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嫁給你。」我低語。
「我們兩人之中,你擁有較多的希望,也擁有較多哀愁。」我說:「我只是掙扎著遠離不快樂,並且保護我的孩子。而你,則是固執地努力要證明自己,不是因為你愛我。」
「現在妳父親看不見我們了。」他悄聲呢喃:「只剩我們兩個人。現在,莎庫兒,告訴我:當我經過十二年再度回來後,妳給我這樣的印象,我以為妳能夠愛我,能夠在心中騰出一個空間給我。接著我們結婚了。從那時妳就一直逃避,不願愛我。」
我用腳尖輕觸他的肩膀,把他吵醒。當他看見我時,嚇了一跳,反而沒什麼喜悦興奮之情,不過只有一會兒,正如我的期望。沒等他完全回過神來,我已經開口:
「這樣如何能找出殺害我父親的惡棍?」我說:「如果得花一段時間才抓得到,那麼我不應該與你待在同一棟房子裡。」
「上床來吧,」他說:「不然妳會凍死。」
「我不行。」他說,尷尬地比了比棉被和身上的睡衣。
「多虧妳和以斯帖,奧斯曼大師現在把所有注意放在馬上面。」
「我敬重的莎庫兒,」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謹慎地說,我很高興他這麼起頭:「妳自己很清楚那些都不是真的。我願意為妳做一切的事。」
「你鄙視我們。」我對布拉克說:「自從娶了我之後,你變得很高傲。原本你就很瞧不起我們,因為我丈夫失蹤了。如今我父親被人殺害,你更覺得我們可憐。」
「天真的布拉克被妳和妳父親趕走了。」
我很高興他仍能保持這點幽默感。畢竟,他是我的丈夫。
我夢見父親對我說了一連串不可理解的話,嚇得我從睡夢中驚醒。席夫克與奧罕緊緊黏在我兩側,他們溫熱的身體悶得我發汗。席夫克的手擺在我肚子上,奧罕則把汗濕的腦袋放在我胸口。我設法輕巧地爬下床,離開房間,沒有吵醒他們。
「也許我永遠不會上你的床。也許我們的婚姻真的是一場錯誤。他們說我們的婚禮在法律上站不住腳。你知道嗎,我在睡著前聽見哈珊的腳步聲。沒什麼好訝異的,還住在我先夫的房子時,我聽了哈珊的腳步聲好多年。孩子們喜歡他。他這個人殘酷無情。他有一把紅寶劍,你和圖書可要小心提防他的劍。」
「上床來成為我的妻子。」他說。
「我知道。」他不帶感傷地說:「上床前妳下樓待了一會兒,他們大聲唱:『布拉克,布拉克,一坨大垃圾。』故意要給我聽。」
「那麼,下床來,站著和我一起等待。」
「如果娶我是為了報復我的父親,那麼你已達到目的。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孩子們不喜歡你。」
「妳父親遇害時,我們不是在一起嗎?」
「你應該打他們一頓。」我說,一開始希望他真的打了,但馬上又恐慌地反悔:「如果你敢舉起手打他們,我會殺了你。」
「有幾次,我感覺到一個內在的聲音準備告訴我為什麼一切會變得這麼糟,我們的種種不幸究竟是為什麼。我張開嘴想讓它說話,但彷彿在一場夢裡,我發不出聲音。你不再是我童年那個善良而天真的布拉克。」
「在我父親遇害前,你每次走進這間屋子時還會畏縮得像隻打翻牛奶的貓。」我說:「然而現在,當你稱呼我為『我敬重的莎庫兒』時,聽起來卻虛偽空洞——好像故意要我們知道你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我看見布拉https://m•hetubook•com.com克的眼裡流露出無比疲倦與嚴峻,明白我嚇不了他。
「我好冷。」
我穿越寬闊的走廊,安靜地打開布拉克的門。在手中蠟燭的微光下,我看不到他,只看見他白色床墊的邊緣。黑暗、寒冷的房間中央,鋪在地上的床墊像是一具白布覆蓋的屍體。燭光似乎無法蔓延到床墊上。
他花了很長時間解釋他多麼愛我,如何在寂寥的旅店、荒涼的深山和大雪紛飛的夜裡,始終只想著我。如果他沒說這些話,我可能已經把孩子叫醒,一起投奔回前夫的家中。我實在忍不住,所以說了下面的話:
「這是我的丈夫。」我告訴自己。他看起來如此遙遠、如此陌生,我不禁充滿了悲傷。如果手邊有支匕首,我可以殺了他——不,我當然不想這麼做;我只是學孩子們那樣想像著,如果我殺了他會是什麼感覺。我不相信過去多年他活在對我的思念中,也不信賴他純真稚氣的表情。
「這我曉得,」我說:「但是你知道我父親將會一個人在家。」
「如果能夠愛你,我小時候早就愛你了。」我又低語。
在那兒,黑暗中,不帶憐憫地,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
感覺到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只釘子刺入他的皮膚如同詩人富祖里的比喻。
他猛然從床上一躍而起,走向我。我甚至動彈不得。但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伸手捻熄了我的蠟燭,然後站在那兒。我們身處一片漆黑當中。
確實沒錯,但我還是很不高興他忤逆我的要求。
「我作夢看見我的父親。他向我透露一個駭人的祕密:殺死他的人是你……」
「我不知道。是妳叫哈莉葉帶孩子出門的。只有哈莉葉,或者以斯帖,知道這件事。至於說知道這件事的可能還有什麼人,你應該比我清楚。」
「告訴我,美麗的黑暗女郎。」他說:「妳一定偷窺過每一個經常造訪妳家的細密畫家,對他們略知一二。就妳看來,哪一個是凶手?」
我全身發抖,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冰凍的寒意襲上我的腿、背和脖子。
為什麼我會說我在等待?
「屋子裡有人。」我大叫。我推開布拉克,轉身跑進走廊。
我們聽見庭院大門外傳來野貓廝殺惡鬥的哭號。接著是一段長長的寂靜。我想我快哭了。但是,我不能在邊桌上放下燭台,也不能轉身回我的房間陪伴兒子和*圖*書
。我告訴自己,除非徹底信服了布拉克與父親的死毫無關聯,不然我絕不離開這個房間。
「有時候我感覺前夫似乎隨時會回來。我害怕的不是夜裡與你共處時被他撞見或被孩子發現,我害怕的是,只要我們一擁抱,他就會來到門口敲門。」
「奧斯曼大師與我父親,願他安息,是誓不兩立的仇人。如今我可憐的父親在天上看見你仰賴奧斯曼大師找出殺他的凶手,一定感到痛苦萬分。」
我把手往前舉一點,紅橘色的燭光映上布拉克疲倦、鬍渣滿布的臉,以及他裸|露的肩膀。我朝他走近。和奧罕一樣,他像隻甲蟲般蜷縮著身體而眠,臉上帶著一抹熟睡少女的神情。
我真的這麼說嗎,我記不得了。我們開始接吻。我在黑暗中擁抱他,一隻手仍然拿著蠟燭。他柔軟的舌頭滑進我嘴裡,我的眼淚、我的頭髮、我的睡袍、我的顫抖,甚至還有他的身體,全都充滿了驚奇渴望。他灼燙的臉頰溫暖著我的鼻尖,如此舒服;但這膽小的莎庫兒把持著自己。當我吻著他時,並沒有任憑自己沉淪,或是放掉手中的蠟燭,而是想著在天上注視我的父親,想著我的前夫,以及臥床熟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