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我們可以明早上離開。真的,我不願做對你有任何不好的影響的事。」
「沒有。」
大衛.布恩醒來時,海潮還很遠,海灘上的陽光已經很明亮,海水呈深藍色。山丘是新洗過的綠色,雲也飄離了群山。凱瑟琳仍熟睡著,他打量著她和她規律的呼吸,以及照在她臉上的陽光,心裡想著:真奇怪,太陽都照到她眼睛了,怎麼沒能把她喚醒?他淋浴、刷牙、刮過鬍子後,餓得想吃早餐,但是他穿上短褲和毛衣,找出筆記簿和鉛筆、削鉛筆器,然後坐在靠窗的桌子前面,窗外便是流到西班牙的這條河的入海口。他開始寫,忘掉了凱瑟琳及窗外的景色,寫作自動進行,就像他過去幸運時一樣。他精確地寫著,偶爾不順的部分就像晴天下一個柔和的浪頭打過來,使下面的礁石露了出來。
「噢,不,」她說:「不。」
侍者敲著門。
大衛用手輕敲她的頭,從她的後頭一直敲到頭頂和額頭。
「這非常古典,」她說:「但是摸起來像動物的毛,摸摸看。」
「去吧,我會去找你。你已經在工作了,對吧?」
「那麼把你的眼睛閉上。如果你不閉眼睛怎麼睡覺呢?」
「好。」
「妳想睡嗎?」
「那麼讓我一起去,以防妳做瘋狂的事。」
「我很抱歉,大衛。請你相信我。」
她躺到床上,咖啡色的雙腿緊緊併著,她的頭枕在平坦的床單上,珍珠項鍊從她黝黑隆起的乳|房斜向一邊。她閉著雙眼,手臂垂在兩側。現在她是一個新的女孩了,他看到她的嘴巴也變了。她很小心地呼吸,又說:「一切由你來。從頭,從最先頭開始。」
「我睡著了。」
「噢是的。但是別等太久。不,別等——」
「我喜歡在早晨看到妳新鮮而奇妙的樣子。」
「這很棒。」
「妳這樣盛裝要去那裡?」
她回來站在床邊,陽光穿過窗子照在她身上,她已脫掉了裙子,只穿著毛衣戴著珍珠項鍊,赤腳站著。
他站起來,她和-圖-書說:「我要給你帶回來一個驚喜。」
「是的。」他說,然後走到蓮蓬頭下。他把水開到最大以前還聽到她打電話的聲音。
然後她上床來,把頭緊偎著他說:「不。不。求求你大衛,不要這樣,好不好?」
「讓我看看。」
「我也是。」
大衛把一張椅子搬過來,一隻手貼著她的雙手,她望著他說:「兩天以前我什麼都了解的,然後那苦艾酒卻使我突然發作起來。」
「只有一點濕。妳已經用毛巾擦過了。」
「不用多穿衣服感覺真好,」她說:「你行行好,到咖啡館途中別再惹麻煩。也幫我叫一份火腿煎蛋。不用等我,我很抱歉讓你等這麼久才吃早飯。」
「別說話。」
他吻了她,他們望著那可照到全身的鏡子。
「我頭髮濕濕的看來還好嗎?」
「我正在試。」
她把頭彎向前去,他把她的毛衣拉過她頭頂,又從雙臂褪下,他彎向她頸部,想把項鍊的安全鉤解開。
她回到大房間,走到鏡前坐下梳頭髮,一面挑剔地看著自己。
「不,不要快,讓我說,最先我是在過了艾克斯普羅文斯路上的某個地方有了這個念頭的,我們在寧姆城的花園裡散步時我又在想。但是我不知道行不行,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們怎麼做。然後我想出來了,昨天就決定了。」
「要,你會喜歡的。」
「我知道,」大衛告訴她:「妳自己也拿它沒辦法。」
「不!」女孩搖搖頭說。
「從來沒有。」
「沒有朱艾酒了,夫人,所以我把藍森酒端來了。」
「不奇怪。」
「那是個很大的地方。」
「不要,最好是我一個人去做。我下午會回來,別等我吃午飯。」
「我們能單獨相處真好,我要好好的收拾行李。」
早上他醒來時,他所熟悉的可愛的身體正緊靠著他,他看到那打了蠟的木頭般的勁黑肩膀。頸部及美好的茶色頭部,頭髮乾淨又柔軟,就像一隻小動物。他把身子往下挪,側向她吻她m.hetubook.com.com的額頭,她的頭髮貼在他嘴唇下,他又吻她的眼睛,並輕吻她的嘴巴。
