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兩人沒在聽。傑克一邊深吻,一邊把手伸進她的外套,像專家一樣繞過一層層衣服直到握住她的乳|房。「你不生我氣了吧,寶貝?」他在她的唇邊喃喃說。「要不要去喝一杯?」
「我也不知道,只是隨便玩玩,想說編一頂毛帽或什麼的,還不曉得。」他檢視自己的成果,拿著編織耙在手上把玩一陣,然後彎身放在床邊桌上。「只是找點事情做。」
「很好,謝謝,你呢?」
「嗯,」麥拉說,「我真的很感激。」事實上,她寧願自己一個人坐公車,就跟平常一樣。四年來,她每個禮拜天都來這裡看她先生,早已習慣了漫長的車程,而且她喜歡回程在亨普斯特德轉車的時候,去一家小餐廳用咖啡和蛋糕。今天她和傑克去馬提和愛琳家吃晚餐,時間拖得太晚,馬提不得不提議送她到醫院,她也不得不接受。當然愛琳得跟著一起來,傑克也是,大家都一副幫她一個大忙的樣子。但客氣是必須的。「這樣真好,」麥拉大聲說,「可以搭車過來而不是——不要這樣,傑克!」
門關上時傑克把她攬過去,低聲對她說:「你好,寶貝。」
「好的,夫人。」
「她現在都禮拜六來。昨天晚上她在。」
「哦,是嗎?」哈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菸灰彈在床邊桌上一塵不染的菸灰缸裡。在床上生活了很長時間,他的所有習慣都精準而靈巧。「辦公室的情況怎麼樣,親愛的?」
「我不是搭公車來,」她說,把外套脫掉。「有人送我一程。你記得我們辦公室一個女孩,愛琳?她跟她先生開車送我過來。」
「你以為我瘋了?」愛琳說。「我們才不想一路開回家,後座載一個悶悶不樂的傑克,」她咯咯笑又使了個眼色。「連你在車上都很難讓他滿足了,更何況是他一個人。不,聽著親愛的,我們到處晃晃,可能去喝一杯或什麼的,然後八點整回來這裡接你。」
然後她朝著對面病床的老人笑笑,她老是記不起他的名字,他從來沒有訪客。他回給她一個微笑,看起來有點害羞。她在小鋼椅上坐好,打開手提包找香菸。「你腿上是什麼東西,哈利?」那是一根環形、半徑約一呎寬的金黃色木棒,邊緣有小釘子,上面連接著一大片藍色羊毛編織。
「要聽收音機嗎,年輕人?」愛琳大聲說。她按下轉扭之一,一個聲音鼓勵大家待在家裡看電視,就在今晚。她按下另一個,一個聲音說:「沒錯,到克洛佛商店消費更划算!」
「對,」麥拉說,「但你們先回家吧?我搭公車回去就好,跟之前一樣。」
「不,沒關係,」他說,腳往拖鞋裡塞。「你幫我拿睡袍過來好嗎,親愛的?」他站起來,她幫他穿上一件燈芯絨睡袍,在他身上顯得太短。
「晚安,」她說,踮腳親了他臉頰。「晚安,哈利。」
「很好。」她說,但她想說的是:你不能等我離開再讀嗎?
