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的星期五,霍加被任命為皇室星相家。他的地位甚至凌駕於此:蘇丹前往聖索菲亞大教堂進行週五禮拜時,整座城市的人都參加了,慶祝瘟疫結束,而霍加就緊跟在蘇丹身後。防疫措施已經解除,我也加入感謝真主與蘇丹的歡呼人群。當君王騎在馬上經過我們身邊時,民眾盡情喊叫。他們欣喜若狂,不斷擠壓推擋,一波波湧上前去,又被禁衛軍推擋回來。我一度被身邊翻騰的人群擠到樹旁,等奮勇推開人潮擠進前方後,正好面對著霍加。他離我只有四、五步的距離,看起來滿足又開心。他移開視線,彷彿不認識我。在當時那種全面狂熱的氛圍下突然愚蠢捲起的不可思議喧囂裡,我相信霍加沒有看見我。如果全力呼喊,他會發現我在這裡,拯救我脫離群眾,如此我便能加入掌握勝利與權力的快樂遊行!我不是想分享勝利,或從自己做的事中得到報酬。那時我的感覺很不一樣:我應該在他身邊,我就是霍加本身!我和真正的自我分離,就像常作的惡夢一樣,從外面看著自己。我甚至不想知道這個我身處其內在的他人的身分。當懼怕地看著自己在未認出我的情況下經過,我只想儘快與他團聚。但是,一個粗暴的士兵使勁將我推入人群中。
事情進展順利。我們捏造的故事深深打動蘇丹。他的心靈接受了瘟疫就像魔鬼,試圖化作人形來欺騙他的想法。他決定不讓陌生人入宮,進進出出皆須嚴格監督。被問及瘟疫將何時與如何結束時,霍加已大肆談論過這場風暴。蘇丹害怕地說,他看見死亡天使阿茲拉爾像個酒鬼漫步城中;阿茲拉爾牽起他凝視的任何人的手,然後拖走他。霍加馬上提出糾正,引誘人們死亡的不是阿茲拉爾,而是撒旦——況且阿茲拉爾也沒喝醉,反倒詭計多端。如同我們計畫的,霍加闡明向撒旦宣戰勢在必行。想了解瘟疫何時將平靜地離城,關鍵就在觀察它的動向。雖然有些蘇丹的侍從說,向瘟疫宣戰無異與真主對立,但蘇丹沒有聽進這些話。後來,蘇丹問到他的動物:瘟疫魔鬼會不會傷害他的隼、鷹、獅子和猴子?霍加立刻回答,惡魔以人形接近人,而以老鼠的外貌接近動物。於是蘇丹下令從一個未受瘟疫侵擾的遙遠城市,送來五百隻貓,霍加則得到想要的人手。
第二週接近尾聲時,防疫措施對這座城市的壓抑更甚於瘟疫。死亡人數逐日減少,但只有我們及像我們這樣追蹤死亡人數的人明白這一點。飢荒的謠言已經爆發,偉大的伊斯坦堡像座荒城。由於我從未離開這個地區,霍加告訴我:可以感受到在這些緊閉窗戶與庭院門戶後面,人們受制於瘟疫的絕望,他們等待著瘟疫與死亡帶來舒解。皇宮也處於不安的狀態,每當有杯子掉落地板,或是有人大聲咳嗽,自作聰明的群眾便嚇出尿來,並馬上出現耳語:「讓我們看看蘇丹今天會作出什麼決定。」歇斯底里得像是渴望有事發生,且不管是什麼事都好的無助靈魂https://m.hetubook.com.com。霍加受這股騷動波及,努力向蘇丹說明瘟疫已逐漸消退。他的預言正確無誤,卻無法讓君王感到欽佩,最後只好再次談論動物。
幸好我並未習慣它。因為有一天,我突然看到霍加站在面前。感受到他的身影時,我才剛在漁夫家的後院伸展身體,瞇著眼睛轉向太陽作白日夢。他面對我,微笑的樣子彷彿是一個喜愛我,而不會在遊戲中痛打我的人。我有一種奇特的安全感,奇怪到讓我驚恐。或許,我一直悄悄等待這件事,因為我立即陷入一種出自懶惰奴隸、謙卑且順從僕人的罪惡感。收拾行囊時,我沒有憎恨霍加,而是辱罵自己。他替我付清欠漁夫的錢。霍加帶了兩個人來,在兩名槳手的推進下,我們很快回返,黃昏前便到家了。我懷念家的味道。而那面鏡子已從牆上取下。
