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梟

有一次,她突然半好奇半撒嬌的問老項,「你這麼聰明的人,爲什麼搞外遇?」
事情不是這樣簡單的,三言兩語實在說不清。
「不是這樣說嘛,」老項試著說服她,「妳把公司賣給我,然後一樣可以繼續經營好不好?我們不要這樣在市場上搶客戶,大家死命壓低價格,有什麼好處呢?」
明天,是的,她知道明天以後老項不會再問她,「妳明天不回去,後天回不回去?」
「你要吃掉我。」她仍不能平衡。
回過身來,她看到Betsy懊惱的表情,她只好拍拍Betsy的肩,自我解嘲的說,「眞戲劇化啊!」
「他逼不走你,我也不希望妳走,公司到了必須轉向的時候,我們都要從頭學起。」老項好言相勸。
她沒肯讓步,雖然老項開了個還不錯的價格給她,但是她決定不要像車子一樣不明不白的就接受,不管這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得面臨更大的考驗,但她豁出去了,這一次的離開,她覺得讓她變得更有自信。老項不是說過,要回來就不要走,想清楚了再行動。她走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想清楚,但是她現在卻並不想回頭,何況,她和老項終究會怎樣呢?他們這樣的關係不可能是永恆吧!失去了也許會遺憾,但是她不能再去多想,多想也是枉然,要來的迴避不了。
「唉!」老項嘆口氣,「經營一個公司有多辛苦,妳也很清楚,我不想看妳那麼辛苦,可以吧?我眞要吃妳的公司,妳也知道,不是不可能,但是我們在幹什麼呢?」
老項明擺著,「要不要離婚在我,她不是我的藉口。」
她搖搖頭。
「什麼意思?」她生氣,「Oliver那樣做法就是要逼我走,我爲什麼要在這裡受氣?」
終於有一天,老項直截了當的對她說,「妳把公司關了吧!我們這樣怎麼相處呢?」
「我白手起家,雖然說好不容易才擁有今天的局面,可是如果失去這一切,我也許會遺憾,但卻影響不了我的人生。」
那麼是老項了,老項顯然和Katherine還維持著某種親密。她有時很想問老項,「你這樣處在兩個女人中,不會有點不平衡嗎?」
那一回,她和老項已經要好到一個程度。但她卻生氣老項的按兵不動,不對他們的事有任何——阿莫說的——承諾。她一時藉故鬧起情緒來,撒嬌出走,工作全沒交代,心想這回老項一定慘了,等著她回去向她告罪。但是當她在烏日住了三天,每天和鞋廠老闆兒子玩耍,玩夠回來的時候,公司卻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她忍不住問老項,「你不會手忙腳亂?」
「Oliver呢?Oliver還一樣嗎?」她問他。
「妳明知道爲什麼還要走?」老項竟這麼反問。
她拉開絲帶,打開盒子,是一個銀製的撲克牌鑰匙環,牌面是紅心A,牌子下繫著一把鑰匙,開車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一把汽車鑰匙。
這問題不應是人人都知道?老項怎麼還會這麼問她?老項不覺得他們之間是不道德的嗎?「愛好了,愛死好了。」她抱著他,世界最好立刻毀滅。
「是啊!」她隨口應著,通常聽到別人稱Katherine老闆娘時,她的態度都冷冷淡淡,不想答腔。但那個老闆娘卻又雞婆的說,「妳不知道她生什麼病吧?」
後來不快活了嗎?後來的快活都只繫在老項的身上嗎?她實在分不清,分不清工作還是老項,老項分得清楚嗎?
「爲什麼不能?」阿莫追著他們,要喊打的樣子。
狐狸精啊!是狐狸精就好了,但是她也抓不住老項啊!
