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一章

「我不知道。可是會很難過。」
「早,」他說:「看到凱瑟琳沒有?」
「不行,魔鬼,我只去過一次,也只去那一次,就像刺青什麼的,不要拉我去。」
「那就交給大海去做好了。」
「我在這裡等妳。」
裘馬用一根木棍把兩隻鳥穿在一起,用一堆炭生了個小火來烤。他父親用酒壺蓋子喝了杯摻水的威士忌,和他一起躺著看裘馬烤鳥。烤好之後,裘馬給他們一人一塊鳥胸脯肉,還有鳥心在裡面,而他自己吃了兩隻朱鷺的脖子,背肉和腿。
她站得筆直,他把手放在她的胸部。
「她說要是你不肯為我這樣做的話,就問你是不是肯為她這樣做。」
「裘馬為什麼會認為他知道大象會往那裡走?」
「將近兩百吧,比我所見過的象都大得多,他說另外只有一隻象比牠大的,也是在這附近的。」
突然之間,一切都變得實在了。
「我不知道,現在很晚了。」
「即使我說我想要這樣,你也不肯?」
「妳一向這麼自信一定能說動我做什麼嗎?」
「我真的不想這樣。」
「他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曾經傷過牠,還殺了牠的伴從。」
那天晚上月亮升起之後,他醒了過來,深信他們不會為他感到驕傲,也許只會因為他打了那兩隻朱鷺的事而高興。他那天在夜裡發現那隻大象,跟蹤牠看清楚了兩隻象牙都在,然後回去告訴他們兩個人,帶他們上了路。大衛知道他們對這一點很高興。可是等他後來跟不上他們的時候,他對他們就一無用處了,甚至還會危及他們獵象成功,就像那天夜裡他接近那隻大象時,奇寶對他會構成危險一樣。他知道他們兩人一定彼此懷恨對方沒有及早叫他回去。那隻大象的象牙每根重兩百磅,自從這兩根象牙長得比一般正常的尺寸要大得多之後,這隻大https://m.hetubook.com.com象就一直因為牠的象牙而被追殺,現在他們三個人也就是要為了這一對象牙而殺牠。
「那隻大象後來就一直獨來獨往嗎?」
「這下幹得好,大衛。」他父親說:「我們不必愁要定量分配糧食了。」
「我的天,」大衛說:「從我們買了那部金龜車之後,她就沒騎過腳踏車了。」
「除了對我有意義之外,根本沒什麼嘛,我只是想讓我們兩個一模一樣。」
「什麼時候的事?」
「他說那隻象有多大?」
「我要進屋去梳洗一番。」他說。
「她怎麼了?」
「我要等你嘛。」
「拜託你陪我去好不好?你以前也陪過我的,這對什麼人都沒壞處。」
他們併立著彼此望著對方照在門上長鏡子裡的身影。
整個上午他都在寫,而試著回憶那天的經過及他那天的真正感覺。最困難的是,如何在事後把當時的真正感覺表述出來,絲毫不受後來的感覺影響。原野的一切細節有如清晨般明晰,這一段他寫得非常好。但對那頭大象的感覺是最難的部分,他知道自己必須暫時拋開一下,過一會兒再回來寫,以便確定那確實是他那天的感覺——但這部分非得在當天寫完不可,不得再延。他知道這感覺已經開始凝聚,但他已經太累以至於記不真確了。
大衛看看她那對他喜歡的眼睛,再看看她黑黑的面孔,那種不可思議的象牙色的頭髮,以及她那高興的神情,他這才知道自己答應做了一件愚不可及的傻事。
「好吧,」他說:「我們去城裡吃早飯吧,我也餓了。」
「妳為什麼不能想要點什麼有道理的事呢?」
「我要在今天做到嘛。」
「這種天騎車太熱了,除非妳一大清早出門。」大衛說:「不過我很高興妳又開始騎了。」
