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他越是追隨這已故的伯爵夫人,唱著她的歌或哼著她的曲,他就越吃驚的發現,玩具班卓琴古怪的卜楞卜朗之聲跟德蕾莎不可分。他原先賦予她的豐沛詠嘆調已完全被他捨棄;只差一步,他就會把這樂器塞到她的手裡去了。德蕾莎現在已不再闊步於舞台,而是坐著,眼光越過沼澤,凝視地獄的入口,在情緒起伏之際撥弄她的曼陀林;一旁則有穿著短褲的三重奏團(大提琴、長笛、低音管)在幕間休息或樂句與樂句之間,荒疏伴奏幾聲。
「貝德路斯幫了忙。大家都很幫忙。」
「應用語言研究。他是學語言學習方面的。」
「統統放在樓下的儲藏室。」
我見過。他本可這樣回答。一個道道地地的小爛屌。但他也是有教養的人。所以,他就說:「他的專長是什麼?」
照原先的構想,那歌劇是以拜倫勛爵和其情婦歸丘奧里伯爵夫人為中心的。他們兩個困在拉文納暑熱的歸丘奧里別墅中,受著嫉妒的丈夫監視,在沉悶的客廳中不知如何是好,以歌唱唱出他們無以發洩的熱情。德蕾莎覺得自己是個囚犯,怒火中燒,不斷催促拜倫帶她去過另一種生活。拜倫則滿腹狐疑,只是聰明得不致表露。他明白,他們初會時的狂喜已經一去不回了。他的生命已漸沉寂,模糊間他開始渴望引退;若不能如此,則寧可乘風而去,寧可死。德蕾莎高亢的詠嘆調在他心中激不起火花;他的黯然的歌聲,透過她的,穿過她的,越過她的,遠颺。
他打開院門的鎖,院子已經蕪雜,信箱塞滿了傳單和廣告。他的房子以大部分的標準來說雖然已屬安全,卻已幾個月沒有人住;不可能期望無人入侵。事實上,打開前門,從氣味中他就知道有異。他的心開始砰砰亂跳。
心身的不安讓他無法入眠。清晨,他前往山麓,準備走一段長長的路。下過雨,河水猛漲。他深深呼吸著醉人的松香,今天,他是個自由人,除了自己,不必對任何人負責。時間隨他怎麼過。感覺是不篤定的,但他裝作自己終會習慣。
他用鋼琴來拼湊音樂,把樂譜的開端寫下。但鋼琴的聲音中卻有點什麼東西在阻撓他:那聲音太圓潤了,太實在了,太豐富了。他到閣樓去,從一個堆滿了露西的舊書和舊玩具的板條箱中,他撿出了一把破舊的小型七弦班卓琴,這是露西小時候他在誇瑪茲的街上為她買的。藉著這把班卓琴,他得以開始把德蕾莎和拜倫的歌曲記下來:德蕾莎,一時哀傷,一時憤怒,向她已逝的戀人詠唱,而拜倫黯然蒼涼的聲音則從陰影之國回應她。
「我來拿我的郵件。這曾經是我的辦公室。」他幾乎加上:在往日。
必得由此開始:德蕾莎將聲音賦予她的愛人。而他,這在被洗劫過的屋中的男人,則把聲音賦予德蕾莎。瘸子扶跛子,想走得好一些。
歲月對德蕾莎並不仁慈。沉甸甸的胸部,肥胖的軀體和短腿,使她看起來像農婦,而不像貴族。那拜倫曾經如此讚美的容顏如今已變為潮|紅;夏季她和*圖*書因氣喘而呼吸困難。
於今,開場的場景必須是這樣了:又一個悶熱的夏天接近尾聲,德蕾莎站在她父親房子二樓的窗口,視線越過羅曼納的沼澤與松林,看著亞德里亞海的落日。序曲結束;寂靜;她吸一口氣。我的拜倫,她唱;聲音中充滿悲傷。寂寂的單簧管做為回答;餘音娜娜,寂靜。我的拜倫,她又唱,情意更切。
我的拜倫,她第三度呼唱;而從某處,從地下世界的深洞,有一個聲音傳回:飄忽而不真實,鬼魂之音,拜倫的聲音。妳在何處?他唱道。接著,是一個她不願聽到的字:Secca,乾了。一切的泉源已乾。
「謝謝你,大衛。目前還不需要。也許有一天會。」
她用信用卡付帳。從櫃台的另一端,她向他揮手作別,非常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再見!」他越過收帳員的頭頂對她說。「為我向大家問好!」她卻連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抱著沉重的紙箱前往圖書室,想藉那裡的燈光來檢視郵件。但當他走到入口時,識別機卻已不再接受他的識別卡。他只得在大廳的長椅上檢視。
難道這才是他尋覓良久的女主角嗎?難道這中年的德蕾莎才跟他現在的心境相應?
