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就位、預備、起跑

我知道自己神經正常。我一向把算命當作純粹的消遣,但有一點我是確定的:那個年輕人並不是個幻影。管它的,反正澳洲佬本來就覺得我們老美怪怪的。而且,沒有人把算命當一回事,除了好玩,而澳洲充滿好玩的事情。
六個星期後,女兒婚禮完成,我的診所也轉讓給了別人,女兒和一位好朋友送我到機場。感覺很奇異。多年來第一次,我沒有汽車,沒有家,沒有鑰匙;連我行李用的也是暗碼鎖。我處理掉了所有財物,除了幾件存放在貯藏室的東西。至於傳家寶,則交由我姊妹佩芝妥為保管。我的朋友珍娜交給我一本書,然後我們擁抱道別。我女兒凱莉拍了最後一張照片,然後我走上鋪著紅地毯的活動梯,邁向地球下端的大陸之旅。那時,我沒料到,等待著我的那些經驗和教訓,會是那麼重大。我母親常對我說:「作出明智的選擇,因為妳所要求的很可能就是妳所得到的。」雖然她已經過世好幾年了,直到上飛機那天,我才真正開始瞭解她生前常常掛在嘴邊的這句話。
從美國中西部到澳洲,是一段非常漫長的飛行。對旅客來說,幸運的是,連巨型噴射機也偶爾需要停下來加油,因此,趁著飛機在夏威夷和斐濟補給時,我們有機會呼吸新鮮空氣。澳航的噴射客機非常寬敞,機上放映的是正在美國上映,評價很高的電影。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這趟飛行長得累人。
最引起我興趣的是澳洲本身。從我記憶所及的童年開始,我一直受它吸引,尋找每一本有關這個「地球下端國家」的書來閱讀。讓我失望的是,這類書籍很少。每次逛動物園,我總是先尋找袋鼠,運氣好時,偶爾會看見無尾熊。在某種神祕的、隱晦的層次上,這是一種追尋,一種我這輩子夢想實現的追尋。我覺得我是個充滿自信、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具有獨立謀生的能力,打我有記憶開始,心靈中就存在著一種渴望,時時牽動我的心,催促我去探訪地球底部的這個國家。
好個歡迎儀式!
bush:鄉野
他站起身來,從彷彿通向廚房的門走出去。我一時目瞪口呆。他說的全是一派胡言,但是,他那充滿權威的口氣,卻逼使我不得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澳洲的時間比美國早十七個小時。這段旅程,簡直就是飛行進入「明天」。一路上我提醒自己:毫無疑問,明天世界將會依舊完整無缺、運轉如常!在前面那塊廣大的陸地上,現在已經是明天了。難怪,古時候的水手穿過赤道和想像中「時間的起點」時,要熱烈慶祝一番。這種觀念,到和*圖*書現在還是耐人尋味的。
「早安,早餐還可以嗎?」他問道。
lolly:棒棒糖
澳洲人對不同國籍的人有特別的稱呼。他們管美國人叫「洋客」(Yanks),管紐西蘭人叫「鷸鴕」(Kiwi),管英國人叫「該死的傢伙」(Bloody Poms)。有一位權威人士告訴我,pom這個字是指歐洲軍人帽上插著的紅色羽毛,但有人提出不同的見解,他說,pom原本是十九世紀被押解到澳洲的罪犯衣服上繡著的標誌,意思是「陛下的囚徒」(Prisoner of His Majesty)。
抵達澳洲頭幾天,我試住過幾家旅館,每次我搬進,他們都遞給我一個裝著牛乳的小金屬罐。我注意到每一間客房都收到一罐牛乳。房間裡有一只電茶壺、茶袋和糖。看來澳洲佬喜歡喝加奶和糖的茶。我很快就發現,要一杯美國風味的咖啡,簡直連門都沒有。
chook:母雞
「妳好。想不想來澳洲工作幾年?」
sweets:餐後甜點
我發現,澳洲的城市十分現代化,有希爾頓飯店、假日酒店、雷瑪達連鎖旅館、購物中心、名牌服飾店、快速的大眾捷運系統。食物和美國不同。在我看來,他們仍在學習模仿美國人最喜歡吃的一些玩意,但在澳洲我也吃到一流的馬鈴薯餡餅,媲美我在英國吃過的。吃飯時,他們不常供應開水,而且從來不用小冰塊。
澳洲友人教我打草地保齡球。參加這種戶外運動的人,都穿白色的服裝。我曾經走過只賣白襯衫、白褲子、白裙子、白鞋、白襪,甚至白帽的店鋪。如今總算知道,為什麼有人專門賣這種奇特而種類稀少的商品。澳洲友人也帶我去看澳洲式足球賽,這種運動可真粗暴。我所見過的美式足球球員,全都穿著厚重的護墊,戴著頭盔,渾身包裹得密不透風,而這些傢伙只穿著短褲和短袖襯衫,不戴護具。在海灘上,我看見有人戴著橡皮帽,底部在下頷扣住。他們告訴我,戴這種帽子的人是救生員。這兒也有專門對付鯊魚的特別救生員。命喪鯊魚之口雖不是常發生的事,但也已經造成問題,使這種特殊訓練變得必要。
我第一次住進一家汽車旅館時,年紀老邁的主人問我,要不要訂早餐。他遞給我一張手寫的菜單。我點了早餐。他又問我什麼時候吃,早餐會送到我房間。
「好好考慮一下吧!」電話那頭,那位澳洲人勸我說。「我兩個星期內再給妳打個電話。」
tucker:食物
「在聽啊!」我結結巴巴應道。「告訴我和*圖*書,這到底怎麼回事。」
往後幾天,我發現,適應澳洲的生活一點也不困難。大城市全都在海岸,每個人都喜歡到沙灘,從事各種水上活動。這個國家的面積大約和美國相等,形狀也相似,但內陸卻是與外界隔絕的荒原。美國的多色沙漠和死谷,我並不陌生。然而,這些澳洲佬有時卻很難想像,美國的心臟地帶不但生產小麥,還種植著成排成排高大的金黃玉蜀黍。他們的內陸是那麼的不適合人類居住,以致「皇家飛行醫師隊」得全天候待命。飛行員甚至奉命攜帶汽油和汽車零件,救助受困的駕駛人;病患搭乘飛機,去接受治療;方圓數百哩之內,沒有一所醫院。連教育當局也特別為偏遠地區的學童,建立無線電教育制度。
biscuit:餅乾
「有,妳有收到,就在這兒,我親自送來的。」說著,他走到旅館房間外牆一個門柄旁,向上一拉。裡面是個小洞窟,放著一個精美的盤子,上面盛著炒蛋,已經冷得像橡皮。然後他又走進房間,打開櫥櫃的門,讓我看看裡面那盤冷炒蛋。我們都笑了起來。我嗅到了炒蛋的味道,卻找不到它。眼前還有更多的澳洲驚奇等著我呢!
澳洲人的種種特質中,我最欣賞的,莫過於他們講話時那種近似唱歌的音調。當然,他們告訴我,講英文帶有特殊腔調的人是我。我發現澳洲人非常友善,對陌生人很熱誠,也很慇懃。
「我現在有工夫替妳看相了。」他不動聲色地說。
footpath:人行道
swag:鋪蓋或背包
一個年輕人——身材高瘦、皮膚黝黑,從穿著便鞋的兩隻腳到紮著布巾的頭,一身都是素白裝扮——朝我這張桌子走了過來。

