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冰箱裡並沒有兔肉。她坐在冰箱附近等待,而我在她注視下打開冰箱,再重新關上,好讓她知道,冰箱裡沒有她喜歡的食物,她要是肚子餓的話,就只好將就一下吃貓罐頭囉。她不明白我的意思,仍然繼續坐在想像中的餐碟旁邊等待。我再打開冰箱,重新關上,指指貓罐頭,繼續做我自己的事。
那家廚房裡的可憐女子,剛煎好一、兩條臘腸,想給她先生當早餐吃,結果才一轉身,就發現臘腸在瞬間憑空消失。有鬼!說不定她還氣得揍了某個無辜的孩子或是倒楣的狗一頓哩。要不然就是,她取出一磅生臘腸擱在盤子裡,準備放到鍋子裡。但她才背過身去一會兒——臘腸就莫名其妙地不見了。灰咪|咪拖著一串臘腸,飛快地越過我們家花園,把臘腸放到廚房地板上。或許這種行為是源自於她那些善於捕獵的祖先,牠們接受人類的訓練,把捕到的食物帶回來交給人類;而那些殘留在她腦海中的遙遠記憶,經過轉化而成為人類可以理解的語言。
我上樓到臥室,透過窗口眺望後院的花園圍牆。灰咪|咪已經走到屋外,此刻正低伏著身子,擺出捕獵者的姿態,一口氣飛快地竄過花園。她跳到後院的圍牆上,沿著牆往前跑去,一下子就完全失去了蹤影。我看不清她究竟跑到哪兒去了。
貓跟兔子一樣多產。黑貓產下六隻小貓。一隻淡灰色小貓、兩隻小黑貓,和三隻黑白小花貓,所以光就生殖力看來,她的候補性|伴|侶,顯然比她鍾愛的虎斑貓要強多了。
她的食量是灰咪|咪的三、四倍,而當她發|情的時候,胃口更是好得嚇人。灰咪|咪發|情時已經算是夠熱情的了,但黑貓簡直就是如著魔般地瘋狂無比。有整整四、五天的時間,我們這些人類滿懷敬畏親眼見證到,這股不屈不撓、專注無比的強大自然力量。黑貓用狂亂的呼嚕聲、滿地打滾的激烈動作,和乞求人類愛撫的強烈需求,來宣告她已經開始和*圖*書需要交配了。她對我們的雙腿、對地毯、對任何一隻手,做出交配的動作。黑貓在花園裡到處尖聲嘶吼。黑貓扯起喉嚨,大聲抱怨說,不夠,根本就不夠——但接著她就不再沉迷於性|欲,變成了一位百分之百的全職母親,對其他任何事物全都失去了興趣。
黑貓可選擇的對象有:英俊的虎斑貓;一隻黑白花長毛貓;一隻身上有灰斑的白貓。她喜歡的是虎斑貓,而她也順利達成心願。但她另外還找了隻別的公貓做些調劑。在她開始發|情的第二天晚上,我觀察到以下的情景。
灰咪|咪變成了一名獵人。但她的目標並不是捕獲食物。若是把食物視為純粹的營養品,那麼她的捕獵行動,可說是跟食物沒有半點關連——她是把這當作是一種表達情緒的方式或是宣言。有個週末,我忘了買新鮮兔肉,那是她當時唯一肯吃的食物。家裡有貓罐頭。灰咪|咪肚子餓的時候,她並不是坐在平常放貓食的地方,那是給黑貓用的卑賤角落,她總是大搖大擺地越過廚房,走到她的專屬地盤。她從來不會喵喵叫著向人乞討食物。她只是坐在一個想像中的隱形碟子旁,直勾勾地盯著我瞧。要是我沒注意到的話,她就會走過來,繞著我的雙腿打轉。如果我還是不理她,她就會跳起來抓我的裙子。再不成的話,她就會輕咬我的小腿。等所有招數全都使盡之後,她就會發出她的最後通牒,走到黑貓的餐碟邊,背對著碟子,用爪子把想像中的沙子踢到上面,這表示在她看來,這種食物根本就跟大便沒有兩樣。
做了母親的黑貓有著大無畏的精神。每當小貓待在屋子裡,而有其他貓闖入家裡時,黑貓就會迅速衝下樓梯,尖聲怒吼地朝牠們撲過去:牠們全都會被她嚇得連忙竄過圍牆溜之大吉。
她跟灰咪|咪一樣,完全違反母貓應該在黑暗隱匿地方生產的自然法則。她喜歡到總是有人在的房間生小貓。那時住在https://m.hetubook.com.com
