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你就逃到這裡來?」
「可是你不是社區守望員嗎?」愛諾講到一半突然問佩瑞特先生。
「我們到了。」佩瑞特先生把愛諾放到地上,解開她的眼罩。
愛諾轉開視線,心底因羞愧而刺痛。她透過爸爸的眼睛看見自己;她看見自己以前是什麼樣的女孩:只會照本宣科,忙著向紫衫軍宣誓效忠,甚至不惜改名。
「你躲在這裡多久了?」愛諾問。
「在我們家,」威爾說,「你們去上學的時候。」
「她給了我線索,」愛諾說,「何利克斯和我已經破解了。她在烘焙坊給我一組數字。七號在二壘上。」
「我們還住在城裡就已經是游擊隊了。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是了。你爸媽一來到島上,我就幫他們加入我們的團體。」
「推翻『她』的革命行動。」
「就是因為這樣,」佩瑞特太太說,「所以我們需要你媽媽。」
「我們可以靠星星導航啊。」
愛諾垂下蒙住眼睛的臉,跌跌撞撞地跟著他走。她逃得掉嗎?就算可以,雙手被綁住的她又能跑得了多遠呢?她根本沒辦法取下蒙眼布。她感覺到他們是往山下走,可是佩瑞特先生拐了好多個彎,她已經弄不清楚到底是往哪個方向去。她聽見蟲鳴,還有遠處的貓頭鷹啼叫。她聞到腐木的溼氣,以及肉桂樹飄散的香味。沿途尖銳的石塊割得她雙腿雙腳全是傷。
「你記得我嗎?」從陰影裡走出來的另一人是她爸爸!愛諾馬上奔進他懷裡。
「開始什麼行動?」愛諾問。
「有人一敲門,我們就知道了。我好蠢。我心一慌想把門擋死,正忙著阻擋他們進門時,你和圖書媽往樓上跑。他們一直敲門,越敲越大聲,然後拿斧頭……」
「氣象站和警報可以保護我們的安全。」
她低下頭,盡量把自己縮得更小。就算這樣,她的頭還是拂過繁茂低垂的枝葉。
「你流血了,」爸爸親吻她臉上的傷口,「你是怎麼出來的?奇提里安呢?」
「從來沒有人告訴我。」愛諾說。
「你們從那時候就變成游擊隊了嗎?」
「你記得我嗎?我是佩瑞特太太。」
他拿出蒙眼布,緊緊綁在她眼上,然後拉起愛諾的手臂,帶她走回森林裡。
「可是殖民地很安全。」
「她把我們組織起來。她利用我們的恐懼。」
「讓我看看你的腳。」佩瑞特太太說。愛諾坐在爸爸的膝上,讓佩瑞特太太檢查她的腳,用沾滿刺|激性酒精的紗布清潔傷口。
佩瑞特先生解釋:「我們要找到她,趁她登上巴士或在『營區』的時候找到她。問題是,『營區』的每棟建築都一模一樣,每張床都一模一樣,連雜工也都長得一模一樣,要找到潘蜜拉簡直是大海撈針。島的另一端有一千多棟一模一樣的營區建築。」
「我感覺到了。」愛諾想起她作的夢。
「在家裡?大白天在我們家?」愛諾簡直忍無可忍,爸媽竟如此輕率魯莽,讓她好憤慨。
爸爸點點頭。「我們造好了一艘船,把船藏在海邊。」
「她想控制我們,」爸爸說,「太陽還是很熱,風仍然不停地吹。投影和投射亭都像窗簾一樣,遮掩住『地球之母』真正的企圖:全面的合作。沒有質疑,沒有糾葛,一人一份工作,沒有人與眾不同。」
「拜託你告訴和-圖-書
我,我們要到哪裡去?」
「你們真的想回復到『舊氣象』的時代?」愛諾問。
「你們造船幹嘛?」愛諾問。
「看來你還記得我。」佩瑞特先生說。然後他靜靜地說:「別掙扎,也別想逃,否則你會受傷的。」
「你們打算毀壞『穹頂』。」愛諾說。
「你看不出來嗎?」威爾對她說,「我們這裡本來就是『舊氣象』啊。」
「我們不是要去拆掉氣象站,是要去接管。我們要駭進那裡的電腦,掌握網路。三二三號殖民島的游擊隊已經奪下他們的氣象站了,『北方』的游擊隊也是。如果我們能占領這座氣象站,就可以和他們取得聯繫,加入他們的網絡。從氣象站那裡,我們可以搞亂時鐘,重新設定城裡的投射亭,所有人就會知道我們開始行動了。」
「這也不行。」佩瑞特先生說。他冷靜又愉快的語氣讓她害怕,彷彿追蹤逃亡者就像把垃圾送進回收廠那麼易如反掌。
「她挽救我們免受『舊氣象』之害。」愛諾說。
「在荒野,」她爸爸說,「水果是乾淨的。這裡沒有噴霧灑水的溫室,食物和飲水都沒灑上『安全星球』肥料。在荒野,擁有記憶是可能的。你沒有感覺到不一樣嗎,在山上?」
「三六四號島上的氣象站?你們沒辦法把它拆掉啦,那太大了。」
愛諾奮力掙扎,但是掙脫不了。那人把她的手牢牢抓在背後,用繩子綁好。她轉過頭,看見抓住她的人,頓時絕望地哭了出來。是佩瑞特先生,舊家的那個社區守望員。
「他們是什麼人?」
「不是,」佩瑞特先生,「根本就不是。我已經好幾年沒https://m.hetubook.com•com當社區守望員了。你們家搬到地勢比較高的地方以後,我和我太太也搬走了。我們抛下房子,搬到這裡來。」
她啜了一口。是水。