奔赴澳洲懷抱

為了推動所參與的保健計畫,我造訪過澳洲所有大城。在美國,我擁有一架特殊的顯微鏡,可以觀察完整的、未經過改變或分離的血液。觀察一滴完整的血,就可能鮮明地看到病人體內化學物質多層面的活動。我們把顯微鏡連接到攝影機的顯示幕。坐在醫師旁邊的病人,就可以看到他們的白血球、紅血球、細菌或背景中的脂肪。我會抽取樣本,讓病人看看他們的血液,然後請吸煙的人到外面抽根煙。幾分鐘後,我們抽取血液樣本,讓他們看看一根煙對他們身體究竟會造成多大影響。這套系統用來教育病人。促使他們對自己的健康負起責任,效果極佳。醫師在許多場合都用得上它,譬如向病人顯示,他們血液中所含的脂肪量,或者不良的免疫反應,然後告訴他們要怎樣做,才能改善hetubook•com.com健康。然而,在美國,保險公司並不負擔預防性醫療措施的費用,病人只好自掏腰包。我們希望,澳洲的制度會有比較大的彈性。我的任務包括技術示範、輸入和保管器材、撰寫教材,而最後負起訓練的全責。這是值得從事的工作。我在地球底端的這塊大陸,日子過得很充實。

