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戳著他的搭檔的肋骨。『嘻!嘻!嘻!』老年人笑著,茫然看著街上,然後以憂傷而黯澹的瞳仁懷疑地窺探著我……『嘻!嘻!嘻!』……他更沉重地倚在傘上,眼光注視著地下。我不必告訴你,我曾有幾次努力要離開,但契斯特只抓住我的上衣就阻止我的所有企圖。『再一分鐘。我有一個想法。』『你有什麼鬼想法?』我終於發作了。『如果你認為我要跟你去……』『不,不,我的孩子。縱使你很想要,但已經太遲了。我們已經得到一隻輪船。』『你已經得到一隻像鬼一樣的輪船,』我說。『做為一種開始是夠好——我們沒有說誇大的廢話。有嗎?羅賓遜船長?』『沒有!沒有!沒有!』老年人發出沙啞的聲音說,沒有抬起他的眼睛,而他頭部的老年性顫抖因為決毅的神態而變得幾乎兇猛的樣子。『我知道你認識那個人,』契斯特說,對著吉姆早就在其中消失的街上點頭。『他昨晚在馬拉巴一直在跟你吃飯——據說是這樣。』
「我說沒錯,他說他也喜歡生活得很好,過時髦的生活,只是目前他必須節省每分錢——『對於事業而言錢不會嫌太多!不是嗎?羅賓遜船長?』——然後挺起肩膀,撫摸粗短的鬍鬚,同時出了名的羅賓遜在他旁邊咳嗽,比以前更緊抓著傘把,並且似乎準備被動地陷進一身的老骨頭之中。『你看,老傢伙有很多的錢,』契斯特秘密地低語。『我已經花光錢,還不是為了圖謀那種可咒的東西。但等一會兒,等一會。美好的時間正在來臨。』……他似乎對於我所表示的不耐煩徵象突然感到驚奇。『哦,天啊!』他叫著,『我正在告訴你所曾發生過的最大事情,而你……』『我有一個約會,』我溫和地請求著。『是什麼?』他表示真正的驚奇問,『讓約會等著吧。』『我現在就是在這樣,』我說,『你最好告訴我,你要什麼,不是嗎?』『買二十間像那樣的旅館,』他對自己咆哮著,『而住在裡面的每個人,也——二十倍。』他瀟灑地抬起頭。『我要那年輕人。』『我不了解,』我說,『他不好,是嗎?』契斯特有力地說。『我對此一無所知,』我抗議。『唉,你自己告訴我說,他很介意,』契斯特辯稱。『嗯,我認為,一個人他……無論如何,他不會很好;但你知道我在尋找一個人,而我剛得到一件會適合他的東西。我要在我的島上提供他一個職業。』他意義深遠地點頭。『我要送四十個苦力到那兒——縱使我必得用偷的。必須有一個人採掘這東西。哦!我想規矩地做:木屋,波狀鐵皮屋頂——我認識在霍巴的一個人,他會接受我為這種東西開出的六個月支票。真的。信譽卓著。然後有水的供應。我必須四處跑,找一個人賒賣我半打二手貨的大鐵桶。捕捉雨水,嘿?讓他去負責。讓他成為苦力的最高老闆。好主意,不是嗎?你怎麼說?』『在瓦爾波有時整年不下一滴雨,』我說,太驚奇而笑不出來。他咬嘴唇,似乎煩惱的樣子。『哦,嗯,我要為他們準備什麼東西——或者運去供應品混他的!那不是問題。』
