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好人,雷蒙特先生。」
房間的擺設簡單而有條不紊,家具清一色是淡色的松木所製:床、書桌、書架、電腦工作站。很難找到更乾淨整齊的房間。
馬里亞娜搖搖頭。「他不在家。」
「造訪黑暗大陸穆羅帕拉肯定是一趟貨真價實的探險,」伊麗莎白.卡斯特洛說,「我保證此行一定可以讓你走出自己。」
「我不知道大門鑰匙的事,」馬里亞娜說,「是你給卓拉戈鑰匙的嗎?」
馬里亞娜站了起來,向他專橫地招招手。「跟我來!」她說,「你想知道卓拉戈是哪一類賊嗎?我帶你去看看。」
多年前他常常取道穆羅帕拉,騎腳踏車一路騎到高勒。那時穆羅帕拉是一片光禿禿的灌木叢山丘,只有一個加油站和點綴四周的十幾棟房子。現在不同了,目之所及都是新蓋的平房。
這個女人總是興高采烈,他想,跟這樣一個興高采烈的死硬派生活在一起會多麼讓人疲倦。
「你是好人,保羅。但你太孤單了。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公寓裡,難免會孤單。你知道我的意思嗎?還住在庫伯佩迪的時候,還沒有搬來阿德雷德以前,我也孤單過,所以了解你的感覺。那時我都是一個人整天待在家裡,兩個小孩都上學去,只有我一個人,照顧一個小嬰兒。對,那時盧蓓卡還是小嬰兒。所以,你在你的公寓裡難免會負面。無兒無女,沒有別人陪伴,你難免會非常……非常……」
「我不是取笑。正相反,我是讚美,衷心的讚美。」
馬里亞娜聳聳肩膀。「我交代過他。我對他說,雷蒙特先生容許你亂糟槽是為了讓你喜歡他,但這裡是你的家,不可以亂糟糟。我還說,如果他想加入海軍,如果他想生活在潛艇裡,就應該學習整齊。」
「他有我家的大門鑰匙,是他住在我那裡時我給他的。妳有一支,他有另外一支。所以他可以趁我不在的時候把東西從我家拿走。同樣道理,他既然有鑰匙,也可以趁我不在的時候把東西放回去。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把話說得更清楚。」
「那就好。」馬里亞娜說,然後做了一件嚇他一跳的事(大概她自己也嚇了一跳):踮起腳尖在他雙頰各吻了一下。「好吧,該下樓去了。」
「原件。」她忽然微笑起來。這個微笑不無同情意味,就像她突然領悟,他不懂電腦或不懂影像沒有原件這回事,理由不在頑固而在愚鈍。「好吧!等卓拉戈回來,我會問他原件在哪裡。」她說,停了半晌又說:「伊麗莎白現在跟你住在一起嗎?」
床旁邊的牆上貼著三張放大成海報大小的照片。兩張是福舍里的作品:一張是那張礦工團體照,一張是那張婦人帶著幾個小孩站在金合歡小屋前的合照。第三張是彩色照片,記錄著八個男生躍下游泳池的一剎那。
「好真!」伊麗莎白.卡斯特洛下車時說,「就像真的!需要我扶你一把嗎?」
「看到沒?」馬里亞娜說,雙手插在臀部,等他說話。
「兩個小鬼給我安靜一點。」他媽媽責備。至於那個荷蘭人,則因為要全神應付路面的坑坑洞洞,所以從未注意他們說些什麼。
「你們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好真!」和*圖*書伊麗莎白.卡斯特洛又說了一次。「誰想得到!」他猜她這話是衝著他說的,而且帶有挖苦意味,但挖苦些什麼他卻想不透。
「不,我們沒有這種計畫。」
