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些人是為祖國而死——這種死也可能發生在你我身上。教會曾經專定一天來懷念戰場上倒下去的死者,英國人訂有傷亡紀念日,各國都定有紀念為我們大家而死的人的日子。
此外,木柱從頂上拆掉了,椅桌從裡邊搬走了,但那隻桶仍忠誠地守在散兵坑的地方。
在俄國中部沿鄉村道路旅行,你才會了解為什麼俄國的鄉村是那麼樣地令人覺得舒暢慰藉。
他們一轉身兜個圈子回來就忘了剛才的恐懼,並且有種力量使牠們感到被迫放棄的家園來。有許多爬回那仍在燃燒的木頭上,在那上面跑來跑去,直到燒死。
一五、一天的開始
人們常是自私而邪惡的,但一日三次的祈禱鐘聲總是敲響,鐘聲飄揚在村莊上、原野上和樹林上,那聲音喚醒人們必須放棄紅塵的瑣碎眷戀,向永生付出一小時的思念。晚禱的鐘聲如今只保留在一首流行的曲調裡,但它卻曾經想要將人類提昇到超越禽獸的層次。
「把這髒東西摔掉!」士官長大叫道,「在新地方你又可以找到另一個。」
而我們的大災難與大混沌的人生又如何呢?我們的強烈抗議、我們在行刑前的呻|吟、我們婦女的淚水,這一切的可怕思想所造成的苦難代價,將會完全被遺忘嗎?這一切的苦難代價也會誕生出完整而永恆的美嗎?
「唔,把他運往黑亞增那邊去了。」那個正在用牙齒嗑葵瓜子的女人從走廊那邊點著頭說。那個衛兵想這是個天大的好笑話。「看來他是刑期已滿,因此他們把他放了……」
塞金登湖是圓形的,有如圓規畫出來的一般圓。如果你在這邊岸叫喊(但你不敢叫喊,因為怕被發現),傳到彼岸只能聽到微弱的聲音。湖面很寬,一排排茂密的樹木一層層地圍繞著這個湖。當你涉足湖濱,整個的湖盡在你眼底:這兒是黄沙,那兒是蘆葦,再過去是青青的草地。湖面平滑寧靜,沒有波浪。除了野草蔓蔓的岸邊,湖底白澄透明,湖床底的光影向上閃爍。
我把一塊朽木頭抛進篝火中去,卻沒有注意到裡面有螞蟻活著。
雅可夫從所有別的地方來到這裡,選擇這裡作為埋骨的歸宿之地。人都有種信仰,就是相信自己的靈魂會飛翔在自己的墳墓上,俯瞰四周寧靜的鄉野風光。
造物者賜給這個農舍一個雷霆萬鈞的天才,在這個急性子的鄉下孩子心中賦以才情,這個賜與的震撼使他睜開了雙眼,看到了這般的美——在火爐邊、在豬欄裡、在打穀場上、在原野裡,這種美一千年來都被別人忽視了,只把它踩踏在腳下。
或是蜿蜒在草原上寧靜的奧卡河,使他寫出這樣的詩句:
顯然,我們成長過來了,我們拒絕死亡與那些死亡的人。
有一天,我帶了些尚熱而聞起來美味的骨頭給牠吃。那個男孩這時正解掉牠的鎖鍊,讓牠自由自在地在院子裡跑。雪下得很深,地面如羽毛般地鬆軟,沙利克像野兔那樣蹦跳,前腳接後腿、上上下下地從院子這個角落跑到那個角落,把牠的嘴鼻埋到雪地裡去。
我握筆桿的同胞,我不是建議你也去找這麼一個揹袋。我只是告訴你,如果你給這種揹袋頂撞了——別怪它,你去坐計程車吧!