哈利翻到雜誌封面,抗拒著誘惑不去讀內文,說:「其他事情怎麼樣,親愛的?我是說公司以外的事。」
「你不喜歡新來的人嗎?」麥拉問,壓低聲音以免讓還算新人的瑞德.歐米耶拉聽見。「大家看起來人都很好hetubook.com.com。」
「是的,華特。」
「什麼編織?」
「晚安,錢斯先生。」麥拉說,錢斯先生笑著點頭。然後她對瑞德.歐米耶拉和那個老人說晚安,經過走道時,也對坐輪椅的華特道晚安。她挽著哈利的手臂,細瘦的程度讓她嚇了一跳,然後小心配合他的步伐。他們站在還逗留在候診室裡一 小群尷尬的訪客之間,面對面看著彼此。
「噢。我見過他嗎?」
「好的,寶貝,好的。」
車開進醫院院區,愛琳從前座轉過來說:「這裡還真好看,不是嗎?好漂亮啊。噢,你看,他們搭了一棵聖誕樹,還有燈什麼的。」
麥拉說她或許可以了解他的意思,然後覺得最好還是改變話題。「愛琳覺得醫院看起來很漂亮,有聖誕樹那些的。」
「哦,是嗎?」哈利說,「用線軸是吧?對,我妹以前好像也有做。用線軸,你說得沒錯,這個原理一樣,只是比較大。」
「哦,沒有,親愛的。我跟你說過了,目前還不會知道——我以為我解釋過了。」他的嘴在笑,但皺著眉頭,表示這是個蠢問題。很久很久以前,當她問:「但你覺得他們什麼時候會讓你出院?」的時候,他都是給她這個表情。現在他說:「重點就是,我得先從上次的手術復原。這個病就是得一樣樣來;術後必須要很長一段時間問題才算排除,特別是我過去幾年——多久了——四年來發病的記錄?他們得等一陣子,不知道,大概六個月或更久,看看這邊的情況發展如何。然後再決定另一邊要怎麼辦。或許再動更多手術,或許不必。這個病什麼都說不準,親愛的,你也知道。」
「我會的,威爾森太太。」
「因為我們的進度比你超前太多,總之我希望你看看這地方……馬提,你開慢一點好嗎!」她笑道。「說老實話,要是有人喝得跟他一樣多來開車,我一定會嚇死,你知道嗎?但不必擔心老馬提。他是全世界最好的駕駛,無論酒醉或清醒,我都不在乎。」
「還不錯。」
「不,不麻煩了,哈利,」麥拉說。「你躺好就好。」
「哦,真好。你怎麼不帶他們進來?」
他抬起頭。「哦,嘿,親愛的,剛沒看到你。」
「你感覺怎樣,哈利?」她問。
「新的消息?」
她笑笑。「沒關係。」當他回到走道上,她說:「怎麼回事?」
車裡一股溫暖的威士忌味道和櫻桃紅的菸頭,愛琳扯著嗓子說:「噢!快點上車把門關上!」
「還錢來,」一個聲音蓋過收音機的噪音,麥拉環顧四周,看見一個矮子坐輪椅從中間走道過來,他用腳讓輪椅慢慢前進,結核病人都是如此,不用手推輪椅以避免拉扯胸部。他往哈利的病床過來,露着一口黃牙微笑。「還錢,」他又說,輪椅來到病床前停下。一根塑膠管從他胸部的繃帶突出來,繞過他的睡衣,用安全別針別住,最後通到放在胸前口袋的小塑膠瓶,顯得沉重。「快點,快點,」他說。「還錢來。」
「哦,我們禮拜五晚上看拳賽打賭,我完全忘了這回事。」
她在門口轉過來,看著穿高腰睡袍的他走回病房。然後她走到外面步下台www.hetubook.com.com階,突如其來低溫讓她把衣領翻起來。馬提的車不在;路上只有三三兩兩離去的訪客背影,現在正行經路燈,往行政大樓附近的公車站去。她把外套拉緊,在大樓旁邊站著避風。
「好了,」馬提說。「總算可以趕路。」前面的卡車轉彎,他們加速,穿過電車軌道和商店,街道變成公路,再變成高速公路。
「他們有跟你說什麼新的消息嗎?」
「這樣就好,」她說,「很高興聽你這麼說。」
愛琳拱著肩轉過來,兩手環抱住自己。「噢,外面好冷!聽著,親愛的,你大概什麼時候結束,八點是嗎?」
