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老是愛管別人的閒事。」母親說。
「你們這兩個真主的禍害!」母親說。她壓低聲音避免客人聽見。她如何能經過畫室敞開的門,穿過走廊,走下樓梯,而沒有被布拉克看見?
他沒有放手。他把我拖向我們平常當桌子吃飯的銅托盤邊,壓著我跪下來。他的力氣實在太大了,甚至可以一邊繼續吃肉飯,一邊扭著我的手臂。
我們聽見馬廄傳來一聲微弱的馬嘶,馬兒又低嘶了一聲。那不是我們外公的馬,而是布拉克。我們開心極了,好像今天是愉快的一天。母親微微一笑,我們也笑了。她往前踏出兩步,打開面向廚房外面台階的馬廄大門。
布拉克說:「他們真的殺了他嗎?」
可是她明明知道我去哪裡。櫥櫃後面有一個小窺孔,你可以從那裡看見我外公的畫室;如果畫室的門開著的話,還可以看到寬敞的走廊,以及走廊對面、樓梯旁邊外公的臥房——當然,如果他臥房的門也打開的話。
「哈莉葉,我母親要找你。」
「唉呀!凡事都變了,一切變得更糟。」外公說:「明顯地愈來愈糟。」他轉向我說:「你哥哥在哪兒?」
「噓!」母親說,打了他一巴掌。
「閉嘴!」母親說。她忽然變得
www•hetubook.com.com非常生氣,一把抓起席夫克的手臂,把他拖過廚房,經過樓梯,來到面向庭院陰暗處的一個房間。我跟上他們。母親打開門,當她看見我的時候說道:「進去,你們兩個。」
我沒有走下樓梯,而是轉個身。隔壁哈莉葉睡覺的房間裡,有一個小櫥櫃間,我聽見那裡傳來聲響。我走進去,哈莉葉不在裡面,只有我母親。她看見我有點尷尬。她半彎著腰站在櫥櫃間。
「以古蘭經……」
「可是我什麼事都沒做。」我說。但我還是進去了。母親在我們身後關上門。雖然裡面不是完全烏漆抹黑——牆壁上有一扇百葉窗面對庭院的石榴樹,一絲光線從縫隙間射進來——但我很害怕。
我親吻他的手背,用額頭輕觸。他的手沒有味道。
「叛徒,」哥哥說:「你就這樣溜掉了,留我一個人在大師那邊。我自己一個人折完所有裝訂的書頁,手指頭痛得發紫了。」
「我去過阿克薩瑞的舊街,」布拉克說:「天氣很冷,一切都被冰雪覆蓋。然而感覺好像完全沒變。」
母親打開門。「在客人離開之前,你們會不會乖乖的?」她說:「好吧,在布拉克離開以前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去廚房的火爐邊坐著,不准上樓。聽懂了沒?」
她打得很輕,哥哥沒有哭。「我要找我父親。」他說:「等他回來以後,他會接收哈珊叔叔那把紅寶石劍柄的寶劍,然後我們會搬回去跟哈珊叔叔住。」
「我跟外公在一起。」我說:「母親,你在這裡做什麼?」
等哈莉葉離開後,哥哥站起來,他甚至連肉飯都還沒有吃完,就兇惡地衝向我。我來不及逃走。他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扭動。
「我發誓。」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模仿客人的樣子。「現在,我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人,母親,看。我皺著眉頭專心聽外公講話,就好像在聽別人背誦出生史詩。現在我依著拍子點頭,非常認真地,就像客人一樣。」
「等我吃完飯,一定要好好揍你一頓。」哥哥說:「你得為自己的懶惰和背叛付出代價。」
「你自己一個人走到這裡來?」外公問:「你哥哥應該陪你來的。」接著他對布拉克說:「每個星期有兩天他們古蘭經學校下課後,會去我一個裝訂師朋友那裡。他們當他的學徒,學習裝訂的藝術。」
「他在我們的裝訂大師那裡。」
