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不會睡在這裡的,我不會辜負你這種殷勤的招待!」
「這裡臭死了!」我說。「我在這裡都聞得出你襪子的臭味!你的襪子是不是從來不洗啊?」
「喂,阿克萊!」我把聲音壓得很低,不讓史特拉德萊塔透過浴室門簾聽見。
「喂,阿克萊!」
「你真是個王子!阿克萊小鬼。」我說。「你知道嗎?」
我淡淡地對他說我不過是開開玩笑,接著就在伊利的床上躺下來。唉,我好苦悶,我覺得寂寞得要命!
我終於找到了開關,把燈打開,阿克萊舉起一隻手遮住眼睛。
到處都是一片死寂,連外面的街道也是,你甚至聽不到汽車聲。我覺得好寂寞、好苦悶,不由得想叫醒阿克萊。
「不,我說的是真心話,我沒有權利讓別人睡在……。」
這句話使他亢奮了起來。「他真的說了?你沒開玩笑?他真的說了?」
「你的確是個王子、是個紳士、是個學者!小鬼!」我說。他也真的是紳士、學者。
這次他終於聽見了。
聽我這麼一說,阿克萊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聽著,我不在乎你說我什麼,或者關於別人什麼,可你要是拿我的宗教開玩笑,我敢對天發誓——。」
「是沒錯,可是我實在沒權利讓別人隨便睡他的床——如果真的有人想睡的話。」
「開燈幹什麼?……就在你旁邊。」
「你打算幹嘛?睡在伊利的床上嗎?」阿克萊真是個頂呱呱的好主人,唉。
「沒有,真的沒有。喂,你們到底為了什麼事打架?」
「把燈關掉好不好?我明天還要早起望彌撒呢!」
「啊!算了,反正我是不會進修道院的,反正裡面也都是一些不倫不類的修士,都是一些混蛋!全都是混蛋!」
我躺在黑暗中,和*圖*書努力讓自己不去想琴和史特拉德萊塔在那輛汽車裡的事,可是我根本辦不到。糟糕的是,我熟悉史特拉德萊塔這傢伙對女孩慣用的花招,這更讓我心裡受不了。
「喂,阿克萊!」
「我問你,你還有香煙嗎?要是沒有的話,我會立刻倒在地上死去。」
那房裡的燈光正好從浴室門簾的縫隙透射進來,我看見阿克萊躺在床上,我知道他壓根兒就沒睡著。「阿克萊?」我叫他的名字「你是醒著的嗎?」
「沒錯。我是在保護你的聲譽,史特拉德萊塔說你為人太下流,我聽了能不生氣嗎?」
「也許會睡,也許不睡,別為這件事情擔心。」
「我並不會為這件事情擔心,我只是怕伊利突然回來,看見有人——。」
一、兩分鐘後,他就像個瘋子似地拚命打起鼾來。
這就是我的決定。於是我回到屋裡,把燈打開,開始收拾東西,史特拉德萊塔甚至沒醒來。有不少東西我早就收拾好了,我點了一根香煙,穿好衣服,動手整理我的兩只手提皮箱,我只花了兩分鐘,我收拾東西的速度快得驚人。
「你怎麼啦?我都睡著了,老天!」他說。  「進修道院要有什麼條件?」我問他。我忽然興起了進修道院的念頭。「是不是一定要是天主教徒?」
「你們到底為了什麼事打架?」阿克萊又問,大概問我第五十次了。在這一方面,他的確讓人煩透了。
「告訴我你一生中曾發生過哪些有趣的事情,阿克萊小鬼?」我說。
我沒有馬上把燈關掉,我只顧躺在伊利的床上,想著琴的事。我一想到她和史特拉德萊塔坐在埃德.班基那輛大屁股汽車裡鬼混,不由得心裡直冒火,氣得發瘋!我只要一想起這件事,就和_圖_書想從窗口跳出去。問題是,你不知道史特拉德萊塔的為人,我知道!潘希有許多傢伙只會在嘴裡大吹特吹,說自己怎樣跟女孩子發生曖昧的關係,舉例來說,像阿克萊就是一個例子,可是史特拉德萊塔卻是真的,我至少就認識兩個跟他幹過那種事的女孩。
他睡得真像一塊石頭,依然沒聽見。
「過一會兒血自然就會止住的。你到底要不要跟我玩卡納史塔?」
「你還在流血呢!天哪,你最好先擦點藥。」
為了讓他高興,我把燈熄了,接著我又回到伊利的床上。
「你問我在幹什麼是什麼意思?我正要睡覺,就聽見你們這兩個傢伙吵起來了。你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打架?」
「當然要先當天主教徒,你這混球,你叫醒我難道只是為了問我這種混帳問題?」
整幢宿舍裡的人不是已經入睡,就是外出未歸或者回家度週末了,所以走廊上十分安靜、空盪。里希和霍夫曼門外放著一個考里諾史牙膏的空盒,我一邊往樓梯走,一邊用那穿著羊皮拖鞋的腳,不停地踢那個空盒。我本來想到樓下去看看馬爾.伯里薩德現在在幹什麼,可是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我決定馬上離開潘希!就在今晚!我不要再等到星期三,我實在不想再待在這兒了。我覺得十分地寂寞、苦悶,因此,我決定到紐約找一家最便宜的旅館,一直逍遙到星期三。等到了星期三,休息夠了,心情好轉,再回家也不遲。我猜想我的父母大概要到星期二、三,才會接到綏摩通知家長我被開除的信函。我不想先回家,我要等他們收到通知,對這件事完全接受後才回去。我不想在他們剛接到通知時,就在他們身邊出現,我的母親非常歇斯底里,可是不管和-圖-書什麼事,只要她完全接受後,倒也不難對付。再說,我也需要有個小小的假期來調節我的神經,我的神經太緊張了,真的太緊張了。
「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一向都是星期天晚上才回來的,不是嗎?」
「只有十一點多,十一點半,不晚。」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起身走到窗口往外眺望。
我敢打賭,我把這層樓上的所有雜種全都吵醒了!然後我就離開了那個地方。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在樓梯上扔了一地的花生殼,害我摔跤,差點摔斷了我的脖子!
