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也不知道。」她一直說得很快,說得喘不過氣來。現在她放慢了速度,說道,「這不是對錯的問題,對不?怎麼會是。問題在於我們是什麼樣的人。那天晚上盧格想要我一道去散步。對他來說,事情就是那樣。事情該下手去做,於是他就下手去做。可是我很不舒服。他對我很好,他人很好。」她雖這麼說,卻一臉不服。
她是個卡斯威爾家的人,那就是說,她的家族屬於中上層社會,是學術界分子。數百年來他們這些家族每年培養一些傑出且身心健康的年輕男女,組成了英國藝術界和科學界的大本營。她和家人維持良好但清淡的關係,他們尊重她,不干涉她。
「茱蒂絲!」
「啊不是,我想他即使不殺牠,母貓也會殺了牠。那不是問題的癥結,對不?」
「對,我們談過了,我們認為該和你談談,你該寫信給雷那里他們。」
「他們似乎很掛念你。」
「事情要是搞砸了,沒有道理繼續下去,該把它了結。」
「當然!」她說。「要是換了你的話,我才不管呢。總之,問題的癥結,我想一定是我處理貓的態度有問題。貓是該獨立的。牠們該自行去打理生產的事情,但這一隻不是這樣。有一天晚上,牠整晚吵叫,想爬上我的床。我不喜歡貓上我的床。第二天早上,我看牠痛楚不堪,於是整天陪著牠。之後,盧格——那個弟弟,你知道。」
她沒答腔。
「仔細想想,她是會帶得很好的。」
最叫她惱怒的是他信件中的好奇語調——他甚至說想來看看她,多認識一些。「你說他是什麼意思?」她問我。「他在我這兒住了十天。那該很夠了吧,對不?」
「茱蒂絲,你一定知道我們是有可能談到的吧?」
例如,不止一次那種新興湧出的「現代」年輕詩人,發現她是那群他們極端瞧不起卻又享盛名的老作家當中唯一的「現代」詩人。這是因為她十五歲就開始寫作,詩中充滿了科學、機械、化學方面的意象。她就是這麼想,這麼感覺的。
我收到貝蒂的信,她說:「沒有用,我就回來了。我該一早就明白。我們該面對事實:一旦真正結了婚,不論是男人還是畜生,我們都不再適合他們。可記得我從前的模樣!哎呀!我鬱鬱不樂地在米蘭閒逛,在威尼斯沙灘曬太陽,於是心想,皮膚曬得這麼棕紅,總該有點看頭吧,因此差一點和另一個寂寞的心靈攪了個婚外情,但失去了興趣,於是跑到佛羅倫斯去找茱蒂絲。她不在,去了義大利區的里維耶拉。我反正沒事,也跟了去。見到了那地方,我想笑,太不像茱蒂絲了,你曉得,到處都是棕櫚樹,太陽傘,不惜代價的歡樂,就連湛藍的大海也是如此的人工化。茱蒂絲住的是一間巨大的石建房子,在海邊山丘上,周圍到處都是葡萄籐。你該看她那副模樣,漂亮多了。似乎是過去十五年每個星期六早上她都會倫敦蘇荷區一家義大利雜貨店買東西。她向我解釋她喜歡蘇荷:一定是我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只因為那兒的一切陰險罪惡、脫衣舞場、娼妓等等,我想就足以證明了她之所以喜歡蘇荷,是絕對正確的吧?她告訴店裡的人她要去義大利,那義大利太太說,多巧,她也正要回義大利,她希望卡斯威爾小姐這麼一位老朋友可以去探望她。茱蒂絲對我說,『她用朋友這個字眼時,我覺得欠缺那份感情。我們的關係一向保持距離,你懂嗎?』『十五年,』我對她說。她說,『我想我一定是覺得那是種欺騙,你懂不懂,期望人家對你友善。』這嘛,我說,『你得明白,你就是那個樣子。』『是嗎?』她說。『那你想一想,』我說。可是我看得出她不願想一想。總之,她就住在那兒,我和她住了一個星期。寡婦瑪琍亞.雷那里繼承了她母親這間房子,所以從蘇荷回到這兒來,房子的地鋪是間簡陋的烤肉鋪,做的是街坊生意。左鄰右舍都是做工的人;山丘上不是遊客區。寡婦帶著她的小男孩住在商店上面一層,小男孩十歲左右,是個討人厭的小鬼頭。不管你同不同意,英國人是唯一懂得如何教養孩子的民族,說我心胸狹窄也好,反正我是這麼覺得。茱蒂絲的房間在後面,有個露台。她房間下面是理髮店,理髮師叫盧格.雷那里,是寡婦的弟弟。對,我有意最後才提到他。他四十歲左右,個子很高,頭髮烏黑,英俊瀟灑,像頭大牛,一頭和藹可親父兄般的牛。他替茱蒂絲剪了髮,顏色也染淡了些,看起來像是頭上頂了個金色的盔。她全身曬成古銅顏色。雷寡婦給她做了一件白色和一件綠色的連衣裙,非常合身,和她平常的衣服不同。