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說的也是,愛的照顧這年頭很難找。所以,妳最好還是以找到一個好看護為滿足。不愛病人的好看護是找得到的,馬里亞娜就是例子。」
「然後呢?」
「你想知道未來會不會有人取代馬里亞娜在你生命裡的位置嗎?那要看情形而定。如果你繼續留在阿德雷德,我可以預言你會有前後相續的一長串看護,她們有些漂亮些、有些不那麼漂亮,但全都不像馬里亞娜一樣打動你的心坎。不過如果你搬去墨爾本的話,就會有我這個忠實的杜賓作伴——雖然我懷疑我的小腿不會符合你嚴苛的審美標準。」
「因為蜜蜂的關係,」他解釋,「我剛才在搬動蜂巢。」
「你們先過去。我馬上就來。」
「火箭人?」盧蓓卡說,對他嫣然一笑(這是她第一次對他笑)。「你才不是火箭人。你是慢人!」說完抱住媽媽大腿,難為情地把臉埋起來。
三輛摩托車前後相續,從他們旁邊一閃而過,朝穆羅帕拉的方向疾馳而去。
「對。」
「妳希望得到哪一類的照顧?」
「畫著『鐵拳』的如何?白色的底子,黑色的『鐵拳』,下面寫上『女巫之槌』幾個字。」
「那表示它會讓我速度飛快,」他說,「變得像是火箭人。」
馬里亞娜左手支頤,右手托著左手手肘。那是一種古典的沉思姿勢。所以說,她在回答問題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被她雙唇吻在臉頰上的感覺還沒有離他而去,而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吻他,但此後這一吻將長駐他的心田。
「但沒有了你我該怎麼辦?」她看似微笑,但嘴唇微微發抖。
「那玩意後面是可以載一個小孩,但載不下另一個大人。」
「也許我應該給自己弄一張輪椅。你還記得那種老式的輪椅嗎?有遮陽篷和控制把手那種?我們應該到古物店找找看,我肯定還找得到。然後我們請米羅斯拉夫改裝,讓它可以由兩匹馬拉著走。這樣我們便可以展開冒險之旅,你和我。你已經有了一面漂亮的橘色三角旗,我也要弄一面自己設計的。」
「妳沒想過找你的兒女,沒想過該是他們為妳做些什麼的時候了?」
「我知道妳說什麼,但那不叫『兩匹馬』。『兩匹馬』是另一種東西。」
「暴怒?妳在說什麼?」
「看腳踏車?」他說,「不是。什麼腳踏車?」
馬路上沒有車子。米羅斯拉夫把腳踏車輕輕一推。他探身向前,緊握著曲柄,試探性地轉了一轉,只希望車子維持直線前進。
米羅斯拉夫把腳踏車推出車庫,然後轉過頭看著保羅,微笑著說:「也許可以由你來說明。」
伊麗莎白開始鼓掌,其他人跟著鼓掌。
「妳讓我茅塞頓開,卡斯特洛太太。既然妳有預知未來的本領,不知是否可以再多透露些天機?」
「嗯,但我可沒有一雙愛之手,伊麗莎白。」
這個時候,他本來應該邀她到家裡坐和*圖*書坐,甚至邀她共進晚餐並提供她一個床鋪的。他卻什麼都沒說。
「多麼了不起的禮物,」伊麗莎白說,「你說是不是,保羅?有了它,你便可以恢復行動自由、到處兜風了。」
「這是你最後的結論嗎?我沒有打動你的指望嗎?」
「妳的心臟最近怎樣?」
顯然,這東西不是幾小時可以組裝出來的。那需要幾天甚至幾星期的時間,而且需要父親、母親、兒子一起出力。紅暈還沒離開他的臉,而他也不想讓它離開。
「那就是說,任何對卓拉戈感興趣的人都可以到他的網頁去看那照片。也許是原來那張,又可能是動過手腳的那張。至於卓拉戈為什麼要把它放上網,不要問我,我不知道。你可以等下星期天他把腳踏車送到你家時再親自問他。」
「那是一件恰當不過的禮物,對不對?」她說,「我是說那輛腳踏車。卓拉戈真是個體貼的孩子。以後你可以騎著它,想到哪裡便到哪裡。如果你仍然害怕碰到韋恩.布萊德之流,不妨把騎車範圍限在河邊小徑。那是很好的運動,可以改善情緒,還可以很快讓你鍛鍊出強壯的手臂肌肉。你認為你的腳踏車可以多載一位乘客嗎?」
「玩笑可以反映某些潛意識的想法。」
所有目光全落在雷蒙特先生身上。看著他的人包括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盧蓓卡,和先前迴避他的布蘭卡。布蘭卡身材瘦削,和爸爸一個模子,長得不漂亮(但有些女生長大一些才會變漂亮)。她為什麼出現呢?難道也是要來謝謝他:她是不是也有禮物要送他?是的話會是什麼?繡花的錢包?手染的領帶?
