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這個是誰呢？」福恩指著最大的那張臉問。

愛諾望著爸媽，但是他們默不作聲，緊張地坐在福恩小姐對面，等待她宣布判決。

愛諾十三歲這年，對葛林斯普家來說意義重大，因為奇提里安這年滿三歲。三歲大的奇提里安終於可以上學，換句話說，潘蜜拉也可以去找工作了。

「你看，這上面還提到上帝耶。」愛諾說。

他們走到靠近鞦韆那邊的飲水器，把錢幣洗得閃閃發亮。錢幣一面有個人頭，另一面是個雕像。他們低頭仔細端詳，看見有人頭的那一面寫著「美利堅合眾國，自由，我們信靠上帝，二十五分」，有雕像的那一面則是「紐約一七八八，自由之門」，以及舊的紀元二〇〇一，還有幾個古字：E　PLURIBUS　UNUM。

「我們會盡全力教導他。」最後福恩小姐說。

「他叫我『弟弟』！」奇提里安說。

「北美洲分成三部分……」荷佳德背道，「北方疆土因為冰雪的緣故無法居住。南方疆土是沙漠。大陸的中央部分比較適合人居，但那裡的人是『不可預測的』，他們製造武器、發動戰爭，而且犯了許多違抗大自然的罪行，導致氣候過熱。工廠、汽車、冷暖氣機排放的廢氣摧毀了地球的大氣層，氣溫升高導致極地冰帽融化，加上海平面上升、水壩與防波堤潰決，房舍、店鋪和街道全是泥濘。『大洪水』和圖書過後，北美洲已不復在，而在兩極洋築起穹頂之後，『地球之母』為倖存的北方島嶼帶來安全與保障。現在北方島嶼已經擁有『新氣象』，但『公司』尚未替那些島嶼編號以重新安置居民。『未來計畫局』正在規畫北方島嶼的新城市，依據藝術家繪製的想像圖（見隔頁圖示）顯示，東北的一座島嶼將建設名為『保障』的城市，而市中心的『中央廣場』將展示那隻著名的手臂，也就是從巨大的『自由女神』雕像斷裂下來的那隻手臂。手臂上握著的火炬，到了夜裡將照亮廣場……」

奇提里安坐在窗邊，愛諾靠走道坐。其他孩子上車的時候，愛諾身體一縮，直視前方，不想聽見他們問：H年級的女生怎麼會和一個Q年級的小小孩坐在一起？

「你想，用這個可以買什麼東西？」愛諾問。

老師吹響哨子。所有人都跑到樹下排隊，最快排好隊的學生可以先回到有冷氣的教室。

「這些是什麼人啊？」福恩小姐問他。

「那是不允許的。」愛諾自然而然脫口而出，但她其實沒有專心聽何利克斯在說什麼，只是焦慮地盯著那塊圍起來讓小小孩玩耍的地方。奇提里安在那群孩子裡，他好像推了另一個男生一把。他是在鬧著玩，還是在打架？老師在哪裡？要是他受傷了怎麼辦？要是他被逮到了呢？就在這時，愛諾意識到何利克斯和圖書發現她緊盯著奇提里安不放。她很窘地轉開頭。

「不要和我講話！」奇提里安緊緊閉起眼睛，雙手摀住耳朵。

「你吃了一張紅卡？上學的第一天？」

「你自己說我什麼都可以買。」

「你就知道這是大洪水之前的東西啦。」何利克斯說。他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住硬幣。

「媽咪，爹地，愛諾，奇提里安……」

「看我找到什麼了。」何利克斯跑過來說。

「抱歉囉。」司機放下煞車說。

愛諾跳上台階，擋著不讓門關上。

「在哪裡？在哪裡？」

「你怎麼了？」愛諾又驚又氣地輕聲說。

「不知道，或許是……一本書。」何利克斯說，「像這麼大的錢幣可以買不少東西吧，所以上面才會說：E　PLURIBUS　UNUM，意思是『一個分成許多個』，一個錢幣可以買很多東西。如果什麼都可以買，你想買什麼呢？」