「一位憔悴的男人,穿著一套白色棉布服,一頂邊緣有綠線的太陽帽戴在因為年老而發抖的頭上,他在越過街上之後,慢慢拖著腳來到我們身邊,站在那兒,兩隻手握著一把雨傘的手把,一撮有黃色條紋的白鬍鬚沉重地垂到腰部地方。他以一種迷惑的樣子,對我眨著起皺的眼皮蓋。『你好嗎?你好嗎?』他溫和地說,並且蹣跚走著。『有點聾,』契斯特輕和圖書聲對我說。『你拖著他走過六千多哩的路去買一艘便宜的輪船嗎?』我問。『我寧願帶他環繞世界兩次,也不要看著他,』契斯特表現無限的精力說。『輪船將是我們成功的手段,我的孩子。在整個天殺的大洋洲中,每位船長和船主都是可咒的傻瓜,這是我的錯嗎?有一次我在奧克蘭和一個人談了三小時。「派一隻船,」我說。「派一隻船。我會給你第一批船貨的一半,白白送給你——只是要有一個好的開始。」但他說,「縱使世界上沒有其他地方可以派一隻船去,我也不要做。」當然,真是笨驢。岩石,潮流,沒有拋錨處,船要停在險峻的峭壁下,沒有保險公司會冒這個險,不知道他如何能在三年之內裝滿。驢!我幾乎向他跪下去。「但要看事物的實際情況,」我說。「去他的岩石和颶風。要看它的實際情況。那兒有昆士蘭蔗農會爭奪的鳥糞石——在碼頭上爭奪,我告訴你。」……你跟一位傻瓜能做什麼呢?……「這是你的小小笑話之一,契斯特,」他說……笑話!我會哭出來。問這兒的羅賓遜船長……還有另一位擁有船的人——在威靈頓的一位穿白馬甲的胖傢伙,他似乎認為我是什麼騙子。「我不知道你在尋找什麼樣的傻瓜,」他說,「但我現在忙。再見。」我渴望兩手抓住他,把他拋出他自己辦公室的窗子。但我沒有。我像一位助理牧師那樣溫和。「請想想,」我說。「真的想一想。我明天來。」他喃喃說他「整天不在」。在階梯上,我感到懊惱而想把頭碰在牆上。這兒的羅賓遜船長能夠告訴你。想到所有那可愛的東西白白地躺在陽光下面真是可怕——那種會把甘蔗送到天空那麼高的東西。昆士蘭的成功手段!昆士蘭的成功手段!而在布利斯本(我到那兒去做最後一次嘗試),他們給了我瘋子的名字。白痴!我所碰到的唯一明智的人是載我四處走的車夫。他是一位墮落的上流人士,我想。嘿!羅賓遜船長?你記得我告訴你關於我在布利斯本遇見的車夫——不記得嗎?這傢伙對於事情有美妙的審判眼光。他一眨眼間就全都看到了。跟他談話真是愉快。有一個晚上,在船主之中過了地獄似的一天之後,我感到很不舒服,於是我說,「我必須喝醉酒。來;我必須喝醉,否則我會發瘋。」「我是你的人,」他說,「走啊。」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我要怎麼辦。嘿,羅賓遜船長。』
「我睡得很少,匆忙吃了早餐,稍微猶豫之後,放棄了對自己船隻的清晨之訪。這實在是錯誤的,因為,雖然我的大副確實是一位優越的人物,但他為憂鬱的想像所苦,如果他沒有在預期的時間從他妻子那兒收到一封信,他就會因為生氣和嫉妒而變得精神渙散,完全無法工作,和所有的人爭吵,或者在他的船室中哭泣,或者表現出一種暴烈的脾氣,以至於逼得所有人員幾乎要叛變了。我總是無法了解:他們結婚已經十三年;我見過她一次,老實說,我無法想像一個男人為何會為了這樣一個不吸引人的女人而陷入罪惡中。我沒有在可憐的色爾文面前提出我這個想法,我不知道這樣是否錯了:這人為自己而在地球上造出一個小地獄,而我也間接地受苦,但無疑,一種錯誤的審慎阻止我去告訴他。海員的婚姻關係會成為一個有趣的題目,而我可以告訴你例子……無論如何,這不是適當的地方,也不是適當的時間,而我們關心吉姆——他還沒有結婚。