「哦,我懂了,」麥拉說。「像小時候玩的,但我們是用普通的小線軸,在上面釘釘子,你就把線繞在釘子上,然後從線軸中間的洞穿過去,最後可以拉出一條編織繩。」
「直走,」麥拉告訴他,「到大圓環聖誕樹那裡,然後右轉繞過行政大樓,一直開到路的盡頭。」他照指示轉彎,接近狹長而低樓層的結核病大樓時,她說:「這邊,馬提,就是這棟。」他開到人行道旁停下,她拿了買給丈夫的雜誌下車,踏上薄薄的灰色積雪。
「好了,寶貝,」他低聲笑著說,「放輕鬆。」
「謝謝,親愛的。」他說,菸在他嘴唇上跳動,他再度往後靠著枕頭,在床單上伸展穿著襪子的雙腳。
「——然後,達令,我們直接回家。」
「好的,」麥拉說,「沒問題。」
「你太太今晚會來嗎,瑞德?」
「哦,對!」哈利笑著說。「我忘得一乾二淨,華特。」他從床邊桌的抽屜拿出一塊錢鈔票給對方,他用細細的手指折起放進口袋,跟塑膠瓶擺在一起。
「嗯,」哈利說,「你保重,親愛的。下禮拜見。」
麥拉笑笑關上門,生悶氣的傑克沒有抬頭微笑,也沒揮手。車子開走,她踏上往肺結核大樓的台階。
哈利看看手錶。「你遲到了。公車晚來嗎?」
「我是說另一邊有沒有需要動手術。」
「哦好,但我真的可以——」
「關掉那混帳東西。」馬提說,又按了一次喇叭,切入快車道。
「完全不會了,」哈利說。「只要我不把手舉太高。舉高的話會痛,或是睡覺翻身翻到那邊也會痛,但只要我——你知道的——維持在一個正常的姿勢,就完全不會痛。」
「還好,」她回答。「那天我收到媽寄來的信,算是聖誕節來信。她要我帶祝福給你。」
傑克說:「噓——放輕鬆,寶貝。」但她把他的手拋開,身體離他遠一點。愛琳看在眼裡,咬著舌頭咯咯笑,麥拉覺得自己在臉紅。其實沒什麼好難為情的——愛琳和馬提知道傑克的事;她大部分的朋友都知道,也沒人怪她(畢竟,她不就像在守活寡?)——但傑克至少應該知好歹。難道他的手就不能安分一點,尤其在這個時候?
「你打算編什麼?」
「哎,」哈利說,「竟然已經這麼晚了。來,我送你到門口。」他慢慢坐起來,把腿晃到地上。
短暫的沉默。「哈利?」她說。
「沒事,」馬提嘟噥一聲,按喇叭,對一輛慢吞吞的卡車背後補了一句,「王八蛋快讓路。」
「總之hetubook.com.com現在好像沒事了,因為上禮拜愛琳和三個女孩在外面待了快兩小時,也沒人說話。其中一個叫蘿絲的,這一、兩個月來已經有心理準備被開除,但也沒人跟她說什麼。」
「你好嗎,威爾森太太?」
她的眼鏡對著他閃爍。「你今晚好嗎,哈利?要不要聽幾首聖誕頌歌?」
小小的侯診室裡聞起來有蒸汽和潮濕鞋套的味道,她快步穿越,經過掛著「護士辦公室——清潔區」的門,進入吵雜的大型中央病房。三十六張床被中間一條寬走道隔成兩排,再由與肩同高的屏風隔成每間六張床的小隔間。所有床單和醫院睡衣都染成黃色,為了與院裡其他未受感染的床單做區隔,配上淺綠色的牆壁,構成一種病態的配色,麥拉一直無法習慣。這裡的噪音也很可怕;每個病人都有一台收音機,大家似乎同時在播不同電台。某些病床邊圍著一群探病的人——一個新來的病人躺在床上,手環抱妻子給她一個吻——但其他病床上的病人便顯得寂寞,不是在閱讀就是聽廣播。
「對,沒錯,哈利,抱歉。我不是故意問笨問題。我只是想問你覺得如何。還會痛嗎?」
「哦,對。」哈利說,但她看得出來他其實不記得而且沒有真的在聽。
「他在排水,」哈利說,再往黃色枕頭靠。「老華特是好人;我很高興他回來了。」然後他壓低聲音偷偷地說:「其實,他是病房裡僅存的好人之一,很多老傢伙都過去了,或是在手術室那邊走了。」
