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命一幕幕

「羅伯特!」他說。
「那就讓她去參加比賽,你回自己的房間去吧,如果那個房間太冷,你還可以搬出去,」愛瑟兒說,「但是她值得你更用心去對待,我的女兒除了張腿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的優點,對不起,我說了粗話。」
「這間房子、開計程車、擔心害怕。」
「有啊,不過我現在不像以前那麼好奇了,」他說,「總有一天,等杜克想通了,他就會告訴我們,謎團就會解開了。」
「那再說吧!」他本想告訴他赫姆來過,還有赫姆叫他去見他,但是這樣的消息只會讓他睡不好,反正羅伯特也不是真心想讓他提早知道這消息,他只是突然很想擺脫眼前這個女人罷了。
「你才不想聽我說,你這樣問只是想顯得有禮貌罷了。」她說著靠向他,親了親他的臉頰。
「那他接下來該怎麼辦呢?等T恤賣不下去以後?」
「我是想問他,可是他現在人在哪裡?」
梅森剛講完故事時,羅伯特不得不掩藏心中的失望。她雖然不像班那樣,可以把事實和傳奇融合在一起,但她故事說得不錯,只是結尾不對。那隻雌烏鴉才沒有和受傷的烏鴉一起飛走,也沒有人幫助那隻受傷的烏鴉。
喬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用肩膀夾住聽筒,手上又揉起一團紙,過了很久,沒人接聽,他只好把電話掛上。
「我們一直都很忙,」羅伯特說,「所以白天裡空不出人手來打掃。」
他父親點點頭,「他可以待在店裡的日子,恐怕不多了,」他的語氣裡有幸災樂禍的味道,「你不久就可以當頭了。」
「要走了嗎?親愛的?」
「為什麼?」
「你認識他嗎?」
「我們家偶爾會談到她。」
她揮揮手,「胡說,戴夫會好好活下去的,他說我不在那裡就好像我死了似的,這話倒有幾分真實性。但是他回來時,就有人可以在家裡等他了,這對他來說,倒也是一種不錯的練習。」
「這個主意不錯,我不太敢貿然和那些船公司競爭,不過你這個主意倒是不錯。這就是你和喬不同的地方,喬不會給我這些靈感,不會有工作的熱忱,不會想辦法努力工作,更不會嚴肅認真地對待事情。」他用力一敲子彈帶,整個帶子滑到地上,薄荷糖、香菸四散,赫姆把子彈帶掛回去,然後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扁平的菸頭——和喬的香菸相比。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捏鼻樑,「你說,什麼叫其他的興趣?」
赫姆拿起喬的子彈帶掛在肩上。
「我目前還是得把他當作店長來看待。」他說。
一想到這裡,她吸滿一口氣,然後「咻——!」的一聲吐出來。
「班會依時間的不同,修改故事的內容,」她說,「他說這個故事給我們聽的時間,說不定相差了一年,所以我們會聽到兩個不同的版本。」
「潛水裝備嗎?」喬問。那塊薄荷糖讓他能問一、兩個問題。
一隻纖纖小手從門簾外伸進來。
「他會活下去的!」她很有信心地回答,然後開著門,和她的兒子吻別。
喬從子彈帶裡掏出一塊薄荷糖來請他,他注意到喬的子彈帶上掛了一塊吃到一半的臘腸,他父親的話霎時閃入腦中,使他整個人面紅耳赤起來,「行為怪異」?