我們這棟屋子最高樓層的女孩,正在準備考試,因此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裡。黑貓把她的皮椅當做產房,在灰咪|咪的注視下產下小貓。有一、兩次,灰咪|咪爬到皮椅扶手上,伸出爪子去碰小貓。但在這方面,做了母親的黑貓可是自信十足,她立刻出面制止,毫不含糊地把灰咪|咪趕下去。
我原本以為,這些臘腸大概是小劇場那些可憐演員們的午餐。但事實並非如此。我透過臥室窗口,看到灰咪|咪沿著圍牆輕快地往前跑去,然後縱身一躍,撲向一面跟後院圍牆直角相交的某家圍牆,竄進了別人家裡。我注意到那面牆上缺了一、兩塊磚頭——應該是屋主刻意取下,好讓廚房通風用的。洞口非常小,貓要鑽進去並不容易,而且還得從足足三呎高的窄牆上跳進去,更是難上加難,但她偏偏就是有辦法做到。直到現在,每當她感到我沒有好好餵她的時候,她就會再度施展出這項絕技。
可惡的貓咪!賊貓咪!沒品的貓咪!偷臘腸的貓咪!我每叫一個渾名,她就閉起眼睛,面無愧色地欣然接受,然後轉過身來,把想像中的沙子踢到臘腸上,再氣沖沖地走出廚房。
或許是因為曾經如此接近死亡,黑貓後來的食量變得非常驚人:我們可以在黑貓身上,看到補償心理的活生生範例。
在黑貓忙著照顧小貓的時候,灰咪|咪幾乎可算是完全恢復以往的個性,但跟過去自然仍有些差別。她晚上大剌剌地在我的床上四處閒晃,選擇她喜歡的位置,現在她已不再鑽到床單底下,或是在我肩膀上,反倒喜歡緊貼著我的膝蓋彎或是腳底。灰咪|咪輕舔我的面頰,眺望一下窗外的夜色,看看樹木、月亮、星星、晚風,或是其他那些現在已跟她毫無關聯的野貓,再躺下來休息。到了早上,她若是希望把我叫醒,就會蹲坐在我的胸膛上,用腳掌輕拍我的面孔。我要是側躺的話,她就會蹲https://m.hetubook.com.com
在我面前,緊盯著我的面孔。她的爪子是如此輕柔。我張開眼睛,告訴她我還不想起床。我閉上眼睛。貓咪用爪子輕拍我的眼瞼。貓咪舔我的鼻子。貓咪開始在距離我面孔只有兩吋遠的地方大聲打著呼嚕。我要是再繼續躺著裝睡,貓咪就會輕咬我的鼻頭。我忍不住大笑著坐起來。她一看到我坐起來,就立刻跳下床飛奔下樓——若是在冬天,這就表示她要我替她開後門,若是在夏天,就是要我趕快餵她吃早餐。
我回到廚房。她叼著另一條煎好的臘腸跑回來,放在原先那兩條臘腸旁邊。她用爪子抓地,做出掩埋的動作,接著就走出廚房,到我的床上睡覺去了。
灰咪|咪可不是這樣,每當家裡有不速之貓出現時,她就會低聲咆哮,擺出種種威脅警告的姿勢,等人類前來處理。只要一有人出面替她撐腰,她就會撲過去追趕那些闖入者——但在人類出現之前,她是絕不會採取任何行動的。要是一直都沒人過來幫她,她就會等黑貓來替她當打手。黑貓展開攻擊;灰咪|咪等她先動手,再跟在後面搖旗吶喊。黑貓一完成任務,就行色匆匆地直接跑回家裡;但灰咪|咪這沒用的傢伙,卻好整以暇地慢慢蹓躂,不時還停下來舔舔毛,然後再躲在人類雙腿或是一扇門後面,發出挑釁的尖叫。
黑貓第一胎小貓的父親,是我們這裡的生面孔,一頭年輕的虎斑貓。在那年夏季,這個地區的貓口結構有了相當大的改變。那些活體解剖專家,或是貓皮供應商,又在我們這個街區大肆劫掠,而在一夜之間,就有六隻貓失去了蹤影。
灰咪|咪跑出廚房,過了幾分鐘,她叼了兩條煎好的臘腸跑回來,擺在我的腳邊。
黑貓生產的過程十分順利,而且動作非常迅速。我們就跟往常一樣,再度經歷一次那難熬的過程,眼睜睜地看著一隻、兩隻、三隻、四隻、五隻、六隻小貓一一出現。她每生出一隻,我們就在心裡暗和*圖*書