一六、我們不會死
在我們的後院裡,一個男孩用鍊子拴養著他的小狗沙利克,只因為牠是一條小狗,就把這毛茸茸、圓滾滾的東西用鍊子鎖起來。
從這個地方,在晴朗的日子裡,你可以從越過河的草原遠眺,看到三十五俄里以外,有另一處相似的高地,那兒聳立著聖約翰寺院的高塔。
「你無法看到雅可夫,他在界限內。」
沒有人www•hetubook.com.com來描寫這個湖,人們只是在悄悄地議論它。好像每條通往這個幽靈常至的古堡的道路都已堵塞,每個路口都掛著禁止的標誌——那標誌是一條粗黑的橫線。
是什麼東西使牠活著呢?牠幾乎沒有重量,牠的小黑眼像珠子,牠的腳像麻雀的,只要輕輕一捏,牠就完了。然而牠充滿了生命的溫暖,牠的小嘴呷嫩紅,稍微扁平,就像修剪過的指甲;牠的腳已長出蹼,羽毛呈黃色,翅膀上已長出絨毛。牠的體態已經看出與同孵化而不同父母的兄弟之間有了差異,而遭隔離。
但是,如果以同樣的態度去照顧他們的靈魂,那麼他們就要受到嘲笑了。
九、舊桶
我們的祖先將他們最大的心力投注到這些建築與鐘塔裡——他們的全部知識與全部信仰。
「那喧囂的森林與松雞共悲鳴……」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一個邪惡的王子、一個歪眼的兇漢,他們把這個湖為己有。那邊有他的住屋和沐浴的地方。他的邪惡子孫在這兒垂釣、在船上射獵野雁。先是從湖面上升起一陣青煙,而後是一聲槍響。
一三、山中風暴
但是,只要你一走入鄉村,你就知道在遠處召喚你的教堂已經死亡。它們的十字架早已彎曲或折斷;圓頂的油漆剝落而露出生鏽的底層;教堂的屋頂與牆上的隙縫間已經長滿了野草;墓園無人照管;十字架已被推倒;神壇後的聖像被雨水沖洗而褪色;祭壇上寫著不堪入目的髒話。
是的,卡塘叫一個退役的士兵去勘查,去勘查那個可說是令人沮喪的地方。這是個仍保有十八年以前的跡象的地方。部分的路徑崩塌了,幾乎看不清戰壕和野戰砲砲兵開過火的位置,卻極像步兵先鋒隊那些穿著破爛外衣、身體粗壯的俄國士兵,在這裡挖掘過戰壕。經過了許多代,他們所挖的那些散兵坑上所覆蓋的東西雖然已經不見了,而那些戰壕卻顯而可見。
無論你走到哪裡,在草原或原野,離開村舍許多哩,你都不會孤寂:在一排樹的上面、在乾草堆的上面,甚至地平線遠方,總有鐘塔的圓頂向你召喚,那些是波爾基教堂的鐘塔、琉比契教堂的鐘塔或是迦維里羅維斯科教堂的鐘塔。
我在村裡四處走動,這個村莊跟許多別的村莊一樣。村民一般所關心的問題仍是農作物的收成、賺錢,要與鄰居看齊,我很感動。神聖的火曾經燒過這片鄉村,到今天我似乎仍能在我臉頰上感到火的灼烤。我沿著奧卡河的陡岸走著,並以驚奇的目光注視遠方——難道真是遠處那一帶克佛洛斯托福森林引發了那喚醒心靈的詩句:
每樣東西都是黑的——看不見山峰、看不見山谷、看不見地平線,只有閃爍的電光在劃分黑暗與光明。貝拉雅卡亞的巨大山峰與甲古托峰在黑夜裡浮現。四周巨大的黑松高聳如大山。霎時間,我們覺得是站在堅實的土地上,但是旋即又陷於黑暗與混沌中。
但是在今天,如果一塊墓地還維持著的話,總有一個告示牌:「死者親屬注意,保持清潔,否則罰款!」然而更常見的現象是推土機把墳墓剷平了,變成運動場或公園。
佩劍和帶槍的衛兵隱藏在松林附近那條路旁。
五、一段榆樹木頭
「告訴我——按照地圖上說,有個叫雅可夫的詩人埋葬在這裡。他的墳墓在哪裡呢?」
那是它的教堂。它們突出在山脊和山邊,像紅白的公主立在河邊,那些精砌的鐘塔浮現在一般木屋上,它們相互輝映,從看不見的遠處村落,一齊升起,朝向同一穹窿。
「他們不是把雅
m.hetubook.com.com可夫挖起來了嗎?」
可愛的、被佔而荒涼的湖啊!
