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什麼傳聞?」
「不過我很欣賞紮伊姆自創了新的汽水品牌。我記得他對我說過,如果土耳其人看到西方人也喜歡一個現代的土耳其產品,那麼他們就會更喜愛這個產品的風味……妳知道的,很有可能這個模特兒只是很友善罷了,她對待我們和對待阿拉伯酋長並無不同。」
「不,她令我反感。」
我把車從車庫裡開了出來,沿著鵝卵石路面前行。我打開收音機,手指在方向盤上和著歌聲打節拍,一小時後我經過海峽大橋來到阿納多盧希薩爾。茜貝爾一聽到汽車喇叭聲就從別墅裡跑出來。路上我告訴她,前天在埃姆拉克大道上出車禍死去的女人是紮伊姆以前的情人(茜貝爾笑著說:「是那個您值得擁有一切的紮伊姆嗎?」),接著我告訴她那個女人的故事。
茜貝爾問:「你敬重她嗎?」
所有報紙都在重要版面報導了車禍的消息。儘管芙頌沒看到那些報紙,但因為謝娜伊女士整個上午說了太多那個死去女人的事情,因此芙頌覺得,尼相塔什的一些女人彷彿也完全是為了談論這件事才像路過那樣跑來店裡的。芙頌說:「謝娜伊女士為了讓我也去參加明天的葬禮,中午要把店關掉。弄得好像我們都喜歡那個女人一樣,但其實並不是那樣的……」
因為怕把地毯弄髒,所以父親腳下的一角地毯被捲了起來,父親的一縷縷白髮落在地板上。
「是怎麼樣的?」
芙頌耳語似地說:「別擔心。除了你我不會和別的男人上床。」
茜貝爾說:「我很詫異,那麼多男人裡面竟然沒一個和她結婚的。也就是說,沒一個人愛到要和她結婚的程度。」
「好的。」
傍晚,回家的路上,我聞著從那些還沒被燒毀的老帕夏宅邸花園傳來的椴樹花香,漫步在已經轉綠的楓樹樹蔭下。看到在堵塞
和_圖_書的馬路上氣惱地按響喇叭的男人,我覺得,我對自己的生活是滿意的,前一天的愛情和嫉妒危機已經結束,一切都走上了正軌。到家後,我沖了澡。從衣櫃裡拿出洗淨、熨好的襯衫時,我想起了那只耳墜。當我沒能在昨天以為放在那裡的西裝口袋找到耳墜時,我翻了抽屜和櫃子,還去法特瑪女士撿到掉落的鈕釦、衣領裡掉出來的襯片、我口袋裡掉出來的硬幣和打火機時收這些東西用的瓦罐找了找,但還是沒有。
「女人名叫貝爾琪絲。比我大幾歲,大概是三十二、三歲。是個窮人家的姑娘。進入上流社會後,她的那些敵人為了羞辱她,就說她母親是個不包頭巾的女人。這女孩在一九五〇年代末上高中時,在五月十九日的青年體育節運動會上認識了一個同齡男孩,他們倆一見鍾情。男孩是那時伊斯坦堡首富之一的船主卡普坦奧烏拉爾的小兒子法利斯。像土耳其電影般的這個窮女孩和富男孩的戀情持續了很多年。也許因為他們愛得太濃烈,也許是因為他們太沒頭腦,這對高中戀人不僅在婚前做了愛,還讓周圍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當然結婚是他們最合適的選擇,但是男孩的家庭認為,窮女孩是為了讓他們的兒子上鉤才獻出貞操的,而且這事眾所周知,因此他們堅決反對這門婚事。男孩也不具備鬧家庭革命、堅持和女孩結婚的能力和金錢。於是,作為一種解決方式,男孩的家庭出錢把他們送去了歐洲。三年後男孩在巴黎,不知道是因為吸毒,還是因為絕望客死他鄉。貝爾琪絲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像人們通常選擇的那樣和一個法國人私奔徹底忘記土耳其,而是回到了伊斯坦堡,展開讓所有上流社會女人羨慕不已的豐富多彩的愛情生活。