躺式腳踏車。他從未騎過這樣的東西,但他光憑直覺就不喜歡躺式腳踏車——一如他不喜歡義肢或任何假貨。
計程車把他們載回康列斯頓台,停在他住的大樓前面。
還是說他們早就料到,卻還是繼續組裝它?難道這趟腳踏車試騎是某種儀式,是他和約基奇一家(出自各自的理由)都需要通過的嗎?
客廳裡不只伊麗莎白.卡斯特洛一個人。她前面站著個奇怪人物:一個身穿鬆垮垮白色工作服、頭上罩著個像網狀頭罩的男人。他似乎在說話,但說話聲因為頭罩的關係無法清楚遠傳。
「我只是開玩笑的,保羅。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如果我想兜風,我會自己弄一輛交通工具,最好是有馬達的。現在還有賣那種小馬達嗎?就是可以綁在腳踏車上,會噗噗響,上坡時可以讓人節省氣力那種。我記得以前法國有這種東西,好像叫『兩匹馬』之類的。」
這腳踏車(嚴格說來是三輪車)的前輪裝有一組齒輪和一條鏈子,大小和標準腳踏車無異。兩個後輪較小,全靠前輪帶動。車身噴成鮮紅色,高不到一公尺。在馬路上騎這種腳踏車汽車駕駛人會看不見。為此,卓拉戈在座墊後面用玻璃纖維桿子豎起一面橘色的小三角旗,以警告這世界的所有韋恩.布萊德小心迴避。
「我先生是個養蜂人,」馬里亞娜說,「你以前見過我先生嗎?這位是卡斯特洛太太,她是雷蒙特先生的朋友。」
「我們想看一下,」伊麗莎白說,「保羅一直期盼著。和圖書
米羅斯拉夫搖搖頭。「還不行。還沒有裝上變速線,也還沒裝上煞車線。不過你既然在這裡,我們正好可以先把座墊的位置調好。看到沒,座墊是裝在一根橫桿上的,所以可以向前或向後調。」
「對,你是沒有。你既沒有愛之手,也沒有愛之心。可以說,你的心是隱藏起來的。我們要怎樣才能把這顆心給引出來呢?」說到這裡,她突然抓住他手臂,喊道:「看!」
「你不能稱之為造假。造假的人都是為了騙錢,而卓拉戈完全不把錢放在心上。他當然只是開玩笑。不是開玩笑還能是什麼?」
米羅斯拉夫一直陪在他旁邊。這時,米羅斯拉夫扭轉車把,讓腳踏車依一個大弧形繞回車道上。
不過,從更高的角度觀之,這說不定正是約基奇父子的用意:教他放棄肅穆的神氣,回歸應有的角色:一個滑稽角色,一個不是扶著拐杖一瘸一拐走路,便是騎著三輪車兜風的獨腿老紳士。他會成為地方上的景觀,成為人們茶餘飯後話題,一直到韋恩.布萊德哪天再從後面把他撞飛為止。
「怎麼辦?沒怎麼辦,不過就是從此以後大家都相信一八五〇年代的維多利亞省流行過大八字鬍。那不是真正值得你傷腦筋的事情,保羅。重點是你已經去過穆羅帕拉、已經和你深愛的馬里亞娜單獨談過話、已經見過她那穿著養蜂服的丈夫、已經看過她兒子為你組裝的腳踏車。那是整樁所謂造假事件唯一重要的後果。要不是有個後果,整件事情可說無足輕重。」
但那人有可能不是卓拉戈,因為若是卓拉戈也未免太巧了。那三個摩托車騎士也許是互不相識的,雖然他們血管裡流著的是一樣狂野的血。但他何必管那個戴紅色安全帽的騎士是不是卓拉戈呢?