奇妙的異國風情

一切從美國堪薩斯城開始。那天早晨的記憶,永遠銘刻在我心靈中。一連好幾天不見蹤影的太陽,終於大發慈悲,露出臉來了。我一早趕去辦公室,為具有特殊需要的病人作些準備。接待員兩個小時後才會上班,而我一向珍惜這段安靜的準備時間。

無後顧之憂

「妳在聽嗎?」打電話的人問道。
我喜歡澳洲人,也喜歡他們特殊的用語:
奇怪的是,在商店,他們說「請」之前先說「謝謝」。店員都會這麼說:「一共是一塊錢,謝謝。」
walkabout:出門遊蕩一段日子
serviette:餐巾
「妳會來到這兒——我說的是這個大陸,不是這間茶室——是因為命運的安排。這兒有個人,妳為了你們之間共同的福祉,同意和他見面。在你們兩人出生前,這項承諾就已經作出了。事實上,你們選擇在同一個時刻來到人間,一個出生在地球頂端,一個出生在這兒,地球底端的大陸。這個盟約,是建立在你們永恆的自我最高的層次上。你們同意,出生五十年之後,才尋找對方。現在時候到了。你們見面時,心靈會立刻起感應。我所能告訴妳的,就只有這些。」
「哦,我是在等朋友,看來她今天來不了,我改天再來好了。」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洗澡,聽見有人朝我房門走來,但沒進入,我等他敲門,卻聽到一種奇異的聲音,就像一扇門給砰然闔上。我擦乾身子時,開始聞到食物的味道。我瞧瞧四周,卻沒有看見食物,但我確實嗅到食物的味道。我想,那一定是從隔壁房間傳來的。