「我得強迫自己去參加,」她說著點點頭,「而且這個教練好像很認真,很嚴肅的樣子,我看得出來,他不會讓我輕易跑掉,而你,你卻讓我輕易跑掉了。」
「他這個人連一技之長都沒有,只是個過氣的籃球明星。他知道自己在這裡只是虛耗歲月而已!你知道他為什麼常提起自己的性生活嗎?」
「妳曾經覺得班是個瘋子嗎?」
「不過每次我來,都是你在這裡,喬都不在,訂貨單是你處理的,我的問題也是你回答的,喬只會講那些老掉牙的故事給我聽,而你卻有不錯的業績。可是話說回來,你的業績其實也不夠好,這家店從來都沒有真正的運作過。照理說,開在湖邊,這家店的潛力應該不錯才是。」
「很好啊,誰啊?」
「不會。」
「除夕那天,他把一切都搞砸了,是不是?」
「我兒子會讀心術……」戴夫說,但他沒有否認羅伯特的話。
羅伯特本想說些銳利的話來反駁,但話才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父親的背影看來好瘦弱,薄薄的褲子鬆垮垮地掛在身上,衣服後面還露出來。伊芙琳不在他身旁,他整個人就顯得很無助。
「這家店真的是為他而開的嗎?」
「他還是店長!」羅伯特有點受不了他的態度,他到店裡這麼久,還沒聽到有人打電話來,更沒有半個顧hetubook.com.com客進來,他母親離開的那天,他父親的世界就整個靜止了。
「但是妳真的想參加嗎?」
赫姆的眼睛一亮,「他跟你這麼說的?」
「如果我告訴你說我知道呢?」
羅伯特真希望喬沒在背地裡描述過他太太,現在她一舉手一投足,全都帶著某種象徵意味。
「這是個很好的故事。」他說。
「喔!」羅伯特說,他很想等一下回家後,再打開這個包裹。他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也知道自己還要很久,才能付完這個東西的分期付款。這個東西和杜克的新腿,著實花了他一大筆錢,光是這點,就讓他覺得驚詫不已,因為他在六個月以前,還捨不得帶同床共枕的女友去看電影。
她停下手上的工作,再度面對著他,「你看我幹什麼?」
「對。」
「說了一整夜這些烏鴉的故事,」她嘆了一口氣,「大部分的人要是知道,一定會以為我們瘋了。」
「你從來都沒想過要賣遊艇嗎?」羅伯特問。
「你去看爸的哪個朋友?」
接著他就走了,留下四散的菸草和乾薄荷糖的氣味。
「他對班的批評有哪些是對的?」
她問:「你有沒有想過,那天晚上在湖上,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她點點頭,「我退休了。」
「就我所知,」她說,「你對她來說,只是一個溫暖的身體,可以一起睡覺,一起在床上滾來滾去,除此之外,你什麼也不是。我看就憑你對她付出的這點感情,她還不如去弄張電毯。」
「赫姆?你叫他赫姆?換作我這一代,我們得先叫他布蘭奇先生叫十年。」
「那就像籃球一樣,是他目前最擅長扮演的一幕幕好戲。」
但是電話響了又響,他只好一把接起,一個女人低低的聲音:「我就猜你可能還在店裡。」
他父親看看那張新的月曆,「六天了,」他說,不過他還是無法相信,「她說她想要有些自己的時間,閒晃一陣,羅——伯——,她真的是這麼說的,說她要在家裡閒晃,培養一些其他的興趣。」
「可是不是班的故事。」
他沒有辯駁,只是交叉雙臂,站在門口看著她,她又回過頭去繼續工作。對一個生了三個孩子的母親來說,愛瑟兒的腰算是很細,臀部的曲線也很美,她的胸部和奧麗芙一樣,不是很豐|滿,頸部線條因工作的關係,緊繃有力。
「那你現在打算告訴他嗎?」她問。
「早上五點起床很冷的。」羅伯特說。她起床後,他們兩人共享的溫暖氣息就會被破壞。
「喬,你在這裡嗎?」一個女子用低低的聲音說,接著探頭進來,看見她丈夫,羅伯特在他身後,靠在桌上。她是個矮小豐|滿的女子,滿頭飛髮,臉上有許多細坑,像是剛在沙灘上睡過似的。
「對,多謝你提醒,他不該把我已經很清楚的事再告訴我一次,他操之過急,所以自食惡果,不過他本意是好的。」
她聳聳肩,「我也不想一大早五點就起來,趕去參加六點的集訓,」她說,「可是我很懷念比賽的感覺,我平常在游泳池裡跟別人比賽,都碰不到真正拚命的對手,」她說著一手滑過羅伯特的身軀,「大部分的人都游得好慢,就算我跟男孩子比賽,我也不能停下來等他,那多奇怪,於是我就找不到對手了。」
他穿上靴子,戴上手套、帽子,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有了這些全副武裝,他終於敢鼓起勇氣,問她到底知道了些什麼。
「那妳整天都在家裡幹什麼?」
「那就去查,或者乾脆點,把這些牆壁洗洗算了,」他俯身向前,研究起喬的子彈帶,然後皺著鼻子露出一個厭惡的表情,彷彿子彈帶裡有什麼東西壞了。
「你可以先告訴我一聲,說你要去哪裡。」
他父親沒轉頭看他,只是揮揮手,然後就整個人隱沒在後面房間的門簾之後,但他幾乎馬上又出來了,羅伯特要走時開門的聲音,就像有人——太太或顧客——要進來時一樣。
「你太太?」
他用力揉揉手上的紙團,腕上的青筋突起,瞬時他又成為往日的那個大人物了,他將紙團往遠處的垃圾桶一丟,命中!