「癡人喲!」阿杜的話回響在她身邊。
想發脾氣的,這回發不了了,想問Katherine的事的,這回也很難問了。那天晚上,老項回去後,她問自己,「我就這麼被一輛車收買了?」
老項從沒送過她什麼值錢的東西,出國度假買些小禮物罷了。她一直租房子住,兩萬多一個月,自己付。倒是有部公司車她在開,爲了節稅,也因爲跑高速公路實在跑得太厲害,每兩年換一次。
幹什麼呢?她再仔細想,還是覺得不對,這時回去什麼都沒有改善,Oliver依然存在,還有Katherine和他們的家庭也依然存在,她就這麼白白地投降,說不過去吧!只會惹得別人看個大笑話。
「來不及了。」老項糗她。
「沒什麼聽不懂的,眞的就是這麼簡單,不相信算了。」老項的口氣很認真。
「那麼你叫Oliver走,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懂電腦零件,他張狂得那樣,我沒法和他共事。」她嚷嚷著,自以爲的撒手鐧。
和Katherine的關係她一直拿捏得不準。很多時候她嫉妒她,更想辦法在心底打壓她。老項一句不經意對Katherine的批評,她都牢牢記住,時機來臨,她便搬出來想一想,讓自己好過一些,並且又一次平衡著她自己,她是不需要在乎Katherine的。
Katherine有什麼感覺?她實實在在擁有過嗎?若要她和Katherine調換角色,她甘願嗎?
「要不要猜猜看是什麼車?」他笑著問她。
又過了幾天的一個晚上,她從新租的辦公室回到公寓,老項已經坐在她房裡。幾天不見,她仍有點沒好氣,老項酷酷的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喝一杯紅酒,一邊看著她脫鞋、脫外套、進浴室、出浴室,看她終於停了下來,才指指他前面已倒好的半杯紅酒說,「喝一點吧!」
是不是提醒我該散局的時候到了?她摸著那面銀質的刻有紅心A撲克牌面的鑰匙心頭隱隱作痛。
老項任她哭鬧完,只輕輕的問她,「明天不回去hetubook.com.com沒關係,後天要不要回去?」
許多不明確的關係那麼早就拆穿,反而讓她似乎有點無事可做,她好像沒有對手對手成了她自己,自己要先說服的是自己。
「喲,是我不好,」老闆娘看她哭得那樣,用最俗的語言安慰她,「我頭家以前啊——。」
「癡人喲!世界上最後一個相信愛情的人。」阿杜說。
她這回不得不眞的驚駭了,一時手腳冰冷,全身虛弱。老闆娘看她不對勁,伸手過來拉著她的手說,「我是不該說的,我知道妳和妳老闆好。可是喲,我勸妳早點看開,趁年輕多替自己打算,妳那麼年輕、能幹,不要給人耽誤啦!」
Steven後來又出大紕漏,給她當場逮個正著,Steven惱羞成怒,大告她的狀,她在老項面前叫著,「不是他走就是我走。」
那些日子辛苦,可是和相愛的人并肩努力的滋味踏實得甜蜜。
三人一趟歐洲行,全沒她插嘴的餘地,更明顯的讓她察覺自己只是情人角色,而這是她最不肯承認的。
但是現在,她不創業,她要做什麼呢?她在公司的位置已經拉得這麼高,她去別的公司不可能給她同樣的位子,那麼,那麼她從祕書做起嗎?
車子又過了彰化,繼續往南開去。
「不相信算了!」老項笑著,「複雜的人說的最單純的話就是最單純。」
「沒關係,沒關係。」Katherine立刻自己找到面紙,「等一會兒就送去洗,可以處理掉的。」
老項,是的,他們之間眞正的走到一個關口。年初,她賭氣似的開了這間公司,她就該明白,他們漸漸往一個關口走去。公司開了,老項不支持她,還怪她和他競爭。
Katherine用低柔但果決的語氣說要叫警察,小貨車司機竟然立刻小聲下來,當場同意和解,但她身上沒帶什麼錢,她原本只是去附近拿一份文件。Katherine替她墊給了小貨車司機,她尷尬的請Katherine坐她的車,一同到附近她的公司拿錢還她。
但是他們之間還是起了摩擦。一回一個老項那裡原來的大客戶跳到她這裡來,老項還是極不開心的打了個電話質問她。後來同一類事件又再發生過幾次,她感覺得出他們之間又必須面臨另外一種考驗。
隔了一陣子,她又鬧情緒,老項把她摟在懷裡逗她,「如果走了還想回來,就不要出走,發脾氣前先想清楚後果,划不來的事情不要做。」
阿杜離婚一年,是自己有外遇。
她和老項說,老項相不相信她不知道,但一次又一次事件,他們之間愈來愈不能心平氣和。