在這個時代裡,如果人們每天對自己的肉體非常注意地照顧,沒有人會驚訝。
英格華由於神蹟救了他免於兄弟的謀殺,為了感恩,他在這裡建了聖母昇天寺院。
我的故鄉……
來吧,維特卡,打起精神,別難過!電影六點開演,跳舞則在八點……
一、呼吸的自由
那是多荒誕的想法——把一個死人從一個城鎮搬到另一個城鎮去!沒有人會為這件事把車子借給你。如今,如果你不是有點身分,你別想有一輛靈車或一個送葬的行列——你只配有一輛卡車把你急速送走。
我不需要你給我骨頭,牠說,只要給我自由啊……
而後,一個晴朗的早晨,戰略位置改變了,那裡的散兵坑被放棄了,軍官催促他們前進——「走吧,開拔了!」——一個傳令在爐子上潑水,把它帶到卡車後部。什麼都裝載上去了,就是沒有空位容下這個破桶。
一一、柯爾克霍兹揹袋
沿著這條路上有四個單調的村落。塵埃處處,沒有花園,附近也沒有森林。籬笆歪歪倒倒的,四處可以看到粗俗顏色的百葉窗。路中那具抽水機旁有一隻豬在那裡搔癢。一輛腳踏車的影子掠過,使得一行縱隊的鵝一起回頭,同時發出嘎嘎的叫聲。雞群在路邊的院子裡忙著抓泥土,在找食物。康斯坦諾夫的鄉村配銷雜貨店,看起來像個歪斜雞舍,裡邊有鹹魚、有伏特加酒、有軟糖——這東西十五年前就沒有人吃了。圓的黑麵包比城裡的貴兩倍,看來用小刀子是切不開的,非得動用斧子不可了。
「在第二個世界的時代裡,那裡曾經有一個寺院。他們說第一個世界是羅馬,第三個世界是莫斯科。這裡曾經也是一個兒童養育院,然而小孩子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而在牆壁上亂塗亂畫,且把聖像撕破了。後來一個集體農場以四萬個盧布買下那兩所教堂,把教堂的磚頭拆下來,建造了一間大牛棚,裡面分隔六排欄。我自己也參加了拆屋的工作。每拆得一塊完整的磚頭,我們可得五十個科貝克,半塊磚則得二十個科貝克。但拆下來的磚塊常有泥灰沾在上面,弄不乾淨。他們在教堂下面發現一個地窖,地窖裡的死者是個主教,那只是一具骨骸罷了,但他的道袍還很好。我們有兩個人想把那件道袍撕成兩半,但它的質料非常好,沒有撕破……」
二、塞金登湖
在湍急的河面上,不管遠近,東西的倒影都是朦朧的。即使河水很清,也沒有泡沫,但在有旋渦的河面上倒影,由於那不靜止的萬花筒式多變化的河水,倒影仍然是不穩定、不清晰、不易辨認。
這裡不准築造新的建築物,這是多麼令人欣慰的事!不允許摩天大樓擠入納維斯基的視野,也不准鞋盒式的五樓公寓破壞格里波多富運河的景色。如今,沒有建築師,不管他是多麼奴隸性或多麼庸才,敢於有所影響地在比黑河一帶或更近的這個地區亂蓋房屋。
我們的生命也是這樣。如果我們竟如此不能把生命終極的真實面貌很清晰地看出或映現出來,豈非因為我們仍在追求某個目標而還沒有定下來?或是因為我們只是還活著那樣而已矣?
