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原點
PRIMORDIUM
虛假的偽裝

「你將要申請去替一位先生工作。」他也沒問候,劈頭就說,從衣袋拿出一張已經褪色的名片。「你很可能需要取個名字。」
「好像有點蠢。」她說,皺眉看著糾結不清的絲帶。
「到時候就知道了。」灰衣男子說。「等時機一到,你最好能把全副心思放在競賽本身,」他的眼睛往書房門口銳利地一掃,說:「不為任何事分心。」
「我安排好了讓你明天下午去面談,」他說:「最近我替勒菲夫賀先生處理了一些業務問題,而且在他面前大力推薦你,不過這份職務還是得靠你盡力去爭取。」
一八八四年七~十一月
他的手消失不見,接著又浮現。他伸展著手指,衝著關節發出的喀喀聲響皺眉。
「那些人不算什麼,」她父親說:「他們連自己究竟看見或聽見了什麼都不知道,就輕易的以為自己接收到了死者的神秘訊息。何不好好利用這點,尤其他們還很樂意為了這種簡單的服務付錢?」
只見她父親站在窗邊,將一條手臂伸在面前,凝神注視著。陽光從結霜的窗玻璃透進來,落在他的衣袖上。
她變得非常擅長處理布料,就像裁縫師傅那樣熟練地修改她的許多長禮服,來因應自己回復的體重,感覺又和昔日一樣窈窕了。
「那麼比賽到底什麼時候舉行呢?」馬可問,儘管這問題他已經問過不下幾十次,卻從未得到確切的答案。
穿灰套裝的男子沒進入公寓。自從他一手主導這次遷居,將他的學徒推入現實和_圖_書世界之後,他始終不曾踏入這個空間。
那些紙張紛紛舒展開來,飄舞著落回桌面。
她一手捂著嘴,點點頭。
她確實也常練習,把家裡的各種東西打破,然後將它們回復原狀。讓書本像鳥一樣在房間裡飛來飛去,一邊計算著它們能飛多遠,以便修正自己的技巧。
賽莉雅不發一語走出房間,緊握著手腕,忍著淚水。
他回頭看著那疊文件。
「你準備讓我去參加的那場競賽又是怎麼回事?」賽莉雅問。「或者那只是你的另一種賺錢管道?」
「這是挑戰賽的開始嗎?」馬可問。
他轉身走過長廊,留下馬可獨自站在門口,反覆唸著褪色名片上的名字和地址。
「你在做什麼,爸爸?」賽莉雅問,她的好奇戰勝了惱怒。她以前從沒見過他這麼做,無論是在舞台上或者她的訓練課程當中。
她始終覺得困惑,他們的客戶是那麼渴求和死者溝通,渴求著保證。她自己從來就沒想要和死去的母親取得聯繫,就算辦得到,她也懷疑她母親會願意和她說話,尤其是透過這麼繁雜的過程。
她花了大半個小時,總算把碎裂的骨頭整治好。
「是一枚戒指。」過了會兒馬可說,輕易探得她腦子裡的影像,好像她畫了出來似的。「一枚金戒指,一顆藍寶石左右各鑲有一顆小鑽石。」
魔幻大師普洛斯佩羅並未正式交代他從表演生涯退休的理由。近年他的巡迴表演一直是斷斷續續的,因此和_圖_書也沒多少人注意到他已經停止演出。
直到她在某次降靈會中真的暈了過去,而不是照著事先編排的劇本那樣假暈,他才答應讓她回到紐約的家中休息一陣子。
她偶爾會把他們的貴重物品打破,然後推說是不得安寧的靈魂搞的鬼。
她父親抬頭看,惱火了。他舉起一只沉甸的玻璃紙鎮,往她的手一砸,力道重得足以讓她的手腕應聲斷裂。
「我說過妳可以休息一陣子。」當賽莉雅拒絕,她父親說,眼睛仍然盯著散置在餐桌上的合約文件。「已經過了三天,應該夠了。妳看來氣色不錯,將來會出落得比妳的母親更美麗的。」
「那只是小魔法。」馬可從擺滿攤開來的書籍的書桌抬起頭來。「一條絲帶是一個元素,必須靠著繩結和意念才能連結起來。就像妳的塔羅紙牌,會對占卜對象產生作用,而非只是預測紙牌的涵義。可是妳也知道,如果妳打從心底不相信,它就發揮不了作用。」
「也許我現在正好沒那個心情相信。」伊索貝說著把繩結鬆開,把幾條絲帶放在一邊,讓它們從椅子扶手流瀉而下。「我明天再試。」
馬可正想說,看得出來她拿那枚戒指換了不少錢,這時公寓門口傳來叩門聲。
賽莉雅極力主張這麼痛苦的經驗,不管賺多少錢都不值得,可是海克特很堅持,因此他們繼續到處旅行,讓桌子飄浮到空中,製造幽靈在各式各樣貼了漂亮壁紙的牆壁後面敲打回應。
「是房東?」伊索貝小聲問,可是馬可用一根手指輕抵著嘴唇,和-圖-書搖了搖頭。
「妳把它賣了。」馬可說,拾掇著和戒指相關的點滴記憶。「在巴塞隆納,妳從一樁安排好的婚姻逃跑,所以妳才到了倫敦。妳為什麼沒告訴我?」