「我們在床上吃早飯吧,」她說:「我們可以喝香檳嗎?假如那不太邪門的話。在沒有甜味的酒當中,他們有好的藍森酒和朱艾酒。我可以打電話了嗎?」
「讓我告訴你,」她說:「我知道畢亞利茲一定有好的理髮師,因為有英國人的關係。所以我就到那裡去,我找到了最好的那家,告訴理髮師我想要把頭髮全部梳到前面,他照做了,結果頭髮垂到我鼻子上,我幾乎看不見東西了,我說我想把頭髮剪得像男孩初上公立學校時一樣。他問我是那一家學校,我就說艾頓或溫契斯特,因為除了陸格比以外我只記得這兩家學校,而我當然不想上陸格比。他問是那一家。我就說艾頓,然後一路說下去。所以他剪完後,我看來就像上過艾頓的最迷人的女孩了,我一直叫他剪短,直到艾頓都不見了我還一直叫他剪短。然後他鄭重說明,那不是艾頓頭,小姐。而我說我不想要艾頓頭,先生。那是我所知道如何去解釋我想要的髮型的唯一辦法,而且我是夫人而不是小姐。我又叫他再剪短些,然後又一直叫他剪短,結果是要不就是很好,否則就是很恐怖。你不介意我的額頭吧?假如是艾頓頭,髮梢會垂到我眼睛。」
「我倒喜歡它長得遮住妳的眼睛。」
她穿了裙子和開司米龍毛衣,還戴了珍珠項鍊,她用毛巾擦了頭,頭髮梳過了,但仍是濕濕直直的,頭髮的茶色並沒有顯現出來和她黑得難以置信的臉孔形成對比。「天氣真是太好了,」她說:「我很抱歉遲到了。」
「仔細瞧一瞧,」她說,「因為我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知道,妳哭的時候很美。」
「當然。」
「我不知道。但是告訴我你要去那裡,我會在五分鐘內趕到。」
「別擔心它是不是太古典了,」她說:「我的嘴巴會構成平衡的。現在我們可以做|愛了嗎?」
「我知道。覺得好奇怪。整晚都非常美好,多麼奇怪。」
和*圖*書「我從不哭的,」她說:「但我實在沒有辦法。」
「我們兩個都睡吧!」
她停止哭泣,大衛的手仍閤在她雙手上,他說:「我知道。」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她的嘴唇貼著他的,來來回回地吻他,她又挪上床來,把身子整個貼著他。
「我要去咖啡館吃點早飯。」
「畢亞利茲。我想開車去,你也想去嗎?」
「不,別這樣說,但是我以前從沒哭過,不是嗎?」
他依言撫摸。
「這是使事情遲緩下來的唯一辦法。我已經緩下來了,你分辨不出嗎?當然你可以。你現在這當兒就在這一刻不能辨別嗎?就像我們的心一起跳動一樣,這是一樣的,我知道這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但是我們卻不重視,這太可愛了太美好太美好又太可愛——」
「我試試看。」
「如果妳很快地告訴我的話。」
「也許它會的,」她說:「誰知道呢?或許我們會對古典感到厭倦。今天我們要在海灘待一整個下午。我們要走得很遠,人們都進屋裡吃午飯時我們可以好好曬一曬,然後我們就開車到聖吉恩的巴斯克酒吧吃午飯,如果餓了的話。但是你先要讓我們到海灘去,因為我們都需要去。」
「沒有,」他說:「妳想要,卻沒有做到。」
「不,不要。」
大衛看完報紙後,走遍了這個小鎮,找尋可能出租的小屋,或住來可能不錯的地區,但他發現新蓋起房子的那一區雖然好卻嫌單調。他喜歡海灣外的景色,流到西班牙那邊的入海口,福恩德拉比亞的老舊灰色石頭,從那裡蓋出去的閃閃發光的一排白色房子,以及帶著藍色陰影的咖啡色山脈。他奇怪暴風雨何以走得這麼快,他想這一定只是一場暴風雨的北端越過畢斯開海灣而來。畢斯開就是維斯開亞,聖塞巴斯群山後面的海岸下就是巴斯克省。他看到的伊魯恩鎮房屋後面的山脈是位於奎普茲柯,山的後面是納瓦拉,納瓦拉就是納瓦利。我們在這裡做什麼,他想,而我走遍一個海邊小鎮尋找新種的木蘭花和血紅色的含羞草,以及仿巴斯克式別墅https://m.hetubook.com.com上的「出租」招牌,這又是做什麼?今天早上你並沒有辛苦工作到讓頭腦變得這樣不靈光的地步,抑或你只是從昨天起一直拖延者?你根本沒有真的工作過。你最好趕快,因為一切都過得太快,你自己也一樣,在你意識到以前你就已經完了。可能你現在已經完了。好吧。別開始了。至少你記得那麼多。他繼續在小鎮穿梭,眼前的景色因他的抑鬱不樂而變得銳利,又因美麗的天氣而變得柔和。