「好吧,哈利,」麥拉說,「你回床上聽音樂吧。」他站著,睡袍沒闔上,看起來非常虛弱。她伸手把睡袍闔起來,拾起下垂的腰帶幫他在胸前整齊繫好,他低頭對她微笑。「你快回去,可別感冒了。」
「什麼事,親愛的?」
「好。」哈利說,但是雜誌占了上風。他又翻了起來,翻到他想看的文章,非常不經意地讀了幾行——彷彿確定就是這篇文章沒有錯——然後完全沉迷在裡頭。
麥拉把外套掛在床邊椅的椅背,坐了下來。「你好,錢斯先生。」她對隔壁病床朝她笑著點頭的高個黑人說。
他收回手,但手臂仍懶洋洋地放在她肩上。麥拉不理他,逕自看著窗外。現在是十二月底的禮拜六傍晚,長島的街道看起來停滯;髒兮兮的雪塊被鏟到人行道上,紙板做成的聖誕老人從打烊的賣酒鋪向外斜瞅。
「哦,嗨,威爾森太太。沒看到你進來。」
「還好,我想。你記得我跟你說過,有個叫珍妮特的女孩子,中午外出用餐太久結果被開除,我們都擔心公司會嚴格執行半小時的午餐時間?」
忽然間麥拉喉嚨一緊,街燈在她眼裡漂浮起來。她咬著自己半個拳頭,無助地啜泣,製造出團團霧氣在黑暗中飄走。她花了很長時間才停住,每一次抽噎都發出尖銳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幾哩之外都可聽到。最後終於結束,或快要結束;她試著控制自己肩膀,擤鼻涕,把手帕收好,闔上手提包時倏地一下穩健而公事公辦。
「噢,」某人的母親說,駝著背慢慢走出門口,「今晚真是冷。」她轉過來對兒子揮手,然後抓緊丈夫的手臂步下台階,往白雪紛飛的步道和_圖_書走。有人扶著門讓其他訪客通過,冷風灌進屋裡,然後門再次關上,留下麥拉和哈利獨處。
「他們沒辦法待——還要去別的地方。但兩人都跟你問好。這些是給你的。」
讀到一半的哈利抬起頭。「晚安,巴拉契克太太。」
「是嗎?」哈利說。「那就好。」
「我還是覺得不好意思麻煩你大老遠開車送我到這兒來。」麥拉對開車的馬提說,表示客氣。
麥拉的丈夫一直到她已經在床邊才看見她。他正盤腿坐著,皺眉頭看著膝上什麼東西。「嗨,哈利。」她說。
她彎腰在他的脖子上快速親了一下。有時候他們會親嘴唇,但規定不可以。
「你帶這給我,真讓我高興,」哈利指他的《通俗科學》。「裡頭有一篇文章我一直很想讀。」
麥拉覺得不悅——為何馬提總是這麼愛抱怨?——但馬提的老婆愛琳從前座扭過頭,帶著友善的微笑。「馬提不介意,」她說。「禮拜天出門對他比較好,否則還不是懶在家裡。」
「你才放輕鬆,傑克,」她告訴他。「我說真的,從現在開始。」
她略過哈利病床看著另一邊的瑞德.歐米耶拉,他正躺著聽收音機。「你好,瑞德。」
「哦,這個嗎?」哈利說,把它拿起來。「他們說這叫耙子編織。我從職能治療那裡拿來的。」
「誰,華特?當然,我想應該有,親愛的。我在手術室的時候你一定有見過他。老華特在手術室住了超過兩年;上禮拜才剛被送回這裡。他很辛苦,非常有種的一個人。」
「他睡衣上的瓶子是什麼?」
裡頭〈聖誕鐘聲〉在壓抑的掌聲中結束,過了一會兒節目重新熱烈展開。肅穆的鋼琴和弦傳來,然後是歌聲:
「好,哈利,」他說。「全都結清了嗎?」
後座的麥拉坐直身體,撫平裙子,推開傑克的手。
她遞菸盒給他,他拿了一根菸。當他向前拿火柴時,黃色睡衣露出一個開口,她看到他的胸部單薄得不像話,少了肋骨的那一邊塌陷。她還可以看到上一次手術後的可怕傷疤末端。
「你看起來比較好,」她撒謊。「要是你能增胖一點,看起來就沒問題了。」
「耙子編織。你看,你就拿這個小鉤子,把羊毛繞在每一根釘子上,像這樣,然後沿著木棒繼續繞,最後就可以織條圍巾或是毛帽之類的東西。」
