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他的腳在桌下拖動的聲音打斷我。他拉起沉重的眼皮蓋。拉起,我說——沒有其他的措辭能夠描寫這個動作的穩定審慎——並且最後完全為我所看清。我見到兩個狹窄的灰色小圈圈,像瞳仁的深沉黑色周圍的小鋼圈。來自那龐大身體的強烈眼光顯示出極端的效率,像是軍斧上的刃。『對不起,』他拘泥地說。他的右手上舉,身體向前動。『允許我……我是說,一個人可能非常清楚,一個人的勇氣並不自然產生(ne vient pas tout seul)。這沒有什麼好感到不安的。再多一個真理不應該使生活變得不可能……但榮譽——榮譽,先生……榮譽……那是真實的是的!而生活有什麼價值,當……』他顯出沉重的急躁樣子站起來,好像一隻受驚的公牛可能從草中爬起來一樣……『當榮譽已去——啊,譬如這樣說!——我無法提出意見。我無法提出意見——因為——先生——我對它一無所知。』
「他喝完杯子的東西,又捻弄手指。『不,不;人們並不因此而死,』他終於說,而當我發現他並不想講述自己的軼事時,我極為失望;尤其是,你知道,這不是人們可以摧他講的那種故事。我靜靜地坐著,而他也這樣,好像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可以使他高興的。甚至他的拇指現在也靜下來。忽然,他的嘴唇開始動著。『是這樣,』他又安靜地開始說。『人類天生是懦夫(L' homme est né poltron)。這是一種困難——天啊!如果不這樣就太容易了。但習慣——習慣——是必要的,你知道嗎?——其他人的眼光——就是了。人們忍受其他人的眼光。然後其他人的例子,他們不比你行,然而卻表現得很好……』
「『那年輕人——你會看到——沒有這些誘因——至少現在是這樣,』我說。
「對任何其他人而言,這可能是一種厭倦的證明,一種冷漠的徵象;但他,以他神秘的方式,設法使自己的靜止狀態顯得具有深沉的反應,並且顯得充滿有價值的思想,就像一個雞蛋充滿蛋肉。他終於只說出『很有趣』三字,說得很有禮,並不比耳語高。在我還感到失望時,他又補充,但好像在跟自己講,『就是。就是。』他的下巴似乎更下垂到胸膛,他的身體似乎更沉重地壓在自己的座位上。我正要問他是什麼意思時,一種預備性的顫抖傳過他的整個身體,就像還沒有感覺到風之前,可能在靜止的水面上所看到的微弱漣漪。『所以那可憐的年輕人和其他人一起逃走,』他說,顯出嚴肅的安靜樣子。
「他說完這些話,態度沒有改變,就冷漠地陷入一種沉默的狀態。我陪伴他;忽然,但不是很突然,好像他該從他的靜止狀態中發出適中和沙啞的聲音,他說,『天啊,時間過得真快!』他的話語是最通常不過的了;但聲音一發出來卻使我有一會兒看到一個遠景。我們以半閉的眼睛、遲鈍的耳朵、冬眠的思想經歷生活,這是很不尋常的。可能這並沒有什麼不對,而可能,就是這種遲鈍使得生活對於無數的人而言顯得可以忍受而受歡迎。無論如何,可能很少人不曾經歷過一種稀奇的驚醒時刻:就在我們看、聽以及了解很多——一切——的一閃之間——在我們再度陷入愉快的瞌睡狀態之前。當我們談話時,我張開眼睛,而我看到他,好像我以前從未看到他。https://m.hetubook.com.com我看到他的下巴低垂到胸膛,看到他上衣的粗陋褶層,他握著的雙手,他不動的姿態,如此奇異地暗示他被時光留在那兒。時間真的消失了:時間已經趕過他並且向前進了。時間把他無望地留在後面,留給他一些可憐的禮物:鐵灰的頭髮、晒黑臉孔的沉重疲憊、兩個疤痕、一對骯髒的肩帶;他是一個隱定而可靠的人,是偉大名聲的原料,他是一個沒有被提及的生命,在沒有鼓聲和喇叭聲的情況下被埋葬在重要的成功的基石之下。『我現在是維多利亞號的三等副官』(這艘船是那時法國太平洋艦隊的旗艦),他說,肩膀離開牆壁二三吋的距離,以自我介紹。