「我收藏的一張老照片。福舍里拍攝的。他用一張複製品取代原件,而複製品又是動過手腳的。至於他的動機何在,只有天知道。妳把我們比作警察太荒謬了,警察不會坐計程車過來。」
那荷蘭人的「雷諾」帶篷小貨車是二手車,是他向另一個荷蘭人買來的,也是巴拉勒特唯一一輛「雷諾」帶篷小貨車。雷諾、雷諾最省油,他常常這樣說。問題是這車子常常故障,需要待在汽車修理店等待這件或那件零件從墨爾本寄到。
「不要,」他說,「我討厭別人出其不意造訪我,所以絕不會出其不意造訪別人。」
「妳要我幫你們打電話叫計程車嗎?」馬里亞娜說。他和卡斯特洛對望一眼。
他點點頭。
馬里亞娜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她說不定希望他再凶悍一點,說不定在心底深處盼望他能夠吵贏。如果他能夠讓天秤平衡一點,也許早已贏得她的芳心。
「最好不過,我想保羅也要。如果說有什麼舊習慣是保羅還懷念的話,那就是路過朋友家的時候進去喝杯茶。」
「才沒有。」他反駁,用手去截她的肋骨。
他的思緒不期然飄回到住在巴拉勒特的童年。那時候電話還沒有普及,每逢星期天,他們一家四口都會坐進荷蘭人那輛藍色的「雷諾」帶篷貨車,給某人家來一趟出其不意的造訪。這些拜訪都無聊得要命,唯一讓他有點愉快記憶的去處是荷蘭人的務農朋友米塔的小農場。就是在那裡,他人生第一次認識到男女的分別:他和米塔家的普麗喜歡躲在大型水箱後面蛛網密布的狹促空間,屏息靜氣摸索身體。
「我答應過資助他唸威靈頓高中,這個承諾仍然有效。我沒有反悔。我會繼續提供他學費和其他開支。錢並不是重點。」
馬里亞娜今天穿著藍色的塑膠涼鞋,腳趾甲塗成紫色。由此看來,雖然他曾經是人像攝影而她曾經是古畫修復師,但兩個人的美學顯然天差地遠。他們在其他方面(例如對所有權的觀念)也很可能是天差地遠。我想照顧妳。我想對妳和妳幾個子女伸出保護翅膀。這是他說過的話,然而,在現實生活中,照顧她和她兩個充滿敵意的女兒和那個恩將仇報的兒子,又會是什麼滋味?他的保護翅膀願意伸出多久?另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的胸部又是多麼高聳,多麼動人!
「妳這話不合理,馬里亞娜,妳只是在詭辯。沒錯,照片不是事物本身,照片也不是油畫,但這不表示照片就沒有原件。每張照片在第一次拍出來的時候都是原件,都是僅此一張。我失去了一張對我來說很寶貴的照片原件,所以想把它要回來。」
「原件?」她說,「照片何來原件不原件的!你拿照相機對著什麼卡喳一聲得到的就是複本。事物的複本。照相機就像影印機,只能得到複本。照片不像油畫,沒有原件可言。」
「只是影像罷了m.hetubook.com.com
。他用電腦玩影像,那叫做偷嗎?影像又是屬於誰的?如果我把照相機對著你,」說著用手指戳了截他胸膛,「你會說我是賊,會說我偷你的影像嗎?不,影像是免費的。你的影像和我的影像都是免費的。卓拉戈完全光明正大,這些照片——」她向牆上的三張照片揮揮手,「全都放在他的網站上。誰要看都可以看。你想看看他的網站嗎?」
阿德雷德沒有「雷諾」帶篷貨車。也沒有普麗.米塔或醫生看病人遊戲。這裡只有真實的東西。這麼說,他們應該為了懷舊而從事最後一趟出其不意的造訪嗎?看到兩個不速之客,約基奇一家會是什麼反應?直接砰的一聲關上大門嗎?還是,約基奇家就像米塔家,因為來自舊世界,所以會招待他們喝茶和吃蛋糕,再送一堆禮物?