「我的書呢?」
傍晚他從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給露西。「我想該給妳打個電話讓妳放心,」他說。「我很好。我要待一陣子才能定下來,我想。我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好像瓶子裡的綠豆。我想念那一窩野鴨。」
「有沒有請別人?」
這些誹謗深深傷害她。她跟拜倫共度的幾年,是她生命的頂峰。拜倫對她的愛是她唯一有別於他人之處。沒有了拜倫,她就什麼都算不上;年華已去,前途空白,日日過著村居生活,與女友們互訪,父親腿痛時幫他按摩;夜裡孤眠。
坦白的說,這構想不能說不好。角色互相平衡:一對被困的情人,一個敲著窗戶的被棄情婦,再加一個嫉妒的丈夫。那別墅,配合著拜倫的寵物猴子懶洋洋的懸在枝形吊燈上,孔雀在華麗的拿破崙式家具間的不安走動,都恰當呈現了永恆與敗壞的相容相生。
他抱起紙箱。「謝謝,」他說。
「噢,對了,大衛.魯睿。抱歉,我沒想到。我把它們都裝在一個紙箱裡了。還有一些其他你的東西。」他揮揮手,「在那邊。」
他從北二公路重返開普敦。他離開不及三個月,但棚戶區卻已越過公路,向機場的東邊蔓延。一個男孩用一根小棍子趕一隻迷途的牛越過馬路,車流因之必然放慢。鄉村毫不容情的進入城市了,他想。不久,牛群將重回朗德波希公有地;不久,歷史將完成它的一個輪迴。
他一連數日耽溺於拜倫和德蕾莎,只喝黑咖啡和麥片粥。冰箱是空的,床沒有疊;從破窗進來的樹葉在地上追逐。無所謂,他想:讓死的去埋葬那死的吧。
流浪結束了。但流浪結束的結果是什和_圖_書麼?他看到自己白髮駝背,拖著步子走向街角的商店,買半公升裝的牛奶,半條麵包;他看到自己在充滿舊紙的屋子裡,表情空茫,坐在書桌前,等待午後逐漸消逝,以便他又可以煮晚飯,睡覺。年老退休的學者,沒有希望,沒有遠景——這是他準備要過的生活嗎?
我從詩人學得愛,拜倫用他破碎單調的聲音唱道,C本位調,九個音節,但我發現(逐漸轉入F調),人生是另一回事。班卓琴卜楞——卜朗——卜隆。為什麼,噢,為什麼你這樣說?德蕾莎用拉長的責備聲唱道。卜楞——卜朗——卡隆。
但是,隨著他心中日益充滿了活的德蕾莎和死的拜倫,他慢慢明白,竊取的音樂是不合用的;這兩個角色要求屬於他們自己的音樂。令他吃驚的是,那音樂竟點點滴滴的自己來了。有時候,樂句先出來,但歌詞卻仍然模糊;有時候,歌詞又先於歌曲而出;又有時候,在耳際懸宕多日而不成形的旋律愕然現身。更且,隨著劇情的進展,轉變與變調會自動出現,他的音樂素養雖然不足以完全譜寫得當,但音樂卻在他的血脈中。
「我是大衛.魯睿。」
「不用,不用,」他回答,惡作劇的想要看看她放在櫃台上結帳的都是什麼東西:不僅是麵包奶油之類,而且還有獨居女人搞賞自己的種種小點心——全脂冰淇淋(純杏仁的,純葡萄乾的),進口義大利甜點,巧克力棒——以及衛生棉。
對這個平凡、其貌不揚的女人,他心中有愛嗎?他的愛足以為她寫出音樂來?設若不能,他還剩什麼?