他很早就知道我在那座島上。我逃跑之後,他染上風寒,三天後才開始追我,並從漁夫那裡得到線索。等他拿出一點錢之後,那名愛講話的船夫便透露曾帶我到賀貝利。霍加知道,既然我不可能逃離島上,也就沒再跟著我。當他說這次和蘇丹的會面是他人生中的關鍵機會,我深表同感。他坦白表示,他需要我的知識。
直到後來,我才把在島上的日子視為快樂時光。我付了一點錢給一位孤僻的希臘漁夫,作為在他家中住宿的費用。由於覺得還不是很安全,我盡量不拋頭露面。有時我會想,霍加已經死了;有時則認為,他會派人來抓我。島上有很多像我這樣躲瘟疫的基督徒,但我不想讓他們注意我。
每天上午,我會和那名漁夫出海,傍晚時分返家。有一段時間,我熱中於用魚叉刺捕龍蝦及螃蟹。如果天候惡劣無法捕魚,我就在島上散步,或有時到僧院的花園,在葡萄樹下安詳地睡個覺。那裡有一個無花果樹撐起的涼亭,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從那裡遠眺聖索菲亞大教堂。我會坐在涼亭的陰影下,凝望伊斯坦堡,或是連作幾小時白日夢。在一個夢中,我航向這座島嶼,並看見霍加置身船邊泅游的海豚當中。他和他們交上了朋友,並且問起我。還有一次,夢到母親和他們在一起,他們怪我遲到了。當我因陽光照在臉上而流汗醒來,會希望再回到這些夢中,卻沒法重返夢境。這時,我會強迫自己沉思:有時我想像霍加已經死了,能夠想見屍體就躺在那間被我遺棄的空屋裡,感覺到葬禮的静寂,沒有任何人出席;接著,我想到他的預言,那些他快樂發明的有趣事物,以及那些他厭惡與盛怒之下捏造的事;還有蘇丹和他的動物。被我刺穿背部的龍蝦及螃蟹,牠們的大螯伴隨著這些白日夢揮舞。
桌上的地圖已被我們畫滿記號及數據,但仍然找不出城裡瘟疫散播的任何邏輯。現在蘇丹已開始執行霍加建言的禁制令,民眾也遵行了三天。禁衛軍守在市場、大道、上岸處的出入口,攔下行人並詢問他們:「叫什麼名字?要去哪裡?從哪裡來?」他們把膽怯、吃驚的旅客及遊手好閒的人送回家,免得這些人染上瘟疫。得知大市集和烏卡匹的日常活動趨緩,我們仔細思索上個月收集的死亡人數資料,那些寫有數字的小紙片釘在牆上。就霍加看來,等著找出瘟疫是依某種邏輯散布,無異白費力氣,而如果我們想保住人頭,必www•hetubook.com.com須創造出一些說服蘇丹的事。
第一週結束時,死亡人數明顯消退,但我的計算結果顯示,這個傳染病不會在一週內消失。我抱怨霍加不該改變我的時間表,不過現在他卻抱持希望。他興奮地告訴我,關於大宰相的耳語已經停止。此外,支持霍加的那派人士還散布柯普魯正與他們合作的消息。至於蘇丹,已完全被這些陰謀詭計嚇壞了,轉而向他的貓咪尋求心靈的平靜。
從一個自賀貝利島來到伊斯坦堡的年輕僧侶那裡,我第一次聽聞這個島。我們在加拉塔的歐洲區相識,他熱情地對我描述這些島嶼的美麗。我一定對此印象深刻,因為離開住處後,我明白這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和我商討船資的渡船夫及漁夫,對載我前往該島開出天價。我開始沮喪地想著,他們知道我是逃亡者——他們會出賣我,把我交給霍加派出的追兵!後來我認為,這是因為他們看不起害怕瘟疫的基督徒,因而採取威脅的態度。我努力不引人注意,與第二位談價的船夫敲定渡資。他並非強壯的人,花在划船上的精力不及用於談論瘟疫,以及瘟疫降臨所要懲罰的罪惡。另外,他還說,想逃到那座島上避開瘟疫是沒有用的。他談論這些話題時,我明白他一定和我一樣害怕。這趟行程歷時六小時。