「哦,」麥拉說。「幫我向她問好。」
然後車燈往這條路照過來。她快步走過去在風裡等待。
「就約在這個地方,」愛琳說。「八點整在大樓前面見。你快把車門關上,冷死人了。」
「好的,晚安,親愛的。」
收音機接連關上,聊天的聲音也靜止。然而巴拉契克太太還沒按下琴鍵,一個胖護士出面干涉,她的膠底鞋在走道上扑扑作響,伸出一隻手抑住音樂以對大家宣布事情。巴拉契克太太往後坐,護士拉長脖子對病房一邊大喊:「探病時間結束——」再朝另一邊喊了一次。然後她對帕拉契克太太點點頭,在消過毒的亞麻口罩背後微笑,再次踩著扑扑的腳步離https://m.hetubook.com.com開。小聲討論了一陣之後,巴拉契克太太彈起〈聖誕鐘聲〉開頭,她的臉頰扭曲以掩飾訪客離開的干擾,歌手們則小聲地咳嗽;他們要等觀眾安頓下來才開始。
他們都有一點醉;就連馬提也心情大好。「抓好了,各位!」他大聲說,他們搖晃著經過行政大樓,經過聖誕樹,然後直線往大門前進加速。「大家都抓好了!」愛琳的喋喋不休往後座傳過來。「麥拉,親愛的,你聽我說,我們在路上找到一間小店,有點類似路邊旅館,很便宜的那種?聽我說,我們帶你過去喝一杯,好嗎?」
「哦,謝啦,太棒了。」他拿了雜誌攤開放在床上:《生活》、《科力耶周刊》、《通俗科學》。「太棒了,親愛的。坐下來待一會兒吧。」
麥拉用上一根菸的菸屁股再點一根菸,拿起《生活》開始翻。偶爾她抬起頭看著他;他躺著邊讀邊咬自己的指關節,穿著襪子的腳一隻腳的腳趾捲起來,幫另一隻腳的腳底抓癢。
他讓輪椅後退掉頭,麥拉看見他的胸、背和肩膀都坍塌得不成形狀。「抱歉打擾了。」他說,回頭給麥拉一個病人的微笑。
之後兩人好像很久沒再說話,其他病床傳來廣播聲、笑聲以及咳嗽聲,他倆的沉默有點奇怪。哈利無心地用大拇指翻著《通俗科學》。麥拉的眼神飄到床邊桌上的相框,一張放大的生活照,是兩人婚前在密西根她母親家的後院拍的。照片裡的她看起來很年輕,穿著一九四五年代的裙子看起來雙腿修長,她不會打扮甚至也不知該怎麼站,帶著稚氣的笑容,對一切渾然不知,卻也準備好面對一切。而哈利——奇怪的是哈利在照片裡看起來比現在老。或許是臉和身材比較粗壯,當然服裝也是原因——掛有勳章的軍用短夾克、發亮的靴子。噢,他曾經那麼好看,方正的下巴、深沉灰色的眼睛——舉個例來說,比像傑克那樣太過健壯結實的男人好看多了。然而體重掉了之後,他的嘴唇和眼睛柔和下來,讓他看起來像個瘦弱的男孩。他的臉變得與睡衣相符。
她的手緊握住他厚實的背。然後她讓他把自己轉個身,好讓他另一隻手偷偷伸到她大腿。「好吧,」她低聲說,「但是喝一杯就好,然後——」
「哦,抱怨也沒用。」錢斯先生說。
探病時間剩下的一個小時是這樣過的。快八點的時候,一群人微笑推著一台有塑膠輪子的直立式鋼琴從走道過來——禮拜天晚上的紅十字會娛興節目。隊伍由巴拉契克太太領軍;她負責彈鋼琴,是個穿制服的親切胖女人。跟在後面的是鋼琴,由一個蒼白年輕、嘴唇永遠濕潤的男高音推著,後面跟著女歌手:身上塔夫綢洋裝看起來有點緊的胖女高音,以及表情嚴肅、拿著手提箱的瘦女低音。他們把鋼琴推到哈利的病床旁,大約是病房的中央位置,然後把樂譜拿出來。
「好是好,」哈利說。「我只是說,我跟華特那樣的人比較處得來。我們共同經歷了很多事;我也不知道,新來的人講話方式有點惹人厭。比如說,他們都不曉得肺結核是什麼,但講得一副專家的樣子;沒辦法跟他們說話,這種事情真的會惹到我。」
「嗯,」馬提說,「往哪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