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與八哥

「似乎是很典型的現代兒子和媳婦。」松田先生把從年輕的菊地護士那兒收集的情報,轉述給大家聽。「把病人往病房一放,自己就溜回去了。尤其是年輕的媳婦,聽說害怕被傳染到,是在護士室裡等的呢!」
「聽說那老頭子對著八哥,一直說他兒子們的壞話。」
「那麼,我教妳,看護就是愛。」
比較冷靜的我攔住了兩人,「在這之前我們應該問問他本人的意思,再怎麼說,那八哥的主人是老先生呀!」
像昨天起,雨一直下個不停。兩隻白色的野貓在中庭的樹下,一直仰望著天空。
「主任!妳知道瑪麗蓮夢露所說的『看護是愛』的這句話嗎?」
「等等!」
「中川先生!您,是不是有哪個地方弄錯了?醫院是治療疾病的地方,可不是養鳥的鳥店呀!你照顧自己都來不及了,還照顧得到鳥嗎?」
「這裡難道是奧斯威辛集中營不成?」和*圖*書
松田先生吸起禁止抽的菸來了,他似乎當真的;堀口主任一到病房來,那麼松田先生訓練的八哥馬上會張開黃色的嘴巴叫著:「堀口豬!豬堀口!豬女人!」
「嘿!講壞話!」
「我跟她拚了!」
在好不容易雨停了的黃昏裡,意外地發生了可以排遣我們無聊的事件!
可是,像「姥捨山」的這種事,在醫院裡並不算什麼新鮮事,尤其是被視為麻煩而送來醫院的肺病或中風的老人意外得多。家人幾乎都不來探望m.hetubook•com•com,聽說有的偶爾來一下,還拜託醫生或護士不要用太貴的藥呢!
我盡量保持冷靜地說。這種冷靜最後戰勝了堀口主任的尖銳聲音。
「豬!豬!哪有這樣的混蛋事!」
三人走出走廊,敲三號房的門。聽得到門内帶痰的回聲,這是一間連花和花瓶都沒有的、冷清清的房間。在昏暗的燈光下,中川老人在病床上撐起上半身,披著外套坎肩,用那斜眼,一直注視著我們。果如服部君所說的是位臉色蒼白,留著鬍子的老人。地板上擺著沾滿白色灰塵的尿器,和一個賽璐珞的洗面器,此外,就是有了麻煩的鳥籠。鳥籠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牆壁上,那八哥被我們嚇得猛拍翅膀,壁上的影子也跟著晃動。松田先生說出我們探望的心意和感受之後,老人好幾次低下頭來,但是對我們的意見並沒有說出同意或反對。只是,在那無肉的臉頰上浮現出分不出是諷刺或是冷笑的笑www.hetubook.com.com容。
我的眼前浮現了:被家人拋棄的老人,穿著睡袍的胸前敞開了,蹲在地板上,一整天對著鳥籠裡的八哥說兒子和媳婦壞話的可憐模樣!
然而,患者和集中營的俘虜一樣,住進這醫院後,被迫脫掉華麗的衣服,換上睡袍或睡衣。所有一般社會的服裝和飾物都被強迫取下,而且,在醫生和護士的眼中,不管你是課長或是少東,都只是一個患者。對這一點……松田先生、服部君,還有我都覺得很窩囊!
她很懊惱似地咬著嘴唇。
要不是那老人養著八哥,或許也不會引起我們那麼大的好奇心。對整天無所事事的我們來說,會說話的八哥正是最好的消遣東西!
「這倒是很滑稽,很有趣呀!我也要向他借那隻鳥,對牠說堀口主任的壞話看看!」
主任的腳步聲消失之後,松田先生突然怒吼起來。不只是松田先生,連服部君也大吼地叫著:什麼都拿規則來壓死人,電熱器也禁止使用m.hetubook.com.com,也不准和訪客一起飲食,對這囉哩八嗦的豬女人,我快忍耐不住了!對被兒子媳婦抛棄的老頭子,連他唯一的同伴——八哥——都要加以干涉,真是一點人性也沒有。所有對豬女人的不平、不滿,都轉變成對老人的同情。
之後,似乎是病人低沉的、嘶啞的抗辯聲,不過,聽不太清楚。堀口主任對病人的抗辯一句也不想聽,馬上接著說希望盡快把八哥處理掉;然後,響起運動鞋的沙沙聲,似乎就這麼走了。
「那八哥呀,菊地護士今早去量體溫……」這次服部君接著說:
喜歡搖滾樂的學生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勇敢的革命家。
「我不懂那無聊的東西。」
「好。什麼拜託妳?我看沒有小鳥……也不會有男人……受妳照顧的。」
接著我們殺到可憎的堀口主任的護士室去。或許是跟平常不同,我們臉上燃燒著俠義心腸,那個豬女人從正在寫著病歷卡的桌上,大吃一驚站了起來。
我把頭伸出窗外,看著m.hetubook.com.com微暗的外頭。八哥的鳥籠是放在病房內嗎?毫無遮蓋的陽臺,已被細雨淋濕了。
最初傳入我們耳中的,是從三號病房窗口傳出的堀口主任的尖銳聲。
「好了!你們要養就養吧!」
「我們不是犯人,是客人!我們是付了住院費的客人呀!」
「我們一起幹吧!松田先生、熊谷先生,這是被虐待者的戰鬥!」
「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不要來找我,我可是先說清楚了,以後絕對不可以要求護士或打掃的歐巴桑幫忙照顧小鳥。我,當然也會不管的。」
「什麼事?你們以為現在是幾點?」
我,嘴裡雖然沒說什麼,可是心裡對堀口主任的態度很生氣,也同情中川先生。不過,感到最受不了的還是,連以後可以讓我們排遣無聊的一隻小鳥都不准飼養的規則至上的態度。
第二天,有關老人的消息,打聽得更詳細了。他的名字叫中川嘉三,是澀谷區相當大的鞋店老闆:兒子和媳婦對他長期患病,已經厭煩了,所以把他送到醫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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