確實,如果Katherine不跟她回去,她要怎麼還她錢還眞傷腦筋吧,總不能叫老項拿還給她。
「Betsy那邊有啊!」老項簡單解釋,「本想讓妳自己去選,怕妳又要鬧自尊,只好先幫妳選了,不喜歡不管了。」
三月分那趟橫濱商展,老項沒約她就報了名,她說要去,老項才有點不甘心的另外和她一起訂機票訂旅館,但到了橫濱,老項每天和不同的buyer開會,也不介紹給她,完全將她甩一邊,她抱怨,他卻說,「我們公私分明好不好。」
自殺嗎?她念頭一轉,全身起一陣寒慄,她不要,她不希望Katherine出事,雖然她們是那麼明顯的對立者。
自此,她眞的不太和老項鬧脾氣,一方面是知道老項決定了的事,很難改變。老項不要離婚,若逼迫他,只有分手一途,另一方面,她也有她驕傲的自尊。
公司裡靜悄悄的,所有的人,其實也就是另外三個人,已經都下班了吧,沒人來吵她,也許看她一直愣坐著吧,連Betsy也沒進來和她打招呼就走了。
這一條高速公路,多少個日子,她和老項在這上面奔波。在那些昏暗的小工廠裡,她和女工們一同擠在狹窄的空間裡趕貨,老項在門口和老闆嚼檳榔裝箱,他們紅腫著雙手雙眼,趕著要在天亮前送上貨櫃。
從來沒想過要老項給她買房子,老項也沒主動,也許他們都有個隱約的念頭,要了房子,就好像眞的做人小老婆了,現在怎麼說,還單純的是個戀人關係。
她想把阿莫的話再轉回去給老項,但大概時機沒挑對,碰了一鼻子灰,老項酷酷的說,「我們自己對自己負責吧!要別人負責,那對愛情是一種屈辱吧!」
她有時候想,是不是他們三個人都太有自尊,才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她有時候甚至希望Katherine鬧起來,她鬧起來,她才有藉口,但是Katherine卻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爲什麼呢?Katherine從沒有和她衝突過,她們似乎同樣高傲,高傲到如此眼睜睜的忍讓嗎?
她知道這種想法若說給老項聽,老項一定說她太會胡思亂想。但是她真的不得不去揣測Katherine,那個不吭聲的對手,妳永遠猜不到她什麼時候出擊,那是最可怕的對手。
「新車吧?」Katherine一坐上車就問她。
她記得有一陣子,爲了平衡自己,長達好幾個月,早晨打開窗子,她得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妳不是爲他而去上班的,這只是一份工作,妳想把它做好的工作。」
好不容易到了彼此都覺得可以停止這場尷尬局面的時候,Katherine站起來告辭,她和Betsy一路送到電梯口。
Katherine後來一定後悔當時給她一個那麼溫暖的微笑吧!她一直對她有歉疚,雖然難免也有嫉妒她或恨她的時候。
是老項的聲音。
放下酒杯,她伸手接過他遞給她的那個綠色盒子,一邊問他hetubook•com.com,「給我的嗎?」
咖啡杯卻沒放穩,整杯翻了下來,一半濺到Katherine米白色的外套上。
「故意氣你的啊!」她老實說。
「少來!」她笑起來。
「那麼我呢?」她氣憤的說,「我們四人公司就不必交代嗎?」
「還開不到一年!」她一面回答,一面心裡隱隱有些奇妙的感覺,手不自覺去摸了摸在引擎起動位置上垂下來的鑰匙環。
「Katherine究竟有沒有出招呢?」
她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愚蠢的事。不過老項卻沒再笑她,只把她溫柔的摟在懷裡,好一會兒,才對她說,「別逼我,好不好。」
實在嗎?有時候老項不在身邊的夜晚,被寂寞叫醒的時候,她還是覺得是空,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夠幸福,起碼比Katherine幸福。
橫濱回來後,她覺悟到,她得一個人單打獨鬥,雖然老項還是她最親密的人,但是他們得完全撇開工作上的牽連,否則連另一層關係也勢將改變。
小貨車司機吐出來的髒話一句比一句難聽,Katherine走近問她怎麼回事,兩車擦撞得算滿嚴重的,她車子的右後門完全凹進去了。
「阿莫,」她只好無奈的說,「妳別逼我。」
「誰說的?我有一天走給你看?」她仍生氣的。
