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我,莎庫兒

我們扶布拉克下馬,帶他上樓,在我父親藍門的房間鋪好床,讓他躺下。哈莉葉煮了一壺熱水帶上樓。我和哈莉葉脫下他的衣服,用手撕開或拿剪刀剪開,移除黏在他肉上的浸血襯衫,解下他的腰帶、鞋子和內衣。我們推開百葉窗,柔和的冬陽穿透花園裡搖曳的枝葉,滿溢了整個房間;寬口瓶、水壺、膠水盒、墨水瓶、幾片玻璃和畫刀上反射點點光芒,照亮了布拉克慘白的皮膚,以及酸櫻桃色的紫紅傷口。
「親愛的,別哭。」以斯帖說:「看吧,到最後一切都圓滿收場。」
二,一幅幸福之畫:誠如詩人芮恩的金髮那辛在詩中描述的。我非常清楚這幅畫應該怎麼畫。想像這個畫面,一個母親與她的兩個孩子,她懷裡抱著年紀較小的那個,微笑哺育他,孩子開心地吸吮她飽脹的乳|房,也回以微笑;哥哥略微嫉妒的眼神,與母親四目交投。我想成為這幅畫中的母親。我想要畫面上天空中的鳥兒,好像在飛翔,但同時又喜悦而永恆地懸在半空,正如赫拉特前輩大師的風格,讓時間停止。我知道這不容易。
好吧,我告訴你們一個祕密:那兒,在瀰漫死亡氣息的房間裡,引起我歡愉的不是嘴裡的物品。當時,趴在那裡,整個世界在我唇間顫動,引起我歡愉的卻是我的兒子們在庭院互相吵鬧咒罵的快樂呢喃。
「威尼斯人的偽幣滿街都是。」她微笑著說。
「叫醒孩子們,」他說:「我們要回家了。」
一面聽她複述事情經過,我心想不知道不幸的父親此刻在哪裡。得知凶手已受到應有的懲罰,先是使我放下了心中的恐懼;接著,復仇的快|感給我一種舒坦和正義的輕鬆。當下,我真想知道如今已故的父親是否也能感覺到同樣的情緒。突然間,整個世界對我而言,好像是一座擁有無數房間的宮殿,裡面每一扇房門都通往另一個房間。只有靠回憶與想像的馳騁,才能從一間房走入下一間,然而我們大多數人,由於懶惰的緣故,極少發揮這些能力,於是一輩子停留在同一個房間。
奧斯曼大師在失明後兩年與世長辭,鸛鳥接替他成為繪畫總督。同樣敬畏我先父才華的蝴蝶,投注餘生為地毯、布匹和帳篷繪製裝飾圖案。工匠坊的年輕助理畫師也獻身類似的工作。對大家來說,放棄插畫似乎不是什麼嚴重的損失,或許,是因為不曾有人看過自己的臉完美無瑕地呈現在畫紙上。
也許他說得沒錯。事實上,我們並不在幸福的圖畫裡尋找微笑,相反地,我們在生命中尋覓快樂。畫家深知這一點,但這也正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們描繪不出來的。這就是為什麼,他們用觀看的喜悦取代生命的喜悦。
我給她四枚金幣。她一個一個把它們放進自己的嘴裡狠咬幾口,掩不住興奮和期盼。
雖然只是流言,但流言中總含有一絲真實成分。除了遺憾和無奈自己無法在奴隸、女僕和侍從的簇擁下,騎著高䠷的駿馬,昂首闊步走下伊斯坦堡的街道——以斯帖總認為這是我應得的待遇——偶爾我也會期盼擁有一位勇敢而強壯的丈夫,能夠抬頭挺胸睥睨世界。
我撕下幾片床單,浸泡在熱水中用肥皂搓洗,然後拿它們擦拭布拉克的身體。我的動作小心翼翼,彷彿在擦拭一塊珍貴的古董地毯,同時又溫柔專注,如同照料一個我的孩子。悉心謹慎地,不壓到他滿臉的瘀腫,不觸痛他鼻孔的切口,我像個醫生清洗他肩膀上的恐怖傷口。好像孩子們還是嬰兒時幫他們洗澡那樣,我用唱歌的聲音喃喃哄他。他的胸口和手臂也遍布傷痕,左手的指頭被咬得青腫。用來擦拭他的碎布很快便吸飽鮮血。我撫摸他的胸膛,用手掌感覺他腹部的柔軟。我看著他的陰|莖良久。下面的庭院裡傳來孩子們的聲音。為什麼有些詩人稱呼這個東西為「蘆稈筆」?