布蘭卡在一扇門邊探出頭來。「媽媽正要過來。」她說,然後又不見了。
每次他們都喝飽覆盆子果汁和吃飽杏仁蛋糕才離開,走的時候帶著大袋大袋米塔家送的番茄或李子或橘子。「答應我,下星期要再來啊。」普麗總會低聲交代他。雖然熱中於探索身體的遊戲,但他總是面無表情地回答:「我不知道。」
「真乾淨,」他說,「真整齊。我很意外。卓拉戈待在我那邊的時候從未這樣整齊過。」
「我們直接進去吧!」伊麗莎白.卡斯特洛最後說。
馬里亞娜端著茶回來。但只有茶,沒有蛋糕。
「唔。」
「非常愛戀?」
「形狀。影像。」
「我同意。」伊麗莎白張開眼睛說,「我們應該先打電話。這是我們的疏忽。」
她仍然面帶微笑。「但那也許是個好主意。那樣的話,若發生了緊急事故,你便不會是一個人。」
「對,我只是想到郊外來兜兜風。」伊麗莎白.卡斯特洛說,「妳好嗎,馬里亞娜?」
「好吧!」他說,「那我有以下建議。卓拉戈有我家的大門鑰匙。我星期四早上會外出,幾乎一整天不在家。我九點出門,三點前不會回家。請妳轉告卓拉戈,我樂於在我回到家的時候看到一切物歸原處。」
那女孩不發一語地消失了。他們站在前台階等了又等,始終等不到下文。
「保羅沒什麼想說的,」他說,「保羅來這裡的目的是要回自己的東西,但他放棄了。」
「喊我保羅。」
幾經努力,他站了起來。這時馬里亞娜已經走到樓梯。他緊握扶手,一次一梯級往上走去。
「事情會過去的。」她說,「只要伊麗莎白和你住在一起,你便會忘記馬里亞娜。也會忘掉教父這回事。那不是個好主意。教父不是現實。試問我們這個教父要住在哪裡呢?住在這裡嗎?那是不切實際的,你明白嗎?」
「不用,」他說,「我不懂電腦。卓拉戈愛製作多少複製品我管不著。我只想要回我那一張原件,被福舍里的手觸摸過那張。」
「妳也是這樣看的嗎?」她問伊麗莎白,「妳也認為我兒子是賊?」
「好,」伊麗莎白.卡斯特洛說,「除非保羅還有什麼想說的。」
房門上貼著標示:閒人勿進:閒人就是指你。「這是卓拉戈的房間。」馬里亞娜說,說罷把房門推和圖書開。
「去吧!」她說,「我打算在下一幕開演前留在這裡調調呼吸。」
在帶篷貨車後面的湊合座位坐定後,他姊姊會告狀:「小保羅和普麗又玩了醫生看病人遊戲。」
大門打開一掌寬,一個女孩在門後狐疑地打量他們,這女孩臉色蒼白、表情漠然,一個鼻孔上穿著個銀色鼻環。他猜她一定就是布蘭卡。他原預期這個女孩至少會有妹妹一半漂亮,但卻不是這樣。
茶几上有一個鸚鵡螺形狀的鍍鉻打火機。馬里亞娜拿起它來點了一根香菸。
「妳好,」他說,「我是保羅.雷蒙特,這位是卡斯特洛太太。我們想找妳媽媽。」
但伊麗莎白.卡斯特洛沒有跟他唱和。她仰靠著椅背,閉起眼睛。他只慶幸盧蓓卡不在旁邊,用炯炯眼神瞪著他看。
「謝謝你邀請我陪你一起去,」伊麗莎白.卡斯特洛說,「但你真的不想自己一個人去?」
「你就不能破例一次?」伊麗莎白.卡斯特洛說,「那比透過通信更自然、更友好些。不然你又如何得知你的夢中新娘在自己家裡是什麼樣子?」
「對,伊麗莎白比我還了解我自己。有她在,我幾乎用不著開口。」
她搖搖頭。「不是。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我是說,你想抓住什麼,抓住任何從你眼前經過的東西。但你抓住的只是……」她一面說一面比出用手抓住什麼的動作。
「只有警察會直接敲門,」馬里亞娜說,「如果你先打電話,說你要喝杯茶,就不會造成驚嚇。」
他的荷蘭繼父習慣了穿短褲。沒有什麼比在真正的荷蘭人面前穿著寬鬆短褲和格子短襪更讓人難為情的。他媽媽為什麼會嫁這種人呢?她晚上會讓那荷蘭人在房間裡對她幹那碼子事嗎?一想到媽媽任由那荷蘭人用那東西對她幹那碼子事,他就會氣炸。