我下樓到廚房。哥哥席夫克已經回來了,哈莉葉https://m.hetubook.com.com在他面前擺了一盤為客人準備的肉飯。
「不要虐待你弟弟,暴君。」哈莉葉說。她包上頭巾準備出門。「放開他。」
「去買檸檬。」哈莉葉說。
「那麼,你在這兒幹嘛?」
熱氣從火盆傳出來,溫暖了整個房間,感覺好舒服,我不想離開。我站在原地待了一會兒,聞著顏料和漿糊的氣味,還聞到咖啡的香氣。
她把我們分開。「你們兩個只會一直丟我的臉,是不是?」
他望著我的樣子,讓我說不出話來,只是爬上他的腿。可是他馬上把我抱下來。
「他是用什麼姿勢坐著呢?」
「母親,」趁她關上廚房門之前,我說:「我想說一件事,母親:他們幹掉了我們外公的鍍金師。」
「待在那邊好無聊。」席夫克說:「哈莉葉上哪兒去了?」
「他是奧罕,六歲。還有一個大一點的,席夫克,七歲。他是一個固執的小鬼頭。」
「管妳自己的閒事,女奴。」哥哥說,仍扭著我的手臂不放:「你出門要上哪兒?」
「你跑去哪裡了?」她問。
「大師對我說:『做得好,你可以走了。』」
「不會,我再也不會溜了。」
這位布拉克長得又高又瘦,有點嚇人。當外公說「他們可能已經把他幹掉了」的時https://m•hetubook.com•com候,我剛好走進他們坐著聊天的那間有藍門的二樓畫室,朝他們走去。外公話才說完就看見我,「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沒有回答。
「現在,快點,我不是叫你下樓去叫哈莉葉嗎?」
「你喜歡畫插畫嗎,像你外公一樣?」布拉克問。
「我不是告訴過你,外公有客人,不准你去打擾他們?」她責罵我,但不是很大聲,因為她不想讓客人聽見。
「別哭哭啼啼的,你這個膽小鬼。」席夫克說:「她馬上就會開門了。」
「你這個騙子,」哥哥說:「櫥櫃裡塞滿了檸檬。」
「他們坐著。可是沒有在畫畫。外公說話,另一個人聽。」
「你以後還敢再逃避責任自己開溜嗎?」
「他長得真可愛。」布拉克說,親親我的臉頰:「將來會是一個勇敢的年輕人。」
「奧罕對裝訂大師撒謊,」席夫克說:「他留我一個人在那裡做全部的工作。」
她坐下來,拿出帶上樓的寫字板,開始在一張小紙片上寫字。
「他們剛才在做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問,聲音甜甜的。
她轉過身,牽著我們走進聞起來油膩膩、老鼠横行的哈莉葉的廚房。她要我們坐下。
「發誓。」
「下樓去,」母親說:「叫哈莉葉馬上過來。」
「以古蘭經發誓。」和-圖-書
「好吧,」外公說:「現在出去吧。」
「開門,母親。」我說:「我好冷。」
「然而,以一種新的方式繪畫,是否意味以新的方式觀看?」外公開口:「這是他們殺害可憐鍍金師的原因,儘管他以舊的風格作畫。我甚至不確定他已經遇害,只知道他失蹤了。我的細密畫家們平日聽命於繪畫總督奧斯曼大師,最近他們正在為蘇丹殿下製作一本紀念敘事詩,一本《慶典之書》。他們在各自的家中作畫,而奧斯曼大師則駐守皇宮的手抄本繪畫工匠坊。首先,我要你去那兒觀察每件事情。我擔心其他人,也就是其他細密畫家們,已經陷入爭端,並且自相殘殺。他們的名字,依照多年前繪畫總督奧斯曼大師為他們取的工匠坊稱號,分別是:『蝴蝶』、『橄欖』、『鳥』……你也必須前往他們家中,觀察他們的工作。」
這時他已經鬆開了我的手臂,我突然重獲自由。我踢他一腳,抓起燭台的底座,可是他猛撲向我,用身體悶住我。他打掉我手上的燭台,弄翻了銅托盤。
「親吻布拉克的手。」他說。
「在我們的客人離開以前,別想站起來。還有,不准打架,不然別人會認為你們被寵壞了。」
「住手,席夫克。不要,你弄得我好痛。」
「母親,妳在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