回程的路上,我們緊抓著包袱穿越窄巷,一開始孩子們嚇得不敢看布拉克的臉。然而,騎在馬背上緩緩而行的布拉克,仍有餘力描述事情的經過,解釋他如何揭發殺死他們外公的可惡凶手,如何擊破他的計謀,如何與他比劍一決生死。我可以看見孩子們慢慢對他產生好感,不禁懇求阿拉:求求您,別讓他死!
我衝過去開門。
布拉克把我們藏在一個遠親的房子裡,我在那裡度過了失眠的一夜。躺在床上,依偎著哈莉葉和我的孩子,伴著鼾聲及咳嗽聲斷斷續續睡了又醒。在起伏的夢境中,我看見四肢被砍斷又隨便重組的怪物和女人們緊追著我不放,一再把我驚醒。黎明將臨時,我在寒意中醒來,替席夫克和奧罕蓋好棉被,摟了摟他們,親吻他們的小腦袋。我懇求阿拉賜予他們美夢,如同我住在先父的屋頂下那段幸福歲月中,平靜夜裡的甜美夢境。
他的臉被打得腫脹瘀青。他的鼻子血肉模糊。一道又深又長的切口從他的肩膀劃入脖子。他的襯衫浸飽了豔紅的鮮血。正如夢中的丈夫,布拉克對我虛弱地微笑,因為,他終究是凱旋而歸。
「你有辦法走回我們家嗎?」我說:「還是請他們弄匹馬給你?」
然而我再也無法入睡。晨禱過後,從狹窄、陰暗的屋裡透過百葉窗望出街道,我看見了過去在美夢中反覆出現的景象:一個鬼魅般的男人,傷痕累累,筋疲力竭,高舉一根木棍當作寶劍揮舞,踩著熟悉的步m.hetubook.com.com伐殷切地走向我。每次在夢中看見這個景象,正當要衝上去擁抱他時,我總會驚醒,淚流滿面。當我認出街上的男人是布拉克時,夢中永遠發不出的叫喊脫口而出。
於是,一百年來,吸取波斯地區傳來的靈感滋養,在伊斯坦堡綻放盛開的繪畫藝術,就這樣如一朵燦爛的紅玫瑰般凋萎了。究竟要依循赫拉特前輩大師還是法蘭克大師的風格,這個可以預見將讓藝術家爭論不休、進退兩難的衝突,始終沒有解決。因為繪畫被徹底遺棄,藝術家畫得既不像東方也不像西方。細密畫家們沒有因此憤怒或鼓譟,反倒像認命屈服於疾病的老人,帶著卑微的哀傷和順從,慢慢接受了眼前的情勢。過去,他們曾肅然追隨赫拉特與大不里士的偉大畫師,但如今不再夢想前輩的傳奇作品;過去,他們曾對法蘭克畫師新奇的技法心生嚮往,在羨妒與仇恨中進退維谷,如今卻也不再好奇。就好像入夜後家家戶戶關起房門,城市陷入黑暗,繪畫也被棄絕在外。人們無情地遺忘了,曾經,我們透過截然不同的眼光觀看世界。
