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下一圈樹皮(Ring─Barking)

電鋸的咆哮聲響像一隊黃蜂大軍壓境。
「太糟糕了,真的太糟糕了。」看過現場的殘骸後,佩圖太太如此在她先生耳邊咕噥著。「你知道的,他有點精神不正常。」她試圖要博取烏娜的信任。「你也知道,男人嘛,就因為他新買了臺機器……我才離開一小時,對這事情完全一無所知,等我回家,他就已經鑄下大錯了。我們沒有要惹麻煩的意思,也從來沒有惹過麻煩。我們住在這裡十三年以來,什麼麻煩都沒有惹過。今天早上警官來按我們家的門鈴,有一輛警車就停在外面呢。」
他突然想到一著妙計。他的雙眼因為喜悦而閃耀。
從秋季潮濕的花園那端,傳出一陣刺|激的顫抖。烏娜感受到了生命的悸動。
「像這樣的爭執,」那位員警表示,「通常最好避免上法庭。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和對方談談。讓他們了解一下狀況。我明天馬上幫你處理。」
「普拉奈,」他說:「你可以叫我普拉奈。」
「親愛的,實際上普拉奈的意思是愛。」他站在玄關旁說。此時烏娜讓門開著,她站著不停地感謝他,微笑、同時也流淚,而他只是不斷地說抱歉、抱歉。層層的情緒在烏娜臉上來去,宛若風雨所吹落的那些顏色明亮的落葉。烏娜越哭,他就越不停地道歉,而他越是道歉,烏娜就越是微笑,就在他們一來一往時,一陣風像舞者倏地把門關上,將他們吹往屋內;那些從屋頂鋸斷的珊瑚藤,正凌亂地散落在其墜落之處,而白色花瓣在紫杉修剪過的枝幹上,如泡沫般綻放。
隔天烏娜比平常早起一個小時。自從喬治走後她總是睡得很晚,因為並沒有值得起床的目的,也沒有人會為她送上一杯茶。烏娜總在幽暗的臥室裡躺到十點左右。但今天早上,有些什麼變得不一樣了。一道陽光直射在她的臉頰上,像魔杖一樣優雅地敲開了她的雙眼。烏娜躺了幾秒,稍作思索後,隨即明白了,沒錯,今天遠比平常還要明亮許多。因為那個神經的印第安人襲擊了我們的樹。
烏娜繼續在她那慘遭蹂躪的花園裡大吼。「你怎麼敢這麼做!這太令我生氣了!這是我的財產!太荒謬了!」烏娜不用去想要說些什麼:那些話語自然脫口而出。所有柵欄都垮了。烏娜對她一生應得的報酬意識,伴隨一陣暴怒,洪水般湧上心頭。
這兩位女士就坐在陽光下將香氣四溢的甜點沾著奶茶食用,烏娜吞吞吐吐地談論她的丈夫(「喬治和我從未起過爭執。」)。佩圖太太有些驚訝,卻也附和(「普拉奈太怯懦了,所以也不會和我吵。」),佩圖先生則是來回忙碌著。雖然他動作有些像小丑,卻十分堅毅敏捷,很快就讓花園看起來好多了。他將那些砍下的樹枝丢到牆的另一邊去,也在那些受傷的樹皮上不斷地揮舞手上的刷子。
很快地,牆的那頭再度閃爍。
烏娜的疼痛已稍微舒緩,她環視花園四周的損害遠比她所想像得還嚴重。就像有群野獸在這裡交媾過一樣。這樣的想法讓烏娜怒不可抑。沒錯,她決定了,她要去報警。她要拍下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些證據然後打電話給警方。「我是寡婦!」烏娜撥了電話,對著電話那頭看不見、合唱團似的女聲,以這句話做結。
「普拉奈……很好聽呢。那代表什麼意義呢?」