「我以為很安全,因為那天我請了假,而你媽那天也不用上班,那天是中央商店盤點日,沒有開門營業。不過保防員還是找上門了。」
「你們在學校裡只學一件事,」爸爸說,「一學再學,學到信以為真。我們沒辦法弄破兩極洋上的穹頂。我們的人數還不夠多。『公司』的力量太大了。」
「可是氣象站有人守衛,那裡有守望員,」愛諾氣急敗壞地說,「一艘小船怎麼可能到得了那裡?況且要出海那麼遠,你怎麼可能找得到方向?只有大船才能航行到那裡去,你又沒有電腦或雷達。」
「不能讓你看見。」佩瑞特先生說。
「你怎麼知道?」
她拚命跟上腳步,兩條腿卻搖晃不穩。割傷累累的腿實在太痛了,她不敢停下來,卻也走不動,最後雙膝一軟,跌倒在地,垂下頭,以為佩瑞特先生會打她。她很肯定佩瑞特先生一定會打她,用手、用棍子,或用任何東西打。但是沒有。沒有任何東西揮來。她聽見腳步聲,突然以為佩瑞特先生要丟下她一個人,丟下綁著手蒙著眼的她。她驚恐萬分地喊:「等等!」
愛諾不敢置信地搖搖頭。「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郵局的人。抓我們的人開著普通的郵件車,送包裹用的那種『公司』郵件車。我們四散奔逃。我從後門跑出來,可是他們逮到你媽媽了,他們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塞進帆布郵袋裡。」
於是他們話說從頭。愛諾和爸爸hetubook.com.com輪流講,開始把所有的事講給彼此聽。
「在哪裡開?」愛諾問。
「不對,小乖,」威爾說,「殖民地並不安全。『地球之母』控制了光和夜空,控制了城裡的居民。她用她的投影遮蓋了天空,不讓我們看見真正的月亮和星星……」
「我先發現這個。」佩瑞特先生舉起愛諾的弓和箭筒,「然後又找到這個。」他舉起兩支箭。「所以就開始追蹤。」
溫暖溼潤的空氣為肌膚帶來微微涼意,她知道他們在陰暗中前行。逃亡的人會有什麼下場?福恩小姐會怎麼懲罰她?她不停問著自己,雖然心裡明白佩瑞特先生並不是帶她回學校。她知道做出這種事之後,一定會被送到比學校危險得多的地方。
「拜託,」愛諾哀求,「別蒙住我的眼睛。我不會逃的。」
而她也在同一時間迫不及待告訴他新消息:「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她在烘焙坊。」
「現在好好抓緊我。」佩瑞特先生把愛諾扛到背上,揹她走。「就快到了。」他咕噥說,不像對她講話,反倒像是自言自語。「低下頭。」
「我們要回學校嗎?」愛諾聲音顫抖。
「這個嘛,是沒有,他們不會告訴你的,不是嗎?根據官方的說法,我們已經失蹤了。」
「別急,歇會兒,喘過氣來再說,」佩瑞特先生說,「我們從頭開始講起。」
「我們想擊垮『公司』。我們要擊敗『地球之母』的勢力。總有一天,我們要奪回被奪走的東西,而這得先從氣象站開始。『公司』的氣象站監控這個地區,那裡的電腦提供每個小時的氣象預報、負責送出暴風雨警告,也控制城裡的投射亭。不只如此,氣
和*圖*書象站的電腦儲存了城裡每一個居民的大小資料,像是住在哪裡、做什麼事情、哪些人合作、哪些人可能反抗。那裡有我們每一個人的檔案,如果能夠入侵電腦,就可以奪回我們的人生。」
「打從失蹤那天開始,我就在這裡了,」爸爸告訴她,「那天你媽和我在開游擊隊會議。」
「奪下氣象站啊。」
佩瑞特先生鬆開她的手時,她依然渾身發抖。他們站在森林的陰暗處,夜色深重,暗影幢幢。樹木和藤蔓長得好密,沒有半點月光或星光透得進來,但愛諾還是勉強看見幾間草草搭建的小屋,蓋著樹葉和枝椏;她還看見有人急切地走近,於是害怕地往後縮。
「她是要保護我們啊!」愛諾脫口而出。儘管穿著破破爛爛的制服站在此地,儘管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她還是很難接受爸爸的主張。在學校裡,世事嚴明,有時甚至很殘酷,但是井然有序。在學校裡,她了解規則,她可以摸著地球儀上的那些島嶼,在地圖上畫出建設穹頂的進程。在學校裡,穹頂戰勝了危險。「她想保護我們。」愛諾還是不放棄。
「別發出聲音。」佩瑞特先生馬上喝止她。他走了又回來,把某個東西舉到她唇邊,一個容器或桶子之類的東西。「喝了吧。」
「那是用來讓我們乖乖待在家裡的手段。『地球之母』要我們沉默順從,就像雜工一樣。她要我們把她的想法照單全收,當成是我們自己的想法,甚至要我們忘了自己的身分,如果可能的話。」
「你們是『變節的工程師』。」愛諾輕聲說。
威爾攬著她說:「別用這樣的眼光看我。」
「別再講話了。」佩瑞特先生更用力抓緊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