我感覺他會死在家門口,對他無限憐憫。不是因為他將在孤獨中死去,而是他還不曾品嘗過一絲一毫真正的快樂。他眼中的憂傷和堅決告訴我,他不想待在這間陌生的屋子裡,只渴望消失,不讓任何人看到他淒慘的狀態。他們費了一點力氣,把他抬上馬背。
「橄欖……」我說:「你殺死那個卑鄙的混蛋了嗎?」
我父親的書,令人遺憾地,終究沒有完成。被哈珊散落一地的完成圖畫,後來送入寶庫。在那裡,一位效率極高且一絲不苟的圖書館員,把它們和其他不相關的工匠坊插畫混雜在一起,裝訂成冊,於是它們便分散到好幾本不同的書裡。哈珊逃離伊斯坦堡,從此消失無蹤,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席夫克和奧罕始終沒有忘記,殺死卑鄙凶手的人,是他們的哈珊叔叔,而不是布拉克。
他對這些海域瞭若指掌,即使躺在瀕死的病榻上,也能駕馭自得,從此我可以知道布拉克過去曾多次往返這些海面,天曉得與什麼樣低賤的女人。迷亂中我已分不清自己親吻的前臂是我的還是他的,嘴裡吸吮的是我自己的手指還是他的陽|具。陶醉於歡愉和傷口的痛楚中,他透過半閉的雙眼,檢視著前方的未知世界。偶爾,他會溫柔地用雙手捧起我的頭,難以置信地凝視我的臉,一會兒彷彿在端詳一幅圖畫,一會兒又好像看著一個明加利亞娼妓。
這句話不僅象徵了我們情慾的色彩——處於生與死、禁忌與樂園、絕望與羞恥的臨界點——日後也成為我們情慾的藉口。接下來二十六年,直到一天早晨我摯愛的丈夫布拉克心臟病發倒在井邊猝逝,每個下午,當www•hetubook•com•com陽光從百葉窗間滲隙透入房裡,並且最初幾年伴著席夫克與奧罕的玩耍聲,我們做|愛,總是稱它為「在傷口上塗藥」。就因為這樣,我嫉妒的兒子——我不希望粗暴而憂鬱的父親出於一時嫉妒,責打他們——才得以繼續與我同床共枕多年。所有明智的女人都知道,與其和一位被生命擊垮的憂鬱丈夫同床,還不如和自己的孩子相擁而眠,愉快舒適得多。
一,我自己的肖像:但我明白,不管蘇丹的細密畫家多麼努力,他們還是會失敗,因為就算看見了我的美貌,很可惜地,他們仍然堅信一個女人的眼睛和嘴巴非得畫得像中國美女那樣,才是美麗。假使他們根據赫拉特前輩大師的手法,把我畫成一位中國美女,也許那些認識我的人看了畫像,能夠從中國美女的容貌背後,辨別出我的臉。但後世的人,就算他們了解我其實不是鳳眼,依舊分辨不出我的臉孔到底是什麼模樣。如果今天,年華老去的我——在孩子的陪伴下活到老年能有一張自己年輕時的肖像,該有多好!
