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我常有直覺乍現,」他說:「我是那種有創意的人。」
「你也在變了,」她說:「啊,你在變,你在變了,對了,你是變了,你現在是我的女朋友凱瑟琳,你願不願意變做我的女朋友,讓我佔有你?」
「這樣又會餓了?」
「我現在正在當班,但是我也許可以出來一下看看你。你有釣具嗎?」
他們現在坐在咖啡館,年輕人已經把釣魚用具收起來了,那條魚秤過了重量,洗乾淨了,放在一大塊特為冰鯖魚從寧姆城運來的冰塊上。那條魚重有十五磅多,躺在冰上,仍然是銀亮亮的,十分美麗,但是背上的顏色已經有點轉灰了,只有牠的眼睛看來仍然活生生的。捕鯖魚的船現在陸續地進港,那些女人忙著把閃著藍色、綠色和銀光的鯖魚由船上卸到桶子裡,把沉重的桶子頂在頭上,送到魚市場上。這次漁獲量很大,整個鎮上都既忙碌又快活。
年輕人回到旅館。他本想上樓到房間看女孩的,但他發現他長長的竹釣竿、魚簍及捲線軸已擺在掛房間鑰匙的桌子後面。他回到明亮的馬路,經過咖啡館,來到烈日刺眼的碼頭。日頭很熱,但是一陣海風吹來,潮水已開始退了。他真希望他帶來的是一支甩竿和幾支湯匙,這樣他就可以把餌甩過從運河來的水流而到遠遠那頭的岩石那邊。他在長竿上裝上浮標,掛上一條海蟲,讓他輕輕地沉到一個他認為魚可能會來吃的深度。
這頓午餐他們開懷大嚼,一瓶白酒冰得沁涼,他們一面喝酒,一面吃芹菜、小紅蘿蔔,還有浸在大玻璃瓶裡用蘑菇自製的泡菜。那條小鱸魚烤好了,銀色的魚背上還留著烤架的痕跡,奶油溶化在熱的盤子裡。切好的檸檬片可以擠出汁來滴在魚上,另外還有剛烤出來的新鮮麵包,吃了滾燙的炸薯條,正好用白酒來涼一下舌頭。這種不知名的白酒很好,淡而純,讓人吃得開心,餐館對這種酒也很得意。
「大衛,那怕我們下了地獄,你也不會在乎的吧?」
「這絕對是個新主意,」她說:「我們怎麼從來沒想過呢?」
「我喜歡出人意料的事情,可是目前我喜歡一切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他們會拿進去賣掉,」年輕人說:「太大了,在這裡沒法料理,他們說要是切開來又太可惜了,也許這條魚會送到巴黎去,最後會落到哪家大餐館手裡,要不就是會有哪個有錢人買下牠。」
漁船都已經出海了。它們在天還未亮、第一陣微風吹起以前就出海了,年輕人和女孩都醒過來聽到了它們的聲音,又互相依偎著睡去了。他們半醒過來做|愛,室外已經很明亮,室內仍暗暗的。他們一齊躺著,覺得又快樂又疲倦,然後他們又再度纏綿。接著他們覺得好餓,彷彿等不到吃早餐就會餓死似的。現在他們正在咖啡館吃喝,一面還看著大海和帆影,這又是新的一天。
到了最後,他們兩個都死了,都空虛了,但事情並未終止。他們並肩躺在黑暗中,他們的腿互相貼靠著,她的頭枕在他的手臂上。月亮已經升起,房間裡比先前亮了些,她的手指搜索似地撫過他的腹部,她沒有望著他,說道:「你不會覺得我很壞吧?」
「不要。你也許會喜歡,也許你會覺得受不了。」
當這名叫大衛.布恩的年輕人叫住侍者付帳時,侍者問他:「先生要去釣魚嗎?」
「就是,」她說:「我還要做。到目前為止,我們所做的一切,你都很喜歡的,不是嗎?」
年輕人付了帳,把瓶子裡剩下的酒喝完了,然後也上樓去。女孩子的衣服整齊的叠放在一張椅子上,她躺在床上等他,身上蓋著床單,頭髮散在枕頭上,兩眼充滿了笑意。在他掀起床單的時候,她說:「喂,親愛的,午飯吃得開心嗎?」
他們穿著在船具店裡買來的漁夫穿的條紋襯衫和短褲。他們的皮膚曬得很黑,頭髮的顏色因陽光的曝曬及海水的浸泡而變淡了,並且顯得深淺參差。大多數人都以為他們是兄妹,直到他們表明是夫妻。還有些人不相信他們已經結www.hetubook.com.com婚了,這點讓女孩非常高興。
