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快跑!」最後她喊道。
接著,威爾、潘蜜拉和愛諾唱起老歌來。在夜黑之中,他們滿臉通紅,汗流浹背,放聲高歌,歌聲比外面的浪濤聲還大。「叮叮噹,叮叮噹,鈴聲多響亮……」
威爾打開門,看見一個高高的白髮男子,穿著浴袍和拖鞋。
可是爸媽沒回答。
「我的咖啡壺!」她媽媽大叫,抓起咖啡壺就往狹長的廚房衝去。
「最近的郵政服務老是這樣,」佩瑞特友善地說,「我自己都投訴過好幾次。」
「是你的媽媽嗎?」
一點也沒錯,那隻龐然大物的毛皮已經破了,一團團白色的棉絮拖在牠背後的水面上。
「不能。」潘蜜拉說。
「我覺得我好像聽見歌聲。」佩瑞特說。
空氣很悶熱,黏答答的。房子裡沒有空調設備。「那是什麼?」愛諾指著頭頂上不停繞著燈盤旋的昆蟲。
「一定是吧。」潘蜜拉說。
「真的?該怎麼投訴?」威爾問,「我們有些……」
「什麼意思啊?爸?你都是這樣對狗兒說話的呀?」他給愛諾哈癢,弄得她咯咯笑癱了。
「別動。」那隻大熊走近的時候,爸爸緊緊抓住她。熊的毛皮看起來原本應該是白色的,不過現在已經變黃了。牠身形憔悴,迅速朝他們接近。
「喔,那個啊,」威爾說,「我們只是唱搖籃曲給女兒聽啦。」
「你要熊熊嗎?」
「不,不可能。」她媽媽驚恐地說,完全不相www.hetubook•com•com信。「現在已經沒有北極熊了。」
「一隻北極熊。」她爸爸喃喃說。
「熊熊被搜查過了。」她爸爸低聲說,查看熊熊背上那條撕扯開來的縫線。「看看這個,潘蜜拉。」
威爾甩開毯子,衝到門口。「是誰?」
他們在皮箱裡翻來找去,但是口琴不見了。「那是危險的樂器。」威爾說。接著他玩開了,把那條花格子冬毯拉過來蓋在潘蜜拉身上,然後把藍色毯子披在愛諾身上。
她夢見她和爸媽在「北方」。他們正拉著小船,走到一片鋪滿小鵝卵石的沙灘。水很清澈,冰涼涼的。愛諾看見有東西在動。「那是什麼動物啊?」她問。
「社區守望員。」
「真希望有喔。」潘蜜拉說。
潘蜜拉把那隻破破的小熊放在愛諾床邊的地板上。
「我不知道。」她媽媽說。
「我們會悶死啦!」潘蜜拉抗議。毯子有股特殊味道,一種讓人神往的香氣,威爾說那是樟腦丸的氣味。有那麼一會兒,毯子也有一股陌生的冰涼氣息,彷彿摺痕裡躲藏著冬天似的。
「我們以前又沒有社區鄰居。」潘蜜拉提醒她。
「鐘壞了。」潘蜜拉舉起那個已經解體的鬧鐘說。
「我們以前都沒有社區守望員。」愛諾說。
屋裡總共有三個老舊的旅行箱,都被社區郵政人員打開、清空了。衣服和寢具整整齊齊地堆在地板上。
儘管身在屋內和圖書,仍然聞得到帶著鹽味和魚腥味的海洋氣息。漆黑之中,愛諾聽見浪濤聲,像怪獸那般喘著大氣,偷偷摸近,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不停地捶打著海岸。浪潮拍岸而上,洶湧猛烈,不懷好意。
「噢,他破了。」愛諾說。她的泰迪熊受了重傷,填充的棉絮被掏了出來,變得塌扁扁的。
「快走啊,」愛諾的爸爸說,「我不想傷害你。」
但是佩瑞特打斷他的話。「等到早上,你可以直接去找郵政單位。現在呢,我們該安靜下來,好好睡一覺。」
「就是個老太太啊。」她媽媽說。
愛諾心想,「寧靜海」就在窗外怒吼,她怎麼可能睡得著?可是她實在太累了,所以還是閉上眼睛。不到五分鐘,她已置身夢境。
「冰雪覆蓋北方。」威爾說,「極光映滿天空。現在我們坐在雪橇上,雪橇狗又叫又跳,準備出發囉!你要對狗兒說什麼?」他問愛諾。
威爾把第三個皮箱側放橫擺,放在客廳當桌子。全家人一起吃烤豆子和香腸當晚餐時,愛諾伸手摸著釘有銅釦的箱面,唸出貼在上頭的奇怪名字:伊斯坦堡,哥多華。威爾在「北方港」找到這幾個行李箱,於是拿來打包行李,把全家人的家當郵寄過來。
「看起來像某種白蟻。」她爸爸說,「我相信是無害的。」話是這麼說,他還是關掉電燈,希望蟲子別再飛個不停。
