。」
「另一個錯誤。」
「找到最適合解決每一項任務的利器,就是我的職責所在。還要讓利器保持鋒利才行。」
「我想那是個誤會。我們總是有自己的辦案方式。」
「沒錯。死者是瑪格麗妲.馬洛斐。她被人發現和圖書坐在東方旅館更衣間的扶手椅上。」
「很快就破案了。艾莉夏連續好幾晚守在瑞瓦區幾個主要的妓院出入口。她發現,每次警方臨檢,買|春客都是從某個隱密出口溜走,有些在妓院工作的年輕男女也會從那裡偷偷跑出去。艾莉夏決定尾隨他們。從紅燈戶門口到咖啡館,甚至是涵洞,這群人到處躲警察。但大部分還是被逮捕了,然後被抓進地牢關上一夜,只是,同樣的狀況,以前不需要坐牢的。不過,另外有些人倒是把警察耍得團團轉。他們之所以能甩掉警方追捕,每次都是躲在同一個地點:華金柯斯塔街和十字街口。」
「案子後來怎麼了?」
「我可以理解您的失望,並且再次向您道歉。艾莉夏有時候是很叛逆,但在我們這一行,幾乎所有傑出的特務都是這樣。一個月前,我們對當時的案子意見不合而撕破臉,於是我暫時將她停職停薪。她今天遲到,就是要告訴我,她還在跟我鬧脾氣。」
「艾莉夏發現,金萌小時候曾經守著母親的屍體,整整一週被關在卡德納街的公寓,直到左鄰右舍聞到屍臭味。據說,他母親在得知丈夫離家出走後注射毒藥自殺身亡。這些事情都無法求證,因為金萌關進波達園監獄的第一晚就自殺了,只在牢房的牆面寫下最後遺願。他要求獄方將他的遺體剃毛、洗淨、防腐,並穿上一身純白衣褲,然後將他和其中一位搪瓷新娘一起擺在世紀百貨的玻璃櫥窗前,並且無限期展示。聽說他母親曾在那裡當過店員。不過,說到人啊鬼啊……葛力思小姐大概也快到了。您要不要來杯白蘭地,去去晦氣?」
「金萌會跟屍體共度好幾個夜晚,這麼說吧……就是模仿婚姻生活,直到屍體發出腐臭為止。接下來,通常是趁著天亮之前,大街上仍然不見人影,他用靈車載運這些長生不老的新生命,然後模擬演出他們相遇的場景。」
「我了解。您打算指派哪一位手下?」
「艾莉夏.葛力思能夠察覺別人沒看出來的細節。她的思維運作有別於常人。所有人看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緊閉的一扇門,她偏偏能看出一把鑰匙在那裡。當其他人都毫無頭緒,她就是找得到線索。我只能說,這是天分。而最高明的是,任何人都看不出她有那份能耐。」
「這是他的思想幻影嗎?」
「我不知道。會有問題嗎?我不只一次聽到別人談起他,但大家都叫他葛力思。我根本不知道他會是個女人。選了這樣一個人,可能會有人提出質疑。」
「簡短地說,艾莉夏認為,在社會上,在公開的生活中,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是一齣齣改編劇本,那都是我們努力要在現實中完成卻做不到的幻影。」
「我這兒又不是空姐培訓班。」
「她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偵破『巴塞隆納洋娃娃命案』?」
「這位叫做瑪格麗妲的小姑娘是……」
「對於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來說,這會不會太棘手了一點?」
「我理解。」
「這一次,『死』倒是關鍵字。」
「是『我們』的長官,賴安德。盧馬楠事件那種錯誤,我們不能再犯了。警政高層現在神經都繃得很緊。」
「我最後還要提一件事,賴安德。我會派一名手下和你的組員共事。我不想再看到盧馬楠那種無故失蹤的事情。」
「這時候又發現了一具屍體……」
「這次不能討價還價了。再說,安達也同意我的作法。」
「因為這樣的關聯,案子重啟偵查,由於事涉敏感,所以案子轉到我手上。艾莉夏當時剛加入我的團隊,我就把這案子交給她。」
「艾莉夏稱之為幻影邏輯。」
「犯罪動機是什麼?」
「我真的一頭霧水了,賴安德。」
「那都是陳年往事了。」
「葛力思小姐今年二十九歲,在我手下工作了十二年。她是戰爭孤兒,八歲失去雙親,在利百式教養院長大,那是巴塞隆納的一家孤兒院,直到十五歲因為紀律因素被掃地出門。接下來幾年她流落街頭,替一個名叫盧阿諾的幹活,這個有犯罪前科的黑道角頭專做黑市買賣,當時組了個青少年竊賊幫派,後來遭憲兵隊逮捕,和其他罪犯在波達園監獄被處決。」
「您的長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