但對她的鄰居嘶吼並不會有任何獎賞。烏娜爬到一堆木柴上頭好看見牆的另一端。當烏娜的頭伸得比牆更高時,幾位女子從屋內跑出來。有四個人盯著烏娜看,他們站在草坪和菜園的走道邊,四張臉孔都因為恐懼而表情凍結。烏娜瞬間認出了那位妻子:在印第安商店工作的佩圖太太。烏娜從來都不知道他們住在這裡。那些女孩大概有十來歲吧,烏娜並不是很會猜測年紀。那些可愛的小玩意啊,是那麼地耀眼而且纖瘦。她們的嘴巴都張得大大的,像小小的黑色圓圈一樣。
「昨晚我一直在哭。」烏娜岔開她的話,同時提高音量,因為烏娜覺得天秤快失衡了。「妳也知道的,我丈夫在這個夏天過世了。」
要是有孩子的話,日子就大不相同了。烏娜的檢驗結果很正常,所以她總是懷疑……要是和別的男人的話,說不定已經有孩子了。這樣的想法聽起來不忠,現在對烏娜來說則是為時已晚,她四十歲了。烏娜並不怪喬治,他們早就放棄希望了。
「那真是太棒了,」烏娜說:「真的,太謝謝你了。那真是太棒了。你也看到了,我的丈夫——」烏娜突然掉淚,她試著接下去說:「我先生就是無法——佩圖先生,對不起我哭了。」
自從烏娜的丈夫過世後(他享年四十四歲,年輕得令人無法置信,雖然說他比烏娜年長),烏娜鎮日待在屋內,抗拒著陽光,變得舉步維艱,也無法言語,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癱瘓了烏娜的一切。將她的日子砍劈成遍地荒蕪,徒留烏娜在一籠苦難裡。烏娜的身體僵直、面容沉重,宛若木製面具。畢竟,他倆已結縭二十載。那是二十年來都一同用餐與共枕的日子。
十點時門鈴微弱地響起。烏娜開門後發現他倆都站在臺階上,那對(皮膚)有色夫婦,看起來疲憊而矮小,兩個人都緊緊抓著手提袋,他們的眼神羞怯地緊盯著客廳地板。「我們是來賠罪的。」佩圖太太一邊以勉強可以聽得見的音量小聲地說,一邊戳著她先生的胸膛。烏娜注意到那個矮小的男人有著一頭濃密的黑髮,像是梳子無法馴服的動物毛髮一樣。
有個矮小、膚色黝黑的人站在那裡。有個男人在她的花園裡。一切看來都不一樣了。烏娜試著了解來龍去脈:一道銳利的陽光、成堆砍下的木柴、男人腳邊如海浪般流動的白色花海、灰色木梁上的淡綠色傷口、像汗水一樣閃耀、流淌而出的樹汁。但噪音已經停止。男人手握著電鋸,渾身顫抖。他看起來矮小,是個印地安人。烏娜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伴著蘋果和漿果的秋天就要來了。她為自己煮了一碗裡頭加入乾燥漿果的粥,看起來飽脹而且溼潤。那一小包食物讓烏娜享有長壽、健康的人生。燕麥對動脈是很健康的。過去烏娜常幫喬治煮開,但喬治很固執,不僅喜歡吃荷包蛋,而且常常在花園裡抽和-圖-書菸,雖然說烏娜告訴他不要那麼做。烏娜會因為自己嘗試著做那些事而覺得比較健康嗎?她想想也許可以打開收音機,卻驚訝地發現開關上滿布了灰塵。沒錯,她想收聽今日一切,聽見抑揚頓挫的男聲會讓她倍感慰藉。烏娜想著——男人啊,我總是喜愛著他們。
「你已經鑄下大錯了。」烏娜突然脫口而出,她聽見自己可笑的言詞。「我要去報警。你麻煩大了!」那三位女性開始嚎啕大哭。烏娜覺得自己毫無遮掩地呆立在牆上不動,便極盡優雅地爬下牆,但卻一不小心踩到樹枝而扭到腳,大吼著:「幹!媽的!幹!」她已失去道德上的權威了嗎?
