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說你不認識他。你說謊。」
「你是說,貝德路斯有沒有期望我跟他睡覺?我不確定貝德路斯想不想跟我——除非是送種子到家。但老實講,我並不想跟貝德路斯。一點也不想。」
「我現在的狀況?我沒有告訴過他。但我相信他和他太太猜得出來。」
「我不明白妳是什麼意思。」
「那我們就不用再討論了。我可以把妳的決定轉告貝德路斯嗎?——妳不嫁他。我不需做什麼解釋。」
「但這根本荒謬,露西他已經結過婚了!事實上,妳告訴過我,他有兩個太太。妳連這個也不肯想想嗎?」
早上,他爬過新架的鐵絲網。貝德路斯的太太在老廄房的後面曬洗過的衣服。「早安,」他說。「我來找貝德路斯。」
「不要再管它叫農莊,大衛。這不是農莊,它只是我種東西的一塊地,是我們兩個都明白的。至於離開,不用談。我不。」
「我顧到了。我樣樣都顧到了——只除了你認為的那一件。但是我不要墮胎。這是我不準備再做的事。」
「尤其是什麼?說出來吧。」
「我的建議已經說過了。就是那兩種。」
笑容消失了。「你走,你又來——為什麼?」他挑戰的看著他。「你在這裡沒有工作。你回來是為照顧你的孩子。我也照顧我的孩子。」
「為了變成貝德路斯的岳父惱火?不是。我是吃驚。目瞪口呆。但不是惱火。請相信我。」
「妳說『沒有』是什麼意思?妳是說妳們沒有顧到這個事?」
貝德路斯用他黑黃的牙齒咬住菸斗,猛吸。然後,把菸斗拿下,咧嘴笑。「我說謊,」他說,「我說謊,沒錯。」他又吸起菸來。「可是我為什麼非得說謊呢?」
她說,她不準備再做這種事。所以,她以前墮過胎。他絕沒有猜想到。什麼時候發生的?還住在家裡的時候?蘿莎琳知道嗎?只有他被蒙在鼓裡?
晚飯時,又有新的事情揭曉。「順便說一聲,」她說,「那男孩回來了。」
「因為,我必須告訴你,這不是第一次。貝德路斯已經不止暗示過一次。他說,如果我是他產業的一部分,我會安全得多。這不是玩笑,也不是威脅。從某個層面說,他是說真的。」
「我不懂。我以為妳們會顧到這個事——妳你和醫生。」
「露西,我正準備把開和*圖*書普敦的房子賣掉。我打算把妳送回荷蘭。不然妳選任何一個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我都贊助妳重起爐灶。請考慮一下。」
「我盡量忍氣吞聲,」他回來後對露西說。「只是我真的不相信我聽到的話。這完全純粹是勒索。」
「我知道,」貝德路斯說。可能他真的知道。如果他低估貝德路斯,他就是個笨瓜。「但是這裡,」貝德路斯說,「危險,太危險。女人一定要結婚。」
「像狗。」
好了。這是真的了。不再說謊。我這邊的人。再赤|裸不過。好吧,露西是他這邊的人。
「你說,發生的那件事不好。我也說不好。真的不好。但它結束了。」他把菸斗從嘴中拿出來,用力的吹出一口菸柱。「它結束了。」
「佃農。」
「不叫姆恩賽狄西?不叫恩瓜巴牙克希?不是什麼無法發音的名字?只叫波盧克斯?」
「免談。我不走。你去告訴貝德路斯我說的話。告訴他我放棄土地。告訴他他可以擁有。權產、契約,都沒問題。他會樂得很。」
「它沒有結束。不要裝作你不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它沒有結束。它反而剛剛開始。它會在我死了之後,在你死了之後,還繼續下去。」
「波——盧——克——斯。大衛,你可不可以保留一點你那可怕的嘲諷?」
站在廚房外的牆邊,臉埋在手裡,他喘息,喘息,終致於大哭起來。
「這跟贊成不贊成沒什麼關係。我也從沒有說過我吃避孕藥。」
「不是勒索。這點你錯了。我希望你不要發脾氣。」
她沒有回望他的眼睛,只慢吞吞的指一指新蓋房屋的位置。她的動作遲緩。快生產了;連他也可以看得出來。
「你會娶露西,」他按捺著說。「說給我聽聽你是什麼意思。好了,等等,不用說。我不想聽。這不是我們做事的方法。」
有了一些改變。在露西的地和貝德路斯的地之間設了鐵絲網;只是裝設得不甚整齊。貝德路斯那邊,有兩隻骨瘦如柴的小母牛在吃草。貝德路斯的房子業已成真。灰灰的,不起眼,座落在舊農舍東邊一塊台地上;早上,他想,應會投下長長的影子。
「就是貝德路斯請客那天你發生衝突的那個。他現在住在貝德路斯那裡,幫忙。他叫波盧克斯。」
「尤其是——」他沒有把話說完。
爆發?難道這就不算爆發嗎?「夠了,露西
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說,越過桌子,握住她的手。「妳是在說妳要這個孩子?」
但露西的聲音中卻有某種東西令他不安。他打電話給碧芙.蕭。「妳是我唯一可以問的人,」他說。「說真的,露西情況怎樣?」
一個沒有想要兒子卻生兒子的父親——難道這就是一切的結局?難道這就是他這一脈相傳的後果,如同水滲入土中不見?誰會想到!今天仍然像任何一天一樣,晴空,暖日,然而,一切卻突然的、徹底的改變了!
