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這是大西洋的海水。」她說:「聽啊!」
「就算我沒說好了。」
「很好,」她在黑暗中說:「很可愛。你確定不要我改變?」
門開了,大衛回來徑直走向桌前。他穿著雨衣,雨帽低低地蓋著額頭。「妳有車子的鑰匙嗎?」
「妳對苦艾酒很小心。」
他們沿著馬路的右邊開回去。年輕人把車停到路邊,關掉引擎。他們穿過馬路來到那家露天咖啡座。他們獨據一桌吃著,同時意識到不認識的人坐在其他桌子,心中感到很愉快。
「你很幸運,受不了的字眼只有一個。」
他注意到她的臉給雨淋到了,他仔細地觀察雨水對她曬得黝黑的皮膚有何影響。雖然淋了雨,她看起來還是非常好看,他很高興看到她這個樣子。
「不,我才不要。我們一起吃午飯,像個人樣吧。」
「我是確實要停了。這真叫我厭煩。」
他沒有說話,靜靜聽著夜間浪濤拍落在濕硬沙灘的重擊聲。
「我猜妳不會!」他說。
她坐在那家小咖啡館角落的一張桌子旁邊,面前是一杯黃色的帶有雲翳狀的飲料,一個盛了一尾深紅色小淡水龍蝦的盤子和一些殼。她超前他很多了。
當晚起風了,他們在大旅館高樓靠邊的房間裡聽到海浪拍岸的重擊聲。年輕人在黑暗中拉起一條薄毯蓋上,女孩說:「你高不高興我們決定留下來了?」
他坐下來。這實在沒道理,他想。你站起來走出去想開那他媽的車子,然後就逗留在外面去她的了,結果你又回來要和_圖_書鑰匙,又像一灘爛泥般一屁股坐下。他拿起自己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無論無何,酒還是很不錯的。
「如果這裡晚上都這麼冷,我們得穿上睡衣。那樣子在床上吃早飯一定很好玩。」
「那太好了。明天我們四處看看。假如我出去,你就可以在房裡工作了,對吧?直到我們找到某個地方?」
他繼續用鉛筆在那便宜的、印了橫條的學生用筆記簿上寫,筆記簿上已用羅馬數字標上一號。最後他終於停下筆,把簿子和裝了鉛筆跟削鉛筆器的硬紙盒一起放進一個小手提箱裡,留下五支被他寫禿了的鉛筆,準備削好了明天用。他從衣櫥的衣架上取下雨衣,走下樓梯來到旅館的大廳。他瞧瞧旅館的酒吧,那裡因為雨的緣故顯得幽暗而舒適,裡頭已有一些客人。他把鑰匙留在櫃台。他掛鑰匙時,管理員伸手到郵箱裡,說:「夫人把這個留給先生。」
她把鑰匙給他,但是又說:「別傻了,大衛,外面在下雨,而你是唯一做了工作的人。坐下吧!」
「我們現在非吵不可嗎?」他問。
「午飯妳要怎麼辦?」他問。
「我們可以停留幾天再看看。」
「也是第一次吵架。」
「警察?」
「這些樹好奇怪,」女孩說:「都是新種的。我奇怪他們為什麼要種含羞草。」
他為她調好了苦艾酒,「喝吧,」他告訴她:「別等我。」她啜了一大口,然後他把玻璃杯接過去喝,說:「謝謝妳,夫人。這真讓一個男人感和_圖_書到窩心。」
「我們不該喝這個酒的。」
「我們別提那該死的剪報了。」
「我很抱歉。那真是個失敗的玩笑。大衛,那真的不過如此。」
「你別以為我不會!」她說。
「如果水倒得太快,雲端會裂成碎片,」他解釋道:「那樣就平淡無趣了。應該在玻璃杯裡擺上冰塊,只留一個小洞讓水滴入。大家都該知道以前的人是這麼做的。」
「關於剪報都是我的錯。」
「別猜了。」她說:「你該很確定的。」
「我愛你,當你因為冷而偎依我時。」
「我喜歡聽海浪拍岸的聲音。」
「我們在這裡會很愉快,」他告訴她:「如果妳想停留,我們就停留一陣子。如果妳想走我們就走。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你說在那裡吃我就和你一起吃。你還是愛我的,對吧?」
他打開字條,上面說,大衛,不想打擾你,我在咖啡館,愛你的凱瑟琳。他穿上老舊的防水雨衣,在口袋中發現了一頂雨帽,然後走出旅館進入雨中。
「抱歉。我既大口吞下了就不該講出來。」
「你開始了?」女孩問。
黃昏了,低矮的小汽車順著黑色的馬路穿過山丘和高地緩緩駛下,深藍色的大海一直在右方,汽車來到一條荒涼的街道上,街道包圍著韓德耶一片兩哩長的平坦黃沙海灘。海邊正前方是一棟大旅館和一家賭場,左邊有一些新栽的樹和巴斯克式的別墅,別墅用棕色的木材搭蓋,並用石灰刷白,四周種了一些樹木和hetubook.com.com植物。兩個年輕人駕車慢慢地沿街而下,他們望著那壯麗的西班牙海灘和此刻呈現藍色的山脈。汽車經過賭場和大旅館,繼續駛到街道的盡頭。前面就是河口,河水流注海中。潮水已退,越過明亮的黃沙,他們看到了那古老的西班牙小鎮、海灣後面的青山,以及最遠端的燈塔。他們把車子停下。