她把刷子丟進汙黑的水裡,裝出花了很大力氣才站起來的樣子,「我還以為他可以帶我離開這一切,但是我錯了。」
羅伯特說:「我想我可以等杜克告訴我。」雖然她還張口想說些什麼,他卻很快地站起身來,把頭轉開,不想聽她的話。
「可是,戴夫他——」
「好,你是告訴和-圖-書我了,」赫姆說,「你們一直都很忙,這也是你說的,可是我從你們的業績裡,卻一點看不出來忙的樣子,你們的業績遠比不上我其他的店!」
現在她走了,或者說回家了。她這樣丟下戴夫,令羅伯特感到害怕。他看了看時鐘,上班前還有時間去和她談談嗎?
喬把她介紹給羅伯特,他們兩人握了握手,喬穿上外套,她圈住他手臂,準備出門。
這間店還是那副逐漸凋敝的老樣子。商品亂七八糟,T恤還沒摺好就塞到架上,牆上有個燈泡壞了,不亮的燈泡像個瘤,耐心地等著把這種病傳染給別的燈泡。
「什麼叫這一切?」
「妳是誰?」
「不管怎麼樣,我今天晚上要休息。」
「這間店簡直是一團糟,」他的抱怨裡沒有什麼火藥味,「光是在一條走道上,我就看到了兩個香菸頭、一張口香糖紙。」
「有啊,她還很高興他們可能會幫她付一部分的學費呢!不過我不希望她因為這樣就去參加。」
「活該!」他說著打了個哈欠,人已經大半沉入夢鄉,「關燈!」
「我怎麼能確定?」他把她聲音裡那份嘲弄的意味歸之於想像,但是心想:可憐的喬!
羅伯特覺得自己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不願就此離開。愛瑟兒帶著滿腔怒氣,繼續忿忿地刷著地板。
「她一定已經出門了,」他說著,把那團紙丟進垃圾桶,「她差點不肯來接我,她有車,可是她每次都希望我走回公寓去接她。」
「你說呢?」愛瑟兒瞪著他,「她得到的應該不只這些。」
「他對你不錯,是因為他終於找到一個值得信賴,而且可以替他幹活的人。」
「他可能認為,你會把這裡管理得很好,所以很放心。」
「這我不相信!」羅伯特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告訴我!」他說。
伊芙琳聳聳肩,「他還不知道,不過這個問題,我也要留給他自己去解決了。」
想到這種可能性,喬的眼裡蒙上一層霧,不過他還有些自知之明,因此眉頭又皺了起來,他站起身,把子彈帶掛回牆上。
「可是從萬聖節到現在,莫札特都是一片冰天雪地,需要一點溫暖的微風,才會讓大家想起要運動。現在很多人到這裡,都只是隨便看看,想感染一點夏天的氣息,等天氣再暖和一點,你要的業績就會出現了。」
「妳想不想他,」羅伯特問,「班?」
「妳和史蒂芬怎麼樣了?」
羅伯特因此笑了起來,赫姆雖然沒跟著他笑,卻也停止了咄咄逼問。
「他說他可以幫我弄到一點獎學金,這樣就可以減輕愛瑟兒的負擔。」她說。
「羅伯特,你認識的女人名字都好怪。」
她原本在有陽光的沙發上看書,現在她又坐回原來的位置。
「我並不想裝成班,」她說,「我只是在說一個他說過的故事而已,我敢說你一定也做過這種事。」
「萬一赫姆真的來了,記得告訴他,我已經一連上了十一天的班,」喬說,「其他的事你就別忙了,一切要量力而為。」
「好消息——莫札特鎮是藏不住秘密的。現在鎮上每個人都在討論,我兒子這個大人物,要接掌『運動天堂』了。」
「怎麼回事?嗯?」
「他一直都對我還不錯!」羅伯特說。
「奧麗芙?梅森?」
他身體變暖了之後,她靠過來,他感到一種鬆弛的力量,沉潛在她的體內。她以指尖挑逗他的下體,但他只是稍有反應,無力進一步追索。要是她願意關燈,他就可以自由了,但她也明白這點,不願輕易放過他。
「可是妳怎麼會知道他們當時說了些什麼?」
「她希望自己的生命裡,除了學業、酷寒,和一位不情不願的追求者之外,還能有些其他的東西。」
羅伯特問:「喬方便聽電話嗎?」
「我已經有進步了。」