「只是遊戲罷了!」馬里亞娜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影狀』吧了。」
「你來住的話要睡哪裡?卓拉戈的房間嗎?那他要睡哪裡?還是說你想跟我和密爾睡一張床,兩男一女睡一起?」說到這裡,她呵呵大笑起來。「你想要這樣嗎?」
百葉窗的葉片斜向上,把刺眼的陽光遮擋在外。從葉片縫隙,他們看得見後院有兩棵高高的尤加利樹,兩樹之間垂掛著一張空的吊床。
「憂鬱。」
客廳裡放著白色皮革沙發,一面牆擺著一部大電視,另一面牆掛著一幅讓人眼花撩亂的大抽象畫。一把電風扇在天花板上旋轉。看不見穿著民族服裝的洋娃娃,沒有亞得里亞海的落日,沒有一樣東西可以讓人聯想起舊大陸。
她再次停頓下來,而在這片刻停頓中,他感覺到,她帶他上樓也許並不只是為了給他看牆上的照片。
「我說得沒道理?你或那個福舍里拍了什麼東西,然後沖洗出三、四、五、六張。難道這些都是原件嗎?如果你們沖洗出十張或一百張的話,這十張或一百張都是原件嗎?現在你來評評誰沒道理。你來這裡找卓拉戈要原件,這是為什麼呢?是為了讓你死後捐給圖書館,讓你成名,當著名的雷蒙特先生嗎?」她轉頭望向伊麗莎白.卡斯特洛。「妳知道嗎?雷蒙特先生想送我們錢。他要讓我脫離看護工和圖書作,要帶給我新的人生。他要資助卓拉戈學費,讓他到坎培拉的昂貴學校唸書。他送我們錢,現在卻說我們偷他東西。」
「沒錯,誰想生活在潛艇都必須養成整齊的習慣。卓拉戈想在潛艇服役嗎?」
馬里亞娜再次聳聳肩膀。「誰知道。他還年輕。還只是個小孩子。」
「真有生活品味,」伊麗莎白.卡斯特洛說,「我們的朋友約基奇一家人也是有生活品味的。」
「讓你不再憂鬱。憂鬱真是個好玩的字眼。在克羅埃西亞,我們說一個人憂鬱不是指他心情灰暗,而是指他裝可憐。不要再裝可憐了,好嗎?」
「你們就是為這個來的?」馬里亞娜說,「不先打電話,像警察一樣直接敲門。他拿了什麼呢?」
「哦,你帶了女秘書來?」她劈頭就說,「有什麼貴幹嗎?」
「我沒有生氣,馬里亞娜。我本來寫了一封信,後來想想親自找妳會更直接。我現在把信留在這裡。」他把信放在茶几上。「這封信是寫給密爾(米羅斯拉夫的暱稱)的,他有空的時候可以看一看。另外——」他看了一眼伊麗莎白.卡斯特洛,「我們會來這裡,也是為了找朋友喝喝茶聊聊天。這是舊時代很值得嘉許的一種風尚,讓它式微很可惜。」
馬里亞娜沒有為了見客而略施脂粉。她穿著藍色牛仔褲和一件不掩飾自己粗腰圍的白色套頭上衣。
納拉平加街七號:這是他為馬里亞娜簽署文件時看過的地址。計程車把他們載到一棟殖民風格的房子。房子前面是一片草坪,草坪中央設有一個正方形的袖珍日式庭園,由一些小石子、幾株草和一塊淌著水流的黑色大理石板構成。
伊麗莎白大動作從聳聳肩。「我不知道該怎麼看。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年頭年輕人會受到許多誘惑……至於賊這個字……太嚴重了。我相信,保羅只是認為卓拉戈沒有問過就借走他的東西。是不是這樣,保羅?你是不是希望,卓拉戈能把他或他朋友借走的一、兩件小東西歸還給你?」
她探身去弄電腦。
他走向前,細看第二張照片。盧蓓卡在裡面。她高出一個頭地站在那個吃泥巴小女孩後面,雙目炯炯瞪著他看。這張合成的照片並不是天衣無縫:盧蓓卡頭部的角度和吃泥巴小女孩肩膀的角度有點不協調。
長長的沉默。
他笑不出來。他的喉嚨乾燥。「我可以住在後院。」他低聲說,「我可以在後院蓋一間棚屋,住在裡面,從那裡看顧著妳——我是說看顧著你們全家。」
他接過計程車司機遞給他的拐杖,然後付了車資。
馬里亞娜向電話的方向揮揮手。她是在下逐客令嗎?可是他連手上的茶都還沒喝完呢!