Steven原是老項的合夥人,老項原先負責業務,Steven管生產,可是Steven心術不正,一次她明顯得知Steven拿回扣,她告訴老項,老項卻叫她不要吭聲,她生氣得跳腳,對老項大吼,「我們每個人忠心耿耿,處處替公司斤斤計較,Steven一次就汚掉這麼一大筆,我們那麼賣命做什麼?」
有一陣子,她感覺自己和老項的關係更像夫妻,而不是情人,甚至幾乎要將Katherine給忘記了,但老項不會忘記,老項仍有時候要她明白,女主人還有一個,她只是情人,儘管是他鍾愛的。
愛上老項,是所謂日久生情吧!一開始她很排拒,有嚴重的罪惡感,可是老項卻似乎沒有,一次,他們在峇里島度假,她突然充滿罪惡的對他說,「你不該愛上我。」
「這理由太老啦!那麼多離婚的人不也有小孩,也都疼小孩?而且你們這樣的關係,給他小孩知道了,好嗎?」
「不該愛上你的。」她憤憤的說。
「他不能離婚吧!」她只好替他找答案,其實她從不敢問他。
先是爲了Oliver的事。Oliver來公司前,就有耳語,說是老項要藉他來拱她的,因此她從頭就對Oliver沒什麼好感,果然三句話不投機,Oliver完全不顧她和老項的關係,對她頤指氣使,把她當祕書使喚,她向老項抗議,老項竟說,「你對他介意什麼呢?」
她以爲這會是毀滅的愛情,她和老項和Katherine會拚個你死我活的,可是奇怪的是,日子久了,竟什麼也沒發生。先看她不順眼的反而是Steven。
她低著頭沒答腔,心想再忍耐一下吧。她其實也是害怕離開,一方面對創業沒把握,一方面也害怕同時失去愛情。
Katherine和她有一些接觸的機會,但是卻保持著一些距離,因此她似乎永遠無法洞察Katherine的內心世界。在老項口中,Katherine是個沒什麼意見、很顧家、很單純的女人,但她卻不這麼認爲。她雖不了解,但一直覺得Katherine有一份內在是不爲人知、也從不和人分享的,即使是老項吧。不知是不是做賊心虛,她非常害怕Katherine的那一面,總覺得有一天會爆發,就像那個安靜的大眼睛女孩,突然出現,卻控制大局。
時候到了嗎?她和老項之間的感覺變了嗎?心底其實一直是恐懼的,依附的東西其實一直不夠厚實,無關乎房子、無關乎孩子,愛情其實是有厚薄的,關乎時間、關乎空間、關乎現實。
「Betsy沒把那輛車還你嗎?」她不正面答話,有點嗔怒的反問他。
「妳已經愛上了,妳放不下的。」老項欺負她。
既然這樣,她只好也繼續維持她的高傲吧!她聽過太多朋友間的故事,老婆打電話哀求丈夫女友饒過他們,結果被奚落得完全沒尊嚴的,或是小老婆打電話給大老婆談判的。那些兩個女人的交鋒,最後全都成爲別人茶餘飯後的大笑話,她不要鬧這樣的笑話,Katherine也不要吧。
一開始她沒有要取代Katherine的意思,Katherine是老闆娘,永遠和和氣氣的,但又維持著一份老闆娘不容侵犯的尊嚴,說是尊嚴,不如說是一種氣質,那種氣質她身上不曾出現過,也不是當年那個女孩會說話的眼睛。
有幾次,她想到最末她會得到什麼?想著不平衡起來,她眞的有想過,將一些公司的帳目,動個手腳中飽私囊吧!她要這麼做,一點也不困難,事實上,這幾年公司的財務調度也全在她手中,老項眞的好像很單純的信任著她。
「幹嘛!——」她賭氣的說,「我不要。」
Steven後來幾乎是默默的離開他們公司的,她不明白以Steven那樣的性格,應該會和老項大鬧一場才對,爲什麼悶不吭聲的就走了呢?她問老項,老項笑說,「沒什麼嘛,好聚好散,過年我還得給他媽媽去拜年的。」
她懷疑事情沒老項說的那麼輕鬆,老項是不是將那些貪污的證據一次攤出來?她眞的不知道。老項只大她八歲,卻好像大了一個世代,她有時候有點氣餒,老橫越不過去那個世代似的。
「嗯。」她有點慌張,隨口說,「我正要去台中。」
是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是有點癡,當情人或是工作都是。
也許和老項有親密關係的剛開始,她是很嫉妒Katherine的吧,可是後來,她從沒收到過Katherine的反擊,所以對她的敵意竟慢慢的消除了。老項從不透露Katherine的態度,她當然估量得出Katherine是猜疑的,也必然會不愉快。但是她一直猜不出,老項是怎麼安撫Katherine,可以讓Katherine如此沉默;或是Katherine自己選擇沉默呢?還是,有一天,時機到了的時候,她才會出招?