電燈被剪,電話無聲。除非做點什麼,今晚將在黑暗中度過。但是他沮喪得什麼也不想動。統統到地獄去吧,他想;然後沉沉坐進椅子裡,閉上眼睛。
他去過銀行,又把一大堆衣服送往洗衣店。在一家多年來他買咖啡的小店裡,店員裝作不認識他。他的女鄰居,在院中澆花時,刻意把背對著他。
電腦後面,暗光部分,坐著一個年輕人,是以前未曾見過的,那年輕人皺眉,說:「你是誰?」
「那——?」
浴室發出臭味。一隻受困屋中的鴿子死在浴缸。他戰戰兢兢的把骨頭和羽毛撿入塑膠袋封起。
他沒有提到被洗劫的事。把自己的煩惱加在露西身上有什麼好處呢?「貝德路斯呢?」他問。「他有沒有照顧妳?還是一直在忙著蓋房子?」
然而,不論在露西的農莊還是在此處,這個構想卻都未能觸動他的內心。這個構想缺了一點什麼,不是出自於心。一個女人對著星空抱怨,僕人們的監視使她和他的情人不得不躲在掃帚間去解除渴望——有誰會為這種事動心啊!他可以為拜倫找到歌詞,可是,那歷史上德蕾莎——年輕、貪慾任性——卻無法配合他想像中的音樂——這音樂,是他在胸臆中迴盪的,有著一種蒼涼,又有一種嘲諷在。
多年前,當他住在義大利時,他曾到過這拉文納與亞德里亞海岸https://www.hetubook.com•com線之間的松林;就是一百五十年前拜倫與德蕾莎曾經騎馬之處。林中某處,必然是這英國人第一次掀起他這迷人的十八歲女子——他人之妻——的裙子之處。明天上午他就可以搭機飛往威尼斯,坐火車前往拉文納,踩著往日馬蹄的踪跡,走到那同一個地方。他是在創造音樂(或音樂在創造他),但他並非在創造歷史。在那些松針之上,拜倫佔有了他的德蕾莎——「溫馴如羚羊」,他這樣說她——弄皺了她的衣服,沙土帶入了她的內衣(而馬則始終站在一旁,全不好奇);自此以後,德蕾莎就產生了一種熱情,致使她終生對月嗥叫,並染得拜倫也以他自己的方式對月嗥叫。
「只要妳需要,我馬上就去。妳只要說一聲就好。」
他加速工作。緊緊抓住德蕾莎,他試圖把歌劇的開端速寫出來。他告訴自己說:把字寫在紙上。一旦開始,後面就會比較容易。然後,他可以由音樂家們——比如葛魯克——的作品中抽取一些旋律。說不定還可以抽取一些觀念呢,誰知道?
他仍保有傳播系大樓的鑰匙。遊魂的好時段:走廊靜悄無人。他搭電梯到五樓,他的辦公室。門上名牌已換,現在是S.奧圖博士。下面門縫透著微微的光。
夜幕已垂,他起身,走出房子。星星已亮。他走過空空的街道,經過發著濃濃馬鞭草和長壽花香味的住宅庭院,前往大學校園。
「我離開以後,系裡還好吧?」他裝作儘可能無所謂的問道。
德蕾莎帶頭;一頁一頁,他跟著走。有一天,從黑暗中有另一個聲音浮出,是他以前沒有聽過的,是他想也沒有想過的。從言詞中他知道那是拜倫的女兒阿萊格拉;但是,那聲音來自他心中何處?為什麼你遺棄我?來,帶我走!阿萊格拉叫道。好熱!好熱!好熱!她用她自己的韻律這樣呼道,連連打斷那對戀人的聲音。
原來藝術是這樣的,他想,原來藝術是這樣在運作;多麼奇特啊!多麼奇妙!