「我發明這個很好吧?」
他寫了一會兒,然後望著凱瑟琳,她還在睡,嘴角露著微笑,方形的大片陽光由開著的窗子越過她棕色的胴體照在她曬黑了的臉部和茶色的頭髮上,跟弄皺了的白色床單和沒用過的枕頭形成對比。現在叫早餐已經太遲了,他想。我留張字條,然後到咖啡館去弄點咖啡加奶油和什麼的。但當他收拾時凱瑟琳醒了,他把手提箱闔起,凱瑟琳走了過來,手臂環抱著他,她親吻他的後頭,說:「我是你懶惰的裸妻。」
「妳做了什麼,魔鬼?」
「我會給你看的,但是先讓我走開一下。」
「除了把盥洗用具裝進去,把兩個提袋閤起來以外,沒有什麼要做的了。」
「請你試試看。」
「如果我們只在這片海灘待兩天會不會對你不好?我們一直沒有機會去游泳,來到這地方而不游泳真是傻。我們離開這裡以後要到那裡去?噢,我們還沒有決定。我們可能今晚或明早就要決定。你建議我們去那裡?」
「妳是想一個人去。」
「經過昨天那些事以後你實在太棒了。我真驕傲。吻我,在浴室門上的鏡子看看我們。」
「每個人都有一些對他們而言很重要的奇怪事情。妳自己也拿它沒辦法。」
「這是最先頭嗎?」
他仔細地打量她黝黑修長的雙腿、挺直的身體、黝黑的臉部,以及雕像般的茶色頭部。她望著他說:「謝謝你。」
「夫人來了,」侍者說:「我再去端一盤蛋給她。」
「不要解,就這樣好了。」
他把她的頭移過來貼近自己的胸膛,感覺到她的頭髮m.hetubook.com.com
剪得乾乾淨淨,柔軟如絲緞卻帶點粗糙,她一個勁地用頭緊緊地揉搓著他。
「我想任何地方都好。」大衛說。
「妳醒來幹嘛?」
「我可以在床上告訴你嗎?」
「想這麼說就說吧。噢,我們配合得太棒了,我們兩個可以睡了嗎?」
「但是我所說的有關剪報的話卻傷害到你。」
「妳怎麼弄的?」
「現在已經沒事了,」大衛說:「別哭了,已經沒事了。」
「你睡著了嗎?」
他在咖啡館找到一份日報及前一天的巴黎報紙。他開始享用咖啡和牛奶,以及火腿和一個鮮美的大雞蛋,他灑了些粗胡椒,又塗了點芥末,才把蛋黃弄破。凱瑟琳還沒到,但是蛋快冷了,於是他把它也吃掉了,還撕了一小片剛烤出來的麵包把盤子刮得乾乾淨淨。
「是的,」她說:「但是我也歡迎你一起去。」
「現在我可以說了,」她說:「我好高興。那真是一大冒險。現在我是你的新女孩,我們最好來看一看。」
「額頭部分我可以剪得更短。我自己就可以,或者你也可以。」
他出來時,她正靠著兩個枕頭端坐著。所有的枕頭都理得整整齊齊,兩個兩個疊放在床頭。
海風吹進房間,他正在看書,肩膀和小部分背部靠著兩個枕頭,另一個枕頭則對折塞在腦後。他吃過午飯後覺得很睏,但是等她使他覺得空洞,便邊看書邊等。然後他聽到門開了,她走進來,有一刻他幾乎不認得她。她站在那裡,雙手交叉在乳|房下面,她呼吸急促,彷彿剛才一路跑回來似的。
「啊,也許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晚上她蜷伏在他身上,頭靠在他胸部下面,輕輕地用頭左右撞他,然後又爬上來將嘴唇貼上他的,並用手臂環抱他,說:「你睡著時真是可愛而順服,你一直沒有醒一直沒有醒。我以為你不會醒了,那真是可愛。你對我真是忠心耿耿。你以為這是夢嗎?別醒過來。我要睡了,如果我不睡我就是野女孩。她一直醒著照顧你。你睡了而且你知道我在這裡,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