他在城市之間旅行,將自己十六歲的女兒出租充當靈媒。
不妨這麼說吧,魔幻大師普洛斯佩羅已經不再表演,但是海克特.鮑恩的巡迴演出仍然持續著。
伊索貝嘆了口氣,但還是順從地閉上眼睛,開始冥思。
海克特.鮑恩終於答應女兒的堅決要求,繼續留在紐約,不過他的計畫並未中斷。
賽莉雅頭一偏,注視著他,邊將兩手放在桌上。所有紙張自動摺成各式各樣的精巧形狀:金字塔、螺旋和翅膀窸窣作響的紙鳥。
「他找那枚戒指所花的時間也許比找我還要多呢。」她低頭看著自己光禿的手。「那東西太美了,我實在有點捨不得,可是當時我很需要錢,又沒別的東西可變賣。」
「那麼妳來幫幫我,」馬可從書上抬頭說:「在心裡想一樣東西,一件物品,一件我不可能知道的特殊物品。」
某天喝午茶時,邊怒瞪著她在烤餅上塗抹厚厚的果醬和濃縮奶油,他提起他已經替她約定了為城裡一位悲傷的寡婦進行降靈,那位寡婦答應付她雙倍酬勞。
兩人對望了一陣子,馬可努力思索著該如何回應比較妥當,可是伊索貝突然大笑。
幾個月後,她厭倦了舟車勞頓、壓力以及她父親老是不讓她吃飽,聲稱面黃肌瘦的外表會讓她看來更有說服力,和亡靈比較接近。
今天,他甚至不回應www.hetubook.com.com她三番兩次的敲門。懊惱之餘,而且知道他用魔法把門上了鎖,讓她無法在沒有他的專用鑰匙的情況下拉開門閂,於是她用靴子往門上一踢,令她意外的是,門輕易打開了。
伊索貝睜大眼睛。
雖然他不時提醒她要多練習,可是他根本很少理她,多半一個人待在樓上的起居室。
賽莉雅對這樣的安排相當開心,把大部分時間用來閱讀。她會溜出去逛書店,而且很訝異她父親竟然沒盤問那一堆堆新裝訂的書籍是哪裡來的。
「妳需要演練。」
「那似乎不是合適的聊天話題。」伊索貝說。「況且你也幾乎不提自己的事,說不定你自己也曾經逃婚。」
「我討厭這樣,爸爸。」賽莉雅經常向他抗議。
他們變換地點時,她父親會為她取各種假名,不過他最常用的是米蘭達,想必是因為他知道她對這名字很反感。
門砰地在她面前關上。
「算是一種預備性措施,好讓你處於優勢。」
「那些人討厭死了。」賽莉雅說,儘管這並非她真正想說的。他們令她感到不自在,他們看著她的樣子,淚水盈眶的哀求眼神,他們把她當成物品,一座能夠和他們依戀不捨的親人取得溝通的橋樑。
「沒妳的事。」她父親說著將他襯衫的袖口褶邊往下拉,把手遮住。
「是嗎?」她父親抬頭看她,見她只是蹙著眉頭,又說:「也許我只和她在一起幾星期,可是我對她的記憶比妳還要清晰,妳可是和她共同生活了五年呢。時間是一種奇妙的東西,總有一天妳會明白的。」
只有和圖書一個人會不請自來。
「既然這樣,現在我做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常得提醒她父親下樓來用餐。只是最近他越來越常拒絕,老是待在房間裡。
「賽莉雅,親愛的,」海克特說:「偉大的際遇正等著妳呢,只不過,究竟什麼時候開始,決定權恐怕不在我們手上。等妳上台表演的時間一到,我們自然會接獲通知的。」
馬可揮手示意伊索貝躲進隔壁的書房,然後去應門。
那全都是假的,她很想告訴他們。死者不會在你們身邊徘徊,等著禮貌地敲打茶杯和桌面,透過飄動的布簾說悄悄話。
「是訂婚戒指?」他咧嘴笑著問。
他們總是當她不存在似的談論她,好像她和他們摯愛的親人同樣虛幻。當他們照例擁抱她,噙著眼淚感謝她時,她總沒來由地感到尷尬。
「我有名字。」馬可說。
「拜託妳,別哭了。」她父親在後面大叫。
「妳需要演練,」他又說:「妳的控制能力還不夠好。」
「我很訝異你還記得我母親的長相。」賽莉雅說。
伊索貝坐在馬可公寓角落裡一張多半閒置著的扶手椅上,拿著幾條絲帶在指間繞來繞去,想把它們編成一條精巧的辮子,卻老是辦不到。
「你怎麼會知道的?」她問。
灰衣男子沒問是什麼名字。
「如果妳能想出更好的方式來度過競技大賽開始前這段時間——可別說妳想看書——儘管提出來,只要賺的錢和擔任靈媒一樣多就沒問題。況且,這能讓妳磨練當眾表演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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