我在我的桌邊微微鞠躬,並且告訴他,我是一艘商船的船長,目前停泊在魯斯奇刻特灣。他曾在船上重新加上符號——一艘美麗的小船。他以他那種冷淡的方式表示對此事謙虛。我甚至認為,當他重複說著下面這句話並且明顯地呼吸時,他歪斜著頭表示恭維,『啊,是的。一隻漆著黑色的船——很美——很美(très coquet)。』一會兒後,他慢慢轉動他的身體,面對我們右邊的玻璃門。『一個枯燥的城鎮(triste ville),』他說,注視著街上。那是一個明亮的日子;一陣猛烈的南風在吹著,而我們可以看到路人,男的女的,在人行道上為風所吹打,路對面的房子被太陽照著的正面,因為灰塵的漩渦而顯得模糊。『我下船到岸上,』他說,『要去稍微伸展我的腿,但……』他沒有說完,陷進深深的休憩狀態中。『請——告訴我,』他開始說,沉思地走上來,『這件事的究竟是什麼——準確地說(au juste)?真奇怪。那死人,譬如說——以及等等的。』
「在法國副官離開之後,我坐在那兒想到吉姆,但卻不想及狄.瓊的冷淡而陰鬱的小商店,不久前我們曾在那兒匆忙地握手,我是想到幾年前在燭光的最後閃動中看到他,他單獨跟我在馬拉巴賓館的長廊中,他背後是夜晚的寒冷和黑暗。他那代表國家法律的可敬之劍掛在他的頭上。隔天——或是當天嗎?(午夜已經早在我們分開之前溜逝)——那臉孔冷酷的法官,在宣布襲擊案件的罰金和刑期之後,會拿起可怕的武器,拍打他彎著的頸部。我們夜晚的交談非常像是對一位被命定的人的最後守夜。他有罪。他有罪——我這樣重複告訴我自己,有罪並且前途已經完了;無論如何,我當時希望不告訴他正式執行的詳情。我現在不想說明我為何這樣希望——我不認為我當時能說明;但如果到這個時候,你還沒有得到一種概念,那麼我的敘述一定很模糊,或者你太想睡而沒有了解我說的話。我不為自己的道德辯護。我有一種衝動,要告訴他關於布雷利為他擬定的逃亡計劃——我可以這樣稱呼——原始而簡單的計劃,而在這種衝動之中並沒有道德的成分。我有盧比——在我的口袋中完全準備好,並且隨時聽憑他吩咐。哦!一筆借款;當然是一筆借款——而如果把他介紹給一個人(在仰光),這個人能夠給他工作做……當然,我很樂意為他介紹。我有筆、墨水和紙,就在第一樓我的房間中。而甚至當我在講話時,我也急著要開始寫介紹信:日子,月份,年份,上午二點三十分……看在我們多年的www.hetubook.com.com友誼上,我請求你給詹姆士某某先生工作做,他,等等,等等……我甚至準備以同樣的筆調寫及他。縱使他當時沒有得到我的同情,他也為自己表現得更好——他已經觸及那種感情的源泉和本源,他已經觸動我的自我主義的秘密感性。我沒有隱瞞你什麼事情,因為如果我這樣做,我的行動會顯得比任何人的行動更不可了解,而——其次——明天你將忘記我的真誠以及過去的其他教訓。在這件事情中,整體而準確地說,我是無可責備的人;但我的不道德表現所具有的微妙意向,為罪犯的道德單純性所擊敗。無疑的,他也是自私的,但他的自私有一種更高的來源,一種更高尚的目標。我發現,無論我說什麼,他都渴望去經歷受刑的儀式;而我沒有說很多話,因為我感覺到,在辯論中,他的年輕會對我有強烈的不利:他相信那種我已經不再懷疑的事情。他有一種沒有表達而幾乎沒有陳述出來的希望,在這種狂野的希望中有一種美好的成分。『逃走!我不能想到這件事,』他說,搖著頭。『我向你提出一個意見,對這個意見我沒有要求也沒有期望任何種類的感激,』我說,『你方便時再還我錢,而……』『你實在太好了,』他喃喃地說,沒有抬起頭來。我仔細地看著他:將來對他而言一定顯得極為不確定;但他沒有猶豫,好像他的心臟真的沒有問題。我感到生氣——不是那天晚上的第一次。『整樁可惡的事情,』我說,『實在夠尖酸,我想,對一個像你這樣的人而言……』『是這樣,是這樣,』他低語兩次,眼睛盯著地板。