「很近了,」他的父親說:「要看牠是不是等月亮和圖書升上來了才走。今晚月亮會遲一個鐘點升起,要比你看到的那天晚上遲兩個鐘點。」
她拿了把梳子將頭髮全往後梳,看起來好像她才從海裡出來。
「我要再把我的頭髮梳成這樣,」她說:「像在葛洛村和春天在這裡時一樣。」
「她到什麼地方去了。」那女孩說:「她要我告訴你說她就會回來。」
「不知道,」那女孩說:「她騎著她的腳踏車出去的。」
「妳不知道她去了那裡嗎?」
小說裡的第二天非常不好,因為還不到中午,他就知道一個男孩和男人之間的差異,並不只是在對睡眠的需要。前三個小時,他比那兩個人精神抖擻得多,他向裘馬要那支點〇三口徑的獵槍來背,可是裘馬搖頭不肯答應。裘馬連笑也不笑,而他還一直是大衛的好朋友,教導他打獵的。他昨天讓我拿過那支獵槍,大衛想道,而我今天的體力要比昨天好得多。起先的確是這樣,但到了十點鐘左右,他就知道這一天會跟昨天一樣糟,說不定還更慘。
「妳比我還黑。」
「我們現在離大象有多遠?」大衛問道。
「他說是這樣的,他後來沒再見過這隻大象,只聽說過牠的事。」
他實在是太笨了,居然會以為他能跟他父親一起追獵,這就像以為他能打得過他父親一樣。他也知道那並不只是因為他們兩個是大人的緣故。他們是職業獵人,現在他才知道為什麼裘馬連個笑臉都不願浪費。他們對那隻大象的一切瞭如指掌,他們彼此把看到的種種痕跡指出來,連話都不必多說,等追踪發生困難時,他父親總聽從裘馬的意見。他們在溪邊停下來把水壺裝滿的時候,他父親說:「把這一天撐過去吧,大衛。」後來他們走完了那片野地,往高處的樹林爬上去時,大象的足跡轉往右邊,走上一條很老的象徑,他看到他父親和裘馬在交談,等他趕到他們身邊時,裘馬正回和*圖*書頭去看他們走來的路,然後望了望這處在一大片乾野地中央,像個孤島似的一塊全是石頭的小山,好像要比對更遠的地平線上二座藍色遠山來定出方向。
大衛現在確信他們一定會殺那隻大象的,因為大衛自己已經撐過了這一天,在中午讓他難過之後,他已經趕上了他們的步伐。所以他們說不定真因為這一點而為他感到驕傲。但是他在這次追獵行動中,並沒有什麼貢獻,要沒有他的話,他們想必已經趕到更前面的地方去了。那一天裡,他好幾次希望當初沒有講出這隻大象的行蹤就好了,到了那天下午,他記得他更希望根本沒有見到過那隻大象。但當他在月光下醒過來的時候,他知道其實也不是如此。
「只要看我就好了,你就是這付模樣,現在該做的已經做了,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啦,你現在就是這樣子。」
「六公里,」她說:「其實沒什麼,可是我忘了有上坡路。」
「我實在不想那樣,妳不該向我要求的。」
「差不多,你也夠黑的了,你看我們兩個。」
「我希望你肯照照鏡子。」
「我們不可能真幹了的,魔鬼。」
「你今天就幹得很好。」他父親說:「我很為你感到驕傲,裘馬也一樣。」
「妳還沒吃早飯嗎?」
「呃,就是。」凱瑟琳說:「你就是這付模樣,所以你不如開始喜歡這樣子吧。」
「那裡,才不會。因為是你,是為了讓我高興,所以就不會。」
「好吧,」他說:「妳真的那麼在乎嗎?」
「我不知道,明天就曉得了。」
「我現在就很快樂了,因為你答應陪我,以後我也會一直很快樂的。你喜歡我的樣子,你心裡也明白,從這方面去想吧。」
「裘馬現在知道牠往那裡去了,」他父親解釋道:「他早就以為他知道的,可是後來走進了這一帶。」他回頭望了望他們走了一天所經過的那片野地。「他現在走的這和圖書條路很好,不過我們得爬一段山路。」
