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應該極力避免和義大利當局發生衝突,萬一被敵方破壞,那就後患無窮了。所以無論如何,必須阻止安得烈阿利到達羅馬。」
「如果你有手槍,放在我這裡比較妥當,我持有外交官的護照,大概不會檢查我的身體,你就不一定了,我們不希望在這裡引起衝突。」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之間,從巴黎駛往羅馬的火車快要開了,但還不見墨西哥人的影子,阿聖頓愈來愈覺得不妥,便在月台上四處找尋墨西哥人。
「我不急。」
於是R上校緩緩起身說道:
阿聖頓心想:若予以拒絕,只怕會引起對方的誤會,以為自己故意裝腔作勢,因此也就讓R上校替他斟了酒,但卻看到他上司拿酒瓶的姿勢實在太走樣,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事實是不是這樣,我也不敢確定,但他沒有受過中學教育是可以肯定的;他對賭博的看法和我們不同,如果他玩撲克牌輸你的話,他就會設法偷你的菸匣,把當來的錢還你的賭債;他一有機會,就會盡力勾搭對方的妻子,倘使對方能發現而加以注意時,他又能從容不迫地吃掉最後一片麵包;當電唱機播放古諾的『聖母的祝福』,也會使他感動得熱淚縱橫;但是如果有人損傷他的尊嚴,他必然會像打野狗那樣把對方活活打死才罷休。墨西哥有一種風俗,凡是有人走過男人和酒櫃之間,即表示給予了這個男人以最大的侮辱,曾經有一個不知情的荷蘭人,走過他和酒櫃之間,他立刻拔槍將那個荷蘭人一槍給斃了。」
他的指甲尖削,紅光滿面,在阿聖頓眼中,猶如一面明亮無瑕的鏡子,此時天已漸暖,但將軍依舊穿著小羊皮領的皮大衣,只要輕輕一動,就會散溢出一股香味。
「無論何人都會用槍,真正會使用刀子才是了不起的人。」
R上校低沉地一笑,他伸出老人一般枯瘦的手,交搓磨擦著說道:
「啊!這房間好得很!」R上校一進入房間就讚歎了一聲。
「再來一杯白蘭地如何?」R上校說。
「我在睡前往往要喝上一杯,神經才會安靜下來。」
「我的行李也不過是兩、三套西裝和內衣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不過撒瑪貝爾先生如果肯幫忙,我還是很感激的,因為我可能在離開巴黎之前,買半打絲織睡袍。」
突然,緊隨著一陣短促的叩門聲,光頭墨西哥人已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正是這意思。」沉默寡言的R上校回答說。
墨西哥人驕傲地答覆。
「我是老軍人了,洗臉不大花功夫,你是不是每天都刷牙?」
「那麼兩位在動身之前,想不想喝杯威士忌蘇打?馬魯艾圖先生!你想要什麼?」
R上校又放下腳,站起來在房內踱著,他來到窗邊,似乎是突然產生出一種好奇感,由交疊著的窗簾隙縫裡向外窺視了一下,然後才走回原位,很舒適地把腳又擱在椅子上說:
「凡是單純的東西,我都很喜歡,白水煮蛋、海蠣、香魚、烤鮭、烤羊羔、雷鳥冷盤、水果餅拌蜜糖、白米布丁,諸如此類單純的食物,不但喜歡,即使多吃也不會厭膩,我想我每天都能吃通心粉的。」
「我只有一隻行李箱,放在房間裡。」
阿聖頓這才知道他和墨西哥人必須在三更半夜啟程。R上校所持的理由是:
「不!我不喝。」阿聖頓依然不悅地回答。