他點了點頭,吻了下她的頭頂,然後把她的頭轉過來,用兩手抱住,吻了她的嘴唇。
「非常好,」侍者說:「我有一些,如果你要的話。」
「不要笑我,大衛。」
「你想我們該做什麼?」
「你一定是在想些什麼。」
「我們可以想午飯啊。」
「我想是的。潮水怎麼樣?」
「牠在水裡好漂亮,」她說:「安德烈把牠提起來的時候也好漂亮,我從窗子裡看到他跟你還有那一大群人,我簡直不敢相信有這樣漂亮的魚。」
「不,用這個。這是海蟲,這裡很多的。」
他們晚餐吃的是牛排,煎得很生的,加上芋泥和青菜以及沙拉。女孩問他們是不是能叫紅酒來喝。「這種酒最適合戀愛的情侶喝了。」她說。
「什麼感覺?」
「不錯。」
她在高處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魚,牠的長度以及在水裡的鱗光,還有她丈夫手裡幾已變成圓形的釣竿,以及在後面跟隨著的人們。當她跑著來到運河邊趕上人時,人們卻停止不動了。侍者下到運河邊的水裡,而她丈夫正慢慢地把魚拉到長著一叢草的岸邊。魚已露出水面,侍者彎下腰去,雙手由魚身兩側將魚環抱,將拇指伸入魚鰓中把魚舉起,連人帶魚一起爬上岸來。魚很重,侍者把魚高高提起置於胸前,牠的頭頂著他的下巴,尾巴則貼著他的大腿拍動。
「沒什麼好擔心的。」
「不要,」他說:「不好,不要變。」
他們結婚到現在有三個禮拜了,從巴黎坐火車到艾維儂,帶著他們的腳踏車,一個裝了外出衣服的箱子,以及一個帆布袋和一個皮背包。他們在艾維儂住的是一家好旅館,把皮箱存在那裡,打算騎著腳踏車到龐度加去,可是寒冷的西北風吹了起來,所以他們順風騎車到了寧姆城,住在皇帝大飯店,然後又順著強風騎車到艾格默城,再到了葛洛村,然後就一直住了下來。
「我要上樓去寫信了。」女孩說。她站了起來,對侍者微笑一下,然後走出咖啡館。
他閉起了雙眼,可以感受到她修長輕盈的身體靠著他,她的乳|房貼著他,她的唇吻著他。他躺在那裡,覺得有些動靜,然後她的手握住了他,而且在往下搜尋,他用自己的手去幫了她,然後他在黑暗中平躺著,什麼也不想,只承受到她的手的重量,以及心裡那份奇異的感覺,然後她說:「現在你說不出誰是誰了吧?」
他覺得她一向看來就是她這般年齡該有的樣子,她今年廿一歲,他對她這一點引以為傲,可是今晚她看來不像廿一歲了,她顴骨附近的皺紋明晰可見,他以前從來沒看到這呢。而她微笑的時候,她的面容真叫人心碎。
「不過我這樣做不是很好嗎?」
他發現他已經把那杯白蘭地喝完了,時間也快近黃昏時分。他又叫了一杯酒,專心看報,可是報紙不像平常那樣能引起他的興趣,他兩眼望著海上黃昏的陽光,聽到她走進了咖啡館,用她低沉的聲音說:「喂,親愛的。」
從他們開始蜜月旅行以來,還是他第一次當他們倆不在一起的時候叫白蘭地或威士忌來獨酌,可是他現在沒在寫東西,而他在喝酒方面唯一的原則是在寫作前或寫作時不能喝酒。能再動筆寫作一定會很好,不過他知道他不久就會開始了,他必須記住在這件事情上不能自私,而且要很明白地表示那種寂寞是很叫人懊惱,也不足以引為自得的。他深信她在這一點上不會怎麼樣,而且她也有她自己的一套,可是他不願意在他們現在這時候去想開始寫作的事。要是心不靜的話,當然永遠也開始不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了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她才會更進一步要找些新的事物,可是會是什麼呢?他倆之間的關係已不能再更緊密了,事後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感覺,他們只有快樂和彼此相愛,然後是餓意,重新補給後又再開始。