掛上電話,仍有點愣愣的。她沒想到自己爲什麼要這麼說。今天不想見老項吧,心情不對,在遇見Katherine之後,在發生那些糗事之後,她想要平靜一下。
「好吧!」Katherine還滿乾脆,上了她的車。
「應該沒事了。」老項輕輕的說。
老項忙進忙出幾天,她不敢多問。公司有同事說要去看Katherine,當然沒人拉她去,但是她聽到Betsy和別人談起Katherine住在產科病房,她有一點吃驚。她以爲老項不讓她問的原因,一定是Katherine自殺還是什麼,但顯然不是。
她站起來,電話突然響起來,「下班了嗎?」
「有啊!」他仍好心情的說,「所以再送妳一輛。」
老項親自辦理她的移交,還算給她面子,沒叫Oliver來處理。她冷著臉,一件一件事交代,原以爲大事小事雜七雜八要弄好久,沒想到眞要清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那天傍晚走出辦公室,她一點想哭的感覺都沒有,只有說不出的空虛和沉悶。她開著車子,一下子竟不知道要去哪裡,這幾年,她從未在黃昏時下過班,工作和生活早已密不可分,現在一下子分開,竟不知要怎麼生活似的。
她正選擇要喝酒還是吵架,看到桌上一個綠色的小盒子,盒子的顏色她認得的,TIFFANY珠寶,她心怦怦跳著,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老項看她一眼說,「妳最好不要問。」
「妳想聽什麼答案?」講師狡猾的反問她。
「我的公司就在附近,」她說,「如果妳不急,過去參觀一下,很小的。」
她記得當年曾經氣急敗壞的去問講師,「你不愛我嗎?」
她記得她最後是這麼對蝶說的,「哪一天愛情的感覺沒有了,我就會離開。」
「Oliver的事妳別管,以後妳和他分成兩個部分,各自獨立經營。」老項解釋著。
蝶就曾換個角度看他們,「你們這樣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每天兩人同進同出,一起打拚一起生活,反而更實在。」
黑暗中,她對自己微笑,再度起動引擎,往南、往北兩個路牌又同時顯現在她眼前。
「怎麼回事?」她又問。
「那是我和她的事,和妳不相干。」老項一句話堵住她。
老項沒再理她,但是一堆殘局還是要她自己去收。
「好。」她應著,電話也就這麼掛上了。
Steven,是的,Steven和她,不就像後來她和Oliver嗎?
什麼?她一陣噁心。老闆娘卻又加一句,「我妹妹就在那個醫院當護士啦,她告訴我的,不會錯啦!」
「我不會挖你的牆腳的。早對你說Oliver不牢靠,那個buyer我不爭取,他也是跑,Oliver那樣混buyer,遲早buyer跑光光。」
「少噁心了。」她笑起來,「你不怕我有一天跑了,把全公司的錢都捲走。」
她剛進老項公司時,公司的規模已經不小了,但制度上卻頗亂的,老項的工作態度是大小事一把抓,因此進公司的頭一年,她對老項的感覺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老闆,他交代什麼,她全力以赴,反正那時她心無旁鶩,每天就是上班上班,加班加到幾點她也無所謂。
以前她也想過,一旦和老項分手,她要去做什麼,那時候她只想到要去旅行,或是可以和那個一直對她有好感、文質彬彬的皮革供應商談個小戀愛吧,她從沒想過要創業。
因此她和Katherine一直維持著禮貌和風度。有時候在公司同仁的喜宴或聚餐會上碰面,她們還會聊上一陣,她驚訝的發現,Katherine對公司的業務並不陌生,大小瑣事竟然都知道。
她被老項氣哭了,卻還眞沒奈何,除非,除非老項嚇她的——眞要放下這一切。
她看看車窗外掠過的路牌,台中、烏日、清水、彰化、田中……。
或許就是她太想分清楚了,她忘記了老項有一塊地方是不容觸及的,若是正面迎撞上去,不論他多麼痛苦,在關鍵時刻,他會表現出性格堅決的那一面。
「別生氣嘛!這事我會處理。」老項嘴上說,卻不見行動,她有些不明白。
「因爲碰上了妳嘛。」
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這些,阿莫她們雖然也和她聊,但沒人用那麼直接那麼赤|裸裸的語言勸過她,老闆娘這麼一說,她竟無法遏止的當場大哭起來。
他瞪著她一會兒,嘆口氣,卻笑起來,她被感染,也笑著喝了一口酒,她想,他是帶著鑽戒來投降的嗎?