「那麼,我該怎麼做?」阿聖頓問。
「不要開玩笑,再慢一點就趕不上了!」
「一天的辦事準備全部做好了,這些東西都擺著讓你使用,這瓶香水在巴黎算是高級品,你儘管放心用吧。」
「我想休息了,你們怎麼辦?」
「什麼叫通心粉?」阿聖頓問:「你這樣問我就好像問我是不是喜歡詩一樣,濟慈和華茲華斯的詩,拜倫和歌德的詩,我都喜歡。通心粉有好幾種,你所說的是不是指全部的通心粉而言呢?」
「我也有很豐富的想像力。」
「你對他的印象如何?」
「我尚未決定你應該如何做,以及你要做到何種程度。」
然而,阿聖頓依然怏怏地說:
「我們要做些什麼?」
「金錢不成問題。」R上校笑著回答。
「閒話少談,言歸正傳。」R上校突然一本正經地說。
「上校先生!我是很尊重名譽的人。」光頭墨西哥人威嚴地說,「在我出賣朋友之時,你可以把我碎屍萬段。」
「撒瑪貝爾先生持有外交官護照,入境時,如果你喜歡,也可以把你的行李交給撒瑪貝爾先生,這樣不必經過檢查即可通過。」
R上校站起來,雙手插入口袋後,重又靠坐在桌沿上,接著又解開上衣鈕扣,他和衣著講究的墨西哥人相形之下,顯得有點寒酸,但這時候的R上校看起來就好像一個行為不檢的惡徒。
「是的,馬魯艾圖先生!請你小心,千萬不要把事情搞砸,萬一失敗,你也須恪遵諾言。」
「這我知道。」
「我立志要將祖國從壓搾、迫害我們的暴君手裡拯救出來,現在我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已組織了一支征討隊,我獲得的金錢要全部用來購買槍砲和子彈。我是軍人,我不需要錢,一點麵包皮屑和兩、三顆橄欖就可以果腹。符合一個紳士的職業只有戰爭、賭博和女人這三項,你以為如何?不必花一文錢,荷槍進入深山之中,這才稱得上是真正的戰爭,現在調動大部隊或放砲來交戰,乃是邪門兒。女人一向喜愛我的為人,我玩起撲克牌來也是有賭必贏的。」
火車再開動時,阿聖頓也再度沉沉入睡。這一覺直睡到翌日清晨,才慵懶地翻了個身,並看到同伴也已醒了,正在抽香菸,菸蒂散滿一地,空氣壞極了,而墨西哥人已預先對阿聖頓說過:夜氣有礙健康,請勿開窗的話,這時又說道:
接近兩國邊境時,阿聖頓想到將軍昨夜乍醒時所採取的下意識行動,就說:
「你呢?是不是在這兒等?」
「我想你一定會喜歡他的,他看起來不正像是一個很偉大的人物嗎?那人是相當值得信賴的。」R上校的眼睛變得充滿陰霾,又說:「他背叛我們,對他毫無益處。」停了一會兒,再說:「總而言之,成敗如何,尚未開始,也無從斷言。我給你車票和錢,你也可以去了,我很累,想早點就寢。」
阿聖頓謝絕後,墨西哥人嘴對瓶口地飲下了相當的酒,然後嘆了口氣,點起菸捲,這時,阿聖頓發現他竟喝了不少,但他確實沒有絲毫喝醉的樣子,而且由他的言談舉止,好像當天晚上除了檸檬水之外,什麼也沒喝過。
副站長領著他們走向有臥舖的車廂,墨西哥人這才十分滿意地在車廂內東張西望,看著紅帽子整理行李。
「他因為捲入墨西哥革命運動的漩渦,在失敗後,他什麼也沒帶,只穿著一套衣服逃出來。我最初看到他時,他非常落魄,那套衣服已經相當破爛。他說起話來,喋喋不休,聲稱自己是維魯達軍隊的將官,至於有沒有這回事,我也弄不清楚,但最低限度維魯達這個名稱總是不會錯的。如果你想討好他,就稱呼他將軍。假使在過去一切順利的話,他現在可能已作了陸軍部長。他不是壞人,和他交談,你會發覺他是一個有用的人,唯一使我對他不滿的是,他很喜歡搽香水。」