茱蒂絲上街走在路上時,那些義大利男人只要看一眼這位金髮女郎,便個個像冰淇淋般化成了一堆油。茱蒂絲一邊踏著大步,一邊接受這一切,似是領略了人家的盛意。之後,她步入海中,消失在浪沫之中。她每天游五里。那當然。我沒問她究竟心情冷靜下來沒有,不過看得出來是沒有。雷寡婦在替她拉線作媒。我留意到這件事的時候,差點笑出來,幸好沒笑,因為,茱蒂絲問我,而且很認真的,想知道答案,『你能想像我嫁給一個義大利理髮師嗎?』(她語氣中沒有瞧不起人的味道,只是說明了形勢。)『能,』我說,『你是我認識的女人當中,唯一我能夠想像嫁給義大利理髮師的人。』因為不管她嫁給誰都沒什麼兩樣,反正她永遠都會保持她自己。『不管怎麼說,總可維持一段時間,』我說。她聽了,粗暴地說,『你該說在英國可維持一段時間,但在義大利不行。』你可曾把英國,至少是倫敦,看成是個愛情放任、自由、開放的地方?不會,我也不會,不過她說得也沒錯,嫁給盧格就會有家人,有鄰居,要上教堂,生娃娃。但儘管如此,她還是在考慮這件事,信不信由你。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這兒,人都變了,心情放鬆,自由自在,溶化在人家的關切之中。雷寡婦把她當女兒,整天給她沖咖啡,聽她講述一大套教子良方,可惜一句都聽不進去。吃飯時間她到廣場上端那家飲食店去,工人個個都把她當女神似的,誇張嗎,那就說把她當個電影名星吧。我對她說,你是瘋了才會要回英國去。首先,她的租金是一個星期十先令。其次,麵食、紅酒任你吃得撐破肚子也不過一先令六便士。不行,她說,留在這兒,除了縱情吃喝,沒有其他什麼意義。為什麼?我問。她說,她沒有留下來的目的。此外,《波吉亞》的資料也收集得差不多了,雖然她還沒有把握能把事實呈現出來。這裡這些人的生活目標是什麼?她不明白。因此,她之所以還待在這裡,是為了那隻貓。我忘了提貓的事。這個市鎮是個貓都。義大利人愛貓。有一次吃飯的時候,我想給一隻野貓一點東西吃,服務生說不要給。午飯時間過後,服務生人人端出了一大盤吃剩的食物,野貓從四面八方跑來吃。而天黑,遊客進入餐廳吃飯,海灘空蕩無人時——你知道黃昏時海灘有多空蕩,多荒蕪的吧?——總之,貓從各方湧入。整個沙灘似乎在移動,一看,原來是貓。牠們沿著一時左右淺淺的灰黑的水邊潛足躡行,每走一步,不高興地甩甩腳掌,擒抓小小的死魚,然後抬起頭把魚朝乾燥的沙灘甩去,接著,大家追逐搶奪。那種咆哮,那種打鬥的情景你絕沒見過。黎明時,漁船從空蕩的沙灘上岸時,數以十計的貓在那兒恭候。漁夫朝牠們扔了些魚碎屑,貓兒又是一番吼叫和爭打。茱蒂絲常一早起來前去觀看,盧格有時也去,他是耐著性子陪她的。他最喜歡傍晚挽著茱蒂絲,在城鎮上區的廣場上一圈又一圈的散步,向人炫耀她。你能想像茱蒂絲這麼做嗎?但她的確這麼做,耐著性子。不過她確是露了一臉笑容,享受人家對她的注目,這一點,無可置疑。
「你想會嗎?」
「依賴自己的思想,我認為你該這麼說。」
第三件事情發生在她聖誕節前去探望父母時。她讓一個幾乎不認識的朋友的朋友,一個從巴黎來的美國年輕人住到她家裡去。那年輕人和他的一群朋友在她家過了十天喝酒、性|交、抽大麻的日子。茱蒂絲回來後,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才把房子打掃乾淨,把家具修補完整。她打了兩次電話到巴黎。第一次她罵他是個可惡的壞蛋,她說他要是有自知之明的話,以後就別讓她再看到他;第二次,她向他道歉,抱歉自己發了脾氣。「我可以選擇讓人家使用我的房子,或是選擇讓它空置不用。既然我選擇了讓你住,不管附加了什麼條件,顯然都毫無道理地違害了你的自由。請接受我最真誠的歉意。」這件事的道德部分她既已說明清楚,卻又收到他一封又一封的致歉信,因此叫她怒不可遏。而他的信,既低聲下氣,又充滿難為情,尤其是充滿不解。
「哦,去度個假該沒問題。」
「哦,是嘛?」
「茱蒂絲,我這一輩子從沒像現在這樣,感到這麼一股失望之情。」
「顯然她是感到差不多樣樣都齊全了。她說沒生孩子很可惜,她帶孩子會帶得很好。」
「你和貝蒂想出點子了?」
「感人得很,」我說。
雷那里太太聳了聳肩,嘆了口氣,和她弟弟交換了個不悅的眼神。顯然他們已談過了這個問題,再也不願提起。