如果他富於想像的良知或他的自尊,如果所有無節制的鬼魂hetubook.com•com和嚴厲的幽靈(這些是他的青春的不幸精靈)不讓他從斷頭臺逃走,那麼,我這個當然不能被懷疑是精靈的人,就不可抗拒地被強迫去看他的頭滾下來。我走向法庭。我不希望留有深刻印象、得到啟發、感興趣,或甚至受驚嚇——雖然,只要一個人面前有任何生命,那麼,時而一種相當的驚恐就是一種有益的紀律。但我也不希望非常沮喪。他的懲罰所具有的悲痛成分在於其冷淡和卑鄙的氣氛。犯罪的真正意義在於其違背人類社會的信仰,而從這個觀點看來,他不是卑鄙的叛徒,但他的受刑是一件秘密的事情。沒有高斷頭臺,沒有深紅的布(他們在「塔山」有深紅的布嗎?他們應該有的),沒有受驚的群眾來為他的罪顯露出恐怖的樣子,以及為他的命運感動得流淚沒有嚴肅報應的外貌。當我走著時,我看到清晰的陽光,一種太熱情而不能安慰人的亮光,街上充滿攙雜的片片顏色,像是一個損壞的萬花筒:黃、綠、藍、眩目的白,一個沒有衣服遮蓋著的棕色肩膀裸|露出來,一輛有紅色篷蓋的牛車,一連本地的步兵,形成淡褐色的一團,黑色的頭,穿著有鞋帶的長鞋行進著,一個本地的警察穿著樣式少見的嚴肅制服,繫著別出心裁的皮帶,他以東方人的淒楚眼光抬頭看我,好像他移棲的精神正在過分地遭受那種無法預見的——你怎麼稱呼呢——神之化身——的痛苦。在庭院一棵孤獨的樹的陰影之下,那些和襲擊案件有關的鄉人形成一個詩情畫意的群體坐著看起來像一本東方旅遊書中套色印刷出來的一個營地。人們看不到前景應該有的煙縷以及正在吃草的駄獸。一道空洞的黃色牆從後面升起,高出樹木,反映著亮光。法庭在嚴肅氣氛中似乎顯得更廣大。在暗暗的空間的高處,大風扇正在唐突地來回動著。到處有一個穿著寬衣的人,在空洞的牆壁對照之下顯得矮小,動也不動地停留在排排空洞的椅子之間,好像專心於虔誠的沉思中。被襲擊的原告是一位肥胖而皮膚呈巧克力色的男人,理過頭髮,肥胖的胸膛裸|露,在他的鼻樑上面有一個亮黃色階級標記,他顯露堂皇的靜止樣子坐著;只是他的眼睛在發亮,在憂鬱中滾動著,而鼻孔在呼吸時激烈地張開和縮小。布雷利坐進自己的座位中,看來無精打采,好像他整夜都在一個煤層跑道上跑著。信神的船長顯得興奮,並且做出不自在的動作,好像困難地壓抑一種衝動,這種衝動使他要站起來並且熱誠地鼓勵我們祈禱和悔罪。法官的頭在梳得整齊的頭髮下面顯出精緻的蒼白,就像一個被洗淨、梳理和撐在床上的無望病人。他移開花瓶——裡面是一束紫色花,有幾朵長莖的粉紅色花——兩手抓著一張長長的藍色紙,眼睛看著,前臂撐在桌子的邊緣開始以一種平穩、清楚而粗忽的聲音大聲唸著。
「我沒有說什麼。我迅速地幻見到吉姆,他坐在一塊沒有陰影的岩石上,到膝蓋的地方都是鳥糞石,耳朵中有海鳥的叫聲,太陽的火球在他頭上;空洞的天空和空洞的海洋全都在顫抖著,在眼睛所及的熱氣中沸騰著。『我不會勸我最壞的敵人……』我開始說。『你怎麼回事了?』契斯特叫著說,『我想給他很高的薪水——那就是說,一旦事情在進行了,當然。這就像滾落一個圓木那麼容易。沒有什麼事情做;兩隻六響槍佩在他皮帶……他確實不會害怕四十個苦力能做的任何事——有兩隻六響槍,而他也是唯一有武裝的人!比外表顯示的更好。我要你幫我跟他談談。』