「要怎樣控制方向?」他問。
「太隆重了。」他說。由於知道大家是怎樣期望他,也由於知道什麼舉止才是這種時候唯一合宜的舉止,他扶著拐杖向前走出一步,細看他得到的獎品。「太隆重了,」他又說了一遍,「真是隆重的禮物。」太破費了:他還想這樣說,但沒有說出來。他知道馬里亞娜有多少收入,也猜得到她丈夫有多少收入。
他沒理她。「妳怎麼看,馬里亞娜,」他問,「妳覺得我應該重新騎腳踏車嗎?」
「恐怕沒有。」
「馬里亞娜說整樁造假事件不過是個玩笑。」
「那裡有一根操縱桿,有沒有看到?那是靠左腳控制的。別擔心,你很快就會上手。」
「什麼之後?星期天之後?我不敢保證星期天之後還會有下文。星期天說不定便是你與約基奇一家結束瓜葛的日子。除了回憶,約基奇太太不會在你生活中留下什麼。你會常常回憶起她結實的小腿、豐|滿的胸部和迷人的克羅埃西亞腔調。這些都是美好回憶,但又隱隱帶點惆悵。然後這些回憶隨時間的逝去慢慢模糊。記憶都會模糊,因為時間是療傷止痛的大師。不過,你照樣會在每一季定期收到威靈頓中學寄來的帳單。既然你是個重言諾的人,我深信你還是會照付款的。你當然還會收到聖誕卡片:恭祝聖誕快樂,並賀新禧。——米羅斯拉夫、馬里亞娜、卓拉戈、布蘭卡m.hetubook•com.com、盧蓓卡敬上。」
「然後這事情便告落幕。」
「小事一樁。」米羅斯拉夫說,「我們下個週末會找一輛貨車把腳踏車送到你家。目前只差兩、三樣東西還沒有裝上去。」
「漫長的一天結束了。」伊麗莎白.卡斯特洛下車後說。
那是用噴漆漆在車身上的幾個字,字體造型如同一陣疾風。
「那好,」他說(他想說的是那好,親愛的,而雖然沒把「親愛的」三個字說出口,但他知道米羅夫斯基父女三人感覺得出來)。「我會多利用它的。我謝謝你們,由衷地謝謝你們每一位,又特別是謝謝不在場的卓拉戈。我誤會他也錯估他了。」
「差不多,」米羅斯拉夫說,「只有銅焊由我來做。那是很專業的工作,我是在車間裡進行的。」
「妳忘了我不見了一張照片。不管妳對照片與實物的關係持何種看法,我都不見了一張福舍里的照片,那形同一件國家寶物,它的價值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
「玩笑有時反映潛意識,有時不會。有時玩笑就只是玩笑。」
「是卓拉戈組裝的嗎?」伊麗莎白問,「完全由他一個人組裝?」
米羅斯拉夫把他扶下了腳踏車。「PR特快車,」盧蓓卡說,「『PR特快車』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你的忠告:以找到一個好看護為滿足?我不同意。如果要我在一個好看護和一雙愛之手之間作出選擇,我任何時候都會選擇後者。」
雖然馬里亞娜迄今沒發一語,但她比她先生更了解他,也比伊麗莎白.卡斯特洛更了解他。她從一開始便看出他努力保持男性自尊,從沒有取笑過他。馬里亞娜會怎樣想呢?是認為他應該繼續為尊嚴而戰?還是該豎白旗投降?