我去她家去了幾年,才注意到她家一個窗口下的兩個長書架上,各放滿了同一個作家的書。這兩位作家,客氣的說是不屬於茱蒂絲那一類型的作家。他們的作品溫和、懷舊、不知所云、飄忽不定,屬於典型的英國純文學類型。而純文學,嚴格說來,夠叫茱蒂絲討厭的了。那兩書架的書她一本也沒看過,有些連書頁都還連在一起沒剪開。然而每一本書都是作者題辭獻給她的,獻辭充滿感激、讚嘆、傷感之情,且不止一次顯示了愛意。總之,要有人有興趣去研究這兩個書架,把日期對一對的話,一下就可看得出來茱蒂絲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這一段時間,是某一位上了年紀的作家的年輕愛侶,從二十五到三十五是另一位的靈感之泉。
她屋子裡的牆壁排滿了書本,有科學、古典、歷史書籍,還有許多詩集,一些戲劇,但一本小說都沒有。她說,「我不看小說。」那並不表示她認為小說在文學上沒有地位,或是地位微小,或是說大家不該看小說。不過,看來她顯然是不看小說的了。
「對,是吧。可是那並不重要。」她看著我,看到了我臉上譏諷的表情,說道,「那貓太小了,不該生小貓。事情就是這樣子。」
她慢慢退下衣服,放在一邊,慢慢穿回她脫下的燈芯絨舊裙子和毛料襯衫。她一定察覺到了我們兩人的無奈眼神,於是帶著微微的自嘲笑容說,「人該保存個性,你們說是不是?」接著又照著一本隱形的書本念出個句子來:「我該承認,那確實改造了我。」這種句子不會是她寫的,因為太粗鄙了,倒像是我們這類的人寫的。
「我問她沒生孩子會不會感到遺憾。她說會,但人不能樣樣齊全。」
「隨你說吧,但顯然事情不是就是這樣子。」
「茱蒂絲會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你或許會改變觀感。」
「他說貓太小了,而且嚇得半死,又受了傷。他把那隻活著的小貓放在牠身邊,但牠站起來走了,不要小貓。盧格於是叫我不要看,但我還是跟了去。他抓著貓的尾巴往牆上猛打了兩下,然後丟在垃圾堆上。他用腳趾挪開了些垃圾,把貓推進去,在上面蓋了些垃圾。之後,盧格說那隻貓應該人道地毀滅。他說牠嚴重受傷,以後每次生小貓都會受傷。」
「究竟是怎麼回事?或許你不願再提?」
「為什麼?」
「要是www•hetubook•com•com我,我會說,相當不理智。」
「你想我膽敢向茱蒂絲說這麼難聽的話嗎?雄貓色迷迷地到處亂衝亂跳,這是牠的天性,因此,如果把牠給閹了,有違道德。那不過是方便她自己罷了。」
「我覺得你該寫信給雷那里他們。」
「有三個晚上他跟她到她臥室去,非常隨意的,她就是那樣。不過天亮的時候看不到他。我問了她。你知道問她問題時是個什麼情形,總是像她和你已討論了幾年,她不過接上你上回談到的罷了。因此她要是說了些什麼驚人的話,你會覺得自己要是大驚小怪的話,那才傻。」
「《波吉亞家族》,」我說,「茱蒂絲選了這個?」
「那也不成理由。我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打小孩。我打他打得很重,他哭著跑開。那可憐的貓躲在廣場上一部大卡車下面。牠高聲叫嚷,之後,出現了非常美妙的事情。牠只不過叫了一聲,但一下子其他的貓都來了。一分鐘前,才只有一隻貓,躺在貨車下面,但下一分鐘就出現了數十隻,圍著貨車坐了一個大圈子,靜靜的,注視著我那可憐的貓。」
「是當然。可是她現在面臨煩惱,那教授想娶她,或是說他覺得他該娶她。至少他感到愧疚,且念念不忘,揮之不去。她說她看不出有什麼道理他要離婚。他們結婚這麼多年,他那可憐的太太一定會感到非常難受,尤其是她多年來把孩子帶大,且帶得這麼好。她談到他太太時,就像她是個表現良好的老女傭似的,要把她辭了,不公平的,你懂吧。總之,由於這個那個的,茱蒂絲不久就要去義大利,去冷靜一下。」
「而她說雖然喜歡親密的關係,喜歡性|交等等,但她喜歡一早醒來獨自一人,屬於自己一人。」
「那,即使不會不好意思,至少會感到家裡情況有點不同吧?」
自從我聽到了一個加拿大女人興致勃勃的,像是終於找到了標籤,把一稀有品種釘上了標記似的,心滿意足地說,「她啊,當然了,就是你們英國典型的老處女嘛。」之後,我就不再邀茱蒂絲出來認識朋友了。
「問題的癥結是什麼?」
最近貝蒂的先生外出公幹,孩子們又出遊去了,她受不了一人獨守空房,於是要求茱蒂絲收容,暫住她家,直到家人回來。