在森林外的遠處,人們在流汗、在操勞。然而,這裡通到湖邊的路都被封鎖了,不准別人進入。魚和獸類的餵養都是為了惡徒的享樂。不過,也有殘留的灰燼,那是有人在湖邊縱火,而火已被踏熄,縱火的人被攆走了。
四、一位詩人的骸骨
牠跑向我,牠的毛www.hetubook.com.com都弄蓬亂了,牠跳到我面前,嗅嗅雞骨頭,而後走開去,把肚皮緊貼在雪地上。
「飽享陽光的乾草堆堆積在水波深處……」
三、小鴨
這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花園,且是包圍在那些如同動物園的籠子般的五層公寓中,那也沒有關係。在這裡我不再聽到那些摩托車發動的爆裂聲、收音機的嘈雜聲,以及大聲說話時夾雜著格格的笑聲。只要一場大雨後,蘋果樹下有新鮮的空氣可以呼吸,我們就會活得久些。
牠沒有媽咪,因為牠是由一隻母雞孵出來的:鴨蛋放她的巢裡,她坐在那些蛋的上面,把牠們一起孵出來。為了不讓惡劣的氣候傷害牠們,那個牠們作為家的無底倒置的籃子,已經搬到蓋上蔴布袋的棚子底去了。牠們都在那兒,但唯有這隻小鴨迷失了。來吧,小東西,讓我用手握著你。
可是,雖然我們有了這麼強的核能也永遠辦不到——永遠辦不到!永遠也不能在試管裡造出這麼一個柔弱黃色小鴨;即使我們有了羽毛和骨頭,我們也無法拼湊成這麼一個生命。
至於我們,已經忘了害怕閃電、雷聲和傾盆大雨,就像海洋上的小水珠無懼於颶風。我們能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既覺得有意義,也深為感激——在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個原始世界。
俄國人為俄羅斯民族而死的人數,勝過別國人為他們的民族而死的人數,然而我們俄國人沒有這樣的紀念日。如果你停止工作去思念死者,誰來建設新世界呢?在三次戰爭中我們死去這麼多的丈夫、兒子與情人,然而我們卻厭棄去紀念他們。他們死了,已經埋在木頭標示的下面,也就把他們忘了吧——為何還要讓他們來干擾我們的生活呢?因為,我們是不會死的。
我對著它站在那兒,淚水湧上眼眶。這些戰時的朋友是多麼瀟灑啊!那種精神使我們保有希望,甚至保有我們無私的友情——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了,再也不會用到那鏽爛的、被遺忘的舊桶了……
你想繞行這座寂靜的森林,尋找一條通往塞金登湖的路,你卻找不到,也無法問路,因為無人進入過那個森林。人都被嚇壞了。唯一可以進入森林的時機是找個下雨的午後,你可隨著陰鬱的牛鈴聲沿著牛車小徑而去。要是你一旦進入了這個波光閃爍的林間大湖,你將終生難忘。
如果有家人死亡,我們總是避免寫信或打電話,因為我們不知如何來對待死亡這件事。提及墳地是被認為羞而不當的事。你不會跟人說:「很抱歉,我星期日不能來,因為我必須到墳地去看一個親戚。」既然那個人不能再請你吃飯,你又何必要煩心去理會他?
在耶遜寧的農舍裡,可憐的隔間牆壁不到天花板,隔成小方塊形或方盒形,談不上是房間。外面是圍起來的小院子。這裡曾經有浴室。詩人叟吉曾把自己關在暗處,寫下一些詩篇。籬笆外面是小牧場,這是通常所見得到的。
人類很快就會飛上金星,如果我們人類集中全體力量,在二十分鐘之內就可以把整個地球翻耕一遍。
如果你乘坐郊區公共汽車,有個柯爾克霍茲揹袋的邊角刺痛你的胸口或背部時,別生氣,好好看看這種草編的揹袋,上面繫著寬大的帆布帶。它的使用者用它來裝牛奶、農舍自製的乳酪和蕃茄。她是為她和她的兩位鄰居帶這些東西到城裡去賣,而後換回五十個大麵包捲,足夠兩家食用。
六、倒影
不,這些人不是在祈禱,他們是在做操。