「我很訝異你來了。」烏娜坦白地對他說。「我想說你會因為哈勒斯登的爆炸案而分身乏術。」
他開始往後退,嘴裡喃喃自語。「樹長得太高了。太高了,不是嗎?落葉總是會掉到我家的屋頂上,也擋住了番茄的陽光。只是砍掉一點點而已,親愛的,也許——」他不斷地往後退,看起來和烏娜一樣訝異,他瞭解自己犯下了大錯因此眼神無光,他直直盯著烏娜,突然身手矯捷抱起像鱷魚一樣凶狠的電鋸,觸電似地一躍而起,他短小的雙腿慌亂地爬過那道潮濕的牆面,消失無蹤。
嗯,總之,最終那些孩子從未到來,五年之後,喬治離去了。整整半輩子的美好計畫;不知怎地只留給烏娜一片虛無。烏娜接下來的餘生該怎麼辦呢?每天她都像行屍走肉般,緊握著手中細小的婚戒來安慰自己。
一抹陰影掠過他們花園的盡頭。彈指一瞬間,黑影朦朧。
他說:「信箱太小了。我知道的,我什麼都知道。我是木工。我可以做一個新的、更大的給妳。沒問題的,我朋友有一大堆剩下的金屬材料。當然,不用錢。這樣一來所有的信都放得下。我會幫你解決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是個有家室的人,也有好得不得了的事業。兒子們都會幫我。三個兒子,五個女兒都會噢。」顯然男人在自誇,他又重新找回他的驕傲。
烏娜發現自己正握著那女人的手。「我們的女兒也一直在哭。」佩圖太太加上了這句。「妳知道這對孩子會有什麼影響的。年長的女兒都結婚了,但我那些年幼的女兒吶!」她緊緊抓著烏娜的手。「你也有孩子對吧?」
「水就快煮開了。」烏娜這麼對他們說。當烏娜端著茶回來時,他們正端坐在長椅上,向烏娜展示塑膠袋裡的東西。男人早上去過B&Q,買了一些保護被切剝的樹皮的溶液。「我馬上就去塗,絕不亂搞。」他的雙唇就像烏娜那些未經修剪的野薔薇果實一樣紅。烏娜發現自己正對著他微笑。他的雙眼漆黑得像漿果一樣閃爍。佩圖太太烘烤了蜂蜜派,她像是懇求般端著不放。她丈夫試著要拿走一片,她馬上將他的手拍開。
「沒什麼意義。」他說著,同時拿出一條上頭沾染了烏娜的樹漬的手帕。
烏娜帶著相機回來,離現場越近,她的身體開始做出一些前所未見的陌生舉動,讓她覺得自己像逐漸死去一樣。烏娜看到男人用貪和圖書婪的電鋸在樹幹上狠狠割了一圈,形成一道樹皮盡落的環狀蒼白裂痕,一圈奪走樹性命的傷口,讓樹在微酸的空氣中流淚。一陣疼痛從烏娜雙眼後方海浪般打了上來,感覺就像在剛撕裂的皮膚上撒鹽一樣。先是一陣抽搐,再來是一陣悲愴。烏娜瞭解她正在哭泣。淚水如同小溪從她的眼眶流下。男人把那棵戴著皇冠般雪白的藤蔓樹活活地剝了皮。毫無未來可言了。樹永遠不會復原。
空烏娜走上樓,在那張他們共枕了二十載的玫瑰紅床罩上坐下來休息。然後烏娜躺下,感受著她的婚戒,直到她雙手放鬆、沉沉睡去為止。烏娜再一次夢見了飛翔。
雖然說,昨晚烏娜曾夢見飛翔。有陽光,自由自在,還有一雙不知名的手引領她飛進溫暖的藍天。烏娜在醒來時瞭解到有些什麼已經改變了。
「爹地!爹地!」她倆同時放聲尖叫。
晚上八點時,烏娜的門鈴響起,無論是誰按的門鈴,在這幾年守寡的日子裡,這個時間實在太晚了,於是烏娜讓門鍊拴著,從裂縫向外看。烏娜很開心看見中年警探藍色的斜紋嗶嘰布上衣、銀色的鈕扣,還有如同石榴般紅通通的臉龐。
「光是談談,嗯,有用嗎?」
烏娜下定決心。她要上樓到她丈夫的衣櫥那裡,把那些曾包覆喬治誘人身形的襯衫,曾讓他溫暖的夾克,還有那些像愛撫似地,在他雙腳上輕勾出圓弧狀的襪子,全都拿到慈善商店去。其他人能利用這些喬治再也用不到的東西。也許烏娜會請政務委員會來將床搬走,因為她不再需要雙人床了。烏娜要買給自己全新的單身日子,也許只有過往的一半寬闊,但不再有過往的一半虛。
