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疤的男人

「突然,一陣表示贊同的喃喃聲從那些傾聽的兵士中傳開來。副官拍著叛徒的肩膀,在兩位一言不發的兵士之間大步走向等著的車子。」
「『把他放置到一邊。』
「『她在監獄門口等著。』
他一口喝完,然後把杯子放在櫃檯上。他的朋友點頭。
「一陣嘆息聲傳過那些擠在一起的兵士,他們露出奇異的臉色看著兇手。將軍沉默地注視了他一會。
「『我愛她。』
「但是,他怎麼有那個疤痕呢?」我最後問。
「『那麼我有時間再抽一根菸囉,』我們的朋友説,『他總是不準時的。』
「叛徒在身上劃十字。
有一天晚上,我跟一個朋友正站在酒吧旁,一隻腳踏在欄杆上——瓜地馬拉市的皇宮旅館供應很好的澀味馬丁尼酒——此時那個有疤痕的人走過來了。我搖搖頭,因為自我從到達以來,他已經第二十次拿出他的獎券給我看。但我的同伴卻慇懃地點頭。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因為那個疤的緣故,那個疤又大又紅,形成大大的新月形,從鬢部伸延到下巴。一定是可怕的傷口造hetubook.com•com成的;我懷疑是否是由軍刀,或炸彈碎片引起的。疤痕在那個肥胖而溫和的圓臉上顯得很突兀。他的五官很小,不惹眼,表情天真。他的臉孔和肥胖的身體形成奇異的匹配。他是一個很有力量的人,身材比一般人高。我只看過他穿一件很邋遢的灰色西裝,一件卡其襯衣,戴著一頂破舊的墨西哥帽。他一點也不乾淨。他每天在雞尾酒的時間總是來到瓜地馬拉市的皇宮旅館,在酒吧附近閒蕩,兜售獎券。如果這是他謀生的方式,那一定是很可憐的謀生方式,因為我從來沒有看到有人向他買獎券,但我時常看到有人請他喝一杯。他從來沒有拒絕。他在桌子之間穿梭,步伐起伏不定,好像習慣徒步走長距離的路,然後在每個桌子停下來,微微笑著,説出他岀售的號碼。然後,如果沒有人注意他,他就露出同樣的微笑走過去。我認為,他大部分都因為喝酒而致情況更糟。
「將軍,你要什麼?」
「謝謝。再見。」
「『這是一種高貴的表現,』他終於説:『我不和_圖_書能處死這個人。用我的車子把他載到邊境。先生,我以英雄惜英雄的心情對你表示讚賞。』
「他們被帶到牢獄的院子,抵在一道牆上,五個人邊靠邊地站著,行刑隊面對著他們。有一會兒時間沒有一點動靜,於是我們的朋友們就問行刑的軍官,他們要他等什麼。軍官説,那位指揮政府軍隊的將軍希望參加行刑,所以他們在等他來。
然後他走開,把獎券拿給站在我們旁邊的人看。
「『她死了,』他低語著。
「但當他一點上菸,將軍——是桑.伊納西歐,對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見過他——就在他的副官伴隨之下走進院子了。行禮如儀,桑.伊納西歐問受刑的人是否在行刑之前有什麼希望。五人中有四人搖頭,但我們的朋友説話了。
「『那麼不要超過五分鐘。』
「兩個兵士走向前去,這位被判刑的叛徒在兩個兵士之間走到指定的地點。行刑隊長在看到將軍點頭之後下達命令,一陣不整齊的槍響,那四個人倒了下去,不是一起倒下去,而是一個接一個,動作幾乎顯得怪異,和*圖*書好像他們是玩偶戲院中的傀儡。軍官走向他們,對著還活著的一個人用手槍補了兩槍。我們的朋友抽完菸,把菸屁股丢掉。
「『小聲叫。』將軍説。
「『有的,我想跟我的妻子説再見。』
「事情發生得很快,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其他人卻爆出一陣恐懼的叫喊聲;他們衝向前去,抓住他。他們把他和妻子分開;如果副官沒有抓住他那位女孩似的妻子,她就會倒下去。她已經失去知覺。他們讓她躺在地上,臉上露岀驚慌的神色,站在那兒注視著她。這位叛徒知道自己刺進她的什麼地方,阻住血是不可能的。一會兒後,一直跪在她旁邊的副官站起來。
「『很好!』將軍説:『我不反對,她在那裡?』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將軍問。
「將軍,好嗎?生活怎麼樣?」
「大門口有一陣騒動。一個女人走進院子,腳步快速,然後她的手放在心胸的地方,突然停下來。她叫了出來,伸出雙臂,向前跑去。
「她穿著黑衣,頭髮上面繫有一條面紗,臉孔死樣的白。她幾乎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一個女孩,很細瘦,五官細小而有規則,眼睛大大的,但卻因痛楚而顯得很苦惱。她顯得很可愛,跑著時嘴部微微張開,臉孔的痛苦顯得很美,那些看著她的漠然兵士發出了驚奇的聲音。
我的朋友停下來,我沉默了一會。我必須説明,他是一個瓜地馬拉的人,是用西班牙語跟我講。我盡可能把他所説的話譯成英文,但我沒有把他們那種很誇張的語言變得很柔和。説真的,我認為他的語言很適合故事本身。
「哦,那是因為我有一次打開一個瓶子,瓶子爆炸了。是一瓶薑汁啤酒。」「我一直不喜歡那道疤痕。」我説。
「不很壞。生意不是很好,但可能更差。」
「『不會的,將軍先生,』我們的朋友説。
「一杯白蘭地。」
「疤並不增加他的美,是嗎?他是從尼加拉瓜被放逐出來的。他當然是一位粗人,也是一位強盜,但不是壞人。我時而給他幾個匹索。他是一位革命的將軍,當時要不是子彈用完了,他就會推翻政府,成為國防部長,而不是在瓜地馬拉賣獎券。他們抓到他,還有他www.hetubook.com.com的幕僚,以軍法審判他。這種事情在這些國家之中是很草率的,你知道。於是他被判決在黎明時槍決。我想,當他被逮到時,他知道自己會怎麼樣。他那晚在牢裡度過,他和其他人——一共有五個人——玩撲克牌消磨時間。他們用火柴做籌碼。他告訴我説,他一生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壞運;他們玩得是一副張數不足的撲克,要翻開『傑克』,但他從沒有握著一張牌;整個玩牌期間他好轉的時候沒有超過六次;他贏得一堆新的火柴,就又輸掉。破曉時分到來,兵士來到牢房,帶他們去執行死刑,此時他輸掉的火柴比一個理性的人在一生中能夠使用的還多。
「你這位朋友是誰?」我問:「臉上的疤真可怕。」
「這位叛徒向前走一兩步,去迎接她。她投進他的懷抱,而他發出熱情的沙啞叫聲:我心中的靈魂。然後嘴唇湊近她的嘴唇。而就在同一個時刻,他從襤褸的襯衫中抽出一把小刀——不知道他如何擁有一把小刀的——刺進她的頸部。鮮血從割破的脈管中噴出來,染紅了他的襯衫。然後他手臂抱著她,再度壓著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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