『不!』我叫出來。老羅賓遜沮喪地抬起他老花的眼睛一會兒,契斯特表現無限的輕蔑看著我。『那麼你是不勸他?』他慢慢地說。『當然了,』我回答,就像他要求我去幫忙謀殺一個人那樣生氣;『尤有進者,我確知他不會的。他被人痛罵,但就我所知,他並不瘋。』『他對於任何事情而言都不會有世俗的好處,』契斯特大聲自言自語。『他會為我而做。只要你能看清事情的真相,你會看到這就是適合他的事情。而除外……嘿!這是最偉大、確實的機會』……他忽然生氣起來。『我必須有一個人。好了!……』他跺著腳,不愉快地笑著。『無論如何我可以保證,島不會沉到他下面——而我相信,就這點而言他有點挑剔。』『再見,』我簡潔地說。他看著我,好像我是一個無法了解的傻瓜……『一定要行動,羅賓遜船長,』他忽然對著老年人的耳朵叫著。『這些祆教徒浪蕩子正等著我們去談生意。』他用力一抓,抓住了搭檔的手臂,旋轉他的身體,並且不期然透過他的肩膀上方對我使眼色。『我正試圖為他做一件好事呢,』他斷然說,神情和聲調使我的血液沸騰。『我一點也不感謝你——以他的名義,』我回答。『哦!你真是去他的聰明,』他嘲笑著,『但你像他們中其餘的人。太落於空想了。看看你要跟他做什麼。』『我不知道我要跟他做任何的事情。』『你不知道?』他急促地說;他灰色的鬍鬚因為生氣而豎起,而出了名的羅賓遜在他身邊,身體倚在傘上,背對著我站著,好像一隻疲倦的馬一樣有耐性且靜止不動。『我還沒有發現一個鳥糞石島,』我說。『我相信,如果你一定要讓你的手把你一直引領到那個地方,你就不會知道有一個鳥糞石島,』他迅速地反駁,『而在這個世界上,你必須先看到一件事,然後才能利用它。必須看得徹底又徹底,不多也不少。』『並且也要別人看,』我暗示,瞥著他旁邊那個人的彎曲背部。契斯特對我哼鼻子。『他的眼光十分正確——不要擔心。他不是傀儡。』『哦,天,不!』我說。『來,羅賓遜船長,』他叫著,置身於老年人帽子的邊緣之下,顯出一種恐嚇性的敬意;那位『神聖的恐怖人物』順從而微微地一跳。那艘像鬼魂一樣的輪船正在等他們。那是那美麗之島上的幸運之神!他們形成奇異的一對阿果船的乘客。契斯特懶散地大步走著,身體挺直,顯得肥胖,表現征服者的風采;另一個人顯得高大,疲憊,垂頭喪氣,鉤著他的手臂,以絕望的匆促樣子拖著無力的小腿。」www•hetubook.com.com
「『在船外的人啊,』我後面有一個聲音說。我轉身看到一個我微微認識的人,是澳洲西部人;他的名字叫契斯特。他也一直在找吉姆。他的腰圍很寬大,臉孔粗糙,但刮得很乾淨,呈桃花心木顏色,上嘴唇有兩撮粗莽的鬍鬚,呈鐵灰色,又密又硬。我想,他也會當過採珍珠的人、營救失事船的人、商人和捕鯨人;以他自己的話來說——一個人在海上都可能變成任何種類的人,除了海盗。北部和南部的太平洋是他的本來狩獵地;但他已經流浪得那麼遠,設法要買一艘便宜的輪船。以後他發現——他這樣說——一個鳥糞石島,但要接近它很危險,而要拋錨至少是不安全的。『像一個金礦那樣美好,』他說。『正巧在瓦和*圖*書爾波爾礦脈中央,而如果你真的不能在不到四十噚的任何地方獲得所有地,這有什麼關係呢?並且也有颶風。但這是第一流的東西。像金礦那樣美好——更美好!