我的兒子奧罕,傻到用理智解釋一切事物。他提醒我,一方面,能停止時間的赫拉特畫師絕對畫不出我的模樣;但另一方面,善於描繪母與子肖像的法蘭克畫師,則永遠停不住時間。多年來他始終堅持,我的幸福之畫無論如何都畫不出來。
「再也不需要怕他了。」他說:「凶手是凡利安.埃芬迪,那個波斯人。」
我聽見以斯帖走進廚房,一貫愉悦的聲音和故作神祕的姿態宣布她又帶來了消息。我下樓迎接她。
我的一生,暗地裡渴望有人能夠為我畫兩幅畫,這個心願我從沒向任何人提起:
「快進來。」我說。
我們,孩子們和我,幸福快樂,但布拉克卻快樂不起來。最明顯的原因,在於他肩膀和脖子上的傷口始終沒能痊癒。我摯愛的丈夫從此「殘廢」,我聽別人這麼形容他。不過,除了外表受影響之外,這並沒有阻礙他的生活。我甚至聽過幾個從遠處看見他的女人形容他長得英俊。然而事實上,布拉克的右肩比左肩低,脖子始終怪異地傾斜一邊。我也聽說過一些流言,大意是說:像我這種女人,只能嫁給一個她覺得比自己卑下的丈夫;而且,就好像布拉克的傷是他鬱鬱寡歡的原因,同樣地,這也是我們兩人之間的幸福祕訣。
她興奮得連擁抱我或親吻我都忘了,劈頭就說:人們在工匠坊前發現了橄欖的斷頭,證明他有罪的圖畫與他的包袱也被找到了。他原本打算逃往印度斯坦,但決定臨走前再看工匠坊最後一眼。
無論真正原因為何,布拉克始終沉浸於憂愁當中。由於知道他的悲傷絲毫無關乎他的肩膀,因此我相信,必定是某個憂傷的邪靈占據了他靈魂的陰暗一角,使他情緒消沉,就算在我們hetubook•com•com共赴雲雨的極樂剎那,也揮之不去。為了平撫心中的邪靈,有時他會喝酒,有時凝視著書本中的插畫,投身藝術鑑賞;有時他甚至會與細密畫家們一起追求漂亮男孩,流連忘返。有一段時間,他很喜歡與畫家、書法家和詩人們聚在一起狂歡作樂,吟詩弄詞,以各種雙關語、比喻或文字遊戲自娛娛人。也有一陣子,他拋開一切全心投入工作,在駝背的蘇里曼帕夏行政部門替自己謀得一職,成為政府職員,負責祕書工作。四年後,蘇丹殿下逝世,繼任的蘇丹默哈姆對藝術毫無興趣。從此以後,布拉克對繪畫和裝飾的熱情從原本的公開頌揚,轉為私底下的祕密追逐。有些時候,他會打開我父親遺留的手抄本,帶著罪惡和悲傷,望向一幅帖木兒之子時代繪製於赫拉特的圖畫——是的,席琳瞥見胡索瑞夫的肖像,一見鍾情——對他而言,欣賞圖畫不像是參與一場至今宮廷內依然風行的才華饗宴,而彷彿停駐於一個早已塵封在記憶中的甜美祕密。
我告訴我的兒子奧罕這個故事,希望他或許能把它寫下來,既然繪畫辦不到。毫不猶豫,我把哈珊和布拉克寄給我的信交給他,以及我們在可憐的高雅.埃芬迪身上發現的圖畫,墨跡暈散的馬匹草圖。最重要的一點,如果在奧罕的敘述中,誇張了布拉克的散漫,加重我們的生活困苦,把席夫克寫得太壞,將我描繪得比實際還要美麗而嚴厲,請別被他騙了。為了讓故事好看並打動人心,沒有任何謊言奧罕不敢說出口。
有人目擊了慘劇的經過:哈珊巧遇橄欖後,拔出他的紅寶劍,一劍砍下橄欖的腦袋。
嘴裡飽含著,我的眼睛瞥見布拉克用一種全然不同的眼神望著我。他說他永遠不會再忘記我的臉和我的嘴。他的皮膚聞起來好像我父親濕霉的舊書,寶庫中的灰塵與布匹的氣味滲入了他的頭髮。我放縱欲望的驅使,擁抱他的傷口、他的刀痕與瘀腫,他像個孩子般呻|吟,一步一步遠離了死亡。然後我才明白,我甚至會更加依戀他。彷彿一艘陰鬱的船隻,脹飽了風帆逐漸加速,我們愈來愈急促地做|愛,帶著我們大膽地航向未知的海域。