「這還不是勒索?那麼,人的部分呢?人的部分全不考慮在內?」
「所以,現在什麼都越來越明白了。年輕的波盧克斯回到了他犯罪的現場,而我們卻必須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為什麼?我是女人,大衛。你以為我恨孩子嗎?我該為了誰是他父親而不要他?」
「我無法告訴你,大衛。不要挖我。必須露西親自告訴你。」
「沒錯,像狗。」
「那你有什麼建議?」
「沒錯。他是孩子。他是我的家人。我這邊的人。」
露西好像沒有聽到他這個話。「回去對貝德路斯說,」她說。「說我接受他的保護。說他愛怎麼說我跟他的關係就怎麼說,我不會另有說詞。如果他想讓人知道我是他的第三個太太,那就是;說是他的妾,也行。但這樣,那孩子也是他的。那孩子也變成了他家人的一部分。至於土地,我可以把產權給他,只要房子是我的就好。我可以變成他土地的承租戶。」
「危險的小孩。年輕匪徒。走狗,爪牙!」
「不用問我,問你自己。貝德路斯,你為什麼說謊?」
「尤其是他可能是妳腹中胎兒的爸爸。露西,妳的處境根本已經是荒誕了,比荒誕還壞,根本是邪門。我不知道妳怎麼會看不出來。我求妳,趁現在還不太遲,離開這個農莊。這是唯一明智的選擇。」
貝德路斯把刀擦乾淨,放下。「他是我的親戚,」他說,把「親」說成「緊」。「我非得因為發生過的事把他趕走嗎?」
他還是暫住露西以前的那間,露西並未搬回。那天下午的其他時間,他躲著露西,免得說出什麼難以收拾的話來。
「你惱火了嗎?」
「那幾個人之一的孩子?」
「妳應當早一點告訴我。為什麼妳不肯說?」
「佃農。但房子要是我的。這一點一定要確定和-圖-書。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我的房子。包括他。我養狗場照開。」
「因為我不想看你爆發。大衛,我無法按照你想要我怎麼樣或不想要我怎麼樣來過我的人生。不可能了。你總是以為不管我做什麼,都是你人生故事的一部分。你是主角,我是配角,只能半路晃晃。事實上,人生卻沒有主角配角之分。我不是配角。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它的重要性,對我來說,就像你的生活對你的重要性一樣重要。在我的人生中,是我在做決定。」
「我懷孕了。」
碧芙.蕭迴避這個問題。不過,她說——她用詞似乎很斟酌——「有些發展」。
「什麼發展?」
「是。」
這也是他的地嗎?感覺不像。雖然他在這裡度過一段時間,他還是覺得這裡像異地。
「好吧。我承認,我很意外。但不管妳做什麼選擇,我都支持。這不成問題。現在,我想出去散散步。我們可以等下再談。」
「我沒想到妳是這樣想的。妳從沒有告訴過我妳不贊成墮胎。可是,怎麼會弄到墮胎不墮胎呢?我以為妳在吃避孕藥。」
為什麼不能現在就談?因為他在發抖。因為他同樣可能爆發。
她坐著,穿的是寬大的便服,趿著拖鞋,腿上放著昨天的報紙。她的頭髮軟趴趴的垂著,身體不健康的鬆胖。她越來越像那種在療養院走廊踱步,自言自語的女人了。貝德路斯根本犯不著跟她討價還價;她已經撐不下去了;不要理睬她,沒多久她就會像爛水果一樣癱在地上。
「誰的?從那天?」
我們:他差點說我們西方人。
「五月。五月底。」
「這不會讓他改變主意?」
「行不通,露西。法律上行不通。妳知道的。」
但碧芙.蕭有防範。「她怎麼跟你講?」
兩人默然了片刻。
「娶露西。」
「懷孕了。」
「我不是不相信在某個層面上他是說真的。但問題在,什麼層面?他曉得妳現在……?」
「對。」
露西開門——她穿著沒有腰身的罩袍,這也可能就是她的睡袍。她以前的健康神情不見了。容顏蒼白黏濕,頭髮未洗。她漠然的回應他的擁抱。「進來,」她說。「我正在沖茶。」
「你的孩子?他現在變成了你的孩子?這個波盧克斯?」
三人行。三個爸爸合一。強|暴而不是強盜——露西這樣說他們——強|暴犯加稅務員,在那一帶遊蕩,襲擊女和-圖-書人,放縱狂暴的樂趣。其實,露西錯了。他們不是在強|暴,他們是在交配。主使者不是快樂原理而是精囊,是裝滿了種子的精囊痛切渴望要實現自己。而現在,看吧!那孩子!——當它還只不過是他女兒腹中的一條小蟲時,他竟然已經管它叫孩子了!由這樣的種子變成的孩子會是什麼樣的孩子?不是以愛鑽入女人身體裡,而是以恨,以混以亂,意在污染她,弄髒她,像狗尿一樣,為在她身上做記號。