「對,真的。我也這麼說,語調和你的一樣。她懂我的意思。她說史詩她非常熟悉,文藝復興的東西則不是她所長。顯然沒錯,文藝復興時代的華麗、殘暴、垃圾不會是她所長,當然了,史詩的俠義、嚴格的道德水準、莫名其妙的高貴行為,可才是她的專長。」
不止一次,年輕的詩人會匆匆趕到她家,尊稱她為盟友,然而卻發現她完全不為「現代」、「新」、「當代」這類字眼所動。她本能如此。她認為追求名氣或吸引評論簡直可鄙,而她這種看法深植心中,想都不用想,更不必費神解釋。她不過鄙夷地聳了聳肩。這叫來訪的年輕人既生氣,心靈又受損。不用說,世界上總可能有一個批評家她是有耐性和他討論的,但他卻氣呼呼地不顧而去,把她的作品留在架上不動,她卻認為那再恰當不過。她的作品本來就是要留給少數能夠欣賞的人看的。
「我把貓留在房間裡去游泳了。天色已晚,我只游了幾分鐘。上來時,貓也來了,且在海灘上生下了一隻小貓。那個小壞蛋米凱萊——她兒子,你知道吧?——他啊,總是捉弄那可憐的東西。這時,他把牠嚇得丟下小貓逃了,不過小貓反正是死了。他抓住小貓的尾巴,我上岸時向我揮舞。我叫他把貓給埋了。他挖了兩寸的沙,把小貓推進去——就在沙灘上,沙灘上整天人來人往。我於是重新把牠好好給埋了。他已跑開,跑去追那可憐的貓。貓嚇得半死,朝鎮上跑去。我也跟著跑。我抓到了米凱萊,實在太生氣了,我打了他一下。我並不贊成打小孩。之後我一直耿耿於懷。」
「對,那當然。」
「我也看到了貓。」
茱蒂絲想了想,很認真的。她皺著眉頭想,然後說,「但人要是不能依賴自己的感受去行事,那還能依賴什麼?」
「首先,他們兩人都很喜歡你。」
「茱蒂絲離去時,很傷心,」雷那里太太不太自在地說。「她哭了。」
我得路過佛羅倫斯,於是按地址找到了茱蒂絲待過的地方。沒有,卡斯威爾小姐沒回來。她的文章和書籍都還在。我可不可以幫她給帶回英國去?我於是打了個大包給帶了回來。
「是嗎?為什麼?真是,你們這些人真奇怪。我不瞭解你們。」她關掉了電爐,臉也靜了下來,之後露出微笑,友善而遙遠,說道,「我實在看不出來談論這個有什麼意思。」
茱蒂絲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這麼說,十分愚蠢,這麼想,也十分愚蠢。要是我不讓人家管的話,沒人能管我的閒事。不是這個樣子,問題是我不瞭解人。我不瞭解為什麼你或者貝蒂要關心我,又或是說為什麼雷那里他們要關心。」她加了一句,臉上露出緊張的淺笑。
「老天。」
「錢一樣多嗎?」
每隔三四年她就出版一部詩集。
這個,人家當然是無從知道,而我,竟然也不知道,實在罪不可恕。在那次事件發生以前,我認識茱蒂絲已五年多,但我卻不由自主地認為——蠢蛋——那是茱蒂絲首次滑下了所戴的面具。
「我寫了信向他們致謝了,那當然。」
有關這兩位頗具名聲但相當迂腐的愛人,我沒直接問過她,不是因為她可能不回答,或是她會覺得問得唐突,而是實在不必要問。她把兩架書排放在那兒,但她看來卻一點也不喜歡那些書,這不就明白說明了該說明的嗎?我猜她是想過了這件事,最後決定把書排放在那兒,覺得既不失公平,或許兼為誠實,儘管她自己是一點也不在意人家是否注意她的作品。不在意,當中幾乎還帶點輕視的味道。對那些需要別人在m.hetubook.com.com意的人,她當然是嗤之以鼻。
「她這麼說的?」
茱蒂絲不常參加宴會,施加壓力之後,她會參加,倒不是(感覺得出來)為了給人面子,而是為了矯正她自認的性格上的缺點。「我實在該多認識點朋友,」有一次她這麼說。我們恢復了早先的友誼模式:夜晚相聚,偶爾看場電影,或者她會來個電話說,「我現要去大英博物館,會路過你那兒。要不要一道喝杯咖啡?我有二十分鐘時間。」
茱蒂絲於是去了佛羅倫斯,一連幾個月不斷給我們寫明信片,簡短地報告她的進展。之後貝蒂也決定自己單獨一人去度個假。她發現只要丈夫一晚不在,她就無法入睡,這情形嚇壞了她,在他去澳洲三個星期期間,她簡直完全無法生活。她和他談了這個問題,他同意要是她真的認為事態嚴重,他會讓她飛去義大利,套用她的用詞——恢復自尊。
「那你氣什麼——他殺了小貓?」
貝蒂和我談起那位教授,提到了一些問題:她總會有時候感到寂寞的吧?她有沒有想過要結婚?夜晚獨自一人回到空蕩蕩的房子,感覺可該有多可怕?