他對羅伯特露出燦爛的笑容,此刻他又是往日那個球場健將,而羅伯特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新聞記者,只要負責把他的名字拼對就行了!
「為什麼不能?你們是這裡唯一一家運動用品店!」
「當然,」他把那頂俄羅斯帽戴上,「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喜歡你,你把這當成工作,喬把這當成敷衍。每次我來,他都要講九個小時的籃球史給我聽,說他怎麼打敗雷朋,怎麼痛宰拜吉,怎麼立下那些豐功偉績;而你,你有工作要做。」
羅伯特時間所剩無幾,只好快跑著到他父母家,屋前的小徑https://www.hetubook.com.com很乾淨,筆直地穿過兩旁的白雪。
他閉上雙眼,又看見那雙纖手分開門簾,手上的戒指閃閃發光,「沒有,」他說,「幹嘛告訴他,我那時候又不認識妳。」
「走開!我對他的思念,永遠不會像你認為我該有的那麼深。」
「妳到底做了些什麼?」羅伯特問。
「這只是間接證據,赫姆。」
「這你得直接問喬。」
「她等一下會過來,」喬說,「我今天晚上要休假。」
「班有問題都會跑來告訴我,」梅森說,「有時候我覺得,我心裡滿滿的,都是他的問題。」她看得出羅伯特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但決定故意吊一下他的胃口,「杜克早晚會告訴你的,」她說,「如果他不說,你又等不及,那你還可以來找我,說不定到時候,我就會告訴你了。」
「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要我做的?」羅伯特問。
「沒有。」羅伯特說,他也不是很想見她,到時候他腦裡浮出的,一定是她赤|裸裸的樣子。
「我說嘛,她的名字叫梅森,對不對?」
「亂講,今天的氣溫已經是華氏九度了,你還要多溫暖才夠?」
「不喜歡。」
「這可不是耍猴戲,」她在他的胸膛裡翻滾,笑著,「我是要去受訓。」
「他今天晚上休假,他剛就料到,只要他一休假,你一定會過來,所以還叫我一定要告訴你,他已經一連工作十一天,都沒休息了。」
「嗨!赫姆。」
他父親揮揮手,轉過身去,「哼,一點殺手本能都沒有。」
「你怎麼知道?」
「沒錯,」羅伯特同意道,「我是講過一、兩個他的故事給他的孩子聽。烏鴉審判的故事,就是我最喜歡的一個。」
羅伯特告訴她,他沒有時間了。
「你說你們一直很忙,那帳簿在哪裡?」
「你得想辦法找出時間,羅伯特,顧客不想買東西,總會找個藉口,地板太髒啦,牆壁不乾淨啦,你們上次刷這些牆壁是什麽時候了?我記得以前這些牆壁的顏色比較淺。」
羅伯特醒來時,發現愛瑟兒跪在廚房地上刷洗磁磚。他走到廚房門口,愛瑟兒叫住他。
「他是莫札特大學女子隊的教練,看見我在游泳,就幫我量時間,還邀我加入校隊。」
他彷彿看見她躲在公寓最深的角落,喬已經睡了,電話反射出來的光芒,成為屋裡唯一的光源,他腦裡全是喬所叙述的那些性感片段。
「你快要睡著了。」
「你喜歡當主管嗎?」他問。
「了不起啊?——不過是個副理。」
「這樣潛水季節結束後,我就能在水裡多待上一、兩個月,我買了潛水衣、三指手套、冰帽和靴子。」
「不認識,不過他在我們這一州很有名,運動先生嘛!他到鎮上來的時候,都會去喝杯咖啡,吃塊派,和本地人聊聊天,說你前途無量,就是他透露出來的,本來你還只是個臨時雇員,沒想到一下子,就變成那間店的第二號人物了。」
「是啊。」
她把香菸頭拋成一個弧線,丟進壁爐裡,然後又點起一根菸。羅伯特看見,壁爐前面的石頭地板上,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梅森的追求者是不是都因為怕火,所以一個個跑光光?