撲朔迷離的遭遇

就在我把鑰匙塞進外門的匙孔時,我聽見電話鈴響了。是急病求診的病人嗎?誰會一大早辦公室還沒開門時打電話來呢?我衝進裡面的辦公室,一手抓起電話,一手摸索著電燈的開關。
having a crook day:今天過得不好
bonnet:汽車引擎蓋
boot:汽車行李箱
「既來之,則安之。」他從那張雙人小圓桌對面拉出椅子來坐下,拿起我的手,掌心朝上,開始算命。但他不看我的手;兩隻眼睛直盯著我的臉和*圖*書瞧。
tinny:一罐啤酒
澳洲是全世界最平坦、最乾旱的大陸。在瀕臨海岸的山脈阻隔下,大部分雨水都流入大海,使百分之九十的土地變成半乾燥。從雪梨搭飛機到伯斯,兩千哩的航程中看不到一座城鎮。
電話那頭傳來一位男士興奮的聲調。他是澳洲人,我在加州舉行的一場醫師會議上認識的。現在,他從澳洲打電話來。
我大約花了一個小時準備當天的工作,然後重新收拾我的皮箱。我把皮箱放進租來的車子時,一個年輕人從人行道走過來。
一個星期六下午,我去科學博物館參觀。嚮導是一個身材高大、衣著華麗的婦人,對美國感到非常好奇。我們聊了起來,很快就成為好朋友。有一天,她提議我們一起吃午餐,地點是市中心一家古怪的茶室。這間店是以替客人算命作招徠的。我記得我坐在店裡,一面等著那位朋友,一面想,我一向準時,為什麼被我吸引、願意跟我做朋友的,偏偏都是那些永遠遲到的人?打烊的時間快到了,看來她是不會露面了。我彎下腰,撿起四十五分鐘前我放在地板上的皮包。
要我離開我目前的湖濱住宅、放棄穩定的醫師業務、丟開情同朋友的老病人,這不啻侵犯我的安樂窩,所造成的不適,就像一根指甲插|進厚木板那樣。沒錯,我對社會化醫療一向感到非常好奇,在那樣的制度中,你把利潤從保健體系中剔除,各科互相合作,正統醫學和自然療法之間,並不存在任何鴻溝。在澳洲,我會找到真正獻身於保健醫療或其他工作的同僚嗎?我會發現自己捲入一種新形式的、爾虞我詐的鬥爭,就像美國醫療界所發生的那樣嗎?
「我對妳推行的那套獨特的預防醫學教育計畫,印象非常深刻,常常跟這兒的同僚提到妳。他們要我給妳打個電話。我們希望妳能試一試。申請五年期的簽證,前來澳洲。妳可以編寫訓練教材,同時在我們社會化的保健體系中任教。如果我們能推行妳那套計畫,那就太好了,但不管成果如何,至少妳可以獲得一次機會,在美國以外的國家住上幾年。」
那天晚上,事情變得更複雜。我那位朋友打電話來道歉,告訴我她爽約的原因。我告訴她發生的事。她聽了就很興奮,決定第二天去找那個算命的,請他也幫她算算前程。
chips:炸薯條
joey:袋鼠娃娃
我笑了笑。「這中間一定有誤會,我沒收到早餐呀!」
後院種滿奇異的花木。由於氣候溫暖,花兒全年開放。每到晚上,蟾蜍都出來享受樹葉的芬芳。牠們繁殖的速度似乎很快,如今已經完全失控,和-圖-書變成了全國性的問題,必須加以撲滅,把牠們的數目減少到社區居民能夠接受的程度。我的院子裡顯然是牠們的避難所。
billibong:水潭
談到時機,僅僅兩個星期之前,我女兒和她未婚夫決定了結婚的日期。這意味,成年以後我第一次可以自由選擇居住的地方,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我兒子和女兒對我的抉擇,會如往常一樣全力支持。自從我和丈夫離婚後,他們和我的關係就變得像要好的朋友般,而不太像母子和母女。如今他們已經成年,能夠自立了,而我的願望正在實現中。
Fair dinkum:意思是「好吧」或者指「真實的東西」
sheila:年輕的女孩
機場外的景色看起來和我的家鄉沒什麼兩樣。事實上,若不是因為汽車的行駛方向和我們相反,我會以為我還在美國呢。駕駛座是在車子的右邊。計程車司機幫我介紹一間兌換外幣的小店。我換到的澳洲鈔票,大到放不進我的美國皮夾,但看起來比我們那綠色的美鈔要華麗鮮艷得多,而我也發現,他們有精巧的兩分和二角硬幣。
她再打電話來時,滿心期待化成了懷疑。「那間茶室沒有男的看相師傅。」她告訴我。「他們每天都有不同的師傅來給客人算命,但全部都是女的。星期二是露絲,但她不看手相。她用撲克牌算命。妳確定沒弄錯地方?」
澳洲人很友善,他們幫我找租住的房子時,表現得很慇懃。那間房子坐落在管理良好的一個郊區。社區裡的房屋全是在同一個時期建造的——全都是單層、白漆、屋前和兩側都加蓋門廊。當初興建時,門上並不裝鎖。衛浴設備是分開的,廁所在一個小隔間裡,浴缸和洗臉檯在另一個房間。屋子裡沒有壁櫥,只有老式的活動衣櫃。我帶來的美國家電都派不上用場,因為電壓不同,而插頭的設計也不一樣,我只好去買新的吹風機和捲髮鉗。
啤酒是澳洲一大國寶。我從不喜歡喝啤酒,因此沒去品嚐澳洲人引以為傲的那些品牌。澳洲每一州都有一間釀酒廠,人們各有所好,有些人愛喝「佛斯特啤酒」,有些人喜歡「四X啤酒」,忠心耿耿,終生不渝。
我們降落在澳洲的土地後,整架飛機和所有乘客都被噴灑藥劑,以防止污染物進入這個孤立的大陸。旅行社的人事先沒告訴我這點。飛機著地後,我們被要求留在座位上。兩名澳航地勤人員從駕駛艙走到機尾,拿著噴霧器,在我們頭頂上噴灑。我能瞭解澳洲人的想法,但是,把我的身體比成一隻害蟲,總是讓人氣惱的。
我一時呆住了,電話筒險些兒掉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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