但是他已經害那隻熊受傷了。「和圖書噢,不會吧。」愛諾大叫,「他身上的棉絮跑出來了!」
他們有了床單、毛毯、枕頭、衣服、碗盤、湯鍋和煎鍋,但依據安全措施的規定,私人住家不准有電子用品、電腦、電視和書籍。孩子們可以在學校閱讀研習書本,年齡夠大之後也可以到學校圖書館借書,不過當時已經沒有新印的書籍了。而除了「地球之母」本人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作家,所有的歷史書、歌曲和格言都是她寫的。她和她「公司」的諮議員訂定律法,並在每個街區設置保安站,配備了緊急事故的召喚鈕;當時「殖民地」的私人住宅裡並沒有電話,若要建構安全無虞的社區,保安站是必要之舉。
「不太想。」愛諾說。
「這裡不安全。」愛諾說。
威爾停了下來。
「這是什麼意思?」愛諾問。在北方的時候,他們住的都是遭人棄置的大宅,門廊朽壞,牆上的油漆斑斑剝落,屋頂更是會漏水。愛諾往往在屋外一玩就是好幾個小時,夜裡則聽著雨水落在媽媽幫她擺進房間的鍋盆裡,伴著滴答聲入睡。那些大宅孤伶伶地矗立在林木蓊鬱的島上,半個鄰居也沒有。每回潘蜜拉透過望遠鏡看見有人接近,就會對威爾說:「我們有客人囉!」然後就又該搬家了。他們從森林往下走,走到野草抽長的荒野裡,脚底下曾經漫過洪水的泥地走起來軟綿綿的。他們徒步走到靜滯不流的海洋,把家當全www.hetubook.com.com部裝進小船。爸媽划槳的時候,愛諾低頭望進混雜泥沙的海水,看見小魚,還有更深處,那一只只古舊皮箱腐爛鏽蝕的遺骸,宛如沉睡的怪物。
愛諾的爸爸丟了一塊石頭,然後又一塊。有塊石頭擊中了。那隻熊很虛弱,受了驚嚇後,一跛一跛走向水邊。
「我們不能回……」
「什麼是姥姥啊?」愛諾問。
「不然就來點音樂。」威爾說,「我的口琴呢?」
佩瑞特瞇起眼睛看著愛諾。她看得出來他心裡在想:這麼大的孩子不需要搖籃曲吧。「明天還要上學,」他說,「你不知道已經過了九點嗎?」
威爾和潘蜜拉把兩個大皮箱拖上樓,兩間臥房各擺一個。這種直豎的皮箱是專為長途航海旅行而設計,可以用來當衣櫥,底部有特製的柏木抽屜,頂端則可以掛衣服。其中一個皮箱甚至保有原本附贈的衣架。
「我的寶貝!」愛諾抓起她那隻陳舊破損的泰迪熊。
「她叫什麼名字?」
「我有姥姥嗎?」
「爸!」她低吼一聲。
威爾說他要教愛諾唱一首新歌。「越過小河,穿過森林,」他唱了起來,「我們要到姥姥家……」
越過小河,穿過森林,
噢,風呼呼地吹!
刺痛了腳趾,
凍傷了鼻頭,越過……
「我們得慶祝你第一天上學和圖書
!」威爾說,「應該來個蛋糕或甜點。」
「噓!你們聽。」潘蜜拉聽見刺耳的敲門聲。
繼續整理行李的時候,威爾找到一個舊型的發條鬧鐘,雖然已被郵政人員拆開,但沒有損壞得太嚴重。行李裡面原本還有些傳家之寶,包括一對銀燭台和一只精美的銀製高腳杯,都用舊毛毯包得好好的,可是那些東西都被拿走了,只留下兩條舊毛毯,一條藍色毛海毯和一條綠色配黑色的花格毯。
潘蜜拉愣了一下。「有啊,我想是有。」她說。
「大家都不記得啊。」潘蜜拉哀傷地說,「因為我們喝的水,還有我們吃的東西。」
「我們像在北方的時候一樣安全。」潘蜜拉說。
「什麼意思?」
「為什麼不記得?」
「一切都好得不得了。」潘蜜拉說。
「很晚了,」潘蜜拉說,「你明天還得起床上學呢。」
潘蜜拉搜索枯腸。她閉上眼睛思索,最後還是搖搖頭。「真希望我記得。」她對愛諾說。
「他們要找什麼東西啊?」愛諾問。
佩瑞特用力關上門,在漆黑悶熱的夜裡,大海的洶湧浪濤似乎越來越大聲。愛諾蹣跚上樓睡覺,媽媽跟在她背後。
「就是媽媽的媽媽,或是爸爸的媽媽。」威爾說。
「我是邁可.佩瑞特,」守望員說,「你們隔壁的鄰居。只是想過來確定一切都好。」他手上拿了一支官方發放的強力手電筒,揮著光柱照亮每一個角落。光線閃進眼裡的時候,愛諾痛得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