「想想看,」她繼續說,「你差點就失去一個教子,而那是為什麼呢?不過就是為了一張老照片!我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照片中那群陌生人在乎過你嗎?他們拍照時你還是個未出生的法國小孩呢!」
「真是太隆重了,」他又說了一次,「我的心情非任何言語所能形容。我可以試騎一下嗎?」
「之後呢?」
「好耶,我的騎士,」她說,「我的愁容騎士。」
所有旁觀者都站到一旁。米羅斯拉夫扶著腳踏車,把它從車道推到馬路外面。
「真是一場大潰敗,」他對伊麗莎白說,兩人坐在計程車上,正朝南往康列斯頓台而去。「不折不扣的道德潰敗。我一輩子從未這樣畏縮過。」
半小時前他還跟馬里亞娜在一起,但此時馬里亞娜已經在遠處,他身邊獨留下伊麗莎白.卡斯特洛。他在此戴上眼鏡,把她好好端詳一番。在下午清澈陽光的照耀下,他看得見每一個細節、每一條髮絲、每一根血管。把她檢視過一遍後,他又去檢視自己內心,最後開口說:「不,這不是愛,是別的東西。是比愛小一點的東西。」
「愛的照顧。」
「當然是開你的玩笑,不然還會是誰?他要開一個不會笑的人玩笑,開一個不會開玩笑的人玩笑。」
「我們很想看看那腳踏車。」伊麗和圖書莎白說,「在哪裡?」
「那要妳自己來決定,伊麗莎白。天涯何處無芳草,這是你說過的。至於我,目前能說的只是再見。」他探身向前,以最正式的禮節吻了她臉頰三下:左臉一下、右臉一下,再左臉一下。
「我的心臟?時好時壞。每逢爬樓梯,它便像老爺車一樣砰砰跳和猛喘氣。我敢說它已經來日無多。你為什麼問這個?是怕到頭來反過來變成別人的看護?不用怕,我絕不會要求你做這種事。」
夫妻兩人的互動,還有馬里亞娜的笑聲說明了一切。他們一點都不貌合神離。相反的,他們是一對親密夫妻,有著一種靠不時吵一架培養出來的親密關係。巴爾幹式的親密關係,以一點辣椒當調味料的:指責、反控、摔盤子、甩門,然後是帶著眼淚的道歉,然後是熱烈的做|愛。這麼說,馬里亞娜曾經挨丈夫揍和離家出走之說全是子虛烏有,只是虛構的?但為什麼要虛構呢?難道這裡頭有什麼陰謀是他不知道的?
「穿工作服可真熱,」密爾說,「我去換衣服,你們先坐坐。」停了一下又說:「你們是來看腳踏車的嗎?」
一行人走到屋外。米羅斯拉夫很快跟出來,這時穿著短褲、涼鞋和印著「華孚蘭賽車隊」字樣的T恤。他打開車庫的鐵捲門。裡面停著那輛不陌生的紅色旅行車,旁邊擱著那台他所謂的腳踏車。
「設計座墊的時候馬里亞娜幫過我們,」米羅斯拉夫說,「她知道怎樣……怎樣才適合你的腿。她設計出樣子,我們再用玻璃纖維把座墊給塑造出來。」
馬里亞娜快步朝他走過去。「你又來了!」她笑著說,「他頭髮被纏住了!每次戴上這東西,他的頭髮就會被纏住,需要我……」說著用手指比出捻搓的動作。
「那他是要開誰…………」
他感覺自己的臉紅了起來。一片羞慚的紅暈從他的耳根子升起,慢慢爬滿整張臉。他不打算壓制:他是咎由自取。
他當然絕不會使用這東西。它將被放在大樓的儲物間裡,任由灰塵日積月累。不管約基奇父子花了多少時間組裝這東西,它都絕無有用武之地。他們父子難道沒想過會是這樣嗎?