「那麼,上校先生!你休息吧,我祝你有個舒適的安眠,而我在短期內,可能沒有辦法再看見你了。」
「你為什麼非等到火車要開才來?萬一趕不上又怎麼辦?」
「那太好了,因為我打算請你去義大利。」
「咦!你在這裡,我還以為你發生了什麼事呢!」
R上校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並很慎重地作答覆。
「撒瑪貝爾先生!這臥車比普通頭等車要舒服得多,是不是?」墨西哥人又得意地說:「經常需要搭火車旅行的人必須有臨機應變的本領才行。」
將軍則面向阿聖頓說:
「好的。」
「你從前都沒有提起過他,由這一點推斷,這個人一定是個無賴漢。」
「好極了。」
他坐下去,隨即把長褲膝蓋部拉平,免得發縐。
「是不是兩種摻起來喝?」R上校進一步問。
R上校已經站起來迎接。
「看你睡得很熟,但你醒得更快。」
對於這種說法,阿聖頓當然無言以對,只好默不作聲地低下頭來喝白蘭地。同時,R上校也召喚侍者來結帳。這位掌握生殺大權的人物,即使是操縱各國命運的達官權貴,也有些要接受他的命令,但這樣一位顯赫的人物,在付小費時,卻總是感到為難。從他困惑的態度裡已明白地表示出:若給得太多,則擔心被人取笑,若給得太少,又怕被侍者瞧不起。所以當帳單送上來時,他馬上塞給阿聖頓幾張一百法郎的鈔票說:
「最好盡快到拿波里。」
「我很少徵求人家的意見,況且聽取別人的建議,是絕對沒好處的。」
阿聖頓小心翼翼地折好彈簧刀,和手槍一齊放進口袋裡,又問了一聲:
車廂裡設有一個盥洗台,將軍很用勁地刷著牙,發出巨大的咕嚕響聲,然後又打開行李箱,取出香水潑在毛巾上,用來抹臉部和手部。接著又拿起梳子,仔細地梳理假髮,不知道這頂假髮是在主人睡前就沒有動過,還是在阿聖頓醒前已被整理妥善,所以一大早就被整齊地安放著。墨西哥人又拿出一隻附有噴霧器的瓶子,熟練地在襯衫和上衣上噴上香水,一切就緒,他宛如達成世界性的任務一般興高采烈地對阿聖頓說:
光頭墨西哥人一聽對方這麼說,立即以帶有西班牙口音——但抑揚頓挫分明的標準美國話,得意非凡地說:
阿聖頓一直都注意R上校表情的變化,當他這時聆聽上校說話時,突然被驚愕住,因為他察覺到R上校冷峻的臉龐上刻劃著許多皺紋,泛黃的面色憔悴而疲憊,如果對方的話中沒有蘊藏著某種意義,就有違上校一貫的作風了。
「我們不要冒不必要的危險。」
阿聖頓是一www.hetubook.com.com個謙虛有禮的人,他客氣地回答。
光頭墨西哥人說畢,就用十分灑脫的姿勢和兩人握手告別離去。
「隔壁是什麼房間?」
「我喜歡隨身攜帶手槍,沒有手槍就好像衣服穿不暖和一樣,不過你說得很對,我們不能貿然行事。連同我的刀子一起寄存在你那裡,這柄刀比手槍更好使用,我認為刀子是很美的武器。」
「馬魯艾圖將軍,旅途愉快嗎?這位是撒瑪貝爾先生,他陪你一同去那不勒斯。」
「水?我除了洗澡之外,絕對不用水,水對皮膚是有害處的。」
「不過住在這房間裡,恐怕不太舒服。」阿聖頓有意暗示他。
「自然,你放心吧。」
「當然,關於生命價值有各種愚蠢的論說,若生命是輕賤的,那就還不如賭撲克時的籌碼,籌碼的價值會隨著賭徒的慾念而增高,會遠遠地超越它本身的價值。但在久歷沙場的將軍看起來,人類生命的意義常比籌碼更為卑賤,假使希望將軍基於仁慈的理由而把人們當作人看待,我確信,那個人一定是個傻瓜。」R上校又接著說:
「上校先生!既然你這樣問我,我不妨一吐為快,在火車上,我認識了一個到里昂來探望她義母的小婦人,她年齡已老大不小,但仍嬌小玲瓏,比我所希望的還要瘦一點,但還勉強過得去,託她的福,我在火車上和她一起快快樂樂地度過了一個鐘頭。」
「作這種職業的人,必須如此。」
那個戴高帽子的男人摘下帽子向阿聖頓點頭致意。
阿聖頓想問他那種職業是殺人、計劃陰謀抑是指揮部隊?卻又為著顧及對方情面,而不便啟齒。將軍則打開行李箱,拿出了白蘭地。
「將軍,你的手好像是鋼鐵鑄成的。」阿聖頓的話才出口,光頭墨西哥人連忙放下手,說道:「今天早上,我曾去修過指甲,雖不能算修得很好,但我很喜歡他已為我把指甲修整得乾乾淨淨的。」
「放在車站。」
「我是因為德國侵犯了比利時的中立,實在太叫人切齒,所以我才一心一意地為聯盟國效力。至於接受你們所提供的報酬,乃是因為我是一個熱忱的愛國者,所以撒瑪貝爾先生,你大可輕鬆一點,信任我好了,是不是?」
「你的臥室。」
無可否認地,他的德性散發著一種令人畏懼的魅力。
這位手帕上灑了香水,手腕上戴著金鐲子,打扮得非常光彩的奇異男人,已漸漸博得阿聖頓的歡心。他不同於一般人——也就是俗人那樣的對於暴君,起初會破口大罵,但最後卻又懦弱地屈服於惡勢力的蹂躪之下。他尤其是一個對潛伏在人性中的怪誕東西,具有莫大好奇心的專家,而不妨把他當作標本來研究。他是一個頭戴假髮、有一張寬濶的臉,嗜愛奢華、並且隨時散發出一種誘人風度的墨西哥人。他也顯然有點不通情達理,不時地表露出自我滿足的意識,據各方面綜合看起來,他並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
「馬魯艾圖先生!怎麼樣,你今天使幾個女人嘗到失戀的滋味?」
「我只希望你和光頭墨西哥人一起到拿波里去就行了,他想回古巴已想得快發瘋了,他的同伴已組織了革命軍,他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正拼命想設法潛回古巴,為了這項理由,他迫切地需要一筆旅費。我也帶來了美金,今天晚上就把錢交給你,由你直接帶去。」
「恐怕是習慣使然吧,你的刀已經很熟練了。」
阿聖頓沒有回答,只在想著和光頭墨西哥兩個人同坐在火車裡,究竟對方叫什麼名字,做什麼事情,都還莫名其妙,一路上彼此只能交換著冷漠的眼光,這不是很可笑嗎?
「但你也要認清一項事實,人是具有思考、情感的籌碼,當有朝一日發現自己處於被賤視、被奴役的地位上時,就會奮不顧身地反抗,掙脫往日的束縛,求取自由之道。不過——這些惱人的生命論和眼前的問題無關,我已得到一份情報,說有一個名叫東司坦基尼.安得烈阿利的希臘人,他攜帶著我們盼望已久的秘密文件從翁斯里諾布魯啟程,現在正在途中。他是恩斐.巴夏手下最得寵的間諜,此外還帶有一樁更重要的機密。恩斐.巴夏為了預防疏漏,要這個希臘人親口傳遞。這個希臘人將從比里夫斯港搭易薩卡號郵輪,在布林地西上岸,目的地是羅馬,除了向德國大使館遞送文件外,並且親口向德國大使說出那一樁機密消息。」
「這樣的說明已經足够了。」
R上校言畢,便在自己和阿聖頓的杯子裡斟滿白蘭地。
R上校用調侃的口吻問。
「馬魯艾圖先生!你不要胡言亂語,對待女人並不見得非用你的手段不可,你只是具有女人難以抗拒的魅力罷了。」
「我們的朋友什麼時候會到達布林地西?」墨西哥人問R上校。