雖然我沒有在那裡作戰過,但我卻在附近一處像那樣的森林裡有過作戰行動。我走過一個一個的散兵坑,想重建這個軍事位置。https://m.hetubook.com.com突然之間,在一個散兵坑裡我碰著一隻舊桶,那是太平時期所見過的一種桶,那是十八年前留在那兒的。
走廊上堆著一桶桶的食鹽。一輛拖拉機向它們轉了過來,一輛卡車正退向法衣室的邊門,去接運一批帆布袋。一座教堂變成了機器隆隆的工廠,另一座則上了鎖,寂靜無聲,有的則改成了俱樂部,作為宣傳會的會場(呼喊「我們要提高牛奶的產量!」),或放映電影:「海之詩」、「大冒險」。
(全書完)
但是,很奇怪的是牠們並不逃離篝火遠遠的。
一隻小黃鴨滑稽地撲著翅膀,白色的腹部壓在潮濕的草地上,細軟的腿幾乎站不住,搖搖晃晃地跑到我面前來,喳喳地叫:「我的媽咪在哪裡?我的家人在哪兒?」
一個漆黑的夜晚裡,在山谷隘道下方,我們遇到了風暴。我們爬出帳篷去找尋避開它的藏身之處,它是從山脊那邊撲向我們的。
這兩處都沒有遭到巴提可汗的破壞。
曾經有人在禮拜天到墓園去,在那兒漫步,唱著美麗的頌詩,撒些芬芳的東西。這些是在使你的心靈獲得安寧,消除你對死亡這無可避免的痛苦的恐懼。死者幾乎像是從墳墓裡發出微笑來說:「沒有關係……不要害怕。」
一〇、在耶遜寧鄉村
我們假裝不知道。衛兵室那個小棚裡住著一個不值班的衛兵,他穿著套頭緊身衣,向我們解釋。
聖伊撒克教堂拜占庭式的圓頂下,跪著的眾天使舉著一座大燭台。三面的金黃尖頂在納伐河與莫易卡河的兩岸互相輝映。每處石獅、鷹獅和人面獅守護著寶藏,或是在睡覺。由六匹馬拖著的勝利的歷史人物,馳騁在洛希精巧雕砌的尖形拱頂上。上百的高闊門廊、上千的高聳屋柱、縱躍的駿馬、勇猛的公牛……
當我們拾起一段榆樹木頭來劈為柴火的時候,我們驚異地叫起來,因為我們砍下這棵榆樹枝幹已經整整一年了,曾用拖拉機拖來,把它擱置在許多木頭中,而後,我們把它們抛到平底船上,又堆到篷車上去,又再卸下堆在堆積場的地上——就這樣抛來扔去,這段榆樹木頭竟還未自暴自棄!它仍然發芽了,冒出新綠的小葉,很有希望抽條成枝,甚至長成一棵新生的榆樹。
那塊木頭開始爆裂,螞蟻歪歪倒倒地爬出來後拚命奔跑。牠們爬在上面的地方,卻隨著火焰在打滾,被灼烤著。我把那塊木頭取出來放到一邊去,許多螞蟻便逃到地上,設法鑽入沙地裡或松針葉的底下去了。
大家笑了起來。
一個秘密的湖在一個秘密的森林裡。湖水映著藍天,藍天俯瞰湖面。如果森林之外有世界,那個世界是不可知的,是隱密而看不見的。如果有那麼一個世界,那也是不屬於這個湖的。這裡是一個可以久居之地,在這裡你可以與自然和諧地相處,從自然吸取靈性。
農婦的這種揹袋很牢固、很寬大,也很便宜。它的容量遠超過那些色彩鮮艷的旅行袋,雖然旅行袋有幾個小口袋,還有金屬扣子。這種農婦的揹袋所裝的重量,是一個農夫粗壯的肩膀隔著夾克都馱不住的重量。
如今這裡有個村莊叫勒戈福,即是原來的奧勒戈維古鎮,位置在奥卡河峻峭的岩岸上。當時的俄國人選擇居住的地點,除了要有良好的飲水以外,尤著重美麗的風景。
一四、奧卡河之旅
這兒的古代建築對我們是陌生的,但卻是我們最大的光榮。今天能漫步在這些建築物的大道上是多麼令人喜悅的事!然而,這一切的美都是俄羅斯人建造的——那些咬緊牙根、憤怒詛咒和腐爛在沼澤中的俄和-圖-書羅斯人。我們的祖先將他們的白骨壓縮、石化、轉化而建成了這些宮殿——這些褐黃的、絳紅的、深棕的和淺綠的宮殿。
我想監禁曾經剝奪了我這種最最單純而寶貴的自由,現在我能獲得這種自由了。大概食物、美酒和女人的吻都不會比這滲透花朵芬芳的空氣更加甜美的了,並且這空氣是瀰漫了水氣和新鮮的氣體元素。
我們已把它放在鋸台上,就像放在行刑台上一樣,但是我們不忍心鋸它。我們怎麼忍心呢?那段木頭充滿生機的可貴性正如我們的生命一樣。真的,它那生命力的強韌遠甚過我們呢!