她的第二個情人是www•hetubook•com•com『狗熊薩比赫』,離開他之後,她和德米爾巴拉爾他們家被情所傷的大兒子好了一陣。她之後的情人是里夫科,因為里夫科也是一個為情所傷的人,因此有段時間上流社會的男人們會笑著叫她『安慰天使』,並幻想和她親熱。那些已婚的貴婦除了丈夫沒和其他男人上過床,或是躲躲藏藏地和情夫暗通款曲,但又因為恐懼而無法完全盡興。她們因而對光明正大地和所有受歡迎的單身男人往來、我認為她還有許多已婚和祕密情人的貝爾琪絲嫉妒萬分,只要有機會一定會用一匙水把她嗆死。但是沒有必要,因為艱困的生活在貝爾琪絲的外貌上留下了痕跡,而且她沒有足夠的錢來打扮自己,反正她沒落的日子也不遠了。妳可以說,車禍其實讓她獲得了解脫。」
我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過了很久我笑著說:「妳還記得有個高大的害羞男人嗎?他用蹩腳的德語對英格說,她在廣告上看起來很優雅,為了不讓自己的眼睛盯在女人袒露的前胸上,他只好一直看著她的頭髮……他就是貝爾琪絲的第二個情人『狗熊薩比赫』。」
回家的路上,茜貝爾打破車上的沉默說:「您值得擁有一切的紮伊姆確實是個好人。但是,那個德國女人不過是一個和阿拉伯酋長上床水準的四等模特兒,你的朋友好像嫌拍了廣告還不夠,非得這樣到處帶著她,讓大家都知道他們上床了嗎?」
「我知道,他把他父親的賓士撞爛了,然後告訴警察說車被偷了。」
「男人其實會瘋狂愛上像她那樣的女人,但結婚是另外一碼事。如果她和卡普坦奧烏拉爾的兒子法利斯沒上床就立刻結婚,那麼她家的貧窮也會很快被忘記。或者如果貝爾琪絲出生在一個非常富有的家庭,那麼即使結婚時她不是處女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不成問題。因為她沒能去做人人都會的這些事情,也因為她有豐富的愛情經歷,所以上流社會的女人多年來一直叫她『安慰婊子』。因為年輕時不顧一切地投入出現在面前的第一份愛情,不顧一切地將自己交給了情人,也許我們應該對貝爾琪絲表示敬意。」
「我們要讓他更大方。怎麼辦,誰叫他有這種外號呢。」
板著面孔好像沒聽我母親說話的巴斯里,聽到「傳聞」兩字頓時停下手上的剪刀,露出他的大牙傻笑了一下。
肯南高興地挑起眉頭笑著問道:「凱末爾先生,我們怎麼處理慷慨大方先生?」
看到我後,母親說:「你過來,我正在說最新的傳聞。」
但是,當車在薄霧中從海峽大橋下面疾馳而過時,茜貝爾已經睡著了。
結婚前我哥哥用的那間明亮、寬敞的房間裡,滿是熨斗的水蒸氣和薰衣草的香味。法特瑪女士一邊把下午熨好的我和父親的手帕、襯衫和毛巾收到衣櫃裡,一邊說沒看見過什麼耳墜。她從籃子裡那堆還未配對的襪子裡,像拎一隻犯錯的小貓那樣拿出一隻襪子對我說:「聽著,鋼鐵腳,」她喊著兒時給我起的一個外號說:「再不好好剪腳趾甲,你就沒有一雙沒破洞的襪子可穿了。我再也不給你補襪子了,看著辦吧。」
「法特瑪女士,」我輕聲叫道,「妳在家裡撿到過一隻耳墜嗎?」
「沒問題!」
過了很久,個子高高、下巴線條立體、有一雙電眼的俊男紮伊姆和幾乎像他一樣高大苗條的德國模特兒英格出現在碼頭上。金髮碧眼、有一雙修長美|腿與白皙肌膚的英格,最讓人感到内心一陣刺痛的是她的存在無情地提醒著伊斯坦堡上流社會的女人,即使她們染了頭髮、修了眉毛、從精品店買來歐式服裝,再怎麼努力也彌補不了她們的深色皮膚和_圖_書和豐|滿身材。不過令我震撼的倒不是她北方血統的外貌,而是她那我每天在報紙廣告及哈爾比耶那棟大樓牆面上總會看到的熟悉笑容。英格的周圍又一下聚攏了很多人。