然而他們中沒有一位傻瓜會看到。我無法讓一位船長或一位船主走近這地方。所以我下決心自己裝運這種寶貴的東西。』……這是他需要一艘輪船的原因,而我知道他那時只是在與一家祆教教徒公司熱心地交涉一艘九十馬力的古老而落伍的雙桅帆船。我們曾經見面並且一起談過幾次。他有意地問候吉姆。『關心嗎?』他輕視地問。『很關心,』我說。『那麼他不好,』他說。『這一切騷擾狀態是做什麼的?一小張執照。一小張執照從未造成一個人。你必須看事物的本來面目——如果你不這樣,你大可以立刻屈服。你在這個世界將永遠不會做任何事情。看看我吧。我是習慣從不去關心任何事情的。』『是的,』我說,『你看事情的真面目。』『我希望我可以看到我的搭檔走過來,這就是我希望看到的,』他說。『知道我的搭檔嗎?老羅賓遜。是的;那羅賓遜。你不知道嗎?出了名的羅賓遜。他在他那個時候,比現在活著的任何浪蕩子走私更多鴉片和偷竊更多海豹。他們說,他習慣登上到阿拉斯加的捕海豹帆船,當霧厚得只有上帝本人能夠分辨出人時。「神聖又恐怖的羅賓遜」。就是他。他在鳥糞石方面跟我搭檔。是他生命中所會遇到的最好機會。』他把嘴唇湊近我耳朵。『聽過食人者嗎?——嗯,他們好幾年前習慣給他這名字。你記得這故事嗎?史特華島西邊的一次船難;對了;有七個人漂上岸,他們似乎沒有處得很好。有的人太難處——他們不知道如何化險為夷——沒有看清事物的真面目——真面目,我的天!而良心是什麼呢?顯然的!煩惱,煩惱;很可能頭上被打一拳;並且對他們也是活該。當那種事情不存在時,那是最有用的。據說,女王的船佛維寧號的一隻救生艇發現他跪在海草上,身體一|絲|不|掛,並且唸著什麼讚美歌或什麼的;那時輕輕的雪正在下。他等著,一直到救生艇離岸有一個槳的距離,然後就站起來跑開。他們在漂礫上下追逐了一個小時之久,一直到一位海員拋了一塊石頭,幸運地擊中他耳後,並且擊得他失去知覺。只剩自己一個人嗎?當然。但那就像捕豹帆船的故事;上帝知道故事的是非。小汽船的人沒有問他很多問題。他們用船上一件衣服遮蓋他,盡快把他帶走,黑夜來臨,天氣要變壞了,而船每五分鐘發出招艇槍。三個星期之後,他像平常一樣好好的。他不允許岸上的任何安排騷擾他;他只是緊閉著嘴唇,讓人們大叫著。他失去他的船以及他的一切,不去注意他們對他的叫罵,這是夠糟的。他是適合我的人。』他舉起手,對街上的一個人做一個手勢。『他得到一點錢,所以我必須讓他跟我合夥。必須!丟棄這樣的人會是一種罪過,而我自己已把錢花光。這傷到我的要害,但我可以看清這件事的實際以情況,而如果我必須與任何人——我想——合夥,那麼我要羅賓遜。我把他留在旅館吃早餐,便來到法庭,因為我有一種想法……啊!早,羅賓遜船長……我的朋友,羅賓遜船長。』
「法庭提出幾個問題。第一個是關於船是否在每方面都適合航海和值得從事航海。法庭發現答案是否定的。第二點,我記得是,一直到意外發生的時候,船是否以適當和海員的謹慎態度從事航行。他們的回答是肯定的,天知道為什麼,然後他們宣稱https://m•hetubook•com•com說,沒有證據顯示出意外事件的確切原因。可能是一艘漂流海上的船造成的。