他走遍整個屋子,查看損失。臥室被洗劫一空,壁櫥開著。音響不見了:錄音機、錄音帶、電腦設備統統不見了。書房中,書桌和壁櫥被打開,紙散滿地。廚房也遭洗劫:餐具,陶器和種種小件家用品,他的藏酒也掃空。連櫥子裡的罐裝食品也無一存留。
沒有聲響。來過的人已經走了。但他們怎麼進來?躡手躡足,他一間一間看,不久就看出所以然。一個後窗上的幾根鐵欄杆被人從牆上撬開,向上扭曲,窗玻璃打破了,出現的洞足以讓一個小孩甚至一個個子不大的大人爬過。被風吹進的樹葉與沙土,結層在地板上。
詩人休矣,故去的大師們休矣。他必須說,他們沒有好好引導他。Aliter(但是),他也沒有好好學習。
德蕾莎想要被愛,想要永遠被愛;她希望被推舉到彼岸的勞拉們和芙洛拉們的行列。而拜倫呢?拜倫則忠誠至死——然而,他的諾言也止此而已。兩人絲結一起,直至其一斷氣。
我的愛人,德蕾莎唱道hetubook•com.com,用的是她在拜倫的床上所學的單音節拙笨英語。
「我們請了一個新人。約聘。一位年輕人。」
對這五歲孩子擾人的呼聲,無人回應。無人愛,無人愛,被這出名的父親所忽視的女孩,從這裡淪落到那裡,最後交給修女照顧。好熱!好熱!她在修女院中悲號;她患了瘧疾,已經垂死。為什麼你忘記我?
她說的卻是:「你要不要到我前面?」意指他的提籃,「你的那麼少。」
他——她的拜倫——又在何處?答案是,拜倫已去。拜倫已入鬼籍。但她也已去。她,這拜倫曾經愛過,這十九歲的金髮美女,這以如此狂喜將自己失身於這專橫英國佬的女人,這在拜倫熱情狂飆之後沉睡於她的裸胸,呼吸深沉,而她則輕撫他眉宇的女人——她也已去。
卜朗,琴弦回應。戀愛中的女人,在愛情中沉迷的女人;屋頂上叫春的貓;複雜的蛋白質在血液裡滾動,膨脹了性器官,讓手掌潮濕,聲音濃重,靈魂飛天。索拉雅等人辦的就是此事;把血中那如同毒蛇唾液的複雜蛋白質吸出來,讓他頭腦重新清明乾爽。拘處於父親在拉文納的別墅中,德蕾莎,可憐,沒有人幫她吸出這毒液。歸來吧!我的拜倫,她哭號道:回到我身邊,愛我!而那被放逐於人生之外的拜倫,蒼白如鬼,則嘲弄的回答道:讓我走,讓我走,讓我走吧!
坐在桌旁,望著蕪雜的庭院,他心驚於這小小班卓琴所教給他的事物。六個月前,他以為他自己的心境介於《拜倫在義大利》中的德蕾莎和拜倫之間——前者渴望延長肉體熱情的夏季,後者則猶豫的諦聽著長眠永滅的召喚。但他錯了。召喚他的其實既不是愛慾,也不是悲歌,而是喜歌劇。在這歌劇中,他既不是德蕾莎,也不是拜倫,甚至也不是兩者的混合。他被吸入音樂本身去了,被吸入這平板的、不出色的班卓琴音之中。他的歌曲時時想要逃離這可笑的樂器,但又不斷被拉回來,像被釣到的魚。
跟露西相處的這一段時期並沒有把他變成鄉下人,不過,還是有些事情讓他懷念。比如,水壩上的那一窩野鴨:鴨媽媽在水面划動,胸部挺挺的,十分自得,而艾媚、敏妮、迷妮和摩則努力的跟在後面,深信只要媽媽在,就什麼危險都沒有。
他敲門。沒人應。他開鎖,進去。
當他的孩子生下來的那天,誰會想到有一天,為了求她收容他,他得爬著過去?