「我知道。」羅伯特打斷他的話,他對其他細節沒興趣,而且馬區太太隨時可能出現,聽見她丈夫的不堪評語。
「那太貴了,」羅伯特說,「我在存錢。」
「喬?」
她伸伸懶腰,露出一個帶有歉意的微笑,彷彿伸懶腰是犯了什麼罪,「盡可能什麼都不做,」她說,「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她皺皺眉,「不要用那一副很失望的樣子看著我,你父親每天早上要去上班的時候,就是這副表情,」她深吸了一口氣,「他開始令我感到厭煩,而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會對他感到厭煩。」
她搖搖頭,「他對自己不滿意,對自己身上的某個部分、某些做過的事情深惡痛絕,他那些烏鴉的故事——那些源源不絕的生物材料——都是用來表達他對自己的厭惡,這些故事可以用來作為談話的題材,可是卻不能代表班這個人。」
「我心情不太好,」他說著皺起了眉頭,彷彿這時才想起,「我要帶我太太到麥迪遜去看電影,說不定還順便吃頓飯,然後——」
赫姆笑了,「真是個大聖人,你為什麼要替他難過?說不定我也應該替他難過。」
「運動天堂」裡有個包裹在等他,長方形的巨大包裹使羅伯特聯想到春天的腳步已經近了,冬季又接近尾聲。
「看到你的簽帳單。」他說。
「我沒和*圖*書有看妳。」
他和喬打了招呼,喬身上背著子彈帶,正坐在桌子後面抽菸,「你的包裹!」他說。
「生意怎麼樣?」
「你就像一顆升起的新星,」戴夫又開始自吹自擂,「據說你現在是布蘭奇先生的新寵。」
「奧麗芙有沒有告訴妳,她可能會參加莫札特大學的游泳校隊?」羅伯特問。
「叫喬來找我,」他說,「我得和他談談。」
「妳要去哪裡也都沒有事先告訴我啊!」他反駁道,耐性已經消失,於是一把掀起被窩,鑽上床去,奧麗芙尖叫起來,因為他冰冷的手指在被窩間搜索。
「我在鎮上聽到有關你的好消息,」戴夫說。
「你會把我當時提出的條件告訴他嗎?」
戴夫轉頭去看牆上的月曆,像在想什麼事,可是又想不清楚,羅伯特發現牆上的月曆原來是一月的,而現在二月都已經過了一大半了。他繞到櫃檯後面,把一月那張撕下來,揉成一團。
「我去看班的一個朋友,」羅伯特說,「讓我上床吧!我會把一切都告訴妳。」
「我們兩個對彼此太了解了,沒辦法談戀愛。」羅伯特說。
「對。」
「她想休息一下,」他父親很快地說,為了壓抑話裡的感情,整句話都黏成一團,「休息一、兩個星期吧!」他又說。
「和他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我們過了一個很奇異的夜晚。」
「這我倒不知道,」赫姆說,「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替他難過,他工作不夠認真,我已經姑息他太久了。」
「相信我,我不想傷害妳或喬。」他說。
「對他來說,這可是很大不了,」她替他扣上釦子,「他一直都有我在他身邊,」她說,「他一直都不必強調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價值,所以你能在一間別人的店裡當上副理——這對他來說可是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現在這樣就很佔空間了,羅——伯——」他瞥了羅伯特一眼,「你見過馬區太太嗎?」
「這我得查查看,」羅伯特說。
「不行,這個東西太佔空間了。」
「什麼消息?」
「喬是個好人,」羅伯特說,「他最近只是有點失常。」
羅伯特想起,喬剛剛把紙團丟進垃圾桶時,那副唯我獨尊的氣概。把紙團射進假想的籃框,以及和他太太做|愛,是不是如今他唯一能夠掌握的事情?