這令人傷心。他在亮光上方顯得高大,而我可以在他的臉頰上看到細毛,面色在他臉孔的光滑皮膚下面興奮地漲紅。信不信由你,我說這是極端令人傷心的。這使我變得蠻橫起來,『是的,』我說,『並且允許我坦白說,我是完全無法想像:你這樣屈服能夠期望什麼利益。』『利益!』他在寂靜中喃喃說。『我真的無法想像,』我生氣地說。『我一直在試圖告訴你一切,』他繼續慢慢地說,好像在沉思著什麼不能回答的事情。『但,畢竟,那是我的煩惱。』我張開嘴要回答,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對自己完全失去信心;而好像他也放棄了我,因為他喃喃著,像一個人在大聲自言自語。『逃走……逃進醫院……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會面對此事。……他們……』他輕輕動著手來暗示輕視。『但我必須淡忘這件事,而我不得逃避,或……我不要逃避。』他沉默不語。他注視著,好像受到騷擾。他無意識的臉孔反映出短暫的輕視、失望、決毅表情,——輪流地反映出,好像一個魔鏡會反映出非塵世形體的迅速推移。他的生活中周圍有虛假的鬼魂,有嚴厲的幽靈。『哦!廢話,老兄,』我開始說。他不耐煩地動一下。『你似乎不知道,』他尖刻地說;然後看著我,不眨眼,『我可能是已跳下去了,但我不逃走。』『我並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我說,然後又愚蠢地補充說『比你更好的人時常發現逃走是上策。』他的整個臉色籠罩上陰霾,而我在迷亂中,自己的舌頭使我處於半窒息狀態。『可能如此,』他終於說,『我不夠好;我無法這樣。我一定要奮下去——我現在正在作戰。』我離開椅子,感到全身僵硬。沉默令人難堪,而為了有個結束,我想講話是最好和*圖*書的方法,『我不知道時間這麼遲,』我以一種輕快的聲調說。……『我敢說,你已經聽夠了,』他唐突地說:『告訴你真話,』——他開始看看四周,要找帽子——『我也是。』
「我也站起來,我們都試圖在態度中表現溫文有禮,我們啞然相對,像壁爐上的兩個瓷器狗。這個混蛋!他已刺破了泡泡。那種等待滲入人們的言辭的無益陰沉氣氛已經籠罩在我們的談話上,並且使它成為一種空洞的聲音。『很好,』我說,露出一抹為難的微笑,『但無法不被人發現嗎?』他的樣子好像要隨時反嘴,但當他談話時,他已經改變心意。『先生,這對我而言是太精細的事——超過我的能力很多——我不去想。』他摘下帽子,用受傷的拇指和食指夾著帽簷,朝我深深地一鞠躬。我也躬身作禮。我們一起鞠躬:我們彼此將右腳向後一退,表現得很莊重,同時一位骯髒的侍者仔細地看著,好像他是付錢來看表演似的。『鄙人,』法國人說。又是右腳向後一退。『先生』……『先生』……玻璃門在他魁偉的背部旋轉。我看到南方的強風吹到他身上,使他的手放到頭部的地方,他的肩膀直挺,而他上衣的燕尾在他的腿上猛烈吹動著。
「『確實是,確實是,』他表示同意,聲音只聽到一半,然後,好像經過熟慮後喃喃著,『顯然是。』我很容易就讓他知道:這件事情最使我感興趣的是什麼。他似乎有權利知道:他不是已經在巴拿號上花費了三十小時的時間嗎——他不是料理善後了嗎?他不是『盡全力』了嗎?他聽著我說,他比以前更像一位神父,並且因為這樣——可能由於他沮喪的眼光——而具有虔誠地集中心志的外表。他有一兩次揚起眉毛(但沒有抬起眼皮蓋),就像人們會說,『魔鬼!』有一次他鎮靜地說,『啊!呸!』低聲地,而當我說完時,他以一種審慎的方式緊開嘴唇,發出憂傷的口哨聲。
「他弓起眉毛,表示原諒,『我沒說;我沒說。我們在談的這個年輕人可能會有最好的氣質——最好的氣質,』他重複說,微微喘著氣。