我自己記得,一艘載運一批松樹出海的挪威三桅船,大約在那個時候因為被認為失蹤而被放棄,而就是這種船會在一陣狂風中翻船,船底朝上漂浮幾月之久——一種海上的食屍鬼,悄悄徘徊在黑暗中,等著謀害船隻。這種流浪的船屍在北大西洋是夠普遍的,北大西洋為海中的各種恐怖情況所折磨,——霧、冰山,専想造成不幸的死船,以及長久而不吉的狂風,它們像吸血鬼一樣緊附著一個人,一直到所有的力量、精神,甚至希望都消失而使人們感到自己像是一個空洞軀體。但那兒——在那些海中——意外事件很少,少得像是一種有惡意的神意的特別安排,而除非其目標是殺害那位小汽機管理員,以及使吉姆面臨比死亡更惡劣的命運,不然它都像是一種完全沒有目標的邪惡行為。我心中的這種觀點使我沒有去注意法庭。有一段時間,我知覺到法官的聲音不過是一種一般的聲音而已;但一會兒之後,它形成清楚的言語……『完全不顧他們應負的責任,』聲音說。下面一句話我卻沒有聽到,然後……『在危險的時刻放棄被付託給他們照顧的生命和財產』……聲音平穩地繼續,然後停下來。在白色前額下面的兩隻眼睛,陰鬱地在紙的邊緣上方投以一瞥。我匆忙尋找吉姆,好像我期望他消失不見一樣。他很安靜——但他是在那兒。他坐在那兒,顯得很好看,並且極為專心。『因此……』聲音開始強烈地說。他張嘴注視著,專心聽著桌子後面的法官的話語。這些話語傳進寂靜中,在由大風扇造成的風中飄浮,而我在注視這些話語對於他所產生的效果時,只了解了正式語言的片斷……『法庭……格斯塔夫某某船長……德國本地人……詹姆士某某……大副……執照吊銷。』一陣寂寞籠罩。法官已經丟下紙,斜靠在他的椅臂,開始自在地跟布雷利談著。人們開始向外移;其他人正在推進來,而我也走向門口。我在外面靜靜站著,而當吉姆經過我身邊要走到大門時,我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他顯露的表情使我緊張,好像我要為他的狀態負責一樣:他看著我,好像我是生命罪惡的具體化。『全過去了,』我結結巴巴地說。『是的,』他不清楚地說。『現在不要讓任何人……』他急遽掙脫我抓住他的手。當他走開時,我注視他的背部。那是一條長街,而他停留在我的視界之內有一段時間。他很慢地走著,稍微分開他的腿,好像他發現自己難於保持直線。就在消失之前,我想像他有一點蹣跚。
「天啊!儘管我對於斷頭臺和滾落的頭有愚蠢的想法——但我向你保證,這種情形比起砍頭來真是太糟了。一種沉重的終結感籠罩在一切之上,隨著斧頭的下落而帶來的休憩和安全的希望並不能解除這種感覺。這些過程具有死刑的一切冷漠的復仇成分,具有被判放逐的殘忍成分。這就是那天早晨我的看法——而甚至到現在,我都似乎在對於一個普通事件的那種誇張觀點中,看到一種不可否認的真理證據。你可能想像:我那時對這點的感覺是多麼強烈。可能,就是為了那個理由,所以我無法承認事情的終結。事情總是跟著我。我總是渴望對它表示意見,好像它實際上還沒有得到解決:個人的意見——國際性的意見——天啊!譬如說那個法國人的意見。他自己的國家的宣言是用那種機器會使用(如果機器會講話)的無情和確定辭語發出的。法官的頭用紙遮了一半,他的額頭像是雪花石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