但奇提里安光是衝著她笑。他自以為很逗趣。

下課的時候，她特意避開築有圍牆的那片小遊戲場，因為年紀最和-圖-書小的孩子們都在那裡追跑尖叫。

愛諾的爸媽再也沒有錯過任何重要的期限，她一直緊盯著他們。十二歲的時候，她拿到屬於自己的「暴風雨急救包」，裡頭有信號彈、一瓶水、幾包應急的餅乾。急救包裡還有一份標題是「青少年安全守則」的小冊子，指導青少年如何處理危險的廢棄物。「針頭丟棄在紅色生化危險物廢棄箱；碎玻璃丟棄在藍色玻璃箱；立即丟棄違法傳單，標有『預報員』三個字的傳單對社區具有危險性，閱讀有罪，持有也有罪。應將傳單對折再對折，丟進最近的白色紙張回收箱。」十三歲的時候，愛諾到「公司」的保健室拿到一本《地球之母給女孩的指導手冊》，冊子裡畫有雄蕊與雌蕊的花朵，還有蜂巢、胡蜂窩、白蟻丘和鼴鼠棲地的剖面圖。我們在地球上不吝付出地投入生產，但只能有限度繁殖，書上這麼說。我們竭盡所能地付出，做一切該做的事，而且只拿我們所需要的。

她很不解。「不是誰找到就是誰的嗎？」

即使荷佳德在全班面前背誦課文，愛諾依然覺得其他女生正忙著交頭接耳，對奇提里安的事議論紛紛。她察覺到她們在傳紙條。

就在這時，滿臉淚痕、渾身狼狽的奇提里安跳上校車台階，愛諾抓住他的手臂往車裡拉，「唰」地一聲，車門在他們背後關上。校車猛然往前衝，奇提里安和愛諾跌跌撞撞地穿過走道，坐進位子裡。

「你不能買房子。」何利克www•hｅｔuｂoｏｋ.com•ｃｏｍ斯說。

奇提里安的衣服扯破了，髒兮兮的，沾滿泥土。他在學校拿到一張紅卡。

她一直在等待奇提里安開始上學的這一天，而現在他真的開始上學了，她卻覺得很窘。校車一抵達老殖民地學校，愛諾就拉著奇提里安衝到Q年級的老師那裡。她不想讓其他人看見他們兩個在一起。

「好噁心，」愛諾說，「拿到飲水器那邊去吧。」

「噢，少來，給我看，」愛諾說，「你用磁鐵找到的嗎？」

「那我要買望遠鏡。」何利克斯輕聲說。

「給我看。很稀罕嗎？」

上學第一天，奇提里安一大早就做好準備，甚至比愛諾還早。巴士來的時候，他沒像其他三歲小孩那樣嚎啕大哭。他等著搭校車上學的這一天已經等了一輩子。

但是何利克斯已經跑開去排隊了。

奇提里安長得好可愛，一雙夢幻般的褐色眼睛配上短短的鬈髮。他的腦袋裡總是不停幻想著故事或遊戲，而且老是跌跌撞撞的，因為他走路向來不專心。

「不是，用我的手挖到的。我想這是銀。」何利克斯想剝掉一枚古錢幣上的泥土。他吐了口水在上面。

「地球之母。」奇提里安回答，用他那雙充滿信任的深色眼睛看著福恩小姐。

放學的時候，愛諾等著奇提里安一起搭校車。所有人都上車了，可是愛諾還沒看見奇提里安。司機發動引擎，準備關上車門。他向來一刻都不會等。

和圖書「同學們，」那天下午高德貝特太太說，「翻開歷史課本第十五頁。今天輪到荷佳德背誦。」

「為什麼打架？你難道不知道不能打架嗎？」

「要注意聽老師講的話。」奇提里安爬上校車的時候，潘蜜拉提醒他。

「別鬧了！」愛諾說，「你明明知道答案的。」

「別離愛諾太遠喔。」威爾說，好像一家有兩個小孩一起上學是天經地義的事。

「很小的一行字。」

「等一下，我們少了一個人。」

「照顧地球的是誰？」愛諾問奇提里安。

福恩小姐綻出微笑。「真是可愛的孩子，」她對威爾和潘蜜拉說，「你們沒把他『歸還社區』真是太可惜了。」

福恩小姐到家裡來面試時，愛諾擔心得不得了。奇提里安根本背不出「公司」的禱文，可是福恩小姐沒拿這種問題來逼問三歲小孩，反而要奇提里安畫圖。他畫了一張全家福，五張笑瞇瞇的臉孔，配上棍子似細細的手和腿。

「她的箴言是什麼？」

「地球之母。」奇提里安大叫。

「豆子、鴿子和玩具！」奇提里安回答。

「拿去吧。」何利克斯把錢幣交到愛諾手裡。

威爾和潘蜜拉很擔心奇提里安進不了「老殖民地學校」，會被送到專門收容特殊兒童的特殊學校，於是在奇提里安接受面試之前，威爾、潘蜜拉、愛諾和他一起坐下來，教他該怎麼應付考試。

愛諾想了想。「我會買……高地上的房子。」

「嘿，不要搶。誰找到就是誰的。」何利克斯的拳頭握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