「走開,我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弄完,到鎮上去吃早餐吧!」
羅伯特又滾回來,她笑了,因為自己總算引起他的注意,「妳想參加嗎?」他問。
赫姆仔細傾聽他的話,閉上一隻眼,另一眼露出懷疑的神色。
這倒是令他印象深刻,「對呀,妳怎麼知道?」
「一開始,」他說,「我還以為自己聽過這個故事,後來才知道,我其實沒聽過。」
「我不記得了,」她說,「我只知道當時有些話是不該說的。」
「那他會死的!」羅伯特說。
「不是這樣。」羅伯特說,心想喬不知道是不是也聽到了同樣的傳聞,還是在馬區太太的掩護下,他根本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也許吧,戴夫,我要去上班了,希望你能多賣點東西。」
「戴夫,情況看來好像不太好。」
「你有沒有告訴喬,你看見我偷東西的事?」
「不只那些?」羅伯特問。
「戴夫只要一有機會,就把你拿出來大吹大擂,」她說著站起身來,「他去參加所有的聚會,然後告訴每一個朋友,說你有多麼優秀,只要一說到你的事,他整個人就神采奕奕。」
赫姆咬咬嘴唇,「你幹嘛替他說話?」
「媽呢?」
「你到哪裡去了?我打電話到喬家裡,他說你好幾個小時以前就下班了。」
「叫我黛比就好了,如果你不叫的話,我可得好好教訓你了。」
「我遇到一個人。」她說。
羅伯特滾到一邊,再度閉上雙眼,她撥開他一邊的眼皮,好像是要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喬噘起嘴巴,「當然啦,我一走,赫姆可能又會出現,」他以抱怨的語調說,「我已經連續工作了十一天,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出現過,連個電話都沒有。」
「伊芙琳走了多久了?」
擴音器裡沒有傳來警告聲,赫姆就不聲不響地出現在羅伯特辦公的小房間。
戴夫擺擺手,沒答話,屋裡的冷清顯而易見。
「那是因為市場不同啊!」羅伯特說,「密瓦基、麥迪遜、莫札特?你怎麼能要求我們跟那種大地方比?」
「我算是她的追求者嗎?」
喬聳聳肩,「你要現在拆嗎?」
羅伯特拿起鉛筆,「我和-圖-書得趕你出去了,赫姆,我還有好多工作要做。」
「待在那裡別動,」她說,「如果你想吃早餐的話,就該早點起來。」
「不方便,他已經睡了。」
她作出一副無法置信的樣子。
他以為全莫札特除了梅森外,就只有他一個人還醒著,但等他回到家,卻發現奧麗芙還沒睡,整個人埋在被窩裡,只露出一張怒氣沖沖的臉,他吻她時還嚐到白蘭地的味道。他脫下衣服,離開房間去刷牙。他回來時,她的眼睛還是盯著他,他褪下外袍,穿上床邊的短褲和T恤,等她拉開被窩讓他進去,但她固執地緊抓住棉被不放,任寒氣從他腳底下升起,把他的腳趾都凍紫了。
「這是個兩難的問題。」羅伯特說著,俯頭去吻她噘起的雙唇。
「我剛到店裡去過,戴夫一副茫茫然的樣子。」
「你認得赫姆.布蘭奇?」
「還有……我聽到有關你們店裡第一號人物一些很不好的消息,很不好。」
「嘿,運動先生!」赫姆的口氣很愉快,眼光環視四周,手上拿著他的俄羅斯帽子。
鎖起的空洞商店裡,電話忽然響了。羅伯特驚跳起來,一時不知該不該接。此時已過午夜,店門早就鎖上了,他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只想做完工作,趕快回家。