「唉,爲什麼呢?」老項嘆口氣,「Oliver有他的脾氣,但我們看他的優點就好,我們是做事,不必那麼計較別人的性格,性格是沒辦法的。」
她原來是不會落到這田地,但這幾年,她熟悉的鞋業不景氣,他們結束了在越南和印尼的投資,主力轉到電腦零件。
「實在是沒見過這樣的小老婆,」阿莫笑她,「也不趁現在感情好的時候,要幢房子來,替自己打算。」
她其實能確定老項是愛她的,不管老項嘴巴裡怎麼說,老項爲m•hetubook•com•com了她,還是做了很多讓步和妥協,老項大部分時候,是個好情人,但是千萬別觸碰到一些不該碰的問題。
「聽不懂!」她好笑的說。
她覺得整個人顏面丟盡,自尊心被踐踏得體無完膚。她不會再去問人家這種問題了。她受過傷,一次就夠了。
Katherine原來也在公司裡幫忙,可是大約是小孩照顧不過來,當她的工作逐漸加重,分擔掉Katherine的部分工作,Katherine便不常出現在公司。
「別這麼自大,有一天我會一腳把你踹開。」她又開始掉入他的陷阱,說些沒意義的話,老項根本不在意,任她說個夠。
是Katherine。Katherine有一天突然昏倒,老項接到電話,急急趕過去。第二天老項進公司時,神情疲憊。她小心翼翼的問,「沒事吧?」
她曾聽過老項這麼說。她知道的,對於愛情,老項也是一樣的虛無,所以她後來不會逼他,逼他,就是讓他做一個選擇,老項絕對是放棄有壓力的那一邊。
隔了一陣,她還在掙扎,但另一件事卻突然爆發開來,讓她快速下了決定。
然而她的心思,卻沒逃過老項的眼睛。老項冷冷的又提醒她,「我們的事和她沒關。」
她開始積極考慮籌組新公司,她沒和老項商量,但是當老項知道後,卻攔阻她,「可以請妳稍安勿躁嗎?」
「他有小孩,也很疼愛小孩。」
要面對這樣的結果,對她實在是一個微妙的心理。一方面也許藉此可以檢驗老項對她究竟是不是真心,另一方面她實在擔心他們之間禁不起這樣的考驗,她是不是眞如許多朋友不看好的那一種說法,被利用完了,是捲鋪蓋離開的時候。
對於和Katherine的情愫,她也是一直在轉變的。
「當然。」他笑著說,「不過不是鑽戒。」
「還沒啊!」她當然還在氣。
「因爲愛上了沒辦法嘛!」老項仍嘻皮笑臉的。她有時候眞的不相信老項那麼複雜的人所說出來最簡單的話。
「啊!對不起!」Betsy大叫。
但一時之間,她卻回不過神來。許久不曾去碰觸的問題又隱然出現。
那天她沒回公司,第二天平靜一點,她打電話給老項,告訴他她的決定,「不再多想想嗎?」老項對她說,她沉默著。
Betsy看她笑,終於鬆了口氣。
「好可惜被撞成這樣,不過碰到那種司機,自認倒楣算了。」Katherine一路談著剛才的事件,清除彼此的緊張吧!