霍加將瘟疫的情況告訴蘇丹。「我們該怎麼辦?」蘇丹問道。霍加建議,市場及城內的往來活動應該以人力控制減少。君王身旁的人當然立刻對這項意見表示反對:這樣城市如何運作下去?如果商業活動停止,生活也就停止;瘟疫以人的形體漫行的消息會嚇壞聽聞的人,他們將相信世界末日已經到來,不聽從管束;沒有人想被關在瘟疫魔鬼徘徊的地區,他們會起而叛亂。「他們說的沒錯。」霍加表示。當下有些弄臣詢問,哪裡能找來足夠的人力,控制百姓到這種程度。蘇丹大怒,聲言懲罰任何懷疑他的力量的人。蘇丹的反應嚇壞了大家。在憤怒的情緒中,蘇丹下令執行霍加的建議,不過仍徵詢了群臣的意見。皇室星相家西基.埃芬迪對任何與霍加相關的事向來伶牙俐嘴,他提醒說,霍加仍未說明瘟疫何時離開伊斯坦堡。霍加擔心蘇丹聽從西基.埃芬迪的話,於是說下次晉見時將帶來時間表。
隔天晚上,他宣布自己的勝利。宮中再也沒人能抱怨該取消這些防疫措施。禁衛隊長被召見時,指出宮中的叛亂黨羽,蘇丹大為惱火。這群人的敵意一度讓霍加處境艱辛,現在都像山鶴一樣一鬨而散。一度有耳語指出,柯普魯會對反叛人士採取嚴厲手段,而據信他曾和這些人合作。霍加喜形於色地宣布,就這一點而言,他也成功地對蘇丹發揮影響力。反對叛亂的人一直努力讓蘇丹相信,瘟疫已經平息。他們說的沒錯。蘇丹稱讚霍加,彷彿從未讚美過他。他帶霍加參觀他用特別訂製的籠子從非洲運來的猴子,這些猴子的骯髒及無禮令霍加厭惡。當他們看著猴子時,蘇丹問說,這些猴子是否可以像鸚鵡那樣學會說話。然後蘇丹轉向侍從,宣布希望未來能常看見霍加隨侍在旁,他設計的時間表已證明正確無誤。
隔天早上,他前往皇宮,我則到受瘟疫侵襲的城市。我和以往一樣害怕瘟疫,日常生活的喧囂活動,自世界有所斬獲那種無所不在的欲望,即使只是一些小小的m.hetubook.com•com參與,都使我頭昏腦脹。這是個涼爽、微風輕拂的夏日,緩步走在死亡與瀕死的人們之間時,我思忖自己已有多少年沒有如此熱愛人生了。我走進清真寺的天井,在紙上記下棺木的數目,並走過不同鄰里,努力在所見景物與死亡人數之間,建立一種關聯:要在這些房子、這些人們、這些群眾、這些興高采烈、悲傷與快樂中找到意義,並不容易。而且奇怪的是,我的眼光只急切停留在瑣事、他人的生活,以及人們和親友一塊兒住在自己家中的快樂、無助與冷漠。
我努力說服自己,逃回國是遲早的事。我只需要從島上的門路潛行出去就行。但在此之前,我必須先忘記霍加。因為我不知不覺中了迷咒,沉溺在自己遭遇的事與回憶的誘惑裡;我幾乎要責備自己拋棄一個如此相像的人。正如現在一樣,我熱切地想念著他。他是否真如記憶中那般像我,抑或我愚弄了自己?就彷彿這十一年來,我從未真正端詳他的臉;事實上,我經常這樣做。我甚至有股衝動想回伊斯坦堡,看他的屍體最後一眼。我認為,如果希望獲得自由,我就必須說服自己,我們之間不可思議的相似只是記憶的錯,一個應該忘懷的痛苦假象,而我必須習慣這個事實。