「同一個牌子,這是我剛在店裡的地板上撿的。」
「她說她是想要參加比賽。」
那天晚上,赫姆.布蘭奇真的到店裡來了,羅伯特幾乎要暗笑喬的先見之明,心想他這個工作恐怕做不久了。
「我不知道,」羅伯特說,他眼中的母親一直都以丈夫為唯一的興趣,從這個瘦小男人身上,她似乎獲得了一切所需。
「不,我不會說的。」他說。
「什麼意思?」
他母親來應門時,手上拿著書,看來很愉快。她親了親羅伯特,表示歡迎。
羅伯特口裡嚼著喬給他的薄荷糖,開始盤算要先做什麼,馬區太太剛剛穿著紅色絲|襪、紅色鞋子、毛皮衣領的大衣,他很清楚地看見她站在觀眾席上,對著喬用力鼓掌喝采,看著喬躲過一大群防守的球員,來個漂亮的灌藍。她的雙手闔起、張開,闔起、張開,整頭捲髮都在微微地顫動,後來裁判吹著哨子衝進來,宣布有人犯規時,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從皮包裡掏出握力練習器,放回架上,等賄賂裁判不成卻重獲自由時,她就像她丈夫那樣,熟練地以腳跟為軸,轉身離開。
「喬還在念國中時,我就計畫要在莫札特開店,所以這家店當然不是為他開的。我當時只是喜歡看他打球,後來聽說他需要工作,我這裡又正好有個缺,就讓他來了,他來之前曾經在密瓦基那家店受訓一個月——那是四年前的事了——那裡的人都對他的工作能力十分懷疑,不過他還算有些個人魅力,而且我想,隨著時間過去,他應該會慢慢進步,所以還是把工作交給他。可是現在,他不是上班時間老是不在,就是在的時候,還隨身戴著那條子彈帶。」
「那你就趁機把他擠下去呀!」戴夫用手指著兒子,尖銳地說,「這世界就是這樣子,羅——伯——,如果有人有點失常,你就要趁機推得他團團轉,讓他就此萬劫不復,他戴的那條什麽子彈帶!他以為別人都是白癡,看不出來他的行為怪異嗎?」
「我喜歡他,而且有點替他難過,他對我一直都不錯。」
羅伯特點點頭,馬區太太已經不見了,接著喬也跟著走出去。
她又重新跪下,拿起濕淋淋的刷子,說:「所以我在當了不久的快樂寡婦後,又得重新面對孤獨寡婦的生活。」
「你是不是準備把這家店收了?」
「我只是倦了,」她說,「我現在都已經五十五歲了,該單獨做點別的事情了。」
「那妳打算永遠都不去店裡了嗎?」
喬用一枝紅鉛筆敲敲桌上的一疊紙,留下一些淡淡的印子,「這些訂單交給你,」他說,「等一下你還要把帳記好,今天下午,有一大批貨進來,在卸貨區那裡,等一下你找兩個人,幫你把那些東西放好,」他露出微笑,攤開雙手,「你現在可是這裡的第二號人物了,那表示第一號人物可以壓榨你,把所謂的代理責任交給你。」他的微笑逐漸扭曲。
他換上裁判衫、黑長褲,走進冷風中,準備到鎮上去吃午餐。但是到了餐廳門口,他又忽然轉身,朝他父母的店走去。開門時,他父親聽見聲音,從後面的房間出來,眼中充滿新希望。
窗外一片迷濛,梅森來到他身後,替他把外套套上,外套感覺很重,她從身後圈住他,替他扣上釦子,雙手在他胸前彷彿化於無形,只像是忙碌的小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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