「好。那就請坐吧。要喝茶嗎?」
「妳說的只有一半是事實。我表示過要照顧妳,表示過要照顧妳幾個小孩。但我沒說過要帶給妳新的人生。我沒那麼幼稚。這世界沒有新的人生這回事。我們每個人都只能有一個人生。」
「好吧!」她輕快地說,「談夠了。反正伊麗莎白會跟你同住。她會改變一切,讓你不再『鬱憂』。」
他猜想,卓拉戈會把房間保持得井井有條,是因為有個媽媽常常在耳邊嘮叨的緣故。這位約基奇太m.hetubook.com.com太想威嚇別人的時候還真頗具威嚇性的。想像與這樣一個女人生活在一起的遠景讓他毛毛的。
「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好取笑的,」他說,「一個人不管是住在墨爾本還是穆羅帕拉,都完全有權過得有生活品味。況且,如果不是想過有自己品味的生活,他們何必離開克羅埃西亞?」
「那你為什麼說卓拉戈偷了東西?」
「我為驚嚇到你們而道歉。我們應該先打電話的。」
「威靈頓高中的事吹了。我們沒有錢供他唸威靈頓高中。」
他試著從沙發站起來。馬里亞娜看得出來這動作讓他吃力,卻沒有上前扶他。他瞄了伊麗莎白.卡斯特洛一眼。
他開車都是用最低檔(四檔)行駛。這種開車哲學是他在荷蘭學來的。正因為這樣,車子開到山路上之後便會氣喘吁吁,讓其他車子跟在後面,排成長龍,任它們怎樣按喇叭催促都不為所動。「我可不會為了誰而浪費我的汽油。」他帶著刺耳的荷蘭腔調這樣說。為了節省電瓶,他入夜後也不打開大燈,繼續以龜速前進。
然後一片沉靜。這一回合的較量結束了嗎?他顯然輸了:但他是輸得有尊嚴以至於有重賽的資格呢?還是輸得一敗塗地?
「我可以先跟卓拉戈談一談嗎?一下下就可以。」
「只是稻草?」他說。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她的克難英語並不足以讓她充分表達自己。如果他會說克羅埃西亞語就好了!說不定,如果會說克羅埃西亞語,他便能夠用心坎來唱歌。現在學還來得及嗎?他可以在阿德雷德找到教克羅埃西亞語的老師嗎?如果要學,第一課一定要學「愛」這個字。
「我從頭到尾都沒用過『偷』這個字,如果有,我願意毫無保留收回。我所說的是,卓拉戈又或是他的朋友尚恩,從我收藏的老照片裡拿走了一張,借走了一張,然後又用什麼方法複製出一張加工過的。現在我想把原件要回來。這件事解決以後,我會當事情沒有發生過。卓拉戈照樣可以來找我,他朋友也照樣可以來找我,喜歡的話照樣可以在我家過夜。養成借東西不還的習慣不是好事,馬里亞娜,對成長中的孩子尤其不好。威靈頓高中不會喜歡這樣的學生。」
「我不是來吵架的,」他說,「我目前碰到一個小難題,心想最好的釐清方法便是找妳坐下來談談。伊麗莎白不是我的秘書,也永遠不會是我的秘書。她只是朋友。她覺得天氣好,很適合出遊,便跟我一道來,好兜兜風。」
他從來不擅長吵架,又特別吵不贏女人。事實上,回想起來,他和亨麗埃特的婚姻之所以無法維持,不是因為他們太常吵架,而是因為他從來沒吵贏過。如果他每隔一陣子能夠吵贏一次,兩人說不定就會繼續在一起。跟一個連吵架都吵不贏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有多無聊乏味!
「如果不是因為錢,你又為什麼那麼生氣?你為什麼來敲門?像警察一樣直接敲門砰砰砰。」
「如果我去穆羅帕拉,將不是為了走出我自己,」他說,「因為我裡面沒有什麼是我要逃離的。」
「我從未要求跟你們同住。」
「那好,」馬里亞娜說,「我去泡茶。」
「沒有妳作陪的話,我打死也不會去穆羅帕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