「我摸著的地方,你是個小女孩。」他說。他的手緊https://www.hetubook.com.com抱著她的胸部,他的手指開合著,感覺到他手指間堅實的肉體。
「是誰剪的?」
他們老覺得肚子餓,其實他們吃得很好。他們老在盼望在咖啡館裡吃的早餐——奶油蛋捲、咖啡加牛奶、雞蛋,以及他們所選的那種蜜餞,即使連雞蛋的烹調方式也讓他們感到興奮。他們老是那樣地盼望早餐,以至於女孩經常偏頭疼,不過等咖啡一端上來,女孩的頭疼立刻就好了。她喝咖啡不加糖,年輕人試著記住這一點。
「不要,我得一個人去,就是為那件叫你吃驚的事。」
「嗯,我明白了。」
「我們最好秤秤牠有多重。」大衛說。
他吻了她,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頭髮,又再吻了她一下。
「我們另外有一條小的可吃,這些魚真不錯,小的可以用奶油和香料烤來吃,這種魚就和家鄉的條紋的鱸魚一樣。」
「別提了,我們還沒吃完早飯,我現在就餓了。」
「我只是在感覺。」
他們那時住在葛洛村,旅館就位在運河邊,運河直接流經艾格默城注入海中。越過低緩的卡馬格平原,他們可以望見後面的幾座艾格默城的高塔,他們幾乎天天騎腳踏車沿著環河的白色馬路來到高塔那邊。每當晨昏漲潮時,海鱸魚便會隨著浪潮出現,那時他們可以看到鯡鯢鰹狂蹦亂跳地逃避海鱸魚的攻擊,以及海鱸魚發動攻擊時海水陡漲的情景。
「因為我要變了。」
魚又兩度試圖衝回大海,但年輕人又兩度把牠拉回,現在他正沿著碼頭把牠輕輕地往咖啡館的方向拉。
「我可以沿路找一些。」
「別這麼說,」侍者說:「別這麼說,我們必須讓牠累,讓牠累,讓牠累。」
「很好。」他說。
他摸了下她的後腦。
「輕輕穩住牠!」侍者央求他:「牠很強悍。」
「你看,」她說:「這就是讓你吃驚的事,我是個女孩子,可是我現在也是個男孩子,我可以做任何一件事,什麼都能做。」
「當然不會,可是這件事妳想過多久了?」
「哪一類叫我吃驚的事?」
「輕輕地來,」侍者說:「喂,現在輕輕地,為了我們大家,輕輕地。」
他們坐在咖啡館裡,看著映照在海上的夕陽,看著暮色籠罩了小鎮,一面喝著白蘭地,經過咖啡館的人都沒有用無禮的眼光看那女孩,因為他們兩個是村裡唯一的外國人,在這裡已經住了三個禮拜,她是個大美人,他們都很喜歡她。而且今天又有釣到大魚的事,平常一定會引起很多談論的,不過這另外一件事在村子裡來說也是大事,在這個國家這一帶地方還沒有那個規矩的女孩子曾經把頭髮剪得這麼短過,就連在巴黎,這種情形恐怕也很少,很出奇,其後果可能很美,也可能很壞。可能會讓人覺得過份,也可能只是要讓人看到用別的辦法表現不出來的漂亮頭形。
「牠是什麼魚?」
「那好。」
「妳是凱瑟琳。」
「我要騎車進城去。」她說。
「別自欺欺人了,親愛的,我們趕快吃完,等一下就是午飯時間了。」
「我們吃飯的時候都不大說話,」女孩子說:「我有沒有讓你覺得很無聊?親愛的?」
村子附近也沒有人穿短褲,他們騎腳踏車時,女孩便不能穿短褲。但在村子裡就沒有關係,因為人們都非常友善,唯一不贊成的是當地的神父。然而到了星期天女孩去望彌撒時,她便穿著裙子及長袖的開司米龍毛衣,頭髮用頭巾包起,年輕人則和其他男人一起坐在教堂的後面。他們每次奉獻廿法郎(當時這比一美元還多),由於神父本人親手接過他們的奉獻,他遂明瞭他們對教堂的態度,因此女孩在村裡穿短褲,僅被視為外國人式的奇裝異服,而不是有意傷害卡馬格諾港的善良風俗。他們穿短褲時,神父不會跟他們說話,但也不會指責他們。然而當他們晚間穿上長褲時,他們三人便會相互m.hetubook•com•com行禮。