暗祈禱,但願這是最後一隻,但願她這胎只生兩隻或三隻小貓。我們也跟以往一樣,打定主意最多只留下三隻小貓,其他全都得處理掉。但是等母貓把小貓舔乾淨,小貓爬起來,把小爪子搭在媽咪胸前,活活潑潑地開始吸奶,而母貓在一旁打呼嚕,並露出得意的神情時,我們又忍不住心軟了,哪會有人捨得下手殺死這些小可愛。
第二天,廚房地板上又出現另一條煎好的臘腸,而灰咪|咪坐在旁邊,等待我解開這個行為所蘊含的意義。
我看過她企圖模仿灰咪|咪的舉動。在灰咪|咪平躺下來,聽我們大家不住口地誇讚她,叫她小美女貓,好漂——奧——漂的絕色|貓咪時,黑貓突然叭的一聲倒在地上,躺在灰咪|咪身邊,擺出相同的姿勢。灰咪|咪打呵欠;黑貓也打呵欠。接著灰咪|咪就四腳朝天地躺在沙發底下,抓著沙發快速前進;這下黑貓完全被打敗了,這種把戲她實在是做不來。所以她就悻悻然地回到小貓身邊,反正她曉得她只要待在那裡,我們同樣也會自動跑過去讚美她的。
黑貓跟灰咪|咪不同的是,她一刻也不願跟小貓分開;每當有四、五個人環繞在她和小貓身邊,不停地誇獎讚美她,就是她最開心的時候。灰咪|咪在受到稱讚時,常會擺出傲慢的神情,懶洋洋地打著呵欠。而當黑貓窩在小貓堆裡,聽我們讚美她既聰明又美麗時,她也會不自覺地打呵欠,但神情都顯得十分愉悦,她露出她那鮮豔的粉紅色嘴唇和粉紅色舌頭,跟一身漆黑的皮毛形成強烈的對比。
黑貓覺得自己該起床的時候,就會從屋子最高樓走下來,坐在地板上望著我。有時我會察覺到,有對固執的黃眼珠正在盯著我瞧。她站起來攀上床。灰咪|咪發出微弱的低吼。但黑貓現在有一整窩小貓替她撐腰,她非常清楚自己應享的權利,所以她根本一點兒也不害怕。她理都不理灰咪|咪,逕自繞過床腳,從靠牆的另一邊跳上床。灰咪|咪和黑貓分別用她們
m•hetubook.com.com的綠眼睛和黃眼睛,互相瞪視了許久許久。要是我還繼續賴床,黑貓就會身手俐落地從我身上躍過去,直接跳到地上,再回頭看這個動作有沒有成功把我叫醒。不成的話,她就會再跳一次。然後再一次。灰咪|咪非常瞧不起黑貓這種粗里粗氣的舉動,她終於看不下去了,站起來親自示範:她蹲下來輕拍我的面龐。但黑貓就是學不會灰咪|咪的合宜舉止:她沒耐心去研究該怎麼拿捏分寸。她不知道該怎樣輕拍面龐,逗得人放聲大笑,也不曉得該如何開玩笑似地輕咬。她只曉得她只要多跳幾次,我就會起來餵她,吃完早餐後,她就可以回到她的小貓身邊了。
黑貓已經跟虎斑貓持續交配了好幾個鐘頭。她跑進玄關,希望他追上來。她在地上打滾,等待。虎斑貓走進來找她,低頭望著她,舔她,而她滿地打滾,做出種種媚態撒嬌,最後他忍不住伸出一隻前爪按住她,彷彿是在說,拜託妳安靜一下好不好。他蹲坐在一旁,用一種溺愛縱容且深情款款的態度,按住那糾纏不休的煩人黑貓。她在他爪下扭動身軀,百般懇求。安靜一下,他說。然後她掙脫他的爪子,飛奔到花園,再回頭看他有沒有跟過來。他跟是跟了過去,但動作卻有些慢吞吞的。那隻黑白貓正在花園裡等待。我們家黑貓在地上打滾,想引誘虎斑貓,但他卻坐在原地舔毛,顯然根本懶得理她。但他一直在守著她。她開始跑到黑白貓面前打滾。虎斑貓跟著走過去,蹲在一旁望著他們。在黑貓和黑白貓交配的時候,他只是坐在那裡靜靜觀察。他們交配的時間很短。黑貓暫時掙脫她新伴侶的懷抱,顯然只是把這當作是一種調情的方式,而虎斑貓立刻趕過去摑了她一掌,來懲罰她的不貞。接著他就自己爬到她身上。他完全沒必要去理會或是懲罰那隻黑白貓,在這三、四天中,黑白貓偶爾可以逮到幾次機會,好和黑貓雲雨一番,而虎斑貓雖然會賞黑貓一掌,但下手並不會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