「『也有活的人,』我說,『更加奇怪。』
「我又坐下來,自己一個人,並且顯出沮喪的樣子——為吉姆的案件而沮喪。如果你懷疑,在經過三年多以後,此事還保存了它的確實性,那麼,你必須知道,我最近才看到他。我直接從桑瑪倫來,我在那兒裝了一批貨到雪梨:一件完全沒趣的事情,——這兒的查理會說這是我的合理交易之一——而在桑瑪倫,我常看到吉姆。他那時經我的推薦在為狄.瓊工作。當船務員。『我在船上面的代表,』狄瓊這樣叫他。你不能想像另一種生活方式比這更沒有安慰,更不具有一種魅力的火花——除非是保險推銷員的工作。小巴布.史丹東——這兒的查理跟他很熟識——曾經經歷過那種經驗。這位巴布在西佛雷災難中,因為試圖去救一位女僕而溺死。是西班牙海岸外一個朦朧的早晨發生的相撞事件,你可能記得。所有的乘客都被井然安排進入救生艇而脫離大船,這時巴布又靠船側轉向,並且爬回甲板,要去帶那女孩。那女孩是如何被遺留在後面,我不知道;無論如何,她已完全發瘋——不離開船——抓住欄杆,像嚴酷的死神。可以從救生艇上清楚地看到他們兩人的角力;但可憐的巴布是商船中最矮小的一等大副,而據說女人穿上鞋子有五https://www.hetubook.com.com呎十吋高,並且像一隻馬那樣強有力。就這樣進行著,雙方拉來扯去,可憐的女孩一直尖叫著,而巴布時而發出一聲尖叫,警告他的救生艇要避開船。一位海員隱藏著微笑一面回憶一面告訴我,『先生,活像一位頑皮的年輕人在和他母親打架。』這位老兄又說,『最後我們可以看到巴布先生已經放棄拉那女孩,只是站在一旁看著她,像是警戒著。我們以後認為他一定一直在算計著:可能水的衝擊不久會把她從欄杆上沖離,給他一個機會去救她。我們不敢冒生命之險接近船邊;而一會兒之後,老船突然之間下沉,向右舷傾斜——噗通一聲。這種被水吸進的樣子是可怕的。我們一直沒有看到任何活著或死的人浮上來。』我想,可憐的巴布在岸上生活的期間,由於一樁戀愛韻事而糾纏不清。他愚蠢地希望自己已永遠與海結束關係,並且確知自己已經把握住世界上的一切福祉,但最後以遊說女僕而結束生命。他一位在利物浦的表兄教他去過海上生涯。他習慣把他在那條航線的經驗告訴我們。他使我們發笑,一直到我們叫出來,他對於這種結果表示愉快,他的身子矮小,鬍鬚留到腰部的地方,像地下精靈,在我們之間躡著腳走路並且說,『你們這些傢伙在笑,很好,但我不朽的靈魂經過一星期那種工作之後,卻皺縮成晒乾的豌豆那樣小。』我不知道吉姆的靈魂如何適應新的生活狀態——我太忙於為他找事做,使他能夠糊口——但我確知他冒險性的幻想正在遭遇一切饑餓的痛苦。在這種新職業中,確實沒有什麼可以滿足這種幻想的。看到他做這種工作真令人苦惱,雖然他以一種倔強的寧靜樣子在做著,而我必需全力讚美這種樣子。我看著他不體面地辛苦工作,心中想著,這是在處罰他的幻想的誇大——是因為渴求不能負擔的魅力而表示贖罪。他以前過分喜愛想像自己是一匹光榮的賽馬,而現在他被命定沒光采地辛苦工作,像一隻小販的驢。他做得很好。他將自己關閉起來,垂下頭,從不說一句話。很好;真的很好——除了每當不可壓抑的巴拿號事件傳聞又突然出現時,在這種可悲場合中他露出奇異和激烈的情緒。不幸的是,這個東方海洋的醜聞並不消失。所以我一直無法感覺自己已永遠和吉姆結束關係。
「他的聲音停下來。