她很快地走到桌前坐了下來,昂起頭來,用她那對充滿笑意的眼睛和長著小雀斑的金黃色臉孔對著他。她的頭髮剪得好短,像個小男生一樣,剪得毫不留情的短,不像先前一樣厚,往後梳著,但兩鬢都剪短了,貼長在頭顱邊的兩隻耳朵清晰可見,茶色的髮線貼近頭部,非常光滑平整的往後面去。她轉過頭來,用手托住胸部,說道:「吻我。」
「你在想什麼?」女孩問。
「啊,」她說:「啊。」
「我的上帝,不要。」
「經過時來拿海蟲吧。」
好久以後,他們躺著,彼此把對方抱得緊緊的,她說:「你就愛我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嗎?」
「坐到我身邊來,」他說:「你要什麼?兄弟?」
「快樂。」
「哦,很簡單的一件事,可是也很複雜。」
「是艾格默城的理髮師,就是一個禮拜以前替你剪頭髮的那個,當時你跟他說過你的頭髮要怎麼剪,我告訴他就照你的髮型來剪我的頭髮。他很好,一點也不覺得大驚小怪,他一點也不擔心,他說跟你的髮型完全一樣嗎?我說要完全一樣。你不覺得很好嗎?大衛?」
「那也許我就不該那樣做了,」她說:「啊,我好難過,那件叫你驚喜的事好奇妙,好危險,我已經考慮過好幾天了,可是一直到今天早上才作了決定。」
「但是我實在太餓了,」她說:「你覺得這正不正常?你做|愛時總是這麼餓嗎?」
「只要放輕鬆,放輕鬆,放輕鬆。輕輕地,輕輕地,輕輕地。」侍者說。
「那條魚讓我好興奮,」她說:「這種單純的快樂實在是太美妙了,是吧?」
「當你愛一個人時是會這樣的。」
「讓我們靜靜地躺著,一動也不動,就這樣彼此擁抱著,什麼也不想。」他說,在心裡面他說再見凱瑟琳再見我可愛的女孩再見祝妳好運再見。
這一段日子過得很美好,他們也真的很快樂,他以前從來不知道你能把一個人愛到那樣深,會對其他一切都漠不關心,好像別的全都不存在了。他結婚的時候有很多問題,但現在他在這裡卻一件也不去想,也不想寫作,什麼都不想,只要和他所愛所娶的這個女孩在一起,以前在做|愛後突如其來的那種像死亡一般的感受也不再有了,已經過去了。現在他們在燕好之後會吃吃喝喝,然後再纏綿一回,這是一個很單純的世界,他在其他地方再沒這樣真正快樂過。他認為她想必也有同樣的感覺,而她以前看來也是如此,但是今天卻搞出要改變什麼的事情,還有叫他吃驚的事。不過也許那種改變會叫人高興,出人意料的也是一種驚喜。他喝著的白蘭地,看著的地方報紙,都讓他對這兩者充滿了期盼。
「我沒有笑妳。不會啦,妳不會讓我覺得無聊的,哪怕妳一個字也不說,光是看著妳,我也就很快樂了。」
「牠好嗎?」侍者問。
「在旅館裡。」
「我並不在乎。我喜歡,而且我們無需為任何事情擔心,不是嗎?」
「妳太睏了,危險性也就沒了。」
「也許。」
「這只是我與生俱來的,」她說:「新的部分才是我要讓你吃驚的地方。你摸摸看,不是啦,不是那裡,那裡不會變的。要你摸我的臉,還有我的後頸。啊,感覺好棒,好好,又乾淨又新鮮。請你愛我,大衛,愛我現在這樣子。請你了解我,愛我。」
「這條大魚我們該怎麼辦?」女孩子問道。
「你不喜歡兩邊的頭髮嗎?」她問道:「那裡一點也不作假,是真正男生的髮型,不是美容院做出來的。」
「我有一件叫你吃驚的事,我沒有跟你說過吧?」女孩子說。
名叫安德烈的侍者走過來抱著大衛親吻,然後又親吻女孩。
「也沒一直想啦,不過想過很久,你真好,肯讓我做成了這件事。」
「哦,謝謝你,」她說:「你喝的那個我也來一杯吧。你現在明白為什麼這件事很危險了吧?」
「牠已經使我的手臂疲麻了。」年輕人說。
這天早上和*圖*書有奶油蛋捲,紅色的莓子蜜餞和煮蛋,以及一小塊牛油,他們攪了一下,牛油就融化了,他們在蛋上輕輕撒上鹽巴及胡椒粉。蛋大而新鮮,女孩的蛋沒有年輕人的煮得那樣久。他對他的蛋感到很滿意,就用湯匙切成小塊,就著牛油、粗糙的胡椒粉顆粒、熱咖啡以及香噴噴的一碗咖啡加牛奶吃將下去。