「他已經從帆船碼頭坐船逃到印度斯坦去了。」他說,避開我的眼睛,深知自己沒能徹底完成任務。
當我們抵達屋子時,奧罕大叫:「我們到家了!」他的語氣如此快樂,使我直覺以為死亡的天使阿茲拉爾可憐我們,阿拉決定再給布拉克一點時間。但經驗告訴我,我們永遠無法猜測崇高的阿拉何時會帶走一個人的靈魂,因此不抱太大希望。
我不能說我完全了解,為什麼長久以來用蘆稈筆象徵男性陽|具的波斯詩人,相對之下要將我們女人的嘴比擬成墨水瓶。或者我也不太懂這個代代相傳、來源早已不可考的比喻,背後究竟是什和-圖-書麼意思——是在形容嘴巴的小嗎?墨水瓶的神祕寂靜嗎?還是說,真主自己是一位畫家?然而,要了解愛情,不能透過邏輯,像我這樣一個無時無刻絞盡腦汁以求自保的女人,是想不通的;要了解愛情,必須透過它的不合邏輯。
一等她離開,我馬上命令哈莉葉不准讓孩子們上樓。我回到布拉克所在的房裡,反手鎖上門,急切地來到布拉克身旁,貼上他赤|裸的身體。接著,比較是出於好奇而非欲望,比較是出於愛憐而非懼怕,我做了那件事情,父親遇害當晚在吊死猶太人的屋裡布拉克要我做的事。
蘇丹殿下即位的第三年,英格蘭女王送給陛下一個神奇的時鐘,上面裝著一個風箱樂器。一個英國代表團花費好幾星期的辛勞,拼裝起各式各樣他們從英國帶來的零件、機械、圖案和小雕像,終於組好了這座巨大的時鐘,將它豎立在皇室御花園一個面向金角灣的斜坡上。大批民眾蜂湧圍觀,有的聚集在金角灣的斜坡上,有的乘著輕舟,帶著震撼而敬畏的心情,眾人爭睹真人大小的雕像與裝飾在巨鐘的吵雜音樂聲中,互相牽引、移動;雕像們隨著節奏自動翩翩起舞,彷彿它們是活生生的真主造物,而非祂僕人的創造。時鐘報時的鳴聲好像敲響一座大鐘,遠遠傳遍全伊斯坦堡。
「你這個樣子不能回家。」
布拉克和以斯帖分別在不同的場合告訴我,這座形成全伊斯坦堡愚夫愚婦驚奇焦點的時鐘,不出所料因為象徵異教徒的力量,成為虔誠教徒和蘇丹殿下的眼中釘。這樣的閒言閒語很快地甚囂塵上,直到有一天半夜,蘇丹艾哈邁德,蘇丹默哈姆的繼任統治者,受到阿拉的鼓舞,抓起長矛從後宮跑下御花園,把時鐘和上面的雕像砸成碎片。告訴我們這個小道消息的人解釋說,蘇丹殿下在熟睡中看見了我們的崇高先知沉浸於聖光裡的神聖臉孔,這位真主的使徒警告殿下:如果蘇丹殿下放任不管,讓他的臣民尊崇擬做人類、意圖取代阿拉造物的圖畫或雕塑,那麼他的帝國將會悖離上天的旨意。蘇丹殿下向忠誠的歷史學家口述此事件,內容約略如此。他找來書法家,賜予他們大筆黃金,編纂這本名為《歷史精髓》的手抄本,不過書中禁止任何細密畫家的插畫。
達到歡愉的頂點時,他狂叫一聲,像是在紀念波斯與圖蘭軍隊爭戰的寓言圖畫中,傳奇的英雄被一劍斬成兩截時的哀叫。想到整條街的鄰居都可能聽見這聲叫喊,我駭懼不已。然而就如同一位真正的細密畫師,在靈感高潮的剎那,一方面順從阿拉的引導握筆揮毫,一方面仍然能理智地控制整幅畫面的形式與構圖。布拉克也一樣,即使在狂喜的頂端,也能繼續從心中一角校正我們在茫茫大海中的位置。
「妳可以告訴他們,你正在我的傷口上塗藥。」他喘著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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