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廬的篆刻與書法

昔年他在北平讀書時,能刻極精工的玉筋文,曾給朋友們刻過。民國三十年時他的眼就花了,感到刻印時不能如意。四十三年謝次彭先生拿了幾方印請他刻,他只刻了「次彭」一印,刻後他說:「燈下目昏,十分勉強。」此印極有古匋文趣味,蔣穀孫先生見了,大爲稱許。從此以後再沒有奏刀了,成爲「平廬印存」中最後的一方印。有次我陪他夫婦去板橋嚴一萍先生處,他帶了他的印存,請一萍爲之印出。看他的神情,對那薄薄的小册子,頗爲珍惜。不幸「平廬印存」印出後,他已看不到了。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www•hetubook.com•com
國語運動前輩汪怡庵先生,一度與他對門而居,時向他問甲骨文字,因取之集成詩詞。他頗爲高興,每喜爲人書之,且附釋文。這固然表示甲骨文字也能如一般書法家用篆隸字體寫詩詞,相反的也有人以爲這樣失去了古意。但是于右任先生說:「彥堂這樣寫,是爲甲骨文作宣傳的。」右老此言,我想是能了解彥堂的心理的。
他在斷代研究例中,將甲骨文字的風格分作五個時期:第一期雄偉,第二期謹飭,第三期頹廢,第四期勁峭,第五期嚴整。他的甲骨文書法,大字如寫hetubook•com.com聯對之類,大抵以雄偉爲主,小幅則勁峭或嚴整,神理意態,極盡變化的能事。以其平生寢饋於此道中,故能隨心應手,無往而不妙。
他刻印的興趣,早在兒童的時期就發生了,他在「平廬印存」自序上說:「常夢得多石印,極良,喜出望外,醒則又懊喪無端,其嗜之之深如此。」今「平廬印存」所收的,從民國二十二年起到四十三年止,十幾年中僅有八十八方。爲數雖不多,卻表現了許多面目,兼有六國鋮漢印以至吳缶廬的風格;文字則由甲骨文以至大小篆。尤爲難得者,能入於古而不泥於古,時出新意而與古印鎛精神無不https://m.hetubook.com.com契合。由於他是古文字學家,學養深厚,才能一出手便不同凡響。他如果有時間,能多刻些,一定能够爲印苑開闢一種新意境。他於印材並不選擇,好石固佳,劣石亦可,在四川鄉間,劣石無從得,則以紅豆木製印刻之。不特能刻木,還能刻銀刻牙,既樸質,又自然,了無刀鑿痕,足見此公本領。
我寫這篇小文的時候,正是島上初冬之夜,燠熱煩灼,蚊蟲紛擾,緬想故人,墓有宿草。可是溫良恭儉的風貌,猶在眼前,而晤言談藝之樂,已不可再得,能不爲之惘惘。
彥堂先生要不是從事於學術而從事藝術,那他在藝術上的貢獻,也會和*圖*書同他在學術上的地位一樣的崇高。雖然他沒有專力於藝術,他的篆刻和書法的成就,也是不容忽視的。這不過是他業餘的玩藝,卻可以看出他對於藝術的愛好,以及他的天才與修養。
至於他的書法,卻不像他對於篆刻,直到他病重入了醫院,他才停筆。他平日不僅是有求必應,有時還自動的送給朋友及學生們。因此他的筆蹟流傳於人間,是很多的。要知甲骨文字的發現,是文字學史上的一件大事,甲骨文字的結體,既不同於兩周金文,更不同於秦漢人的小篆,辨識文義,已够困難了,而將它作爲美術的形體寫出來供人欣賞,尚有待於培養。中國書法史上的主流,只限和-圖-書於晉唐風格,大小篆及隸書皆在此主流之外。自鄧石如出來後,秦篆漢隸,始蔚然成風。而兩周大篆,由吳清卿吳蒼碩等的倡導,才被書法家或欣賞者所重視。甲骨文字,出現既晚,辨識又難,一旦作爲書法上的一種體製,談何容易,況且字又不多。先是羅振玉葉玉森兩氏偶爾用甲骨文字爲人書寫條幅對聯,他們兩人的書法,自以羅氏佳。羅氏所書雖不失安雅,卻是小篆的用筆而不是甲骨文的用筆。彥堂則不然,他對於甲骨文字藝術的風格,體會得最爲深切。他說:「談到作風,便應該摩挲原版,才可以欣賞到書寫與契刻的藝術,不得已而看影片,其次拓本。」(見甲骨文斷代研究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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