現在——又是折磨他神經的時刻了,開往羅馬的燈號已出現,光頭墨西哥人仍舊遲遲未見蹤影,他不由得想到:萬一趕不上hetubook•com.com火車怎麼辦?阿聖頓愈想愈著急,於是焦急地在月台附近跑來跑去,一會兒到候車室去看看,一會兒到寄存處去看看,但始終毫無所獲。乘客上車了,阿聖頓在頭等車廂裡訂了兩個座位,因此他站在這節車廂門口,一邊看手錶,一邊左顧右盼,他想:假使墨西哥人失約,自己一人去就沒有用,而站在一旁的紅帽子又在催他上車,可是他很想取下行李,並且暗暗罵著:「這傢伙,等我見到他時,非臭罵他一頓不可!」
「但是為了調和戰爭的嚴肅氣氛,我贊成在私生活裡不妨多享受一番。」
「你的行李呢?」R上校問阿聖頓。
「完全清楚。」
「一點事情也沒有,不知是否因為他那名門家世的緣故,報上只登載了荷蘭人自殺的消息。當然,從這件事的本身看起來,荷蘭人的死,也和自殺差不多,所以這件案子就此掩蓋過去,更證明了光頭墨西哥人顯然一點也不尊重別人生存的權力。」
「喝一口如何?深夜驟醒,是必須喝一杯的。」
「不!不過也不一定。」對方很認真地回答。
「是不是回旅館?」阿聖頓問。
R上校帶著一臉危險性的笑容轉問阿聖頓:
他偶爾與朋友結伴旅行時,更常常由於這位去買報紙;那位不知走到何處去散步;有的遇見陌生人,居然會攀談大半天;有的更莫名其妙地想起打電話,一溜煙就跑得無影無蹤,這時只有阿聖頓佇立在那兒,憂心忡忡地就怕這些人會來不及上火車,而在腦海裡出現那種全宇宙可鄙陰謀的幻想。
「另一邊呢?」
「不!我想這房間是這裡最好的,我很滿意。」
守門的侍者取來帽子和外套。
「他對他自己應做的工作很清楚嗎?」
「好的,將軍先生!我為你去找臥車好了。」
阿聖頓把溜到喉嚨口的一句話又嚥了下去,而改口問道:
十分鐘後,阿聖頓叫旅館僕役把行李箱送去車站。
「我絕對不會來不及的,你找到好位子了嗎?晚上站長已下班回去,這位是副站長。」
「他的原名叫做馬魯艾圖.卡路莫納,我經常稱他馬魯艾圖,我不知道他本人對這個稱呼有何感覺。」
「撒瑪貝爾先生!我們待會車站見面吧。」
「我也一樣,這是在紐約養成的習慣,牙齒整潔是男人的裝飾品之一。」
「他這樣做能脫罪嗎?」
「請你代付一下,我對法國的數目字最感頭痛。」
「發生了什麼事?」墨西哥人大聲嚷道。「沒什麼嗎?啊!是停車的信號。」
「聽說貴國海軍士官大學,用金字標示著『沒有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也不懂得『失敗』這個字的意思。」
「你問得好,他好像孔雀一樣的喜愛打扮,那一副德性看起來真會叫人不寒而慄,他是一個騙子嗎?這種德性是否如他所誇耀的女人都愛慕他呢?我不知道你何以會信任他?」
「你不必為這件事傷腦筋。」
現在仍是初春,天氣十分暖和,兩人把外衣拿在手上,一路向旅館走去。阿聖頓知道R上校喜愛會客大廳式的房間,自然早就把這種房間預訂了下來。這家旅館的陳設非常古老,客廳很寬敞,室內有紅木綠絨沙發,大桌子旁邊擺著幾把椅子,糊著舊式壁紙的牆上,掛著拿破崙戰爭時代的版畫,天花板上懸著一盞大型吊燈,吊燈以前點瓦斯,現在則改用燈泡,燈光明亮地投照在寂寞、龐大的房間裡。
「但願我們有愉快的旅行。」阿聖頓說。
「這件事我也和撒瑪貝爾先生說過了,若任務順利完成,你就用我提過的那份秘密文件和錢交易,這筆錢由撒瑪貝爾先生交給你,至於你用什麼辦法取到秘密文件,撒瑪貝爾先生一概不予干涉。」