「只是業餘嗜好。」密爾或米羅斯拉夫回答說。
他轉向伊麗莎白:「我們該回去了吧?」然後又對米羅斯拉夫說:「可以麻煩你扶我一把嗎?」
他把拐杖放下,把夾克脫下,任由米羅斯拉夫扶他上車。那座墊給他一種怪怪的感覺。
「我先生的家裡養蜂,」馬里亞娜說,「他爸爸和祖父都養蜂。所以來澳洲以後他照樣養蜂。」
那男人顯然就是米羅斯拉夫。馬里亞娜抓住丈夫肩膀,把他轉過身,背向自己,然後動手處理他纏在網眼裡的長髮絲。米羅斯拉夫雙手向後伸,想抓住馬里亞娜臀部,但被她閃開。最後,米羅斯拉夫終於把頭罩脫掉:他的臉因為悶太久變得紅通通,但心情彷彿很好。
「但如果我始終沒有發現這件事怎麼辦?如果我踏進棺材那一天都沒察覺這個所謂的玩笑怎麼辦?如果連國家圖書館的人都沒發現怎麼辦?看看這些照片,孩子。他們是巴拉勒特的挖金工人。看看這個男的,他留著一把大八字鬍呢!如果參觀展品的大人都這樣告訴和圖書小孩的話怎麼辦?」
「還沒有完成,」米羅斯拉夫說,「卓拉戈停工了一陣子。還有兩、三樣配件需要裝上去。不過你們既然來了,不妨先看一看。我想他不會介意的。」
「這麼說你還沒走出來?還沒走出你的暴怒,你的自以為是!」
「女巫之槌?棒呆了!你變風趣了,保羅,現在誰還敢懷疑你這個人有欠風趣。我的旗子寫著女巫之槌,你的旗子寫著勇猛精進。我們可以在這片棕褐色的大地到處漫遊,東南西北愛到哪去便到哪去,就你和我。你可以教我頑強固執,我可以教你怎樣不花一塊錢或近乎不花一塊錢過生活。記者將會把我們的故事寫成報導,登在報紙上。我們會成為備受愛戴的澳洲資產。多麼了不起的主意!這就是愛嗎,保羅?我們終於找到愛了嗎?」
「嘩啊!」伊麗莎白喊道,「好怪的交通工具!要怎麼個騎法?」
「你的珍貴照片沒有不見。再到你的抽屜櫃找找看吧!我打賭十之八九還在裡面,只是放錯了本子。又說不定卓拉戈會在自己的東西裡找到照片,下星期天歸還給你。」
「這是卓拉戈的一點心意,」馬里亞娜說,「他想用這種方式謝謝雷蒙特先生為他所做的一切。」
「對,是卓拉戈,」他順著她的話說,「對,年輕真好!」
「這是所謂的躺式腳踏車,」他說,「騎這種車不用踩踏板,只需要用手轉動曲柄。」
「我只養了幾蜂巢蜜蜂,主要是養在尤加利樹上。」密爾說,「不過牠們生產的蜂蜜很美味,帶有尤加利的風味。」
「拜託!」他說,「我們不要再爭論了。我沒那個心情。我始終搞不懂卓拉戈有什麼權利拿走我一張照片,但這事情現在不提也罷。馬里亞娜說卓拉戈將那照片放到網路上。我是個電腦白痴,根本不知道何謂『放到網路上』。」
「戴紅色安全帽那個人是不是卓拉戈?」她說,並嘆了口氣。「年輕真好!不朽真好!」
微風吹拂著他的臉。有片刻時間,他容許自己想像騎著這腳踏車馳過馬基爾街的感覺,想像那面三角旗子大剌剌警告世人小心迴避的情景。這東西與其說是腳踏車,不如說是嬰兒車:裡頭載著個頭髮灰白的老嬰兒的。路人看到這東西一定會發出會心微笑,又微笑又大笑又低聲自語:這東西很適合你,老爹!
「對,」馬里亞娜慢慢地說,「它適合你。我認為你應該多利用它。」
「我的兒女住得很遠,保羅,遠隔重洋。你為什麼提我的兒女?難不成想收養他們,想當他們繼父?那會嚇死他們的。他們連你的名字也沒聽過。不過,還是回到你剛才的問題吧!我絕不會讓自己成為兒女的負累。如果別的辦法全不管用,我就會搬進護理之家,哪怕我希望得到的那類照顧沒有護理之家會提供的。」
「你好,密爾。」伊麗莎白.卡斯特洛說,「喊我伊麗莎白。我聽過關於你的事,但從未看過——可以這樣說——有血有肉的你。你養蜂嗎?」
「腳踏車店裡買不到這種東西,所以我們決定為你量身打造一輛。這樣吧!我來推你一把,讓你感覺一下騎在上面的感覺,好嗎?我會推你一把,但不會完全鬆手。我說過,這車子還沒裝上煞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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