一抹陰影掠過花園的盡頭。彈指一瞬間,黑影朦朧。
「那一定有什麼意義。」烏娜充滿感激地接下手帕,拭去她不斷流下的眼淚。
「親愛的,很對不起。非常、非常地對不起。」他說道,「你也看到了,我那間新的小屋,真是有夠亂七八糟的。你的樹葉都落到水溝裡——」他突然倒抽了一口氣,同時閉嘴,那讓烏娜瞭解到他妻子又再踢了一腳。佩圖太太迅速地插話:「快告訴這位女士你會修好一切。雖然他看起來傻裡傻氣的,不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很難過,非常地難過。」佩圖太太說著,同時瞬間退回她原本的位置。「真是太遺憾了,這真是太糟糕了。」她粗魯的踢了她丈夫一下。到目前為止他都緘默不語,眼下掛著深深的黑眼袋。當靴子踢到他的骨頭的時候,他猛地動了起來。
當烏娜醒來時,她感到很愉快,那是喬治心臟病發以來,她第一次感到快樂。她打開櫥櫃。此時一隻灰白色的蛾飛了出來,嚇了烏娜一跳,她將羊毛衫披在身上,心想那也許是喬治的靈魂,我應該要釋放他;於是烏娜開始將衣架一個個取出,把衣服都往身上堆,一件件撫觸,聞著喬治殘存的男人餘味、依稀的香菸苦味。烏娜動作輕柔但衣服卻凌亂地丢成兩堆,一堆要寄至商店,一堆則是對誰來說都沒用,該要丟掉的。烏娜敏捷地工作,她聽見自己在唱歌。
「要來杯茶嗎?」烏娜問他們。為了建立和*圖*書被害人的身分,她補充:「當我們查看花園的損傷時,發現實在是太糟糕了。我感到非常地難過。」
烏娜從不抱怨,也從不哭泣。這是她一直堅持的事情,她的失敗不足為道,她這個人也是。她從不向人求助,也不打擾鄰居?你錯了,她是英國人,只是比較恬淡寡言。畢竟,英國人早已失去昔日帝國了。但是她居住的那條街,那條他們已住了一輩子的地錦街(Woodbine Road)(雖然說烏娜從來沒有喜歡過那個街名,而且兩年前,她組了一個居民委員會說服當地政務委員會,將名字改成蔓藤大道或是落花巷)——他們在那條街買下第一間房子,卻沒有想到那也是他們的最後一間,烏娜覺得,這條街道早已不再有英國風情了。烏娜冷冷地朝窗外望去,過往她可以看見他在那裡掘土,看到他稀少的頭髮,還有老舊的套頭毛衣。如今那裡空無一物。只有冷酷且憂愁的紫杉。
烏娜五年前便丟了工作,那時銀行決定關閉他們的地區分行,加上喬治一直以來都是烏娜的靠山,他總說希望烏娜能留在家裡,畢竟他的收入足以支撐兩人的生活,也足以撫養小孩,那時他們仍盼著有孩子的……她全新的日子曾因為希望而充滿光芒:上醫院就診、測試、荷爾蒙檢驗,一段滿溢著花|蕾、落葉,和陽光的日子。那些想像的臉龐,悦耳的姓名——為那些微弱的夢想中的孩子,隨口而取的乳名。
「毫無希望。」烏娜對佩圖先生這麼說,「沒有新的東西。一直以來都令人失望。」
也許是因為她在唱歌的關係,起先,烏娜並沒有聽見電鋸的聲音。一直到吵鬧的聲音持續不斷,她才探頭去看。一雙烏娜買給喬治的夏季奶油色襪子(像一對初生的灰白幼犬似地纏在一起),從她的手中滑落至地面,並遭到遺忘。
員警精明地回答她:「有些人也許有點豬頭。但我們這麼做對妳又有什麼損失呢?」
「進來吧,」烏娜說,「你們最好進來。」她轉過身好讓他們能跟著她走進屋內。「你白痴啊,快道歉啊!」那妻子低聲在她先生的耳邊說著。
那些郵件讓烏娜傷心:全都是遞錯的郵件。烏娜覺得,從來沒有足夠多的人因為喬治往身而覺得遺憾過。喬治是英年早逝的好人,過往那些喜歡他的人寫給他的信也寥寥無幾。他人的悲愴也許可以減緩烏娜自身的傷痛。除此之外,喬治也沒有好好地……被讚頌過。有些儀式就那樣被省略了。