畢業後,她把全部力氣放在工作上,果然很快就比同齡的人俐落成熟。工作換了幾次,她進入了老項的公司。
坐進車子,沒目的的,一路往高速公路開去,下班時間,路上塞得很厲害,她走走停停,腦袋裡一路想著老項、想著Katherine,過往的幾年,一一浮現出來,甚至她想起自己的初戀。
也許是做情人做得懶散了,她沒跟上這行業,落差就拉大了。老項挖來了Oliver,她一下子敏感起來,覺得沒自己的空間,當然極不舒適。
她已經不是他們公司的人了,這是她的選擇,雖然那時老項曾挽留她,但她嚥不下一口氣,硬是有點弄假成眞的離開了老項的公司。她原以爲老項會幫她忙,但老項卻說不理就不理,還在競爭上有了衝突。
「信任妳啊!妳那麼聰明能幹又能吃苦耐勞。」老項又灌最簡單的迷湯。
她是老項的重要助手,愈來愈多的工作非她不可,另一方面老項對她又像女兒般寵愛著。老項很少發脾氣,幾乎走到哪都帶著她,唯一不准她問有關他和Katherine之間的關係。
「別傻了,」阿莫又挑釁的問她,「他眞愛妳,爲什麼不離婚?」
好一個愛情痞子。
老項就是這樣,他不喜歡衝突,但並不表示他害怕衝突。她有時候和他一起出去談事情,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其實一點也看不出來他依據什麼,可是他好像從不害怕。
唸專科的時候,學校一個教電腦的講師追她,那時她單純的以爲,畢業後一定會嫁給他,王子公主的甜美結局。但是在畢業考前夕,她才知道,他和班上另一個她不常往來的同學早已論及婚嫁。一時她恨透了那個同學,那個同學是那種很安靜,但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的女孩,她發誓,自己一輩子不要做那種小鳥依人的女人。
「什麼跟什麼嘛!」一次她把這句話轉給阿莫聽,阿莫大叫起來,替她不平,「不負責任的傢伙,什麼承諾也沒有。」
「不要也不行,過戶都辦好了,是妳的了。」他說。
老項壓著她的肩膀說,「我和Steven穿一條褲子長大,我沒辦法。」
「走就走,不必給我看,如果還要給我看,就表示妳根本沒想開。」老項帶著笑,這麼說。
她得回想第一天去上班時的快活與希望。
「氣夠了吧?」老項沒表情的問她。
「生個仔仔吧!」蝶也建議她,「有了孩子,還怕要什麼沒有?」
離開公司幾天,老項都沒打電話給她,但她想起一件事,她開的車子是公司的,移交時,她竟完完全全忘了這件事,因爲這部車她開了一陣子,以前根本沒意識這所有權的問題。但她不願白占這個便宜,託Betsy將車和鑰匙還給老項。
情緒變得異常焦躁,老項當然看在眼裡,卻什麼也沒說,她心一橫,決定自己另謀出路。
有一次她和老項到胡志明市看工廠,要回台北的前一晚,想到回台北還有一個家庭在等著老項,一時又情緒失控,抱著老項哭著,「明天不要回去,你一回台北就不是我一個人的。」
她不知要回去怎麼對阿莫講,她已輕易相信了老項,她和老m.hetubook•com•com項的愛情是最神聖的。
她將車子停在新營的休息站加油的時候,望著被撞壞的右門這麼想著。Katherine究竟是一直躲在暗處盯著她吧?她突然不自覺的笑起來,爲什麼她總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就冒出來了呢?Katherine是一名精準的夜梟嗎?她永遠冷冷的等待時機,一出擊就正中要害。
是嗎?如果是這樣,老項不會不讓她知道,她心裡覺得疑雲重重。隔了幾天,一個鞋廠的老闆娘曖昧的對她說,「聽說妳們老闆娘生病住院。」
「不用急嘛!」Katherine推辭著。
她和ViVi久沒聯絡了,自從ViVi知道她也成爲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後,就不再理她,她是被ViVi歸類爲狐狸精的那種女人。
她離開時,沒和老項討論過以後的生活,他們之間還會繼續嗎?她不知道,從她聽到Katherine的事之後,還沒靜下來想過。
她沒聽進去,只不停的哭,把幾年來壓抑著的該流的淚,全部傾瀉出來。
她終於拒絕了老項,老項沒再說什麼,但這之後來找她的次數確實少了起來。這種時候,是的,這種時候又是Katherine出招的時候吧!
「後天不回去,大後天呢?」
按捺不住,她去問Betsy,Betsy說,「好像是子宮長瘤吧!」
接下來的日子,她和老項的關係起起落落的,會熬到什麼時候她不知道,也許,她望著Katherine離去後仍殘留在地毯上的咖啡漬,也許那個時候到了吧!