他照做了,也再吻了她。
他等了一陣子,但是運氣不佳。他望著碧海中來來去去的捕鯖船,以及浮雲在海面上的倒影。然後他的浮標猛地往下一沉,釣線扯直了,他把釣竿往上提,感到魚很強勁有力,牠正猛烈地游動,使釣線在水中發出嘶嘶聲。他試著盡量輕輕拉著牠,長竿整個彎了,魚則不斷試著游回大海中。年輕人為了減輕釣竿與釣線的拉力,便在碼頭上跟著牠移動,但是魚一直在拖,把釣竿的四分之一都拖到水裡去了。
「我喜歡,」他說:「妳的頭形好漂亮,妳的臉部骨骼很可愛,配起來好漂亮。」
「一條鱸魚,」他說:「這是一種海鱸魚,他們也管牠們叫條子。牠們是很棒的魚。牠是我所見過的最大的一條。」
「你要不要我來拉著牠?」侍者滿懷希望地問。
她和他吻別後就下樓去了,他看著她騎上腳踏車很平穩而輕鬆地上大路。她的頭髮在風中飄拂。
侍者從咖啡館跑來了,他非常的興奮。他站在年輕人旁邊說:「拉著牠,拉著牠,盡量輕輕地拉著牠。牠會累的。別讓牠跑掉了。對牠溫柔點,溫柔點,溫柔點。」
事後,他們併躺在一起,她的頭枕在他的手臂上,兩個人都覺得快樂而慵懶。他感到她的頭左右轉動,她的頭髮輕拂過他的臉頰,光滑如絲綢一般,只有一點被日曬和海水弄得粗糙的感覺。接著她把頭髮全部撩過來垂在臉前,在她移動著頭部時,頭髮便觸著他,她輕輕地探究似地逗弄他,然後她很開心地說道:「你真的很愛我,是不是?」
「摸我的面頰,摸我耳朵前面,用你的手指摸我兩邊。」
除了親身下水以外,年輕人實在無法對魚更溫柔了,但是又無法下水,因為運河裡很深。如果我能夠沿著碼頭邊緣和牠一起移動就好了,他想。但是他們此時已來到碼頭的最尾端。現在釣竿已有一半多沉到水裡了。
「你能不能出來?」
「那些蠢人會覺得這樣很奇怪,可是我們一定要覺得很自豪,我喜歡覺得自豪。」
「啊,你真好,」她說:「你真的很喜歡,我能感覺到,也清楚這一點,你不必愛我的短髮,剛開始只要喜歡就好了。」
「我完全無所謂。如果你想釣魚,我就寫一兩封信,午餐以前我們可以去游泳。」
「告訴我吧。」
「真的,」他說:「統統是真的。」
「我不知道,」他說:「你說呢?」
「好呀。」他說:「我也去。」
在那年頭,只有極少數人在夏天來到地中海邊,更沒有人會來葛洛村,除了一些從寧姆城來的人以外。這裡沒有賭場,沒有娛樂,除了最熱的幾個月人們來游泳以外,旅館根本沒人住。當時的人並不|穿漁夫的襯衫,他所娶的這個女孩是他生平所見第一個穿漁夫襯衫的女孩。她給他們買了兩件這種襯衫,在旅館房間的深盆裡把它們洗了一遍,好使它們變軟。它們本來很硬挺耐穿的,洗過後就變軟了,現在它們已經又藍又柔軟,因此當他注視女孩時,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乳|房在柔軟布料下所呈現的優美弧線。
「不,我是彼得,你是我可愛的凱瑟琳,你是我美麗的,可愛的凱瑟琳,你真好,肯變化了,啊,謝謝你凱瑟琳,真謝謝你,請你了解我,請你明白,請你了解,我要永遠不停地和你做|愛。」
「那麼吃過午飯以後呢?」
「我要變,」她說:「為了你,也為了我。我不想假裝不是那樣,可是那對你也會有影響的,我說的是,可是我不該多說什麼。」
「什麼也沒想。」
魚沉得更深,牠呈鋸齒般來回游動著,竹釣竿因魚的重量及他迅速的游動力量而更彎曲了。然後牠突然衝到水面,又往下鑽,年和圖書輕人發現,雖然感覺上魚仍然很強勁有力,但是那悲劇性的凶暴卻減輕了,現在他可以在碼頭尾端及運河裡引導魚的移動了。
「你喜歡嗎?!摸摸看多平滑,摸摸後面。」她說。
「沒有。」
「如果妳真想做那件事。」
「噢,這種事你知道得太多了。」她說。