「同一意義的解釋有好幾種。」R上校反駁說。
當時義大利仍未參戰,中歐各國也用盡各種策略,謀使義大利保持中立,而聯盟國更是力圖拉攏義大利,對德宣戰。
「你根本用不著擔心這件事,我來這裡時就和站長見過面,並對他表示我是墨西哥陸軍的卡路莫納元帥,要在里昂下車,耽擱幾個鐘頭,以便和英國陸軍元帥進行會談,我又交待他如果趕不上時間時,請他叫火車稍候片刻,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叫政府發佈正式命令。」墨西哥人說到這兒,話頭立刻一轉,說道:「從前我來過里昂,這裡的女人雖然不如巴黎的女人俏麗,但也很不錯,我喜歡她們。現在閒話免談,睡前喝一杯白蘭地如何?」
R上校雖微露笑容,但語氣裡卻含有慨歎的意味。
「也好。」
「他的真名叫什麼?」
「啊!原來如此。」
墨西哥人好像很疲倦地坐回床上,阿聖頓也扭亮電燈。說道:
「我要去里昂街頭蹓躂。」光頭墨西哥人接著說。「做人多有意思,上校先生!請借給我一千法郎好嗎?我身上沒有帶零錢。」
「撒瑪貝爾先生對你這次的工作任務,毫不知情,為了保守秘密和方便起見,請你別向他提起。我已交待撒瑪貝爾先和*圖*書生,在你完成任務後,付給你如數的錢,你一定要盡責達成任務,如果需要他的意見,你也可以向他請教。」
「是宴會廳。」
「不!他是作家。」R上校搶先代他回答。
他用沉靜的眼神看著阿聖頓,薄薄的嘴唇上露出微笑,兩隻靠近的藍眼珠一如鋼鐵那樣冰冷,如果被他的眼睛盯住,任何人都會感到手足無措,然而阿聖頓已經習慣了。這種沉默持續了有三分鐘之久,很明顯地R上校正在思索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
「我沒有辦法決定——和女人接吻入睡或含著雪茄入睡,究竟是那一樣比較舒服,你去過墨西哥嗎?明天我講墨西哥的故事給你聽,現在休息吧。」
「當然,我只要求你們瞭解一件事,就是我之所以承辦你委託的工作,並非是為了貪財,這一點撒瑪貝爾先生應當瞭解。」
「謝謝你的教訓,但我絕不願變更攬酒瓶的腰部,和不接近女人的原則。」
阿聖頓則拖出兩把椅子,坐了其中一把,另一把蹺腳。R上校看到之後說:「這種坐法倒很理想。」他說著也拖出了一把椅子,把雙腳擱上去,深深地噓一口氣。表示出輕鬆的樣子,不過緊接著又習慣地問:
「萬一事情敗露,請你不要把他牽連進去,他如果被人起疑,大家都會遭殃。」
「是的。」阿聖頓回答。
可憐的阿聖頓患有「火車熱」的病症,每當火車到站的前一個鐘頭,他就開始擔心唯恐搭不上火車,所以對不肯提早運送行李的旅館僕役,每每感到焦急難安,更無法諒解旅館的汽車非到火燒眉毛,絕不開車的壞毛病。如果再遇上交通擁擠,他就會火冒三丈,眼見火車站上的紅帽子慢條斯理的行動,他便會大發脾氣,好像全世界都在同謀策劃,使他會錯過那一班火車。再說經過入口處,人群阻擋在前面,售票口附近,搭乘另一班火車的乘客大排長龍,有些人會慢吞吞地滯留在那兒仔細地數算找回的零錢,而擱上很久時間,對於凡此種種,阿聖頓始終無法壓抑內心的憂急。
他解開西裝背心,從皮帶上抽出一柄可怕的長刀,這動作在阿聖頓看來,簡直快得像閃電一般,而墨西哥人醜陋的寬臉上也浮現出得意的微笑,將長刀交給阿聖頓說:
