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雖不是創造時代的偉人,但確是一純摯勇毅、出類拔萃的愛國者。自一九零四年投身救國運動;六十餘年如一日,歷經清末革命、民初動亂、抗日戰爭、戰後行憲,以及神洲陸沉後的民主運動,先生無役不與。而除短暫時間出任公職以外,絕大部份時間皆以在野身份,標舉政治理想,鞭策當局,爲民請命。爲此曾被迫放逐流亡,所辦報刊被查封,所創學校被關閉;歷盡苦辛,志不稍移。論志節之堅,不遜梁任公,而奮鬥之久,則有逾孫中山。這樣一個精誠勇敢和-圖-書
的偉大愛國者,竟不能埋身鄉園而客死異域;此先生所以不能瞑目,筆者所以惻然興悲也!
僻居南洋,消息蔽塞,讀到三月十六日出版的「展望」,始知張君勵先生已於二月二十三日作古了。
回憶與先生僅有四次會晤。所得印象可用八個字表達;和藹可親,坦誠無欺。先生矮小瘦弱,氣色蒼白,但是對面而坐,却感到一種冬陽似的温暖。絕沒有一般政客的虛假熱情也沒有賣弄小智的滔滔雄辯,所談的話,多卑之無甚高論,但句句都是由衷之言。https://m•hetubook•com•com
每次去北角堡壘街看望先生,進門之時皆見先生端坐伏案,戴眼鏡凝神讀書。據說,先生的生活規律是「半日讀書,半日政治」,但是就我所感,先生乃一純粹學人,却無半點政治氣味。
在與先生的交往中,有兩件事值得回味。一是先生力作「辯證唯物主義駁論」一書,曾分章寄交「祖國周刊」發表,每一篇我都仔細校對,並且督飭付印出版。二是先生最後創辦的「自由鐘」雜誌。一九六四年當「聯合評論」停刊之後,民主運動進入
和-圖-書最黯淡的日子。先生於一九六五年,竟以獨力創辦「自由鐘」,使民主運動保持一面旗幟,當時先生已是七十九歲高齡,仍能發出如此光燄,使晚生後輩,能不感到慚怵?當「自由鐘」創刊之後,先生囑在港的同志,無論如何要寄給我一份,見知之切,至今難忘。
歷史不怕黑暗,怕的是黑暗時代見不到閃發光亮的人格。多少年來,先生在我心中,是少數發光的人格之一。今天的悲哀是人格凋零;先生之死,在我心中熄了一盞燈,不免有凄暗孤凉之感。
先生之辦https://m.hetubook.com.com
「自由鐘」,仍如梁任公當年之辦「新民叢報」,以刊載個人知見爲主,所以每期先生都有三篇文章,通常是兩篇政論,一篇學術文章,合計兩萬餘字。八十老翁有此勇力,可謂卓絕。據知先生以視覺不靈,寫文極慢,每日祗成千字,兩萬餘字,須時三週,其辛勤可知。每讀「自由鐘」上先生的文章,感到滿紙都是腦血!晃見一隻無聲無嗅的春蠶,奄奄吐其餘絲。
先生之學問淵博中西,因缺乏系統之研究,不敢置評,先生之從政,因受客觀環境之限制,成效頗有限;因民初以來
www.hetubook.com.com,基本上一直是軍人專政之局,先生所倡立之民主政黨,迄無用武之地。先生在我心中,留下的典範,在於人格與生活。
先生悠然永去了。現在袛見一疊「自由鐘」放在桌上。室中靜謐無聲,可是「自由鐘」的廻音,却仍在我的心中激蕩。
聞先生之逝世,我並不感到震驚。得享八十四歲高壽,以自然生命來說,實是可數的紀錄;同時也不爲先生感到痛苦,風燭殘年,過獨居生活,生趣已不多;而處此文明倒塌、小人道長之亂世,亦無甚值得留戀之處;但是我仍禁不住肅然起立,繞室唏噓,哀思縈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