好幾個人拍著年輕人的背,用手臂環抱他。魚市場的一名婦女還親吻他。然後女孩過來擁抱他、吻他。他說:「妳看到牠了嗎?」
「不錯,小女孩。」他說。
「不是也許,不對啦,我曾經想過,我全都考慮過,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照別人的規矩行事呢?我們是我們呀。」
年輕人伸手摟住女孩,把她抱得緊緊的,感覺到她可愛的乳|房貼在他的胸膛上,他吻了她可愛的櫻唇。他抱緊她,用力地抱著,在他的心裡,他一再地說著再見,再見再見。
「我們可以像好孩子一樣睡個午覺。」
她溜下了床,直挺挺的站著,她兩條棕色的腿很修長,美麗的胴體因為他們在僻遠的海邊裸泳而曬得膚色均勻。她挺起胸,抬起頭來搖了搖,厚密的茶色頭髮拂拍著她的兩頰,然後她向前彎下身子,頭髮便垂落到前面來,遮住了她的臉。她套上一件條紋襯衫,再把頭髮撩到後面,在梳妝臺鏡子前的椅子上,把頭髮向後梳理,一面很挑剔地看著,頭髮垂落在她肩上,她朝鏡子搖了搖頭,然後穿上長褲,繫好皮帶,穿上那雙褐色的藍布鞋。
「我也一樣。」他說:「我們要從現在開始覺得很自豪。」
臥室裡很黑,只有從外面映照進來的光,因為有微風,房間裡現在很涼快,床單也掉落到了床下。
接著他們一起過去看牠,牠躺在路邊,銀亮有如鮭魚,背部則帶著閃閃發光的暗黑色。他是一條很漂亮的魚,眼睛大而靈活,牠緩慢而細碎地呼吸著。
「夫人,這是必要的,」他說:「真的是必要的。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釣具釣到這樣的魚。」
「不要叫我小女孩。」
年輕人把魚拉過咖啡館的平台,進到運河裡。牠貼著水面下游著,但是仍然很有力。年輕人在想,他們不知道能不能拖著牠沿著運河走完整個小城。現在已有許多人過來了,他們經過旅館時,女孩在窗口看到了他們,高聲喊道:「喂!多棒的魚!等等我!等等我!」
「牠很好,但是我們弄得牠好累。」
下午的陽光都照進了窗子,房間裡也熱起來了,年輕人淋洗過後,穿上衣服,下樓去到海灘散步。他知道他該去游泳的,可是他很疲倦,他沿著海灘走了好一陣,又順著小徑穿過草叢往上走了一段,然後繞回來再沿著海灘走回港口,爬上岸,到了咖啡館裡,他坐下來,找了份報紙,叫了杯白蘭地,因為他在做|愛之後覺得很空虛,也很空洞。
「我是那種毀滅性的人,」她說:「我要毀了你。他們會在房間外面的牆上釘塊金屬板。晚上我會醒來對你做一些你從來沒有聽過或想像過的事。昨晚我本來要做的,但是我太睏了。」
一道防波堤伸進湛藍的海中,他們每天在堤上釣魚、在海邊游泳,還幫漁夫用長網把魚拖上斜岸來。他們在咖啡館中面臨大海的那個角落裡喝著飯前酒,並望著獅子灣裡捕鯖漁船的片片帆影。此時已是晚春,鯖魚大群游來,港口的漁人都非常忙碌。這是個愉快而友善的小城,這對年輕夫妻也很喜歡這家旅館,旅館的樓上有四個房間,樓下則有一個餐廳和兩個撞球檯,正好面對著運河和燈塔。他們住的房間很像一幅描繪梵谷位於阿萊城的房間的畫,只不過他們的床是雙人床,房裡還有兩個大窗,你可以從窗外一路由海水、沼澤、岸邊的草地看到白色的小城及巴拉瓦明亮的海灘。
「拜託你再用手摸一次好嗎?」
年輕人笑了起來。
「聽起來很危險的樣子。」
「不錯。」
他又給她斟上一小杯酒,也把自己的酒杯添滿了。
「是很危險,」她說:「可是先別問我。可以的話,我要上樓回房間裡去了。」
「我們一直過得很開心,我並不覺得有什麼規則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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