「我去穿一件緊身的襯衫,你就可以知道我想的是什麼了。」她說:「我們頭髮濕的時候好像沒一點顏色,好奇怪啊?白得像海藻。」
「不是瞎編,她今天早上說的。」
「她也這樣說,她要再練習。你早上過得還好嗎?」
他腦中思索著這個問題,也依然像置身於那篇小說中。他鎖上了手提箱,走出房間,踩著石板路,走到陽台上,將腿塔坐在松樹下的一張椅子裡,面朝著海。她還在看書,而他打著赤腳走過去,所以她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大衛看著她,覺得很開心。但緊接著他就想起目前那種荒謬可笑的情況,於是轉身走進旅館,回到他和凱瑟琳的房間去。她不在房間裡,而他依舊覺得非洲十分真實,他現在所在之處的一切卻很不真實而虛假。他又走到陽台上去和瑪麗塔說話。
「我希望你能看到你自己的模樣。」凱瑟琳說。
「妳有沒有騎到好遠的地方?魔鬼?」
「就是那樣幹了呀,你心裡也明白,你只是不肯看看,我們現在沒救了,以前是我,現在是你,看看我,看你喜不喜歡。」
「他說是五年前,這可說不準到底是多久。他說那時候你還是個小娃娃。」
「啊,你喜歡我們,」她說:「太好了,我也是,摸摸我這裡看。」
「我辦不到。」
他洗過澡,正在刮鬍子的時候,凱瑟琳回來了。她穿了一件葛洛村的舊襯衫,一條齊膝剪掉的亞麻布短褲,一付很熱的樣子,襯衫都濕透了。
「我喜歡妳的頭髮蓋著前額。」
「這樣太傻了。」
他們吃了一頓很好的早餐,有牛奶咖啡、奶油雞蛋捲、草莓醬和火腿蛋。吃完之後,凱瑟琳問道:「你肯不肯陪我去找小尚?今天是該我洗頭的日子,我打算再剪一下。」
他們一直往上爬到天黑才紮營,大衛用彈弓打了兩隻朱鷺,那一小群鳥在日落前正好和圖書走過這條象徑,想必是到這裡來做砂浴的,牠們走得很整齊而笨重。卵石打斷了一隻鳥的背,那隻鳥抽搐著,一面拼命撲著翅膀,另外一隻鳥跑了過來啄牠,大衛又抓起一塊石頭,拉開彈弓,擊中了第二隻鳥的肋骨。他跑過去抓這兩隻鳥,其餘的鳥都跑了開去。裘馬回頭看他,這回朝他微微笑了笑。大衛撿起兩隻溫熱、肥重而羽毛光滑的鳥,用獵刀的刀柄敲在牠們的頭上,把牠們打昏過去。
「我最好早點睡吧。」大衛說:「希望明天我會好一點。」
「可以,只要你答應,我們就可以。」
「你要吃早飯了嗎?」
「我們不可能真那樣做了。」大衛說:「我不可能像妳這付模樣。」
「是的,」她說:「啊,謝謝你,這回不會要多久的。我告訴小尚說我們會去的,他會不休息等我們去。」
她站在蓮蓬頭下面沖澡,出來的時候,她說:「你看我們兩個現在有多黑,正像我們計畫的一樣。」
「你不會在乎的啦,根本就沒什麼,弄好之後一定很好玩的。別擔心瑪麗塔會怎麼樣。」
「有呀。可是我要我們兩個一模一樣,你現在已經差不多,這樣做又不會有什麼麻煩。全是下海游泳造成的。」
「我們不可能一樣的。」
「我希望你去吃個早飯。」
「我知道只要你曉得我有多想要,就會答應我的。」
「別編故事了。」
「我想那樣妳就快樂了。」
「要是我不答應的話,妳會有多難過!」
「那種髮型我已經看膩了,不過要是你喜歡的話,我也可以那樣梳法。你想我們可不可以進城去到咖啡館吃早飯?」
「真過癮,」她說:「可是我忘了爬坡會讓你的大腿痠痛的。」
在他們過夜的營地上,他父親說:「我從來沒在這麼高的地方看過這種鳥,你打了兩隻,真幹得不錯。」
「我倒很慶幸我看不到。」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