凱瑟琳坐在桌前舉起玻璃杯,很仔細地品嚐苦艾酒,再小口地啜飲著。
「大口吞下?」
大衛.布恩站起來走到衣架前把雨衣取下,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
「現在不要。現在我很冷。請妳抱著我,使我溫暖。」
「好吧,」她說:「我想那大概已經結束了。」
「可以給我嗎?」
「妳腦袋裡早就在想了,才會那樣說出來。」
「我剛才得趕快喝,因為有兩個警察在。」女孩說。
「那只是使我對事情能比較放鬆心情。」
「你知道我從沒做過對我們不好的事。我必須這樣做。你知道的。」
「噢,狗屎,」他說:「妳自個兒吃午飯吧。」
「那是我唯一受不了的該死的字眼。」
「剛剛的吵架真是粗野。」凱瑟琳說。
「那是整個事情的根由。」
但她已經說了,他對她說:「妳為什麼不能閉口不談剪報的事?」
「那兒有家咖啡座,桌子就擺在樹下,」年輕人說:「老樹。」
「不該,當然不該,尤其是我。但你顯然很需要喝。你想它對你有好處嗎?」
「好吧,」年輕人說:「妳可否在我們單獨相處時再www.hetubook.com.com把其他事告訴我?」
「那可是妳在喝酒時想著剪報的。因為妳喝酒才提起。」
「好。這樣的話,我想開始寫作了。」
「為什麼?」她說。她側身向他,也大聲說道:「為什麼我得閉嘴?只為了你今天早上寫作了?你以為我嫁給你是因為你是作家嗎?哼!你和你的剪報!」
「妳希望我坐下?」
「什麼?」年輕人對她說。
「我也是。」
「開始得很不錯。」
他們偎依著躺在一起聽海水的聲音。她的頭枕在他胸膛上,她把頭往他下巴靠,又往上挪,把臉頰緊緊貼著他。她吻他,他感覺到她的手在撫摸他。
「只沿著馬路走了一會兒。」
「調你自己的酒吧,你這個讀剪報的人。」她說。
侍者一直在招呼坐在門邊那桌的三個西班牙人。現在他走了過來,手裡端著一個玻璃杯、一瓶普通的波諾酒,和一壺水,壺嘴窄窄的,水中有很多冰塊。「先生也喝這個嗎?」他問。
「那麼你為什麼又一再地堅持那樣說呢?」
「是的,」年輕人說:「請。」
「為什麼水要倒得這麼慢?」女孩問。
「好吧。」
他吻了她。
「請坐。」她說。
「就沒有旁的事情能使妳比較放鬆心情了?」
「當然。」
「聽起來像反芻一般,」她說:「真可怕。實際上是我說溜了嘴,講了個笑話。」
「是結束了。」
「你知道,你是絕對不用替我擔心的,因為我愛你,而且我們和別人不一樣。吻我吧!」
「為了和我們來的那個地方競爭。」
「那hetubook.com.com麼你已經工作過囉,那很好。」
「有。」她說。
「妳到那裡去了,外地人?」
「別傻了。」
「這是很可愛的地方。」女孩說。
「也許你會叫他們國民警察什麼的。穿卡其制服騎腳踏車還戴著黑色手槍皮套。我得把證據大口吞下。」
第二天早上,海浪依然汹湧,雨也一陣陣地下著。他們看不見西班牙的海岸,當驟雨間歇天際稍露時,他們可以看見在海灣汹湧的波濤後面,厚重的雲層已經壓到山腳。凱瑟琳吃過早餐便穿著雨衣出去了,留下他在房裡工作。事情那樣簡單而輕易,讓他覺得也許不值得下功夫。小心點,他對自己說,你寫得簡明是好的,越簡明越好,可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他媽的簡單。要先知道有多複雜,然後用簡明的筆法寫出來。你以為在葛洛村的那段日子很簡單,就是因為你能很簡明的寫它一點?
「我想也是。看起來太新了。但這是個很棒的海灘。我在法國從沒見過這麼大的海灘,也沒見過這麼柔軟的細沙。畢亞利茲真是恐怖。我們開到咖啡座那邊去吧。」
侍者把灰黃色的液體倒入他們的高腳玻璃杯中,約五分滿,然後開始把水慢慢倒入女孩的玻璃杯中。但是年輕人說:「我來吧。」侍者便把酒瓶拿走了,似乎如釋重負,年輕人把水倒成極細的水柱,女孩看著苦艾酒變成乳白光似的雲霧。她的手指握著玻璃杯時,感覺到酒很溫暖,接著酒的黃色成份消失了,變成牛奶般的白色,溫度也急速變冷,年輕人把水一滴一滴慢慢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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