他對我的話不是很信服,但仍把準備時間表的工作交給我。他說,他寫了一個轉移蘇丹注意力的故事,這個故事不帶任何意義,所以沒有人可以從中作出一絲結論。幾天後,他問道,是否可能創造一個讓人樂於聽讀,卻沒有什麼寓意或意義的故事。「就像音樂?」我說。霍加看來相當驚訝。我們討論著,這個理想的故事應該像童話一樣有個純真的開場,內容又如惡夢般驚駭,同時像未能結合的愛情故事那樣悲劇收場。他進宮的前一天晚上,我們愉快地熬夜閒聊,迅速進行工作。隔壁房間中,我們左撇子謄寫員友人正為霍加尚無法安排完成結局的故事,謄寫開場部分的漂亮文稿。到了上午,藉由手中有限的數據,我從努力多日得出的綜合因素中作出結論:瘟疫將在市場奪走最後的人命,並於二十天內在城裡絕跡。霍加並未詢問這項結論的依據,只說這個解救日太遙遠,要我把時間表改為兩週,並以其他數據隱藏瘟疫的持續時間。我不相信這個辦法會成功,但仍依他的意見行事。霍加當場用一些日期創作詩體紀年銘,塞給剛要完成工作的抄寫員,同時要我畫一些圖說明這些詩句。近午時,他顯得急躁、抑鬱而驚恐,慌忙用藍色大理石紋封套紮好論文,帶著它出門。他說,對時間表的信心,還不及那些他塞進故事裡的鵜鶘、翼牛、紅螞蟻和說話猴。
我們馬上開始工作。霍加有著一種知道自己要什麼的堅決態度。我很高興看到這樣的決心,這是以前很少在他身上觀察到的特質。既然知道他隔天會再受召見,我們決定拖延時間。我們立刻同意不該提供太多資訊,只論及可能證實的部分。霍加很敏銳,這點是我十分讚賞的,他馬上產生一個看法:「預言是滑稽的行為,但能善加利用來左右笨蛋。」他聽我說話時的樣子,似乎贊成瘟疫是一個災難,只能藉由注意衛生遏止。和我一樣,他並未否認這個災難是神的旨意,但僅迂迴地認同;因此,即使我們凡人也可以不踰越神的驕傲,衡量並進行保護自己的行動。「守正道的哈里發」奧瑪不是會從敘利亞將伊布.烏貝德將軍召回麥地那,保護他的軍隊免於瘟疫?霍加將請求蘇丹盡量減少與他人接觸,以便保護自己。我們也想過,藉由在蘇丹心中植入對死亡的懼怕,作為勸服蘇丹採取這些防護措施的方法,但這種作法很危險。這件事不是單純到以浮誇的死亡描述便足以驚嚇蘇丹;即使霍加的喋喋不休對他產生影響,周遭仍有一群笨蛋分擔他的恐懼,幫助他克服。這些不擇手段的笨蛋日後就可以一直指控霍加的信念。因此,憑藉我的文學知識,我們虛構了一個故事告訴蘇丹。www.hetubook•com.com
他說,第二天進宮時,宮中已分成兩派:一派希望取消城裡實施的各種防疫措施,這派人士包括皇室星相家西基.埃芬迪;另一派支持霍加的人說:「讓這座城市甚至無法呼吸,別使她吸入漫遊的瘟疫惡魔。」看到死亡人數一天天減少,讓我充滿希望,但霍加仍非常憂慮。有耳語傳出,第一派人士已與柯普魯達成協議,準備進行叛變;他們的目標不是克服瘟疫,而是擺脫對手。
晚間返家時,他顯得興高采烈,隨後三週也一直洋溢著這種生氣勃勃的情緒。這段期間,他徹底說服蘇丹相信他的預言正確。剛開始他說:「任何事都可能發生。」第一天,他一點也不抱希望。聆聽一位聲音優美的年輕人朗誦他的故事時,蘇丹身邊有些人甚至笑出來。他們當然是故意這樣來貶低霍加,減少君王對他的喜愛,但蘇丹要求肅靜並斥責他們。他只問霍加,根據什麼跡象作出瘟疫會在兩週內結束的結論。霍加回答,一切都包含在故事中。而這是個沒人聽得懂的故事。接著,為了取悅蘇丹,他為正充斥宮中內院與每個房間的各色|貓咪,作了一場鍾情演出;這些貓是之前從翠比松船運而來的。
兩天後,霍加從清真寺得到的死亡總數,已經可以作出這次傳染病徹底遠去的結論。但是,那個星期五讓他更為快樂的,卻是一群絕望的商人與看守道路的禁衛軍發生衝突;另外,一群不滿防疫措施的禁衛軍,則聯合幾位在清真寺講道的愚蠢伊瑪目、一些渴望劫掠的流浪漢,以及其他聲稱瘟疫是真主的旨意而不該干涉的遊民。不過,情況失控之前,這場騷亂便已平息。取得伊斯蘭長老的裁決後,二十人立即被處死,這或許讓這些事件看起來比事情本身更重要。霍加非常高興。