我打電話給茱蒂絲,她說她已經寫了信要他們把東西寄給她,很感激我替她帶了回來。她說,她覺得沒有什麼必要回佛羅倫斯去。
「她當然是不會這麼說的了,可不是?」
「那一定。」
我就要放棄了,但就在這時,一隻瘦巴巴的雌貓從簾外施施然走進來;簾子擋住了外面的強光。那貓模樣醜惡,走起路來,後腿糾成一堆很不方便的。男孩子突然從牙縫間呼出「絲絲絲」的聲音,貓嚇得站住不敢動。盧格厲聲對男孩子說了些什麼,然後柔聲對貓講了些什麼。貓於是坐下去,直視前方,然後開始狂亂地舔著雙股。「卡斯威爾小姐讓我們給得罪了,」雷那里太太突然說,一臉威嚴。「有一天一大早,她走了。我們沒想到她會走。」我說,「或許她是回家趕些什麼工作。」
「根本不是理解上有什麼不可彌補的鴻溝的問題,我猜你想說我們在多管閒事?」
「幹嘛不先擱下幾個星期,再看看情形?」
「我才不在乎提不提。你和貝蒂兩人,你們所說的,的確十分奇特。你要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吧。有什麼關係?」
我向她詢問卡斯威爾小姐,她臉色馬上轉變,拉下了臉孔,隨口說,「卡斯威爾小姐上星期走了。」她從櫃檯下拿了一條白色布巾揮打玻璃罩上的蒼蠅。「我是她的朋友,」我說。她用義大利語說了聲「西」(是),雙掌壓在櫃檯上,看著我,面無表情。兩個工人站起身來,咕嚕灌下最後一口酒,點點頭,走了。她向他們說了聲「喬」,道別,再回頭看我。我既無意離去,她於是叫了聲「盧格」!後面傳回來一聲叫喊,接著一陣珠子的叮噹聲。首先進來的是個身材瘦長臉型尖瘦的男孩子,然後是盧格。他個子高大,肩膀寬厚,一頭粗濃的黑髮蓋在眉毛上,像戴了頂帽子。他看來性情溫和,但有點不自在。他姊姊向他說了些什麼,他站到她身邊,團結一致,向我證實,「卡斯威爾小姐走了。」
「對,他看起來人很好。」
我撥開簾子向裡看,店面暗暗小小的,有個石頭櫃檯。金屬鉤上掛著一圈圈的辣香腸,有個玻璃鐘罩著幾碟煮熟的肉。辣腸和玻璃罩上都有蒼蠅。木架上有些罐頭,一兩條白麵包,幾個酒桶,一箱黏兮兮淡綠色的葡萄,上面都是果蠅。店裡的貨品似乎就這麼多。鋪子一角放著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有兩個工人坐在那兒吃著一大碟的辣香腸和麵包。鋪子的後門也掛著一塊珠簾子,有個身材矮短的婦人走了出來。她體型肥胖但不臃腫,手腳纖細,頭髮灰白。
「是感人的吧,但我可感到尷尬——哦,不是因為他在場,而是她對他的態度。『茱茱,壺裡還有咖啡嗎?』而她,像個女兒,端端莊莊地給他倒了一杯。」
「無事實根據,」我說,「證明貓出於關心前來探望有難的朋友。」
「你當時很生氣。」
「是啊,我明白你的感受。」
「我不是指那個。」
「一樣。可是茱蒂絲會讓錢牽著鼻子走的嗎?才不,她說人該選擇新的東西,不熟悉的東西。總之,選擇文藝復興的東西讓自己東奔西跑,對她的性格有益。她當然不是那麼說的。」
她牛津大學畢業,優等生,念的是詩歌和生物。
茱蒂絲個子高䠷,纖瘦,胸部不大。淡褐色的頭髮中分,齊耳。前額寬闊平直,鼻子筆挺;嘴唇飽滿端莊,和那對引人注目的綠色大眼十分相稱。她的眼瞼白淨,上面一排金色的睫毛,緊貼在眼球之上,使得整張臉看起來就像是一張瞪著一雙大眼的鑲金面具。那件衣服深綠顏色,料子閃閃發光,直身,像件鬆鬆垮垮的長袍之類,在頸間簡單開了個口,穿在茱蒂絲身上所產生的形象,除了古典的,當然不會有別的,或許是像女神戴安娜,剛打完獵回來,一身輕鬆?又或是像個知識水平較高的山林女神,選擇在大英博物館的閱覽室度過一個下午?諸如此類的。貝蒂和我一句話都沒說。茱蒂絲自顧在一面長鏡前檢視自己,她一定知道自己樣子美極了。