「我需要請他處理一些複雜、棘手的工作,他就要去義大利,你則在暗地裡支持他。他喜歡賭博和女人,我不喜歡把巨額的款項交給他。你從日内瓦來是用阿聖頓名字的護照嗎?」
「我吃不下了。」
「剩下我的雙手,大概關卡管理員是不會對這雙手多說什麼的。」
「謝謝!我是除了香檳和白蘭地之外,其餘一概不喝。」
「你的服務,我絕對會記在心上,你這樣盛情的招待,我若遇到部長,一定會向他報告。」
「這是普通車吧?坐這種車很受苦。」墨西哥人笑著對副站長說:「我覺得很困擾,你為我們想想辦法吧。」
「馬魯艾圖先生!你的旅行箱放在那裡?」R上校問。
不久,阿聖頓就聽見將軍沉穩的鼾聲,知道他已睡著了,一會兒自己也進入夢境,隱隱約約地,阿聖頓睜開眼皮,只見墨西哥人靜靜地躺在原處,他還戴著假髮,脫下的皮外套取代毛毯覆在身上。突然,火車頭動了一下,煞住了,那一瞬間,阿聖頓尚未弄清楚怎麼回事,墨西哥人已摸出一隻手槍,敏捷地站了起來。
「還有什麼東西?」
「為什麼叫這樣一個名字?」
「恐怕吵醒你,所以我沒有下床,現在是你先去洗臉,還是我?」
R上校細瞇著藍眼睛,笑了笑,然後說:
「不為什麼,他本來就是一個沒有頭髮的墨西哥人。」
「不!我要去車站,在那裡看看書。」
「就是這樣,非常好,謝謝你。」墨西哥人握著戴高帽子男人的手,並且說:
將軍欣然重重地握了握阿聖頓的手,痛得阿聖頓整個手臂酸痛。
「一點十分開車,最好在睡前把行李送到車站去。」
汽笛響了,火車緩緩開動。
「是的。」
光頭墨西哥人身材高瘦,但看來腕力相當驚人,身著暗藍色嗶嘰服裝,上衣胸口袋裡露出絲質手帕的一端,手腕上套著金鐲子,相貌堂堂而略微嫌大。褐色的眼珠,烱烱發光,頭頂上不生一髮,沒有眉毛和睫毛,黃色皮膚猶如女人的肌膚一樣的光滑、細嫩。他頭戴淺褐色長毛製成的假髮,髮式顯然有意作成像藝術家那樣的蓬亂不羈,這頂假髮在沒有皺紋的灰白臉色,和瀟灑的服裝襯托之下,一見就難免會令人望而生畏,因為那樣子實在有點令人噁心,當然也有一點滑稽感,不過也不能說他沒有一種引人注目的丰采。
R上校在他口若懸河時突然插口,使稱心的吹牛為之中斷,因此墨西哥人蹙了一下眉頭,但並沒有現出不愉快的樣子,所以阿聖頓也想到這將軍可能認為R上校是和_圖_書一個不解風趣的野蠻人。
「將軍先生!你的好意,我也會由衷地感謝。」
「我從前喜歡有兩個切口的雪茄,但戰後,倒又喜歡起古巴雪茄來,也不曉得古巴菸會抽到什麼時候了。」
阿聖頓記得第一次和他握手時,那種鋼鉗般的力量彷彿又傳達到他身上,不由得感到一股顫慄。那雙手長而大,手指到手腕,不生一毛,任何人看到這光滑無比的手臂,以及塗有玫瑰色指甲油的大指甲時,都一定會倒盡胃口。
阿聖頓與R上校約好在里昂會面。阿聖頓從日內瓦動身,還未看到R上校之前,就悠然地在里昂街上溜達,這裡有一家餐館,在法國是著名的可以吃到最美味菜餚的地方。R上校一到,阿聖頓就把他帶進這家面臨廣場的餐廳,然而像這種人群雜沓的場合,為了避免引起嫌疑,提防被人竊聽他們交談的內容,在無意中洩露情報起見,所以兩個人所談的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並且愉快地讓可口的菜肴填飽了肚子。
離開車時間還有兩個鐘頭,由於光線很好,阿聖頓就悠閒地坐在候車室裡翻閱小說。
「其實,今天晚上還有一個人要來看我,我現在正在等他。」還是R上校打破了沉默:「他搭的火車大約十點鐘會到。」他看了一下錶,又說:「他就是著名的光頭墨西哥人。」
