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好奇地走到老人病房時,雖然才七點多,卻已熄了燈。豎耳傾聽也聽不到房間內的聲響,反而是細細的雨聲聽得一清二楚。
「欸!現在聽我的話,出院後我把你安插到我的公司來,我是課長喲……」
「哦,是八哥呀!越說越奇怪了!」
細雨敲窗,一直到黃昏;新患者的病房也恢復了寧靜。不久,護士開始送晚餐了,盤子裡裝的是一片煮的魚,冷了的豆腐香蕈湯和醃蘿蔔。
「是他呀!不!不是他。是他的老爸,服部君,你去看看是怎麼樣的人?」
服部君把手上拿著的牌子放在滿是皺紋的床單上,走出病房。不久,他回來報告:剛剛有一位臉色蒼白、留著鬍子的老人被用手推車載進三號病房,而那個英俊的青年似乎是他的兒子,放下行李後就回去了。
翌日是雨天。像霧般的雨,從前一天晚上就開始下了。連中庭枯瘦的樹木和雜草的根部都淋濕了。雨中的庭院裡,有兩隻不知從哪裡來的https://m.hetubook.com.com白色野貓。走廊比平常更陰暗、更寒冷;在陰寒的走廊上,載著棉被和皮箱的推床發出吱嘎聲走過來了。推床旁邊,有一位戴著無框眼鏡,長得相當英俊的男人跟隨著。
「這不太可能吧!你不知道,女人這東西都很小氣,沒到快死的地步,是絕不會住院的。」
不久之前,三號病房意外地住著一位中年女人。由於穿著樸素,毫不顯眼,我們還都以為是鄉下的中年婦人。當我們知道她就是最近歌舞伎方面,鼎鼎大名的演員的夫人時都大吃了一驚。她在先生舉行盛大的「襲名」宴之前,出院了。
「是八哥吧!」
「鳥籠?奇怪的老頭子!是什麼樣的鳥?」
https://m.hetubook.com.com「那女人連一點人情都沒有。就跟岸首相一樣。」
在昏暗的燈下動著筷子時,「熊谷先生,要不要到那老人的房間看看?做例行的招呼?」
「就是嘛!是誰也不會瞧一眼的豬。母——豬!」
「好像是吧!」
「這裡好陰暗呀!而且就只有四間病房,真是寂寞啊!」
「熊谷先生,熊谷先生!三號房好像有人住進來了!」
「像烏鴉一樣,顏色黝黑,嘴和胸部是黃色的。熊谷先生,那是烏鴉嗎?」
「那麼您的意思是決定在這兒了,絕對不換房間了嗎?」
「留下斜眼的老頭子,孤伶伶地,膝上還放著鳥籠耶!」
我按摩著從只穿著一件睡袍中露出的瘦得像火柴棒似的腳,回答他。動了大手術——切掉一半的肺和切斷六根肋骨——之後還不到四個月,從腳到屁股的肉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這次住進來的如果是個年輕的小姐,那該多好!」
「反正,明天也會有hetubook.com.com很多想住院的患者。要是明天才想換的話,恐怕……」
在陽臺上,一直沒說話的松田,突然這麼說。松田是大阪某公司的課長,他本人對課長這職位似乎有點自傲。自從有一次偷抽菸被發現後,我們三個人當中,就屬他最受到堀口主任的「另眼看待」了。而松田本人對於自己沒受到課長應有的待遇,也藉著臭罵那獅子鼻的女人來打發每天的無聊。
「老是認為自己很偉大。經常命令患者這個、那個的,還真以為她自己偉大得很哩!」
服部君可能是聽到剛才的對話,對我這麼說。
每天,像是日課似地,我們把堀口主任護士從頭到腳的缺點都挖出來說。理由之一是打發時間。在漫長的下午時間,到六點檢查體溫和吃難以下嚥的晚餐為止,真是無聊。可是,今天跟往常有點不一樣。三號病房馬上就要有新患者了。到底是怎樣的人?什麼職業?還有,尤其是患了什麼病?對這點,我們老患者更是好奇。新病患的病https://www.hetubook.com.com情要是比自己好,總會產生一點憎恨的心理;如果比自己惡劣,又會有種微妙的優越感,這是我們患者的心理。
服部君邊用牙籤剔著牙,又出現在門口,真是時間太多,無處打發。每當有新患者住進來時,我們這些老患者,總會藉口打招呼,硬闖到新患者房間,告訴他們以後的支氣管鏡和支氣管攝影是多麼痛苦,又多麼難過,而樂此不疲。
「哦!你不喜歡這裡嗎?我們是因為這裡很清靜,而且還有陽臺,所以才建議你的呀!既然不喜歡,醫院裡也有特別病房,要不要搬到那邊去?不過那裡可不在保險範圍喲!」
「是!是!」
服部君在一旁火上加油之後,「嘿!哪裡偉大?真奇怪!在醫院裡囂張,要是出了社會,像她那樣子呀……」松田恨恨地說,「不過是一頭母豬罷了!」
「又是我?松田先生!怎麼什麼事都找我呢?」
「什麼東西嘛!那個堀口的回答,簡直就是一副要吵架的樣子!」
語氣中充滿著厭煩的https://m.hetubook.com.com是被我們患者當仇敵看待的堀口主任護士。她黑皮膚、矮個子、獅子鼻,已經三十二歲還嫁不出去,這並不是因她富有南丁格爾的犧牲精神,而是從沒有男人瞧她一眼,她心胸變得狹窄、心眼也變壞了,一副拿規則壓死人的臉,老是欺負我們柔弱的病患。
兩人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時,病房的「安靜時間」剛好結束。從松田先生和服部君的房間裡傳出一陣咳嗽聲和呵欠聲,之後,兩人走到連接兩間病房的陽臺(這是主任護士說的;其實是骯髒的晾臺),伸伸懶腰。
走廊上,有一位年輕男人說。
主任冷冷地說。
服部君期待著年輕的女患者,並不只是因為他喜歡女人。沒錯!對搖滾樂迷得瘋狂的這位學生是喜歡女人,但最重要的是:我們跟一個月或兩個月的短期患者不同,最起碼半年以上,每天過著眼淚都要掉下來的無聊日子。因此非常渴望親切的關懷和某種新鮮的事。
「開玩笑!沒有保險怎麼行,我們為了讓老爹入院已盡了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