至於狗,他寧可不想。從星期一開始,診所內那些解脫了生命的狗就會在無人憐無人顧的情況下拋入火中了。這樣的一種背叛,他可能會得到原諒嗎?
在信中,拜倫始則稱她為我的朋友,繼則稱她為我的愛人,終則稱她為我永遠的愛人。但是,有些信件是與此相反的,是她抓不到手上,無法焚毀的。在那些信上——寫給英國友人的——拜倫輕率的把她列為義大利的戰利品之一,揶揄她的丈夫,並暗示跟她生活圈中的多少其他女人睡過。拜倫死後,他的朋友們陸續以他的書信為憑,不斷寫出回憶錄。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些故事說,在征服了德蕾莎之後,拜倫很快就厭倦了她;他發現她腦袋空空。他還跟她在一起,只是為了義務。他揚帆希臘,而終與死神相會,則是為了逃避她。
在超市買東西,他發現結帳時排在他前面的竟是艾琳.溫特,他以前的系主任。她買了滿滿一推車的東西,而他的,只不過一籃。她很窘態的回應他的招呼。
他另試他途。放棄他已寫下的音符,放棄那伶俐、早熟,跟她的英國老爺新歡的德蕾莎,而試中年的。這中年的德蕾莎是矮胖的小寡婦,跟年邁的父親蟄居在甘巴別墅,管理家務,看緊荷包,留神僕人,免得他們偷砂糖。拜倫,在這新版本中,則已故去良久。德蕾莎唯一不朽的依靠,孤夜唯一的安慰,是藏在床下的一盒書信和紀念品;她稱之為遺愛,而她的孫姪女則眼巴巴的要等她死後打開來恭讀的。
排在他們前方的女人慢條斯理的付款。艾琳仍有時間提出下一個問題,那問題應是:那麼,大衛,你又過得還好嗎?他則理當回答:好得很,艾琳,好得很。
他想到威廉.華茲華斯初到倫敦時去看啞劇,他看到無敵傑克在舞台上跨步揮劍,因胸前寫著隱形人而無人能看到他。
「不客氣,」奧圖博士說。「好拿嗎?」
他又回家了,卻全無回家之感。他無法想像重拾杜倫斯街的居室,處在大學的陰影之中,像個罪犯一樣偷偷摸摸,躲避他往日的同事。他要把這房子賣掉,搬到某處比較便宜的公寓去。
室內全變。他的書和畫都不見了,四壁空白,只有一張放大如海報的漫畫貼在牆上:超人低著頭,在受洛伊絲.萊恩的責備。
他的財務一塌糊塗。從他離開後,就未曾付過一筆帳單。他現在是靠銀行餘款度日,而隨時都可能用光。
好得很——最坦白的回答應該是這樣:你離開,我們好得很。但是,她太有禮貌了,不可能這樣回答。「哦,還不是像以前那樣勉為其難,」她語意含混的回答。
拜倫的聲音是如此模糊,如此飄忽,以致德蕾莎必須把他的話唱回去,一口氣一口氣的幫助他,讓他起死回生。她的孩子,她的寶貝。我在這裡,她唱,支持他,挽救他,免於沉淪。我是你的泉源。你不記得我們同去阿爾瓜之泉嗎?同去,你與我。我是你的勞拉。你記得嗎?
不是普通的偷竊。是一幫盜匪湧進來,洗劫一空,提著大袋小袋,盒子箱子,一起搬走。劫掠;戰爭賠償;重新分配之戰的另一役。此刻,貝多芬和雅納契克在誰手上?或者是否被棄置於垃圾堆?
為什麼她的父親不回答?因為他活夠了;因為他寧可回到他的歸屬地,死亡的彼岸,沉入古老的睡眠。我可憐的小寶貝!拜倫唱道,猶豫不決,聲音微弱到她聽不到。三重奏團坐在陰影中,演奏著螃蟹般的主旋律,一音在上,音在下。這是拜倫的。
這就是他的構想:一齣愛與死的小型歌劇,主角是熱情的年輕女子和曾經熱情但現在已不那麼熱情的中年男子;音樂繁複而不安,英語的唱腔中有一種義大利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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