這回輪到我去做陽光治療,因此貝蒂回來時,我沒見到她。從羅馬回來的路上,我路過茱蒂絲的度假地。穿過狹窄的街道,我走到了小鎮上區,在廣場的一角有一間爬滿了葡萄籐的小餐廳,另一邊有間房子,低低的門口懸著一塊裂了縫的木板,上書烤肉店幾個黑字。門上還掛了一塊紅珠簾子,珠子上停著蒼蠅。
「我當然想知道。」
「是吧。」
「你不能不說這個字眼不正確。」
「對,我知道。」
「你是說你白跑了一趟?你收集的資料,不拿來使用?」
「貝蒂有沒有提到他?盧格上來說我該去游泳了。他說貓該會照顧自己。都是我不好。任由別人牽著鼻子走,結果就會這樣和*圖*書。」
「人不能樣樣齊全,她說的?」
「多麼離奇的說法。我怎麼會?哦,你是說,時間可以療傷——之類的?多麼離奇的想法。我總覺得這種想法很離奇。不會,打一開始,我對整件事就覺得很不自在,無所適從。」
「他沒殺牠,貓仍活著。不過我覺得他沒說錯。」
「喜歡,」她露出笑容。
過去二十年來她一直住在倫敦西區一條熱鬧的街道上,一小間高層的公寓房子共有兩個房間。房子殘舊,暖氣設備惡劣,家具又舊又醜,破破爛爛,搖搖欲墜。一位過世的叔叔留給她一筆遺產,一年有二百鎊。這是她的主要收入,此外,她還寫詩拿些稿費,在夜校和校外進修部教授詩歌。
她不抽煙不喝酒,東西吃得很少。天性喜愛如此,倒不是為了修身。
「對。」
茱蒂絲想了想才說,「事情發生時,你要覺得大家在理解上有一條不能彌補的鴻溝,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貝蒂和茱蒂絲住在同一條街上,比我常見到她,不斷向我報告那隻貓的成長情形和習性,以及對茱蒂絲的影響。譬如說,她覺得茱蒂絲養了貓有個牽掛,有點責任要負,不失為一件好事。但小貓一旦長大成熟,就遭到左鄰右舍的投訴;那是頭公貓,未施閹割手術,夜夜搞得雞犬不寧。最後房東說,除非她願意把貓給「割」了,否則不是牠走,就是她走。茱蒂絲到處找人,只要肯收容那隻貓,住在英國哪裡都可以,但這個人,必須簽字保證不會把貓給「割」了。她搞得筋疲力盡,最後只好把貓帶去給獸醫了結了生命。貝蒂絲說她整整哭了二十四小時。
「沒錯,之後呢?」
「才不。不過我認為他配不上她。他根本就不瞭解她,他叫她茱茱。」
「看到你穿過之後,」貝蒂大聲反駁她道,「其他任何人穿上,我都會受不了,我要把它收藏起來。」茱蒂絲聳聳肩,有點生氣的樣子。她穿著那鬆垮的裙子和襯衫,臉上脂粉不施,站在那兒對我們微笑。這麼一個女人,五十個人當中,四十九人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我認識茱蒂絲好多年了,」我說,設法使用正確的聲調。「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是個詩人。」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時,那小男孩瞇著眼,張開嘴巴露出牙齒,定定地瞪著那隻貓。突然間,他又發出了一聲「絲絲絲」,再加一聲短促的尖叫聲。貓向後彈起,撞到了牆壁,盲目地想往上攀爬,之後恢復了理智,於是坐下來,開始迫不及待漫無目標地舔起毛來。盧格扣住了男孩的雙手,他急切地呼叫,然後衝過貓的身邊,跑到大街上去了。去路既然無阻,貓於是衝過地板,跳上櫃檯,越過盧格的肩膀,穿過珠簾,砰一聲掉到理髮店的地板上。
「相當感人。」
「哦。哦,我猜你和貝蒂談過我的事了?」她說時臉上帶著一股小小不滿的笑容。
「包括去義大利?」