烏娜望去:空無一物,但陽光隨即將奇蹟揭曉,蓬勃萌發的雪白珊瑚藤爬滿牆面,一路繞著紫杉向上爬去,再沿著梧桐緩滑而下,那些位在頂端潔白的藤蔓,在無垠的藍天下閃爍著。約莫四十呎高吧,像攀爬在喧鬧樹上的狂野吉普賽攀登者,讓整片草地黯淡,也讓烏娜的植物消瘦孱弱。喬治承諾過要將梧桐砍下,但如今烏娜則是放任不管,隨其失控。她離開窗戶,轉身進入屋內。
當烏娜走進屋內時,仍聽得見那一家人在嗚咽。男人的女兒們正對他說:「爹地,你不應該砍樹的。老師有教我們,不可以砍樹。」她們身後傳來佩圖太太的悲嘆:「我的和圖書天啊,普拉奈,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你有了一臺新機器就發瘋了!我才離開一小時你就犯下重罪!」
男人張大著嘴,卻一言不發。「你在做什麼?」烏娜先是緩緩地說,隨著憤怒和力氣的積累,進而漸趨大聲,「你在做什麼!我真不敢相信!這是我的花園!你幹了什麼好事?」
烏娜沒辦法說明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在紫杉之後、梧桐木附近,遠比靜止、潮濕的紫杉木還要陰鬱,也比腐壞的土壤還要漆黑;但卻黝黑、流暢,像呼吸一樣活靈活現。仁慈的幻影啊!是朋友吧,烏娜如此想著,同時那也讓烏娜精神一振。那是活生生的物體。
「女士,我們試著為所有的民眾服務。」他這麼說時聲音聽起來沙啞乾渴,但在一杯茶之後便輕鬆許多,烏娜拿照片給他看時,他吹了一聲口哨。
直到郵差的到來,烏娜才覺得好些,郵差將一大疊笨重的信件猛力塞進狹小的信箱,喬治從來沒有將信箱換掉,過去他一直保證會去做。烏娜性急地撕開郵件:是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去追討的退款單,即使她聽見喬治急迫的聲音在耳邊低語著:「親愛的烏娜,快去討啊!快去討回來。」
佩圖太太一邊流淚一邊說:「我丈夫會把一切清理乾淨。沒問題的,他什麼都會做。但請不要再叫警官到我們家裡。」
由於烏娜有些無聊,又獨自一人,而且也想從整理喬治的衣服中喘口氣,於是她悄悄下樓打開上鎖的後門走至戶外。在早晨時分裡,她感到無比驚訝。
「我很遺憾。」烏娜不加思索地回道,「嗯,當然囉,不是全然的遺憾。」她很快地補充,接著看見佩圖太太正在流淚,兩道眼淚流過滿布皺紋的橄欖色臉類,細細直直的,像兩條閃著光芒的小徑。
於是烏娜像隻螃蟹一樣蜷縮在電腦前,漫無目的地瀏覽那些充斥著愛、慈善,或是幽默的電子郵件。烏娜打開喬治以前寄來的訊息。他總是那麼風趣,在電子信件裡仍像活著一樣,總在他不該寫信的辦公時間捎來訊息。但烏娜讀得太頻繁了,那些訊息變得破舊、乏味。
佩圖先生是最後離開的。當他正一邊小心翼翼不去碰到那堆喬治的舊書(烏娜很想販售出去),一邊手拿著工具迅速整理玄關的時候,郵差來了。如同以往的硬塞和撕裂的聲音,信件塞到一半,一半還留在信箱外兀自呆板晃動著,猶如曼島貓的尾巴,直到郵差終於用蠻力成功將信件塞入。無生命的信件遭受了毀壞。
是烏娜左邊的鄰居,他們正在擴建房子,已經好幾週了。那對夫婦鮮少與烏娜交談;他們太忙碌了,加上又有三個年幼的孩子。平常烏娜並不大注意那些噪音。但是,這次噪音聽起來遠比以往還要靠近。幾乎就像是從她的花園傳出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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