七、納伐河上的城市
一二、篝火與螞蟻
太陽出來了,三十個年輕人跑到空地上去,散開來,臉朝著太陽,彎腰、跪下、大彎腰、躺下、擺平、伸臂、舉手,而後屈膝跪著。他們這樣做了十五分鐘。
雷聲充滿了峽谷,淹沒了河水不停的咆哮聲。像沙巴斯的箭一樣,閃電如驟雨般地落在山峰上,而後分為蛇形火流,好像在岩面上爆裂成水花,或衝擊而破裂,就像是個有生命的東西在活躍。
八、小狗
只有流水從一條又一條的河進入廣闊平靜的河口或河灣,或河水停在平靜的小湖上,這時我們才能看到岸上樹木的每一片葉子、天空裡的每一朵雲和那遼闊蔚藍的蒼穹的影子,倒映在如鏡般光亮平滑的湖水上。
因此,農婦便將揹袋提到背脊的中上部,把帆布帶勒在額頭上,就像馬的套頭那樣地套住。這樣便能使揹袋的重量平均分配在雙肩和胸部上。
在這裡,圓頂的教堂已經不存在了,石牆斷壁處以與齊高的木柵纏著刺結的鐵絲堵著,而整個的遺址被那令人生厭的、熟悉的妖怪所封閉,那妖怪即是瞭望台。寺院入口處有衛兵室,上面還有一張壁報,寫著「世界和平」,圖案是一個俄國工人手裡抱著一個黑人小女孩。
這樣說來他是在禁區界限內了。那邊還有什麼別的可看呢?全是一堆廢墟嗎?等一等,那個衛兵轉身向他太太。
閃電持續著,明亮與漆黑交替著,先是光耀的白色,而後是淡紅,再是紫色。山巒與松樹像是在原處往後跳動,它們的龐大令人生畏,但是,當黑暗再降臨時,我們簡直不相信它們存在過。
甚至在那時候,在戰事發生的第一個冬天,它已經破了。也許是一個機靈的士兵在火燒過的村莊裡拾來的,他敲壞底部的一半底板,使成為一個圓錐形,用來接在鐵皮爐上,當作風筒或煙筒。這兒,在同一個散兵坑裡,九十天或一百五十天來,前線這個扇形戰區很穩定,煙是經由這個破桶流通的。它因熱煙而暖和,大家在上面暖手,桶裡的火尾可以點香菸,在它前面還可以烘麵包。在那裡的戰士,那些說不出來的想法和未寫出信件的言語,就像那個桶裡流通的煙一樣多——唉,那些人卻已經死了很久了。
晚上下了場大雨,現在烏雲在天空中拖移,偶爾會灑下一陣雨。我站在花朵盛開的蘋果樹下呼吸著空氣。不僅是蘋果樹,就是附近周圍的草,由於水氣也都閃耀著光亮。言語是無法形容瀰漫在空氣中的那股芬芳的,我深深吸著氣,那芳香充滿了我整個的人。我一下睜開眼呼吸;一下又閉上眼呼吸——我說不出是哪種方式帶給我較大的愉快。
不管什麼人或獸,見到這塊標誌都會退回去。這是世間權力設立在這兒的標誌,任何人不能騎車而過、走路而過、爬過,甚至飛過那兒。
從遠處看,你會認為他們是在祈禱。
他們要長途跋涉,不管怎樣,暖和的春天也不遠了。傳令提著桶站在那兒,靠在坑口,嘆口氣把桶抛到散兵坑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