「沒有,」她精神奕奕地說,「沒有事實根據。可能是出於好奇。還是別的什麼。我們怎麼會知道?總之,我爬到貨車下面。貓的下體露出了兩個爪子,小貓倒轉了頭,卡住了。我一手按住貓,一手把小貓拉出來。」她伸出了修長潔白的手,手上仍佈滿隱約可見的傷痕和抓痕。「母貓又叫又咬,小貓則仍活著,但牠不顧小貓,爬過廣場進屋子去了。之後,所有的貓都站起來走開了。我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奇妙的事。都不見了。一分鐘前通通都在那兒,一分鐘後通通都不見了。我帶著小貓去找母貓。可憐的小東西,全身都是灰塵——因為身上的黏液,你懂吧。母貓在我床上,又有一隻小貓要生了,但也卡住了。牠叫了又叫,我於是把牠拉了出來。小貓開始吸奶,其中一隻相當大,黑顏色,胖胖的,長得很好。吸奶時一定是咬痛了母貓,牠突然間咬了下去——猛咬,你不會知道,像是反射作用,咬住小貓的後腦。死了,就這樣。離奇吧,可不是?」她說,猛力眨眼,嘴唇顫抖。「牠是母親,可就這麼殺了小貓。牠跳下了床,下樓躲到櫃檯下。我叫盧格,你知道,他是雷那里太太的弟弟。」
「就是這樣了,」雷那里太太說,帶著結束的口吻,再次把雙手壓在櫃面上,看著我背後的珠簾。談話到此為止。盧格粗率地朝我點點頭,回到後面去了。我向雷那里太太道別,走回到市鎮下區去。我在廣場上看到了那孩子,他坐在一部停在餐廳外面的貨車踏腳板上,光著腳指頭在沙上畫圈圈,眼睛怔怔地朝前看,一臉不開心。
「為什麼?」
「那天晚上我睡不著。我自責,我不該把貓丟下跑去游泳。之後,我決定第二天離開。結果我真的走了。事情就是這樣。整件事都不對,從頭到尾。」
「那當然。」
「說吧。」
事後貝蒂打電話向我報告,「五晚當中,有四個晚上阿當姆斯教授都是十點左右到訪。」
「幸好第三台請她去做點藝術節目。他們讓她選擇,看是做史詩《西得》,西班牙的西得,還是羅馬《波吉亞家族》,也就是《博蓋塞》。結果茱莉絲選了《波吉亞家族》。」
她常單獨一人,到英格蘭西南部的艾斯木或蘇格蘭西部長途徒步旅遊。
這之前幾個星期,有個美國來的社會學家,從茱蒂絲口中探聽到她年屆四十,獨身,獨居,於是問我,「我猜她是放棄的了?」「放棄什麼?」我問。其後的談話不值一提。
她想了一下,說,「我不懂人家為什麼愛談論別人的事。哦——我不是批評你們。可是你們為什麼那麼有興趣。我不明白別人的行為,也沒興趣明白。」
「為什麼?」
「她怎麼付得起?」
我和茱蒂絲都認識的朋友貝蒂,人家給了她一件名牌狄奧舊衣服,她穿了太長。她又說,「這種衣服不適合結了婚,生了三個小孩的煮飯專家。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反正不適合就是了。」茱蒂絲的身材,穿上去該十分相稱。於是有一天晚上和圖書
,貝蒂帶著那件衣服,我們三人相約聚在茱蒂絲的臥房裡。再次發現茱蒂絲原來是如此美麗,並不叫我們詫異。其實茱蒂絲那張平靜、冷峻的臉孔,深藏不露的完美身材常叫房間裡,或是路上的人看來庸俗低級。在那種時刻,貝蒂和我相互之間,或各自心中,常感到片刻的嫉妒之情。
而在那一段期間,她一直都在寫她的詩。她那種詩,我們可以放心地推測,是一點也得不到兩位心儀者的欣賞。她的詩冷靜,總是充滿智慧,那是指詩的骨架而說,脈絡上則訴諸官感,十分嚴肅。兩者有時相互矛盾,有時互補長短。這種詩,要想看得懂,得常常看。
「她在房間裡養了一隻貓,其實只是隻小貓,但已有了身孕。茱蒂絲說在小貓生下前她不能離去,貓太幼小,生產會有困難。你想想她的情景。她坐在那間大石屋的床沿上,光著腳踩在石板上,眼睛看著那隻貓,想瞭解為什麼一隻健康無病,無拘無束的義大利貓,吃的總是餐廳裡最好的食物的貓會神經緊張,因為那隻貓就是神經緊張。牠一看到茱蒂絲注視牠,便緊張得開始舔自己的尾根,但茱蒂絲照樣看著牠,邊看邊談論義大利。她說英國人之所以喜愛義大利人是因為義大利人讓英國人覺得他們高人一等。義大利人沒有紀律,但出於這種理由去熱愛另一民族,不足取。之後她談到了盧格,說他沒有罪惡感,但有原罪感,而她則沒有原罪感,但有罪惡感。我沒問她這是不是兩人之間無法克服的障礙。從她外表看來,不像是。她說她寧可選擇原罪感,因為原罪感可以贖罪,同時假如她瞭解原罪感,那她對文藝復興的作品就可以更加理解自如。