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大家玩一種名叫三十一的紙牌。然後,歐梅先生和艾瑪兩個人在一旁玩,雷翁站在後面教她。他站著,把手扶在她椅背上,凝視她髮髻上的梳子。每逢她做一個扔牌的動作,她衣裙的右幅就往上一點。一片棕色由她捲起的頭髮落到背上,慢慢變淡,漸漸地在陰影中消失。然後,她的裙幅的兩邊又垂到座位上,鼓鼓的。全是褶皺,一直攤到地上。有時,當雷翁感到自己的靴子踩在她衣裙上的時候,就趕快走開,好像他是踩在什麼人身上似的。
「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和她交往!」
當藥劑師和艾瑪的紙牌結束了以後,藥劑師又和醫生玩一種二十八張的紙牌,艾瑪換個座位,伏在桌上看畫報。她把時裝雜誌帶來了。雷翁站在她身邊。他們一同看畫,看完了一頁,互相等著。她常常請他讀詩給她聽。雷翁拖長著嗓子為她朗誦。每逢讀到有關愛情的段落,他就仔細地收尾。但是牌戲的聲音卻令他厭煩。歐梅www.hetubook.com.com先生很會玩牌,用雙六擊敗沙勒。三百玩完了以後,他們就在爐火面前躺著,立刻入睡。火在灰燼中熄滅,茶壺也空了。雷翁還在讀詩,艾瑪聽看,一面機械地讓燈罩旋轉著。燈罩上畫著一些乘車的小丑和拿著平衡桿的走索舞娘。雷翁停止了朗誦,用手指指睡著了的聽眾。於是他倆低聲細語,因為沒有人聽見他們的談話而顯得格外溫柔。
「這小伙子開始有心事了,」他說,「我相信他愛上了你們家的女傭人。」
歐梅責怪他徒弟有一個更嚴重的缺點,那就是他老愛聽別人談話。比方說,星期天孩子們在沙發椅上睡著了,一面用背把太鬆的棉布椅套扯下來。歐梅太太叫雨斯丹進來把孩子們抱走,她就沒有法子叫他再走出客廳了。
他不知如何向她示愛,因此而苦惱著。他既害怕不能取悅於她,也因為自己如此猶疑而羞愧,他因慾望和缺乏勇氣而哭泣。然後,他下了最大的和-圖-書決心,寫了幾封信又撕掉,一再遷延求愛的日子。他常常開始起步,作孤注一擲的計劃,但是在艾瑪面前那決心就又快速地消失了。沙勒忽然來了,請他坐他的馬車和他一起去附近看個什麼病人,他立刻答應,向夫人致敬後就離開了。她的丈失不也是她的一部份嗎?
因此,他們倆之間建立起了一種關係,一種書籍和小說上的不斷交往,不善妒的波法利先生並不感到驚訝。
在那村子裡的窗子當中,還有一扇更忙碌的窗子,因為禮拜天從早到晚,還有每天下午,假如天氣晴朗,可以從頂樓的小窗口看見瘦削的畢內先生的側面俯向他的切木機。它單調的聲音在金獅客棧裡都能聽見。
每天兩次,雷翁從辦公室去金獅客棧。艾瑪從遠處聽見他來,俯身傾聽。那年輕人從窗簾後面走過,老是同樣的穿著,也不回頭。但是,在黃昏時刻,當她用一隻手撐著下頷的時候,當她把已經開始了的刺繡放在膝蓋上以後,當hetubook•com•com那個身影突然滑出來的時候,她常常為之心顫。她站起來,吩咐傭人擺餐具。
一天晚上,雷翁回家的時候發現臥室有一條絲絨和羊毛交雜的氈子。淺色的底子上繡著綠葉。他叫歐梅太太,歐梅先生,孩子們,雨斯丹和女廚師來看,也和他上司談到那塊氈子。大家都想看看那塊氈子。醫師太太為什麼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見習律師?的確是很奇怪。大家肯定她是「他的好友」。
至於艾瑪,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愛他。她相信愛情應該猝然來到,帶著強烈的電光火花——像從天而降的狂飆,落在生活上,攪亂生活,像捲走樹葉那樣,捲走意志力,把整個的心帶入深淵。她不知道,在陽台上,當下水道塞住了的時候,雨水會泛濫成湖。當她處在安全中的時候,她突然發現牆上有一條裂縫。
歐梅先生總是在晚餐時間來到。他進來的時候手裡拿著希臘帽子,腳步很輕,為了不驚動大家,總是重複那同樣的一句話:
和*圖*書「大家晚安」。當他靠著桌子在波法利夫婦之間坐下以後,他問醫生有關病人的情況,醫生則在診費方面徵求他的意見。然後,他們就談報紙上的消息。那時,歐梅幾乎背得出每條新聞,他訴說新聞記者的全部報導,講發生在法國和外國一切有關個人的悲慘故事。但是,當他不再有那種話題的時候,他立刻談論眼前的菜餚。有時,他欠一欠身,仔細地向女主人指出最嫩的一塊肉,或是轉身向女傭人,教她烤肉和洋芋的方法或是調味方面的衛生。他頭頭是道地談及香料、肉質、肉汁和膠質。他頭腦裡的食譜,多於藥房的瓶瓶罐罐。他擅長於做各種果醬、醋、甜甜的飯後酒,也知道新發明的經濟鍋。
命名日那天,艾瑪收到一個美麗的有關腦相學的頭顱。那是見習律師為她準備的禮物。他還向她獻許多殷勤,到盧昂去為她辦事。因為一位小說家的一本作品使熱帶植物變成了一種時尚,雷翁也為夫人買了一些,坐在「燕子」裡,把那
和_圖_書些植物捧在膝上帶回家,連手指都被仙人掌的硬刺弄傷了。
八點鐘的時候,雨斯丹來找他開藥房的門。於是,歐梅先生用奸詐的目光望著他,尤其是當費莉西特在場的時候,因為他覺察到他的學徒喜歡來醫生家裡。
她叫人在窗口裝了一個有欄杆的小架子托住她的花盆。見習律師也有自己的空中花園,他倆在各自的窗口看對方料理花卉。
藥劑師有時舉行晚會,但是來的人不多,他愛說人壞話,他的政治見解也前前後後使可敬的人遠離了他。那見習律師總是在場。一聽見門鈴,他就跑去迎接波法利夫人,為她取下圍巾,把她的大布套鞋放在一邊。下雪的時候,她就在鞋子外面穿上一雙套鞋。
天氣一冷,艾瑪就離開臥室,睡在大廳裡,那是一間長形屋子,天花板很低。壁爐上,靠著鏡子的地方,有一簇珊瑚。她坐在窗前看村子裡的人在人行道上走過。
他也令人如此相信,不斷地向你誇耀她的媚力,她的才智,使得畢內有一次粗魯地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