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情況必然是,儘管我對那個詭計多端的希臘人——神的欺騙者,愛奇異的女子和喚起殘忍好殺的幽靈的人——的花招毫不諳熟,我還是渴望開始我自己朦朧的航海冒險生活,通過這種漫遊讓我見識見識赫拉克勒斯之墩以遠的種種奇蹟和可怖的景象,這對一個現代人來說是恰如其分的。倨傲的海洋還沒有充分打開吞滅掉我的勇氣,雖然那條可笑的,表現出我的傻氣的舊船,那輛老邁龍鍾、疲倦、毫無魅力的運糖大車,似乎十分樂意張開嘴,盡可能的張開嘴吞下她承受得了的鹹水。這,如果不誇大的話,本來結局會是一場慘禍的。
地中海的魅力在於我早年時代難忘的生活滋味,直到現在,羅馬人不容爭議地單獨統治的這個海,為我保存下青春年代迷人的浪漫情調。我離開陸地度過的第一個聖誕夜,是當海員藉著大風經過利恩灣(Lyons)。在那條老船顛簸不穩地駛過那段短短的航程時,她的每根木頭都發出呻|吟,一直到我們把她氣喘吁吁、憔悴不堪地帶到馬約卡島(Majorca)的下風處,這裡光滑的水面被暴風雨欲來的天空下的貓爪風所撕裂。m•hetubook.com•comm.hetubook.com.com
我記得,我的舅父遠隔千里在一封信內問我一個問題,恰如莫里哀(Moliére)的戲劇寫的那樣——不過不是有關我的親信僕人的,但其嘲諷而寬厚的措辭掩蓋不了他幾乎是父親一樣的焦慮卻是相同的。我想我試圖告訴他我(毫無根據)的印象,西印度正等待我前往。我必須去那裡。這是一種神秘的自信——性質上有點像神意的召喚,但難於向那個如果是無限慈愛,也有嚴格邏輯的人清楚地表白這個信念的根據。
不,她們不是公主。炎熱、遍地羊齒植物的峽谷內充滿她們無拘無束的笑聲。她們的笑聲澄澈透明,沒有深意,好像是熱帶叢林中非人的野性棲居者發出來的一樣。追隨某些謹慎的旅行家的榜樣,我避開人的目光抽身而退,回到地中海,有著古老悠久冒險史的大海,並沒有聰明一些。
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們——或者更恰當地說,他們,因為截至那時,我一生中看到的海水簡直還不到兩次——那一整天斷斷續續地都在努力使她保持平穩,同時我則帶著一個乳臭未乾的水手的好奇心,頭一次傾聽在索具中風的歌聲。那單調而顫動的調子注定要深入心臟,滲透血液和骨頭,伴隨整整二十年的思想和行動,始終像一首聖歌那樣在爐邊安靜和平的氣氛中響起又消失,飄進在椽子和瓦片蓋的房頂下所做的為數不少的夢境裡。好風和暢,不過那一天我們不再行駛了。
那老東西漏了(我不願在同一個半小時內兩次稱她為船)。她漏得徹底、大方、氾濫成災,全身上下像一個簍子。我熱情地投身於激動人心的搶救,這是高貴的船舶在年老體衰的最後一刻要發生的事情,我不去多想原因何在。後來當我比較老練一些時,猜想是由於厭倦冗長的生命,可敬的老古董www.hetubook.com•com乾脆用她的每條裂縫通通厭煩地打起呵欠。但是那時我並不知道,因為我對船的知識知道得很少,最少的是我在那種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幹些什麼。
但是沒有慘劇發生。我活著在一線奇異的海岸上守候,一個黑皮膚的年輕娜西卡(Nausicaa)領著一群快活的侍女,背著盛亞麻布衣的簍子,去一條清溪浣洗,溪上垂懸著苗條的棕櫚樹葉簇。她們踏進大片夾雜陰影的陽光裡,色彩鮮艷的衣裳和金色的耳環,使她們的身材具有蠻族王室的豪華氣派。她們潔白的牙齒比耳朵上的璀璨珠寶更加令人目眩,而峽谷的陰面也由於她們的微笑而生輝。她們個個都像公主,一點也不羞窘。但是,唉!卻沒有一個是皮膚黑亮的君主的女兒,這就是我錯失良機,後生二十五個世紀的可惡命運,等我來到世界,隨著使人反感的快疾速度,國王已變得稀少,而現存的極少幾個卻帶有單純的百萬富翁令人厭煩的儀態與習慣。在十九世紀的七〇年代,想見到王家的貴族女郎頂著待洗的亞麻布衣裳,在明暗交織的陽光裡步行,往有閃閃發亮的棕櫚樹葉低垂的清溪邊,顯然是不可能實現的希望。那是不切實際的。如果我不曾自問,受到這類令人沮喪的不可能的事情所侷限,人生是否還值得活下去,那僅僅是因為在我面前還有其他緊迫的問題,其中有的直到今天也沒有找到答案。這些艷麗少女的喧笑回聲把大群蜂鳥給嚇跑了,牠們模糊不清的翅膀撲動著,在開花的灌木叢頂上盤旋。和_圖_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