「下定決心了?」
「多麼屈辱啊,」他終於說。「那麼高的希望,卻落得這步田地!」
「為什麼?」
「沒錯,我同意,是屈辱。但是從頭重新開始可能是件好事。也許這是我該學著接受的。從零開始,從一無所有開始。沒有信用卡,沒有武器,沒有產業,沒有權利,沒有尊嚴。」
他又打給露西:「我要到都爾本一趟,」他扯說道。「有一個工作的機會。我可不可以順便到妳那裡一、兩天?」
「什麼?」
「沒有,我沒有發脾氣。我說過我會轉述他的話,如此而已。我說我認為妳不會感興趣。」
「知道了。什麼時候生產?」
「是,我明白,我明白,」貝德路斯說。他其實在吃吃的笑了。「但是我跟你說,然後你跟露西說。然後,一切就都過去了,一切壞的。」
「從那天。」
「不要惱火,大衛,那沒有用。照貝德路斯說,波盧克斯輟學,又找不到工作。我只是要提醒你他就在近處。如果我是你,就會盡量避開他。我覺得他有點怪怪的。但是我無法叫他離開這裡。那不在我的權限之內。」
「對。」
他搭機飛往伊麗莎白港,雇了一輛車。兩小時之後,從公路轉向通往農莊的小徑:露西的農莊,露西的地。
「我不認為你抓住了重點,大衛。貝德路斯不是要跟我在教堂舉行婚禮,然後到西海岸度蜜月。他跟我締結的是連盟,是交易。我提供土地,他則以允許我爬到他的翅膀下做為回報。否則,他就提醒我,我是不受保護的。我是個准許被獵取的動物。」
貝德路斯若有所思的呆望著,並不裝作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會娶她,」他終於說。「他會娶露西,只是他太年輕,還不適合結婚。他還是個小孩。」
「你當和圖書然知道。我小時候你常用這種嘲諷來嘲弄我,傷害我。你不可能不記得。算了——波盧克斯原來是貝德路斯太太的弟弟。真弟弟假弟弟我就不知道。但貝德路斯對他有責任,家庭責任。」
他心情沉重的上床。他跟露西的關係沒有任何改變;沒有任何好轉。他們仍像他從未離開一樣互咬。
「那男孩?」
「那不要緊,可以等,露西。我到這裡來,因為我不放心妳。你怎麼樣?」
貝德路斯在裝窗玻璃。該講點寒暄的話,但他沒那種心情。「露西跟我說那男孩又回來了,」他說。「波盧克斯。那強|暴她的人。」
「露西不要嫁。她不要嫁男人。她不會考慮這種事。我這話說得再清楚不過了。她要過她自己的生活。」
「她說一切都好。但是聲音聽起來像殭屍。好像吃了鎮定劑似的。是嗎?」
他用電話與露西保持連絡。在電話中她很努力的讓他相信農莊一切均好,他也讓她相信他相信她的話。她告訴他,她努力種花,春花已開。家犬寄養場在復原中,現在有兩隻狗長期寄養,她預期會有更多的狗送過來。貝德路斯還在忙著蓋房子,卻不致忙得不來幫忙。蕭夫妻常來。不,她不需要錢。
「碧芙跟你說了嗎?」
貝德路斯裝作沒聽見這些辱罵。「沒錯,他還太年輕。太年輕。也許有一天他會娶,但不是現在。我可以娶。」
「為什麼?這會更讓我變成他家庭的一部分。畢竟他想要的並不是我,而是農場。農場是我的嫁妝。」
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圖窮匕現。好徹底的一擊!而貝德路斯堅毅不拔的站在這裡,吸著空空的菸斗,靜候回答。
「你娶?娶誰?」
他們坐在廚房的桌邊。她倒茶,遞給他一小包薑汁脆餅。「都爾本的工作怎麼樣?」她說。
「不行,等等。在你趾高氣揚的對貝德路斯這樣說之前,請先從旁觀者的角度考慮一下我的處境。從旁觀的角度看來,我是個孤零零的女人。我沒有兄弟。我有個父親,卻遠在天邊,對這裡的事使不上力。我要向誰請求保護?向艾亭吉?他被暗槍所殺只是遲早的問題。說得實際一點,貝德路斯是唯一可以投靠的人。貝德路斯不算一個巨人,但巨大得足夠我這種小人物投靠。至少我認得這個人。我對他沒有什麼幻想。我知道我賣身的代價是什麼。」
「碧芙什麼也沒說。我可以來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