R上校點頭同意,墨西哥人又轉向阿聖頓說:
「撒瑪貝爾先生,這柄刀子像剃刀那樣鋒利,並且堅硬非常,簡直毫無瑕疵可言,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好的鋼口,它可以拿來切雪茄,也可以砍斷櫸樹,還可用作雕刻花紋的小刀。」
他掀開行李箱,取出一瓶酒,嘴對瓶口地灌進肚子裡,隨後用手背搭搭嘴,再點上一根菸,脫掉靴子,倒了下去。阿聖頓把燈光扯後,仍聽到墨西哥人在說:
R上校取出錢袋,給了他所需要的數目,然後轉向阿聖頓說:
「將軍,請脫下外套,抽根雪茄好嗎?」R上校說。
月台上的人潮已不見,因為旅客都已坐在火車上,距離開車的時刻還有三分鐘……兩分鐘、一分鐘,就在這時,他才看到光頭墨西哥人領著兩個紅帽子,和一個戴高帽子的男人悠哉地走進月台,並且一看到阿聖頓,就揮手說:
「我現在才到,上校先生!久違!久違!」
他把綠絨椅子由桌旁拖出來,坐下,點燃雪茄,鬆了皮帶,敞開上衣說:
「他將於十四日那天搭易薩卡號郵輪,從比里夫斯動身,那艘船雖然速度不快,但你仍得趕上時間,提前到達布林地西才好。」
R上校就招侍應生拿來白蘭地和蘇打水,上校和阿聖頓喝白蘭地蘇打,墨西哥人則在杯子裡倒入大半杯純白蘭地,仰起脖子一飲而盡,然後披上小羊皮領的外套,一手拿著惹人注目的黑色帽子,伸出手來說:
「上校先生!有什麼事,你儘管吩咐好了。」他又向阿聖頓瞥了一眼,然後問:「撒瑪貝爾先生是不是軍人?」
「我們的朋友!上校先生既羨慕、又妒嫉我在女人群中吃得開,如果上校願意聽我的勸告,也將會和我一樣的受到女人的歡迎,問題只在他有沒有自信,如果怕吃閉門羹而畏怯,那就勾搭不上女人了。」說完縱聲大笑。
「哦!謝謝你,我除了肥皂和水之外,什麼都不用。」
「這東西與其說是武器,還不如說是玩具來得恰當。」墨西哥人從褲袋掏出一柄裝足子彈的大型手槍。
「俗語說的好,這個社會必須有各式各樣的人,才能延續生存,撒瑪貝爾先生!我很高興和你結識。也相信你一定會對我的話感到興趣,因此我們兩人也許能好好合作一番。你有悲天憫人的風度,說實話,我卻相當敏感,凡是和對我有反感的人相處時,我的神經便會緊張得好像快要凝結似地。」墨西哥人說。
「是的,不過為了攜帶方便,最好盡量縮小它的體積,所以我已將票額兌換成一千元一張的美金鈔票,光頭墨西哥人把安得烈阿利帶來的文件放在你手上時,你才能將錢交給他。」
他如果不是行李早已擺妥在行李架上,人也安穩地坐上自己的位子,而距開車時刻雖還有三十分鐘的寬裕,心神就會不得安寧,由於這樣,因此也有幾次由於趕得太快,他坐上了比預定時刻更早的一班火車。
「我年輕時聽說過:女人要攬她的腰,飲酒要拿瓶頸。」
「你喜歡通心粉嗎?」R上校問道。
「這裡再給你一份新的護照,你一定要記好,這新護照上用的名字是撒瑪貝爾,是外交官專用護照,到法國和義大利的簽證也已替你辦好了。那個墨西哥人高興的時候也很有趣,你最好和他一起去旅行,你們互相熟識一下,是很好的事。」
「假使我是你,我會把大部分的話留給將軍去說,關於自己的事,能少說就少說,他根本不會向你討教什麼問題,這一點我是敢保證的,因為他認為自己是一個紳士。」
「不惜花費金錢?」阿聖頓問。
「怎麼進行呢?」
「是很大的一筆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