「嗯!他已經拒絕這個獨特的請求。他已經推開我要給予的援手;他現在準備要走,而在欄杆之外,夜晚似乎很安靜地等著他,好像他已經被記下來做為夜晚的活點心。我聽到他的聲音,『啊!在這兒。』他已經找到他的帽子。有幾秒鐘的時間,我們站在風中。『你要做什麼,以後——以後……』我聲音很低地問。『可能是過落魄生活,』他以一種粗魯的喃喃回答。我已經恢復了一些機智,認為最好表現輕鬆一點。『請記住,』我說,『在你走之前我很想再看到你。』『我不知有什麼事會使你無法再看到我。這件可咒的事不會使我變成隱形人,』他顯出強烈的尖酸樣子說——『我沒有這種幸運。』然後在告別時,他對我結結巴巴地說出大量曖昧的話,和做出大量曖昧的動作,表現可怕的猶豫。上帝原諒他——原諒我!他在幻想的腦中已經認為:我可能會不願意握手。這形之於言語是太可怕了。我相信我當時是忽然對他喊叫著,就像你會對一個要走到懸崖之上的人吼叫一樣;我記和*圖*書得,我們的聲音提高,他臉上露出一種可憐的笑容,我的手上感到重重的抓力,然後是一陣緊張的笑。燭光劈劈拍拍熄滅,而事情終於結束了,一陣呻|吟在黑暗中傳到我耳中。他離開了。夜晚吞沒了他的外形。他是把事情搞壞的可怕人物。可怕。我聽到他長鞋下面石礫的迅速嘎扎嘎扎聲。他正在跑。絕對是在跑,不知道跑到那裡。而他還不到二十四歲。」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微笑:就我記憶所及,這是在牽涉到吉姆的事情之中,我發出的唯一真正微笑。但無論如何,關於這件事情的簡單陳述,用法語講起來顯得可笑……『和其他人一起逃走,』這位副官說。而忽然我開始讚賞這個人的辨別力。他已立刻了解要點:他確實把握住我所顧慮的唯一一件事。我感到好像自己正在對於這個案件表示職業性的意見。他那沉著和成熟的鎮靜是一位掌握真相的專家所表現的鎮靜,而對於他而言,一個人表現的迷亂只是孩子的遊戲。『啊!那年輕人,那年輕人,』他生氣地說。『而畢竟,人們並不因此而死。』『因什麼而死?』我迅速地問。『因為害怕。』他說明他的意思,並且啜著飲料。
「『我高興看到你採取一種寬大觀點,』我說。『他自己對於這件事情的感覺是——啊!——充滿希望,而……』
「我知覺到,他受傷的手的最後三根指頭顯得僵硬,無法自主地動著,所以他以一種難看的樣子拿起酒杯。『人們總是害怕。人們可能談,但……』他笨拙地放下酒杯……『恐懼,恐懼——請注意——總是存在。』……他碰碰胸部靠近一個銅扣的地方,就像吉姆在抗議說他的心臟沒有問題時拍打自己胸部一樣。我想,我做了一種不贊同的手勢,因為他堅持,『是的!是的!人們談著,人們談著;這是很好的;但在估計結束時,人們並不比任何人聰明——也並不更勇敢。勇敢!這總是可以看到的。我經常在海上旅行(roulè ma bosse),』他說,以沉著的嚴肅樣子使用俚語,『在世界各地旅行;我認識勇敢的人——有名的人!來!』……他粗魯地喝著……『勇敢——你能夠想像——在輪船事業中——一個人必須這樣——商業要求你這樣(le métier veux ça)。不是這樣嗎?』他理性地對我說。『好吧!他們中每個人——我說他們中每個人,如果是一個誠實的人——當然——那麼就會坦承有一個要點——有一個要點——對我們最好的人而言——當你放開一切(vous lachez tout)時,在什麼地方會有一個要點。而你必須和那個事實一起生活——你明白嗎?假定將細節結合起來,那麼恐懼一定會到來。可厭的畏縮(untrac épouvantable)。而甚至對那些不相信這個事實的人而言,也是一直有恐懼——是對他們自身的恐懼。絕對是如此。信任我。是的。是的……像我這樣年紀的人知道自己在談什麼——見他的鬼!』……他動也不動地說這一切話,好像他是抽象智慧的代言人,但這時,他開始慢慢地捻弄拇指而增強冷漠的效果。『顯然——天啊!』他繼續說,『因為,不管你怎麼下定決心,甚至單純的頭痛或消化不良(un dérangement d'estomac)也足夠……譬如以我來說我已經做了試驗。好吧!我現在是正在跟你講話,我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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