車子加滿了油,她向前面開去,一邊繼續往南,一邊往北,她放慢了速度,決定暫時停靠一下,手握著鑰匙環,她想起那一夜在胡志明市華麗卻沒落的大旅館裡,老項抱著她問,「妳今天不回去,那麼明天呢?」
老項是個成功的商人,但卻是個虛無的人,很奇怪的兼有兩種極端的性格,因此即使是他們關係最親密、感情最好,她自以爲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時候,她仍敲詐,或者說勒索不成任何感情。
「眞的?」她實在不信任他的單純。
但是Oliver日益重要的位子,讓她愈來愈覺得失落,也許就如當年她取代了Steven和Katherine的時候一樣吧!
她還記得第一次去公司應徵時,Katherine給她的好感,以及老項高高在上的威權。
「那時他也有家有孩子,他一再的對我說愛情是要革命的,結果呢?我革了命,卻只革了自己的命,他呢?他什麼也沒做,叫我再等,我終於看穿了,叫他回家抱孩子。」阿杜說的實在,卻不見辛酸。
「你又沒有我的身分證,怎麼辦?」她不信他說的。
「噢,」聽不出老項聲音裡的情緒,「小心開車!」
「當然也可以是我,」老項說,「但是妳也知道這不合理,我做了這麼多年,公司規模已到了這地步,我還得對其他員工交代吧!」
Katherine懷孕,本來沒什麼好奇怪,老項沒離婚,每天仍回家睡覺,她的自尊沒讓她問過老項,「你和Katherine還有性生活嗎?」但是這並不難想像,尤其這陣子,她和老項因工作而有點冷戰。是的,Katherine永遠比她會拿捏時機吧!平時按兵不動,關鍵時刻,一刀斃命。
「子宮長瘤,突然大出血吧!」她回答她。
車子開著,不自覺的竟快到台中了,她一眼瞥見路邊一個牌子,寫著烏日。烏日她想起那一次她賭氣出走,就在烏日她常和老項去看貨的一個鞋廠邊的一家汽車旅館住了三天。
「什麼長瘤!」老闆娘突然靠近她身邊說,「子宮外孕啦!」
一直以爲和老項的關係有變化,起因會是情變,卻從沒想過是工作上先出狀況。
她是不知道老項怎麼安撫Katherine,同樣的,她也不知道老項怎麼平衡他自己。
「沒發生的事,去擔心什麼呢?」老項笑著回答。
「爲什麼?」老項竟這麼問她。
她正在和那個小貨車司機理論,臉紅脖子粗的,Katherine剛好穿過馬路,迎面而來。因爲沒有預期,所以正巧四目相對,彼此一點逃避的機會都沒有。
Steven後來屢找她的碴,顯然也去Katherine面前說了她的壞話,但是Katherine卻按兵不動,或者說老項按兵不動,她眞的不了解他們。
「妳跑啊!」老項半認眞的說,「妳眞要跑我也是沒辦法,我就認了吧!」
「我是心疼妳啊!妳不像ViVi,腦袋那麼直,妳是聰明人啊!」
那天夜裡,想著想著,她突然恐慌起來,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老項,她更莫名其妙的聯想到,如果Katherine也對老項這麼吼,老項的態度是不是也一樣呢?
「爲什麼不是你呢?」她生氣的說。
一會兒到她的公司,她們一同走進去。Betsy看到她們,有點吃驚,但也立刻去端了咖啡進來。
是啊!ViVi老公有外遇,ViVi去找那女孩談判,最後被轟出來,ViVi幾度自殺被救,但終究以離婚收場,聽說現在一直無法平復,連老友都不肯見。
「你現在把什麼事都交在我手中,你不擔心把雞蛋全放在一個籃子裡,打翻了怎麼辦?」她的好奇還沒完,還逗他。
一時間三個人更尷尬了,這回Katherine也不好立刻就走,勉勉強強又等著Betsy再煮一杯咖啡,閒閒說著一堆不相干的話。
老項仍常去找她,當然不似以往一天到晚同進同出的親密,但她還是有點勝利的歡喜,「啊,我們之間原是可以只有單純的愛的,早知道早離開他的公司,我不就什麼疑慮也沒有了嗎?」
她賭氣的猛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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