她說,盧格身心健康,不會神經質,是個天主教徒,那當然。她不信神,他倒無所謂。他母親向他解釋,英國人都是異教徒,但心地都很好。我猜他以為讓茱蒂絲聆聽幾次當地教士巧妙的教誨,就可把她永遠引上正途。這時,那隻貓在房間裡緊張地走來走去,不再舔尾巴。牠實在受不了茱蒂絲的瞪視,索性躺到地上滾了幾滾,縮起爪子,眼睛向上一翻。茱蒂絲在牠鼓起的肚子上輕輕搔抓,叫牠放鬆。我看了都感到緊張,那不像平日的她,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之後,盧格從他的理髮店向上高聲叫喊,然後上樓來,站在門口哈哈笑,茱蒂絲也跟著笑。雷寡婦說:孩子們,去玩吧。於是他們走了,去鎮上吃冰淇淋。貓跟著去,像條狗。茱蒂絲走到哪裡,牠就跟到哪裡。她游泳游出幾海里,牠就躲在海灘上一個小亭裡等她回來。之後,她會抱著牠走回山上來,免得那小鬼頭追趕牠。好了,我明天就回來了,謝天謝地,回來看我家老畢,離他而去真是神經病。對茱蒂絲和義大利,有些東西叫我煩悶不樂,是什麼,我說不上來。問題是,茱蒂絲和盧格究竟可以談些什麼?什麼都不能談。怎麼可能?那當然是無所謂。於是。我也變成了個迂腐的人。下星期見。」
「我去過了雷那里的家。」
「我問她結婚的問題,她說總的來說情婦的角色比較適合她。」
「對,我想他沒說錯。」
而她一邊教書,一邊寫詩,獨自一人在倫敦市穿來穿去。有時和一位中年希臘文學教授參加音樂會或看戲。他有太太、兩個子女。
「她沒考慮過妥協嗎?不管怎麼說,貓要是有得選的話,說不定會選擇活命呢?」
「要不要我給你送過來?」
茱蒂絲的房子很冷,她穿一件灰綠色的毛料衣服,很臃腫。頭髮仍然像頂了頂黃色的軟盔,但臉色蒼白,不開朗。她站在一個單管電爐前面,爐子點了火,因為我冷得受不了。她雙腿分叉,雙手交抱,眼睛審視著我。
茱蒂絲的情形常常就是這個樣子,一個用來形容她的詞語「老處女」,卻引起我們對其他人的遐想,例如我那兩個老姑媽:年紀都七十出頭了,獨身,一個從前在中國當傳教士,一個是倫敦一家著名醫院的退休護士長。兩位女士一道住在鄉村小鎮上一間大教堂的隔鄰。她們花費許多時間服務教會,參與善舉,和世界各地的朋友通信,關心親戚的孫子輩、重孫輩。但如果我們看到她們的房子五十年來一桌一椅都沒變動,就妄下定論,認定那是一種化石現象,完整地保存維多利亞晚期風格,那就錯了。《觀察報》和《時報書評》上評論的每一本書,她們都閱讀。我最近就收到玫瑰姑媽的信,她問我《路上》的作者是否(或許?)誇張了自己的困難?她們的音樂造詣頗深,常寫信鼓勵一些她們認為未受重視的年輕作曲家——「任何新的,有創意的東西,總要過些時間才能讓人理解。」她們身為保守黨黨員,消息靈通兼具判斷力,既可能寫信支持內政部長,也可能拍電報去表達抗議。這兩位女士,我家的艾茱莉姑媽和玫瑰姑媽,當然就是「英國老處女」這個詞兒所代表的意義。因此,一旦這些關係點明之後,茱蒂絲和她們兩人即使不是精神上的親姐妹,毫無疑問必是精神上的表姐妹。這麼說來,我們帶著施捨的眼光讚歎家無男人、需要自力更生的女性,這種心態顯然是該有所調整的囉?
「出了什麼事?是那隻貓嗎?」
「不用。走錯了路。」
「真的。不過我在想,要是那兩個也叫她茱茱——『小茱茱』——想想看!可不可怕?不過這也可看出了茱蒂絲的另一面吧?」
「太好了,多謝。」
「她用『情婦』這個字眼?」
這麼來說,茱蒂絲的一切,不可以不說十分公開,毫不隱藏,任何有興趣研究的人都可一目瞭然;或是說,任何有能力去解讀的人都可一目瞭然。
不久之後又發生了一件事,揭露了她的另一面。貝蒂打電話告訴我茱蒂絲養了一隻小貓。她問我知不知道茱蒂絲喜愛貓?「不知道,可是她當然會喜歡貓,」我對她說。
「我氣惱的是我一點也不明白我當時為什麼那麼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