許可制度差不多就在這時建立。禁衛隊將軍把許可證分發給一些人士,這些人的工作被認為在推動商業及供給城市運作上有其必要性。當我初次發現死亡人數出現某種模式時,我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知將軍從這項許可制度賺取大筆金錢,不願付費的小商人已開始準備叛亂。霍加正提及大宰相柯普魯計畫與這些小商人結盟共謀時,我打斷他的話,告訴他死亡人數的模式,並努力讓他相信,瘟疫慢慢自外圍鄰里及貧苦地區撤離。
我存了一些錢,那是利用機會從霍加那裡偷一點,還有四處賺來的。我把這些錢藏在櫃子中一只襪子裡,和霍加不再閱讀的書放在一起。離開這棟屋子之前,我從櫃子裡取出這些錢。受到好奇心驅使,拿了錢之後,我走進霍加的房間。他睡著了,汗流浹背,油燈還亮著。我很驚訝那面鏡子居然這麼小,它以我始終無法徹底相信的懾人相似,嚇了我一整晚。我什麼也沒碰,飛快離開這間屋子。走上附近空無一人的街道時,一陣徐風吹來。我有股想洗手的衝動。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讓我心滿意足。我愉快地走在黎明時分寧謐的街上,走下通往海邊的山坡,在噴泉處停下清洗雙手,欣賞金角灣的景色。
剛開始,我們並不覺得樂觀。瘟疫在城裡散播的情況像個漫無目標的流浪漢,而非詭計多端的魔鬼。一天,它在阿克沙來區奪走四十條人命;隔天襲擊費斯,並突然出現在對岸,來到托法內、吉哈吉爾。翌日當我們再度檢視時,這天它卻幾乎未侵擾這些地方,而在越過捷瑞克進入我們眺望金角灣的地區後,造成二十人喪命。我們無法從死亡人數了解任何事:一天五百人死亡,隔天一百人。了解需要知道的不是瘟疫奪命的地方,而是最早出現感染的地區時,我們已經浪費許多時間。蘇丹再度召見霍加。我們謹慎地考量,決定他的說法應該是瘟疫散布在人潮擁擠的市場、人們彼此詐騙的市集,以及他們毗鄰坐下閒聊的咖啡館。他前往皇宮,晚上才回到家。
我們立刻將交由我們指揮的十二個人,分派至伊斯坦堡各地。他們負責巡視每個區域,回報死亡人數及任何觀察到的事。我們在桌上攤開一張我臨摹自書本的伊斯坦堡粗略地圖。懷著畏懼又愉悦的心情,晚上我們於圖上標示瘟疫散播的地方,簡述準備呈交蘇丹的結果。
隔天早上,霍加當面指控我:我犯的罪非常嚴重,他很想處罰我,不只是我逃跑,還因為我相信那個蚊蟲咬傷是瘟疫腫塊,在他臨終前遺棄他,只是,現在還不是處罰的時候。他解釋說,蘇丹終於在上週召見他,詢問這場瘟疫什麼時候結束,將奪走多少人命,他的性命是否有危險。霍加非常興奮,但因為沒有準備而含糊其詞地回答。他請求多給予一些時間,表示需要觀察星相。他帶著勝利感雀躍地返家,但不確定如何巧妙利用蘇丹的興趣。因此,他決定找我回來。
將近中午時,我前往金角灣的對岸,來到加拉塔的歐洲區,群眾與屍體令我沉醉。我徘徊在蹩腳的咖啡屋,繞過造船所,膽怯地抽著菸,並且只是出於想了解的渴望,選擇在一家簡陋的小餐館用餐,還到市集和商店閒逛。我想在心中牢記每個細節,以便作出某種結論。我在黃昏後回到家,筋疲力竭,聽著霍加述說宮中的消息。
讓霍加最氣餒的是,如何判斷瘟疫何時可能結束。我知道我們必須從每天的死亡人數開始。當我對霍加提及這件事時,他似乎不是很感興趣。他同意向蘇丹要求協助以取得這些數據,但會隱藏這項請求的真正意圖。我不是虔誠的數學信徒,但我們密切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