這甚至不是我的真實想法,而我卻不負責任地脫口說了出來。一陣沉默。
現在我想不起來是以什麼名義舉辦的派對,是在蘇阿迪耶海邊一個人家的水泥露臺上舉行的。那天去了六、七十人,大家手拿酒杯輕聲交談,彼此都在看有誰來了。大多數女人似乎很擔心她們裙子的長度,尤其穿短裙的女人彷彿很怕自己的小腿太短太粗,因此乍看之下她們個個都像笨拙的陪酒女郎。就在露臺一旁的碼頭那兒,廢水正從下水道排往海裡,臭氣籠罩住人群,戴著白手套的服務生不停穿梭其間。
「賴爾詹他們家的大兒子想當汽車拉力賽選手,但因為他父親不同意,所以……」
「我在理髮店裡看見的,《週末》雜誌在中間的版面登了那女人和紮伊姆的照片,此外還有一篇採訪以及她的一張半裸|照片,庸俗透了。」
父親坐在客廳朝向泰什維奇耶清真寺的那個角落裡,身上圍著一塊雪白的圍裙,理髮師巴斯里正在幫他理髮,母親像往常那樣坐在他的斜對面說著什麼。
「是的,這個女人常來精品店。但是,她會說句『讓我試試看再說』就帶走一些最昂貴的進口服飾,就是那種剛從義大利、巴黎進貨的。她穿去出席一些重要活動之後就來退貨說『不合適』。謝娜伊女士對她很生氣,因為人人都看見她穿過的那些衣服就不容易再賣出去了。另外謝娜伊女士還因為她對我們不友好、殺價殺得太兇而討厭她,在背後說她壞話。但是謝娜伊女士因為她人脈很廣而不敢得罪她。你認識她嗎?」
回到位於沙特沙特的辦公室,我内心深處感到了一種安寧,很久以來我第一和圖書次全心投入工作,享受著賺錢的樂趣。我和比自己年輕一點的自負新員工肯南一起,不時說上一兩句玩笑,逐一檢視債務人名單上近百人的情況。
「我不在家吃晚飯。我要和茜貝爾去參加一個聚會。」
「不認識。但她有段時間曾經是我的一個朋友的情人。」我覺得自己很虛偽,因為我準備和茜貝爾分享談論這件事的樂趣,原因是我認為和她談論這件事將會有更多的樂趣。而就在一個星期前,別說向芙頌隱瞞一件事,就是對她撒謊也不會讓我難過的,因為我覺得,謊言就像是這類風流韻事的另外一個有趣且不可或缺的結果。當我想是否可以把故事掐頭去尾地講給芙頌聽時,我再次意識到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她已經感覺到我隱瞞了什麼,於是我說:「那是個很傷感的故事。因為和許多男人上過床,所以那個可憐的女人被人鄙視。」
一個新近從美國回來開了診所的「心理醫生」,一認識就給了我他新印的名片,在一個中年女人的一再追問下,他對聚攏在自己周圍的人群提出了愛情的定義:一個人儘管有別的機會,但拒絕這些機會只想不斷地和同一個人做|愛,那麼這種讓人感覺幸福的情感就叫做「愛情」。談完愛情,一位夫人介紹她十八歲的漂亮女兒給我認識,隨後,我和這位母親討論到除了不斷因為政治因素而被「抵制」的土耳其大學,還可以讓她女兒去哪裡讀書。這個話題是由刊登在今天報紙上的一條新聞引起的,新聞上說,為了防止入學考試的試卷被盜,印考卷的工人們開始了一段長期的監禁生活。
「那你去跟貝寇里說,晚上別炸紅鱷魚了。今天他為了你專門跑了一趟貝伊奧魯的魚市。那麼你答應我明天在家吃午飯。」
「那麼夏奇曼特為了把女兒嫁給卡拉罕的兒子做了什麼,你聽說了嗎?等等,你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