我拿著手提箱在樓梯口站了一會兒,朝那條混帳走廊看了最後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我幾乎快哭了,我戴上那頂紅色鴨舌帽,將帽沿轉到腦後,然後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大喊:「睡吧,你們這群窩囊廢!」
突然間,我覺得好寂寞,我簡直希望自己已經死了。
我躺在床上,努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忽然聽見史特拉德萊塔從盥洗室回到房裡。你可以聽到他正在整理那套骯髒的梳洗用具,然後打開窗子,他很需要新鮮空氣。過了一會兒,他關上燈,他甚至也不看看我在什麼地方。
「沒有啊!你是了不起的王子,我只是想向你表示謝意,就是這樣而已。」我說,聲音十分誠懇。「你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阿克萊小鬼,你知道嗎?」
「我?老天!」
「我不知道他會什麼時候回來。」阿克萊說。唉,一聽到他這句話真叫我生氣。
「開關在哪兒?」我伸手往牆上亂摸,沒找到開關。
「我跟史特拉德萊塔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爭執。」我說著,就在地板上坐下來。他們房裡沒有椅子,我不知道他們把那些椅子都弄到哪裡去了。「喂。」我說:「你願m.hetubook.com.com意跟我玩一會兒卡納史塔紙牌嗎?」阿克萊是卡納史塔迷。
「說來話長,我不想讓你聽了覺得厭煩,阿克萊,我完全是為你著想。」我從不跟他討論個人的私事。因為,他比史特拉德萊塔還要愚蠢,跟阿克萊相比,史特拉德萊塔簡直是個天才了。「喂,伊利要到明天晚上才回來,我今天晚上就睡在他的床上,好不好?」我當然知道他明天晚上才會回來,他幾乎每個週末都會回家。
「你要是不喜歡這個味道,你知道你該怎麼辦!」阿克萊說。多妙的話啊!「把燈關掉好不好?」
「嗯。」
房間裡的光線太暗,我一腳不知踩在誰的鞋子上,差點摔了個大跟斗。阿克萊從床上坐起來,用手臂枕著頭。他的臉上塗了不少白色東西,用來治他的粉刺,在黑暗中看上去真有幾分像鬼。
收拾行李時,只有一件事讓我有點難過:我得把母親在前幾天剛寄給我的那雙嶄新溜冰鞋裝起來,這真讓我難過!我可以想像母親到史伯丁的商店裡,向售貨員問了一百萬個蠢問題才買下這雙溜冰鞋,而我現在卻被開除了!這讓我覺得很傷心,雖然她把溜冰鞋買錯了:我要的是跑刀,她卻買了花樣刀,但我還是很傷心。幾乎每次都是這樣,人家送我禮物,到最後只會讓我覺得傷心。
我收拾好後,數一數身上的錢,我已經想不起來到底有多少錢,反正數目不小。祖母大約一個星期前剛匯給我一筆錢。我的祖母用起錢來很大方,她已經老糊塗了,老得不能再老,一年中總會寄四次錢給我,當作生日禮物。可是,儘管我現在有不少錢,我還是怕不夠,所以我走下樓,喊醒了向我借打字機的傢伙——法萊德里克.伍德魯夫。我問他願意出多少錢買我的打字https://m.hetubook.com.com機,這個傢伙相當有錢。他說他不知道,還說他不太想買,可是他最後還是買下來了。這架打字機約值九十塊錢,結果他只給了我二十塊錢。他很不耐煩,因為我把他吵醒了。
「卡納史塔,老天!我問你,現在幾點鐘了?」
「老天!」他吃驚地說。「你究竟怎麼啦?」他看到我全身都是血汙。
「聰明的傢伙,總有一天會有人把你揍得——。」
「為了你。」我說。
可是阿克萊沒聽見。
我聽了差點笑破肚皮。我舉起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請放心。」我說。「沒有人敢拿你的宗教開玩笑!」我從伊利的床上站起來,往門邊走去,我不想再待在那種氣氛裡了。可是我忽然停住腳步,抓起阿克萊的手,裝腔作勢地跟他握手,他把手抽回去。「你在做什麼?」他問。
「十一點多還不晚!」阿克萊說。「聽著,我明天早上還要去望彌撒哩!老天,你們這兩個傢伙又打又鬧,就在他媽的半……你們到底為什麼事打架?」
我甚至沒聽他說完就關上門,來到了走廊。
「你在幹什麼?」我問。
有一次我們一起去和女朋友約會,也是在埃德.班基的汽車裡,史特拉德萊塔跟他的女朋友在後座,我則跟我的女朋友在前座。瞧這傢伙的花招:他開始用一種十分溫柔、誠懇的聲音跟他的女朋友甜言蜜語,好像他不僅是個非常英俊的小夥子,而且也是個很好、很誠懇的人。我聽他說話,差點吐出來。他的女朋友不停地乞求:「別這樣啦!別這樣!」可是史特拉德萊塔始終用他那種林肯般的語氣向她進攻,到了最後,後座只剩一片可怕的寂靜,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我想,那晚他雖然還不至於做那種事,不過也相差不遠了,真他媽的相差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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